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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近了,更近了。

    金红色的鳞片在温柔的水下有细腻又整齐的纹路,深红色的鱼尾漂在水中,像是最软的华丽绸缎,鱼鳍带着锋利如刀的骨刺,美丽又致命,那漂亮的鱼尾摇摆着,掀着河水和一叶孤舟,越来越摇晃。

    宋眠恍若从梦中惊醒,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东西是想把她摇晃到河里。

    “啪”的一声,船翻了,灯烛遇水,迅速熄灭。

    在最后的亮光消失之前,挣扎之中,宋眠好像在水中看见了一张熟悉又危险的人脸。

    “……”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猛地从梦中惊醒,她的心跳几乎蹦出胸腔。

    宋眠咳嗽了半天,才忍着泪意喝了水,直到闻声而来的仆人们全都离开,她还在恍惚的盯着房中昂贵的帐帘看个不停。

    是梦。

    那奇怪的村庄,奇怪的鱼。

    全都是梦。

    她现在依然躺在山庄里,依然病得卧床不起。

    宋眠忽然觉得手下微凉。

    她皱了皱眉,掀开被子,手下,一颗流光溢彩的金红色鳞片,在雕花玉灯的光下,像是最璀璨的宝石一样,散发着迷人的光。

    第33章

    宋眠傻兮兮的看着自己手掌中的金红色鳞片,

    大脑有点空白。

    是梦吗?

    不是梦吗?

    她无力的重新躺倒了回去,对着床帐发了一会儿呆,小丫头就又把大夫给带进来了。

    大夫摸着宋眠的脉,

    皱起了眉头。

    “还是不太好……”他担忧的说,“我正在跟学生一起给宋小姐研究新药方,希望到时候有用。”

    宋眠扯了一下老大夫的衣袖,

    让他离近了一些。

    她轻声说:“春伯,

    您跟我父亲是好朋友,

    我把您当成自己的亲人,谢谢您这样为我操心,

    只不过,

    有件事,

    我想,从前是被我给忽略了的。”

    春伯手里有家自己的医馆,

    他那已过世的师父是个对徒弟相当严厉的人,

    当时,

    他的手下可不止一个徒弟,能从哪些同样优秀的兄弟之中脱颖而出,成功继承了医馆,春伯自然也是懂得一些弯弯绕的,

    只不过,

    他有些迷惑,不知道宋眠在怀疑谁。

    毕竟这山庄上下,就只有赵梦芝这一个夫人,也只有宋眠这一个大小姐,

    谁会暗害她?

    宋眠忍不住嗓子间的痒意,咳了好几声,

    这才又跟春伯说:“我丈夫原来是个读书人,他不太懂得如何熬药。”

    赵梦芝是十分满意元泰这个夫婿的,毕竟他的演技确实好。

    元泰不过跟她成亲三个月,宋家山庄大小事务就全被他给摸清了,别说宋眠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怀疑,就算她拿出证据,现在也并不是撕破脸的好时候。

    至于赵梦芝……

    自从开始操持山庄之中忙不完的事务,赵梦芝的身体也变得不好了,现在还在吃着药调养,宋眠不想给她增加负担。

    春伯果然是个聪明人,就只说这一句话,他就懂了。

    他给宋眠把了脉,然后就拎着自己的药箱离开了,当晚,宋眠的贴身小丫鬟红俏从山庄的小后门儿独自离开,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碗从和春堂熬好的药。

    药味被特殊的木盒盖着,一丁点儿都没露出来,宋眠倒掉了元泰差人送来的药。

    这是后话。

    而现在,送走了春伯的宋眠从床上起来了,宋眠的身体原本就不好,又怕她感染风寒,所以房中的门窗一直都是紧闭的,宋眠喜欢窝在屋子里待着,但是她不喜欢这么沉闷的地方,在者,总是躺着,身体骨越躺越酸,还是要适当出去走走的。

    于是宋眠从床上爬起来了,红俏不放心,拿来了并不影子的厚斗篷。

    红色的斗篷上面滚了一圈白色的绒毛,宋眠穿着非常可爱,活泼得像是小辣椒一样的红色也将她苍白的病容衬托得更加有气色了。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的时候悄悄观察着山庄中的一草一木,走到花园的时候,正看见了赵梦芝穿得隆重华丽,刚送走一波小姐夫人。

    送走了那些人,赵梦芝原本还扬着的笑脸慢慢就淡了,挺直的身姿也稍微佝偻了,一副疲惫的模样。

    她不经意间转头,看见宋眠,那副笑容却又重新爬回了脸上。

    赵梦芝有些责怪的说:“眠眠,你这孩子怎么跑出来了,不是叫你好好在屋子里面躺着么?”

    “娘,一直躺着太闷了,大夫说我可以出来散散步,这样对身体也好呢。”

    宋眠搀扶着赵梦芝在旁边的亭子坐下,坐下之后,她才问起来:“娘,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人?”

    赵梦芝揉了揉额角,说:“是城里那几家官太太。”

    “你啊,不用操心这些,你只管专心养病就行了。”

    赵梦芝不愿意多说,宋眠也就不追问,但是她知道,赵梦芝努力讨好这些人,全都是为了家中的生意,做生意少不得与官打交道,她一个内宅里面的女人,丈夫死了,没法参加男人们的应酬,与这些夫人小姐维持关系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更何况,他们宋家只是商人,只有钱,没有权。

    夕阳照在母女两个人的脸上,宋眠安慰她说:“娘,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到时候,您就以可以只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宋夫人了。”

    赵梦芝的唇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

    她用自己的手帕拭了拭眼角,她没说,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孩子有点不一样了,原先,宋眠是一个非常消极悲观的人,她确信自己的病不会好,整日抑郁在床,所以赵梦芝才想给她找一个丈夫,这样也好多出一个人来,多陪她说说话。

    她想,自己这个做法是对的。

    .

    也不知道宋眠若知道了赵梦芝的想法,心中会作何感想。

    她身子骨弱,到底也没能在外面待多久,就又开始犯困了。

    宋眠心中诡异,不太愿意闭眼,因为那个奇怪的梦让她不舒服,那里的村民们很诡异,说不出的诡异。

    但最终,躺在床上的她还是抵不过睡魔的侵袭,沉沉的睡了过去。

    宋眠意识到自己睡着了——当她发现自己还在水里的时候。

    可是这梦开始变得有些不像梦,她发现自己的感官开始敏锐。

    河水冰冷,如果她一直都待在水里,一定会冻死,所以,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往船上爬。

    月光下,黑色的河水翻涌着,漩涡下面隐现一双危险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看深渊一样的水下盯着她,像是盯准了猎物。

    宋眠的水性还不错,她两只手都抓在小船上,拖着自己湿哒哒的衣服往里面爬,她自己的力气小,所以眼看着就要重新划回河里去。

    就在这时,背后贴上一双大手。

    那只手掐着她的腰,轻而易举的将她送到了船上。

    随着对方的靠近,宋眠的背贴上了他的身体,她身上的衣服很薄,被水打湿之后,近乎透明,原本冰凉的河水贴在她的身体上,已经让她的皮肤发冷,但是身后的东西贴上来之后,宋眠却本能的战栗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她感觉到了热度,而是那微软、却又斑驳的触感。

    薄而软的鱼鳞在黑夜中散发着宝石一般的光,金红的光揉碎了暗河,刹那间,仿佛整个水面都被点亮。

    他的胳膊上覆辙一层有力的肌肉,肌肉之上的皮肤在金红的碎光的闪烁之下,隐现蝉翼般的薄膜,非人生物的透明薄膜同样长在他的手指之间,将细长的手指连接起来,组成搅动旋涡的危险武器,指尖的指甲微长,抓着宋眠的腰时,那锋利的指甲透过一层衣服,浅浅嵌在肉里,抓出一道分明的指痕,如水般柔软的黑色长发垂下来,穿过她的肩膀,垂落在她的胸前,宋眠低下头去,那一缕缕湿润的发丝蜿蜿蜒蜒,像是缠绕在她心口前的蛇。

    他将她托举起来,紧贴在她后背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鼓起,每一下细微的搏动都连接着她敏感的神经,几缕黑色的头发随着他们之间距离与动作的变换轻轻划过她的胸前,让宋眠觉得皮肤发痒。

    那只模样奇特的手终于松开了她的腰,宋眠在船上坐稳了,就迫不及待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

    她匆忙转过头去,对上了一双幽邃的黑眸,黑眸中映着她的脸颊,璀璨的宝石都成了她的陪衬。

    被鳞光晃到眼睛的一瞬间,宋眠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只那一瞬间,水中修长健硕的身影便消失不见,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

    船下只剩下一尾金红色的鲤鱼。

    这是一条很漂亮的鲤鱼,宋眠想,这可能就是村民们说的河神了吧。

    想想刚才那些诡异的村民,宋眠丝毫不敢怀疑,如果她是空手回去的,她现在还不如直接淹死在河里。

    于是她弯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伸到河里,将那尾还在河里撒欢儿的金红色锦鲤给捞到了船上,然后,水流就像是明白她的愿望一样,载着她飘飘摇摇的回到了岸上。

    还没靠近,她就远远的看见了岸上那黑压压的一片,那些村民像是僵直站立的尸体一样,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直到看见宋眠船上那一缕金红色的光,就像是按下了什么机关一样,所有人全都在同一时间复活了。

    村长激动的热泪盈眶,对着河流与天空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感谢,感谢河神保佑。”

    “感谢……感谢和神保佑……”

    一层高过一层的声音从岸边的方向传来,宋眠捧着金红色的鲤鱼上了岸,村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绕着宋眠一圈又一圈的转,一顿抓耳挠腮之后,他最终说道:“是你把河神大人请上了岸,以后你就是咱们村里的神仆了,快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于是,宋眠被带回了老村长的家,住进了老村长家的祠堂,这祠堂占据了整个后院,很大,为了迎接河神,祠堂整个翻修,后院被几个壮劳力挖成了池子,池子里面还种了荷花,为了迎接河神,整个村子的人都费劲了心思。

    宋眠作为神仆,在村中的待遇自然也不差,村长年轻的儿媳给宋眠换了一身新衣服,宋眠抱着那条锦鲤,将其扔进了池子里面,似乎是力道重了,那坏脾气的家伙不太高兴,用尾巴重重的拍在了水面上,溅起了一圈涟漪。

    宋眠可从来都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变成一个养鱼的。

    夜深了,人们全都回去休息了,不是谁都有资格时时都待在河神的身边的。

    这么晚了,宋眠却不困,她觉得,大概因为这是自己的梦境,所以她是不需要睡觉的。

    她盯着河中那条金红色的鲤鱼看了一会儿,那鱼影在水中浮浮沉沉,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宋眠撩开自己的衣摆,她的腰侧还留着清晰明显的指痕,可是,面前这条小臂长的鱼,他真的会变成人吗?

    她见过妖邪,祁宗那样的妖邪,但是她没见过大变活人。

    想到这里,宋眠的心中忽然震了一下,一张熟悉好看的脸映现在她的脑海中,久久都没有散去。

    宋眠的眼神变的有些茫然,心里也空落落的,她想起祁宗了,但是她再也不能跟那个妖怪见面了。

    她也说不清,当对方用那种祈求的眼神让她留下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点头,她本能的觉得自己不能沉溺在那个世界里,不能为谁而停留。

    冷风送来阵阵凉意,宋眠抱进了自己,最后看了一眼水中鲜艳的影子,然后转身,朝着村长为她准备的小屋走去。

    深夜的小村庄格外的寂静,只偶尔可以听见一两声蝉鸣,宋眠往自己的小屋走着,她关上门,点上了烛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叩叩叩……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像是人用手指的关节轻轻敲击着门板。

    宋眠被那敲门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去,敲门的声音不见了。

    可是当她坐下,那声音却又再次响了起来。

    “叩叩叩……”

    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客人来串门一样。

    宋眠听了一会儿,觉得那声音应该是从前院传来的,应该是大门,既然是大门,她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叩叩叩……”

    声音持续的响着,最开始,这种缓慢的节奏并不让人心烦,但是半天没人搭理,这敲门的声音还保持着原来的耐心与节奏,就莫名让宋眠听出了一种偏执。

    她有些毛了,还觉得那声音太烦。

    村长一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外面有人敲了这么半天的门,却始终都没人搭理?

    宋眠睡不着,在外面那始终都不停歇的敲门声中,她终是没有忍住,悄悄打开自己的小门,朝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她走出后院,就吓了一跳,因为,黑暗中,村长一家四口全都站在窗前,隔着前面空空的院子,紧紧盯着被人敲响的大门。

    见宋眠来,挺着大肚子的儿媳立马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

    一贴进对方,宋眠就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是紧绷的。

    宋眠纳闷,为什么不开门,难不成是寻仇的?

    寻仇的人会这样有耐心的敲门?

    不对!!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头皮发麻了起来。

    如果是别人来串门,敲门的时候总会喊两声的。

    为什么外面那个敲门的人,就只顾着敲门,却一言不发呢?

    宋眠开始与那些人一样,紧紧盯着那道门。

    “呵呵……”

    许久,在叩叩叩的声音后面,响起了一声冷笑,那声音中的恶意与阴冷溢出在深夜里,让人分外不安。

    一家人都没敢点灯,只敢通过夜空洒下来的月光互相坐着无声的交流。

    宋眠用口型示意村长儿媳,外面那人是谁。

    儿媳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说:“是我家小叔子,春生。”

    宋眠分辨了半天,才读懂这句话。

    所以,既然是家里人,为什么不直接进来,反而是在外面开这种玩笑?

    “叩叩叩……”

    敲门声又响了三下,大概门外那人也累了,一阵脚步声之后,门外重归于寂静。

    而此时,天空中已经泛出了鱼肚白。

    村长顶着一双黑眼圈,朝宋眠疲惫的笑:“二丫,让你看笑话了,那孩子不懂事,河神在这里,他居然还敢回来。”

    宋眠不懂,待到村长带着自己媳妇离开,她才纳闷的问儿媳。

    儿媳怀着孕,更容易疲惫,闻言,她对宋眠笑笑,然后说:“你说我家小叔春生啊,你放心,没人给他开门,他进不来。”

    天快亮了,几户人家的烟囱上已经冒起了白烟,男人们吃了些东西,就拎着自己的家伙,三五结队的,准备下河撒网。

    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的微笑,河神请到了村子里来,他们这趟必定可以满载而归。

    村长一家,只有大儿子春晖要出门干活,他手里也扯着渔网,跟同伴们离开了,离开之前,男人从鱼缸里面捞出一条足分量的大鱼,叫他娘杀了给媳妇补身体。

    “小荷快生了,营养可不能跟不上。”男人憨厚的笑着。

    小荷听了,摸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羞涩的低下了头。

    他娘喜滋滋的应着,拎着那条大鱼放在案板上,一棒子敲晕了鱼头,然后磨起了刀,准备杀鱼。

    宋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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