第33章
他忽然瞥见宗景,远远朝着他笑了笑,
然后转过头继续说:“这白云寺里招了那许多的鸡鸣狗盗之人,
正经求佛的人又岂会在此地?你看那人,又聋又哑,这住持也就唬得住这等人吧。”
那外寺的僧人披着棕红色的袍子,露着半个膀子,
一边说话,手里还把玩着五颜六色的佛珠。宗景停下脚步,
幽幽地盯着那人,胸口微微起伏,嘴角却突然出现一抹奇异的微笑。
他低头摸了摸手里的佛珠,
抬起眉毛,
沉静地往前走去。
可是他才走了两步,
手肘处突然一紧,
别人拉了一下。宗景转过头,却发现夏泱泱弯着腰,
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她的额头上都是汗,一股桂花的香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跟那天他袍子上的一模一样。
“小师父,我想起件事儿来……”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她裙子膝盖的地方染了青苔,露出来的手臂也有划伤的痕迹,
渗出点点血迹。宗景不知道她想起什么事情,
要跑得这样急。
他稍微弯下腰,
把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眼睛专注地盯着夏泱泱,等她告诉自己。
夏泱泱看了远处僧人一眼,站起身来,小声说:“……我大约想起那先生是这么教我弟弟的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小师父若是不介意,可让我试试?”
宗景眸子缩了缩,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腰身。他的目光望着远方的林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夏泱泱拉了拉他的袖子:“我来试着教你念佛经,你也可以给我讲那些佛经。都说修佛可以让人心安,就算我教不好,小师父不是也做了善事一桩?或许,菩萨也能渡我。”
她眸光柔软,带着期盼,像羽毛一样刷在人心上。
宗景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那你记得来小屋找我,我清晨的时候会去采山货。要是来的话,过了早上再来。”
夏泱泱扬着头,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好叫宗景看清。
说罢,她提着裙子,笑逐颜开地从山上一路跑下。
她背后的衫子都给汗湿透了,连肚兜的系带从衣衫里显现出来。
宗景目送夏泱泱的背景浅浅变小,然后方转过身来。
宗明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背后。宗明盯着宗景的脸,语气忍不住地有些不善。只是这语气上的事儿,宗景一个聋哑人又怎么会知道。
“泱泱找你?”
他问,“她什么时候跟你这样熟悉?”
宗景提起手中的伞,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伞?”
宗景指了指宗明,又往山下指了指。
宗明看了看宗景手里的伞,拍了拍他的脑袋:“那天的伞吗?你这家伙,恁得小气。一把伞还要惦记。”
他笑了两声,然后说:“这样也好,都别欠着。”
宗明话音刚落,就有几滴大雨点子从天上落下来,他指了指那雨伞:“还送来的真是时候。”
可原来是闷热,盼着雨来,但是这雨一旦下起来,却又不停了。
白云寺本来香客就少,更加人迹罕至。夏泱泱也耽误了几日生意,洗好的衣服没法子放到外头晾晒,山货也不方便去采。
几天后,好不容易放晴,她就背着竹篓去山中。
清风山却没什么清风,只有雨后的潮热。夏泱泱穿着草鞋,草叶儿撩着她的脚,湿漉漉的,想起那天遇到蛇,夏泱泱又有点儿胆突突的。
雨后蘑菇长得好,丰润粗大,被水淋得油光水滑,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这要是炖上肉,咕嘟上一个时辰,吸饱了汤汁,比肉还好吃。
夏泱泱伸手去拔,手底下又滑又腻,扔到背篓里,手里还有那腻腻的触感。她把手在土布裙子上蹭了蹭,好像想起什么来,突然露出贝齿笑了。
她采蘑菇的地方,也是在半山腰,平时她到一处开阔地,也就回去了。只是今天既然蘑菇多,索性多采些,就算一时卖不光,晒了以后也是好的。
刚转过一处山石嶙峋的小坡,夏泱泱居然听见水声潺潺。她还没在此处见过瀑布,眼睛一亮,就踩着湿漉漉的草往前走。
水声越来越响,夏泱泱忘了时辰,日头已经几乎走到中天的时候,夏泱泱忽然看见草丛里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她走近,把那串五颜六色的佛珠捡在手里,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不大想得起来。不知道这是什么石料做的,颗颗纹路特别,还雕了小小的佛像在上头,白云寺里的和尚可用不起这样精致的物事。宗景常用的是檀木制的,被他盘在手中,早就包了浆,倒是光亮好看。对于夏泱泱来说,比这花里胡哨的东西,要称心多了。
她抬起头,在附近树木上寻了个矮枝,就把那佛珠挂上去了。若是那遗落佛珠的佛子来寻,也好看到。
刚做完这件事,夏泱泱转过身,突然发现那寻找已久的瀑布在望。
她又走了几步,水声激越,那如玉带一般的瀑布,方出现在夏泱泱的眼前。
这瀑布算不上大,可夏泱泱兀的生出一种亲切之感。她从前那冰棺,也是停在这样的一个瀑布的水潭之畔。
这瀑布旁的水潭,很浅,很清。因为瀑布不大,所以夏泱泱站着的地方,还很安静。仿佛神女打翻了靛蓝在这浅潭里,潭水蓝得十分清凉,透彻。潭里卵石颗颗分明,还能看见灰色的,细小的鱼儿畅游在大石围成的“避风塘”中。
夏泱泱踢了足上草鞋,禁不住走到那水潭中。刚走进的时候稍凉,但是很快便不觉得,只觉得清水从足缝中流过,清爽可人。
瀑布激起的水雾弥漫在四周,细细碎碎,沾染了夏泱泱的脸颊,头发,不一会儿,整个人都潮湿起来。
阳光照着她的头上,好像缀了一头的珍珠。
夏泱泱把竹篓放在水潭之畔,专心戏水,冷不防一抬头,方发现瀑布里原来站着个人,一个男人。
那男人背对着水潭站着,稍稍低了脖颈儿,冲洗他乌黑的长发。
他肩宽腰细,只着了衬裤在腰间。瀑布的激流冲到他衤果着的背上,水珠飞花溅玉一般,又格外透亮。
他这后背筋肉分明,无一丝赘肉,弧线优美,可以入诗,可以作画。
没有被撞击纷飞的水流附着在他的脊梁上,一路奔流到他的窄窄的腰胯里。这水好像被美色迷了心窍儿,不断冲刷着他黑色的腰带,痴心想把他的腰带给弄松了。
夏泱泱的妄想,比那水流也少不得多少。安静的深山里,他好像忽然出现,是山精,还是水神?
她看得出神,站在水里,忍不住松了松领子,人软软地靠到了身边硕大的岩石上。一只脚还在水里,另一只脚却悄咪咪地抬起了稍稍,在自己的小腿上轻轻磨蹭着。
瀑布之下,水声振聋发聩,夏泱泱却听得见自己细微的呼气儿的声音。
这水流冲过男人的头发,又流过他的脖子,肩头,后背,又从他裤子的缝隙里流淌过,穿过他修长的腿,落在水潭之中,淙淙地流夏泱泱的身边儿,跟她纤细的小腿纠缠在一起。
她的脚底板儿下,那流水好似带了那人身体的温热。
那男人忽然扬起脖子,把一头油量的黑发甩到背上,水流之中,闪出千万星光。
他转过身来时,却还仰着头,任水流从他的面目中冲下,顺着好看的下巴,流过凸起的喉结,又蔓延在他的肩颈之间。
这会儿能瞧见的,可就不止后背了。后背已经是那么好看,身前更令人心潮澎湃。这年轻人的胸膛,腹部,筋肉都生得好看;扳起手指头,可以数出小腹上筋肉的数目来。
看清那人的模样,夏泱泱有些眩晕,把手捂在胸口,轻轻地按了按。一时间,她有些心惊肉跳——那奶里奶气的小佛子,是什么时候出落成这样的身姿的?
明明不久前,她还用手一拃一拃地量过。
她把手含在口中,轻轻咬了咬。到现在还不敢置信,不久前还她手掌下的肩,颈,腰,腿……难道竟然是这样的么?
夏泱泱心里又有点儿喜悦,明明勾搭的是只小橘猫;快到手了,才发现捡到的是一只大黄?
宗景突然睁开了眼睛,在水流中,他的眸子闪闪发亮。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想说勾搭一个吉娃娃,发现是个大狼狗,不过那时候也没有吉娃娃哈哈哈
第64章
一开始,
宗景好似还未看到夏泱泱;自水帘中走出,他才发现远处女子斜倚在水中的岩石中,裙裾在水中荡漾,
好像浮萍一样。
她并非芳华绝代,
但是细眉修眼儿,
脖颈儿修长,腰肢柔软,手脚都纤长精巧,她的眉眼会说话,
身子更像是会说话,美得毫不费力。
夏泱泱突然从水中站了起来,
把足畔水面一片波光,搅得细碎粼粼。
纯真和慌乱一起回到了宗景的脸上,一瞬间,
与在瀑布下肆意的男子判若两人。只是那几近完美的身子却无法伪装,
胸脯子的筋肉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夏泱泱却不好再看下去,
脸上飘过一朵红云,
娇俏地扭转腰肢,把头转到一旁。她倒是没什么可羞的,
只恨看得不够多。但若装都不装,怕是会吓到那小佛子。
片刻后,宗景走了过来。他身上已经穿戴整齐,
唯有头发还湿漉漉地垂在肩头,把僧袍洇湿了一大块。
他双手合十,向夏泱泱行了个礼,
一双眼睛水汪汪,
依旧是澄澈见底。
不过,
这头发垂下来再看,味道就与从前大不同。之前,他那头发全都束在头顶,一丝儿都不留在外头。可现在,一头乌亮湿润的头发披在身上,头稍稍一低,就从肩头垂下来,映在眸子里,就让多了些错觉——觉得这人的眼底竟多了几分妖娆,含着几许挑衅。
夏泱泱浅浅低头,回了个礼,解释道:“我采山货,不小心走到这儿来了。原来这山上还有个瀑布。”
宗景微微勾起唇角,眼里含着笑看她,眉毛刚被水洗过,显得格外分明。
夏泱泱故作慌乱,娇羞地把目光别开,说:“不知小师父什么时候有空儿,我下午在家里……”
话不说完,就轻挑柳眉,慌慌张张地扯了袖口儿,把嘴掩上。
一等一的做作,十足十的娇媚。连夏泱泱都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声“造作”。
宗景身上没带石板,比划了几下,夏泱泱看不懂,就折了岸上的树枝,递给宗景。
他用树枝写在浅滩上:“寺中有事,明天。”
夏泱泱娇憨笑着:“明天要是下雨可怎么好?”
宗景微微怔了一下,又写:“下雨也来。”
“风雨无阻?”
“也来。”
宗景用手做了个撑伞的姿势,然后指了指夏泱泱——他有伞,她给的。
……
第二天却还真的又下雨了,好在这雨并不大。
只是这雨绵绵密密的,山下河流的河床怕是又涨了。她们在山上,这水只会往山下流,可是到了山下,还能往哪儿去哪儿去呢。
夏泱泱坐在窗前,把手上的凤仙花泥用针挑掉,又把香包重新装了些干桂花进去。
宗景听不见,鼻子和眼睛却比常人更灵敏些。
夏泱泱把手臂抬起,看那手指上染着的朝霞。这穷乡僻壤,装扮自己的东西都是就地取材。不过说实话,她也不需要这些劳什子的东西。
夏泱泱双手交错,软软地翻了个花手儿——她这样的身姿,天然纯粹,就已经很好了。
外边的砂石路传来簌簌的脚步声,夏泱泱从窗口望去,宗景果然撑着伞来了。雨伞挡着他的脸,只看得见微微细雨中,一身月白僧袍。
小屋窗外的野菊花被雨吹得带了一股苦涩的香气。
宗景走到窗前的时候,夏泱泱轻轻叫了声:“小师父。”
她明明知道宗景听不见,可是宗景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在伞下抬起了头。
一双眼睛黑若点漆,好像被雨水洗过,他朝着夏泱泱点了点头,露齿笑了。宗景脸上原来是有个浅浅的酒窝儿,因为太浅,离得这么近,笑得这样走心,才显现了出来。
夏泱泱走到门口儿,把宗景让进屋里来。
小和尚的脖子被水打湿了,上边一层水雾。夏泱泱却又想起那天在瀑布下见他的样子。那时候看见的,现在多多少少都给遮了起来,若是那白色的领衬子撩开,里头的山峦脊骨,跟那天是不是还一样?
可她又怀疑,他身上穿着袍子,又是一副乖觉温润的模样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递了汗巾过去。宗景接了过去,偏了头,在颈上和脸上抹了抹,却又不知道放到哪儿好。
夏泱泱接了过去,看他脸上却又有些惊慌。她大略猜到他的心意,把汗巾放到鼻端:“不过是些雨水,哪里会脏,就算脏了,我还能嫌弃么?”
“你来跟我学,我就是你师父。再说,我一看你,就想起我弟弟了……”
宗景就抿着嘴,乖顺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比从前更整洁明亮了些,地板上摆着些瓶瓶罐罐儿,雨滴从屋顶上漏下来,落在这些瓶罐儿,淅淅沥沥,好像带着韵律。
宗景听不见这些,但是闻得见一股焦香味儿。他揉了揉鼻子,看见灶台里烧着柴火,怕是什么烤焦了什么,就指给夏泱泱看。
夏泱泱笑了起来,她从灶台旁边儿抱起一个小桶,里边的野果子给竹签儿插成了串儿,倒放在桶里。
“我在做水晶果子呢。”
她挽起袖子,把灶台上的木锅盖掀开,一股甜香顷刻之间钻进了宗景的鼻腔。锅里头糖稀咕嘟咕嘟,正冒起泡来。
“小师父,你等等啊。”
她从桶中取了根竹签,往锅里滚了几下,再取出来的时候,那红色的浆果就包上了一层透明的黏浆。
夏泱泱做了几个,忽然拿了根竹签,塞到宗景手里。
“来。”
她忽然双手笼着宗景的手,把他的手往那锅里引,“你也做个试试。”
她看着宗景,笑着说:“小师父,从今你跟我学了……我就是你师父,师父说话,你要听的。”
这浆果子跟学说话有什么关系。宗景眨了眨眼睛,大略她明日要去镇子上卖吧。
她手上沾了些糖浆,黏糊糊的,拉着宗景的手也黏黏的。说话的时候,她耳后的鬓发垂了下来,挡在她鼻子前边儿。夏泱泱伸手就要去笼,宗景本来想要提醒,可是又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