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1章

    虽同在京中,但闻家原先同陈家的关系,只能算是一般,后来是因为闻萱的病,这十几年间,两家的关系才从一般,硬生生地到了所谓世交的地步。

    一见到陈春棠,闻萱便先客气地喊了一声陈伯伯。

    陈春棠现如今为太医院正,年纪又大,平日里基本不会在早上轮值,所以闻萱入宫以来,轮到他给闻萱看诊的时候,可谓是少之又少。

    今日倒是巧,正正好碰到了。

    “娘娘这是折煞卑臣了。”

    陈春棠毕恭毕敬。

    闻萱这声伯伯,若是在以往的闻家,那他自然是当的;可眼下是在皇宫里,她再这般叫,就属实是不妥了。

    闻萱听罢,只能改口,唤了他一声陈太医。

    陈春棠遂开始为闻萱把脉。

    也是奇了怪了,毕竟是闻家的孩子,陈春棠今日来给闻萱把脉前,特地在太医院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她近来的脉案记录。

    然后他便惊奇地发现,这整整的近三个月,闻萱的身体光是从脉象上来看,是有不少的好转的。

    陈春棠尚还记得今年年初的时候,自己到闻家为这孩子看诊。

    她当真是可怜,躺在病榻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好像天上再来一阵雪,立马便能将她给吹散了。

    按照当时的脉象来看,这孩子,当是无力回天了。

    所以陈春棠当时虽然极不合适,还是给闻家暗示了可以准备后事。

    他知道闻家对于这个女儿的疼爱,亦知道自己说出这话后,闻家定然不愿意接受,必定想方设法再为她寻别的郎中来看。

    但他也没有办法,事实便是事实,无药可医便是无药可医,听闻其他郎中对于闻萱的病亦是同样束手无策的那一天,陈春棠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为对这孩子的哀悼。

    如若可以,陈春棠倒是也想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不是医不好闻萱,只是不会医。

    可若所有人都医不好她,那她便真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开春的时候,他听闻闻家将要把这孩子送入宫,还是相当惊讶的。

    看见闻萱当真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只以为她是回光返照,这样的状态,估计撑不了多久。

    不仅是他,只要是他们太医院里头,最后被闻家请去看过一眼闻萱的,都这般觉得。

    然而,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到如今,三个月也快过去……

    闻萱依旧好好地坐在这里。

    甚至于,脸色又比之前要好上了不少。

    陈春棠亲自替闻萱把完脉之后,收起帕子,若有所思地问:“呃……娘娘,恕卑臣斗胆问一句,娘娘入宫之后,除了服用太医院开的药方之外,可还有服用过别的药?”

    “不曾。”闻萱如实告诉道。

    那便奇怪了。

    陈春棠琢磨。

    眼下的闻萱,脉象虽还不至于像个正常人一般能活蹦乱的,但相比起几个月前,可以说是大为好转,正在慢慢朝着正常人的方向靠拢。

    如若这还能称之为回光返照,那他这太医院正当的也太不称职了。

    可是为什么呢?

    太医院给她开的药方,是他亲自监督的,就和从前在闻家的时候给她的药方一样。

    她从前吃了十几年也不曾有明显的好转,怎么一到宫里来就好转的这般快呢?

    对了,入宫之后没有,那入宫之前呢?

    陈春棠又问:“那娘娘入宫前一两月可曾有服用过别的什么郎中开的药方?”

    “也不曾。”

    闻萱其实大致知道,这位陈太医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但那道士之事,家中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千万不能往外传,她便只能与陈太医囫囵道:

    “入宫前那阵子,家中无论请了谁来都说我快不行了,是以祖父也不曾留他们开药方,一直吃的还是太医您开的。”

    见了鬼了。

    陈春棠不觉浑身战栗了一瞬间。

    原本他还抱有一线希望,觉得闻萱是吃了别人的药方才有所好转,那如若能够拿到药方,绝对是值得上好好研究一番的。

    可眼下她却又说没有,那难不成,还真是他开了十几年的药,在今日突然奏效了?

    陈春棠还不至于如此看得起自己。

    没有得到什么结果,陈春棠只能又如同往常一样,与闻萱叮嘱些平日里需要注意之事项,然后便就收拾东西走人。

    庞嬷嬷亲自送他出华疏宫。

    只是临到了宫门口,庞嬷嬷突然多问了一句:“对了,太医,既然方才您说,我家娘娘近来身子又有所好转,若是持续下去,恐有朝一日,便可与常人无异,那常人生儿育女,夫妻敦伦,皆可谓常理之事,我家娘娘……”

    实在不怪庞嬷嬷突然在意此事,若非昨日看到闻萱那画本,她还当真想不起来问这一嘴。

    陈春棠顿了顿,似乎是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捋一捋长须,道:“眼下娘娘体魄虽有好转,但夫妻之间房事,尚需谨慎。至于生儿育女……”

    他遗憾地看着庞嬷嬷:“莫怪老夫胡言,即便是娘娘眼下身子已然与寻常人无异了,但家中若是想娘娘能活得再长久些,就这辈子都切莫去动这个念头!”

    此话说的极重。

    庞嬷嬷闻言,不禁霎时变了脸色。

    不过幸好,家中也从来就没对闻萱抱过这等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闻家便已经是感恩戴德,谢天谢地了。

    好声好气地将人给送走之后,庞嬷嬷便回到了殿内。

    不过须臾的功夫,闻萱已经在准备一会儿去修文殿的事情了。

    她眼下是当真有精力,方看完太医,还没用早膳,便想着要往皇帝身边去。

    庞嬷嬷心疼地摸摸自家娘娘的脑袋,为她去准备一会儿出门要用到的东西。

    —

    萧应决今早上完早朝后,又喊了好几个大臣至修文殿来商议要事。

    眼见着自己面前人来人去,一直到巳时三刻,才总算是得了一丝空闲。

    他想起自己今早在闻萱床边捞走的东西,至今还放在自己的怀里,不禁伸手将它给掏了出来。

    闻萱到底是哪里来的这玩意?

    萧应决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她进宫,闻家人还当真有心教她这些事情不成?

    他随手翻了两下,眼神随便注意到其中的一幅画面,不知不觉,耳根子便就热了起来。

    “……”

    堂堂帝王,倒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擅长并且精通的。

    只听啪得一声,萧应决将那画本合上,随手扔进了自己左手旁的一只柜子里。

    这样下去不行。

    合上柜子之后,萧应决想,昨夜之事给了他很大的警醒,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夜里抱着闻萱。

    这很不对劲。

    若是寻常夫妻也就罢了,可他扪心自问,他和闻萱算是寻常夫妻吗?

    且不说他一直在把闻萱当妹妹,就闻萱昨夜看的这点东西,那是她该看的吗?她的身体能承受这种事情吗?

    萧应决有些头疼,难得闭目,在脑海当中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自打闻萱入宫之后,他都做了些什么。

    ——陪她吃饭、陪她睡觉、任她无时无刻不粘在自己的身边、给她喂药、带她骑马、教她算账……还给她擦脸。

    太多了,平日里他陪在闻萱身边的时辰,当真是太多了。

    从前不曾仔细算过,眼下回想起来,就像是生活之中,密密麻麻的缝隙间,全都渗透进了闻萱的影子。

    萧应决知道,这事情怪不到闻萱头上。她爱慕他,所以嫁给他之后,自然便想无时无刻不粘着他。

    但他是帝王。

    他明确地知道,自己不该养成这种习惯,也绝不该放任闻萱再继续养成这种习惯。

    他是能待在闻萱身边一辈子,还是能任闻萱粘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他长叹一声气。

    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当杜伯鱼又一次熟能生巧地推门进来,与他通报闻萱过来时,萧应决不动声色,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奏折。

    他难得再一次头也没有抬,便冷声回道:

    “叫她回去吧,朕今日没空陪她。”

    第十五章

    萧应决今日没空陪她。

    这在闻萱看来,竟然不是什么新鲜事。

    毕竟他是皇帝,日理万机,她从前来到修文殿那么多次,也有不少碰上萧应决自己也很忙的时候。

    昨晚他还是抱着她睡的呢,她当然想不到,短短的一个晚上,萧应决就要计划和她拉开距离了。

    她听完杜伯鱼的话之后,一点儿也没有胡搅蛮缠,只是接过身后宫女捧的食盒,将它交给了杜伯鱼,喊他有空再转交给陛下。

    而后,闻萱便转身离开了修文殿。

    时序暮夏,上京城的气候已然不再是整日里艳阳高照,而是动不动便有几日阴凉,云又不闷,颇有几分秋高气爽的味道。

    闻萱裹着披风,独自走在回华疏宫的路上,开始琢磨起自己今日该干些什么。

    按照庞嬷嬷从前的建议,若是得空了,她最好是去找两位长公主玩,拉近一下感情。

    但是想起上回和乐遥长公主吵架,导致萧应决整整三日都没有来看过自己的事情,闻萱又不是很想往庆德殿跑了。

    她已经完全看出来了,乐遥长公主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平日里若非是有平遥长公主在,她是一点面子也不想给她的。

    她才不想再去热脸贴着冷屁股。

    要不还是自己回去看账本吧。

    闻萱这般想着,刚绕过墙角,便见到迎面而来一位穿着素采蜀锦的少女。

    少女装扮素雅,面容清秀,挽着简单的发髻,发髻上簪一支雕琢仔细的玉兰簪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宫的掌事大宫女。

    但是闻萱认得她,她才不是宫女,而是太皇太后多年前便收养在宫中的养孙女,裴程惜。

    裴程惜原出身武将世家,十几年前,她尚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全家便都战死疆场,只留下了她这一点血脉。

    太皇太后为了感念裴家功德,便把裴程惜接进了宫里,抚养在自己膝下,并赐以与自己的亲孙女平遥和乐遥一样的公主封号。

    现如今,萧应决登基,裴程惜身为太皇太后的养孙女,萧应决名义上的妹妹,自然便也成为了长公主,是为祈安长公主。

    因着裴程惜平日里大多陪在太皇太后身边,不怎么出门走动,所以闻萱和她也只是认识,不大相熟。

    两人见面,互相行了礼,闻萱便注意到她身后跟的一众宫女们,手里正捧着各色各样的食盒。

    “公主是要往哪里去吗?”

    闻萱恰好无聊,看见她身后带的这些东西,直觉她是有什么好玩的。

    果然,裴程惜过不久便笑盈盈与她道:“平遥和乐遥还有几位皇兄、世子们,今日都约在御花园玩,说是要玩飞花令,又说是要玩叶子牌,还要玩投壶,喊我也过去,恰好我今日又在宫中做了些点心,便一道带上。”

    “大家都在御花园玩啊?”

    闻萱听罢,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些许艳羡。

    因着打小便独自在家中闷着,闻萱从小到大,最羡慕的就是京中那些与她同龄的孩子们。他们可以隔三差五地聚在一起玩乐,春日里有诗会,夏日里有流觞曲水,秋日有赏菊宴,冬日还可以去京郊骑马踏雪。

    闻萱平日里朋友少,出门出的也少,几乎上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常年病着,几乎也不会有人主动邀请她去参加这些事情。

    她巴巴地望着裴程惜,自认自己已经把情绪藏得很好了,奈何落在对面的祈安长公主眼里,眼前这位贵妃娘娘,只差是要把“能不能叫上我”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要不……娘娘也一道去?”

    裴程惜犹豫一番,迟疑地与闻萱指了指御花园的方向。

    闻萱两眼霎时雪亮。

    “我可以吗?”她立即问道。

    “他们没有邀请我,我去的话,万一扫了兴怎么办?”

    裴程惜想了想:“当是不会的,往日里大家若是正好碰上哪家公子小姐进宫,也都会一并喊上的,何况娘娘还是我等的皇嫂,岂有对嫂嫂不欢迎的道理?”

    嫂嫂?

    闻萱怔怔地听着这两个字。

    自打入宫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喊过她呢。

    不得不说,裴程惜实在是比乐遥要讨喜太多,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叫闻萱彻底喜欢上了这位长公主。

    她于是很快挽上她的手臂,与她一道往御花园的方向去。

    —

    关于御花园,闻萱其实进宫这几个月间,来的不多。

    因为她往修文殿跑的多。

    御花园与修文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再加之前段时候气候实在是炎热,她吃饱了撑的才整日出来逛园子呢。

    眼下暑气渐消,御花园的荷塘却正好还在全盛的时节,闻萱一路从姹紫嫣红间穿过来,待终于走到池塘边上,满目莲叶无穷尽,水面清圆,纷披绿映红。

    只消一眼,便觉这样的景色,就算是叫她在这池塘边上待上一整天,她也不会觉得闷的。

    而今日几位公主王爷还有世子们的聚会,恰好就摆在这片池塘边上的亭子里。

    闻萱跟着裴程惜进了凉亭,一群人正好在玩叶子牌,玩到了兴头上。

    听见是裴程惜来了,他们有些人头也没有抬,只堪堪挥手,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唯有瞿王世子萧并言,回头一眼便见到了走在程裴惜身侧的姑娘。

    他见那人穿着一身檀唇的襦裙,外罩一身苍烟落照似的披风,周身气度全然不输裴程惜;发髻梳的是簪花髻,上簪一支恰到好处的蝶翅钗,明明也没什么多余的装饰,远远瞧来,却是又娇又贵,嗯……那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眼眸中竟难得地有天真纯善、赤子之感。

    不知又是哪家的贵女。

    他正想要裴程惜介绍介绍,哪想,下一刻,便有人出声喊道:“贵妃娘娘怎么也来了?”

    贵妃娘娘?

    谁?

    萧并言尚未反应过来,闻萱见自己被人认出,便已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是路上碰巧撞见的祈安长公主,长公主说你们都在这边玩,我正好无所事事,便也就自作主张地跟来了,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

    一群皇室子弟闻声,眼下算是全都注意到了这位贵妃的存在。

    但她如今可正是陛下的心头肉,谁敢说她打扰了?

    一群人从未有如此地默契,异口同声地与闻萱道:“怎么会!!!”

    “贵妃到来,是叫我等蓬荜生辉啊!”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