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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外头的雨势正盛,曹殊和何毓带着几名衙役马不停蹄地前往季宅。

    他们走进雨幕中,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鲁国公主舟车劳顿数日,今日到崇州后便立即审陈密致,现下她面露疲惫,在公主府的亲卫的护卫下,前往下榻之处。

    郑铭陪同在一旁,只因鲁国公主是天潢贵胄,生怕她有任何的不适。

    他小心翼翼道:“公主,您此次亲临崇州,实乃崇州的荣幸,微臣听闻您要来,早就为您准备合适的住所,不知您可还满意?”

    鲁国公主面上毫无波澜,她目光扫向郑铭,淡淡地应了一声。

    季宅。

    季惟这些日子以来心神不宁,他总是想起那日季梧难过的模样,暗忖季梧能接手家中的生意自然是好事。

    他如今年纪上来了,季榛身为长子,在外为官多年,怕是力所不能及,或许能有季梧帮衬着也可松快些。

    可如何同族中耆老们提及此事是个难题,耆老们大多生在先帝永和元年,思想顽固不化,总是不能接受女帝登基这个事实,不过他们虽有不满,但向来色厉内茬。

    耆老们不敢对女帝不满,只能将矛头转移,遂定下许多严苛的家训专门针对季家的女眷,直至季老太太嫁到季家后,出面废掉那些无用的家训,季家的女眷的日子才好过些。

    此前季蕴和曹殊二人之事在崇州传得沸沸扬扬,耆老们得知后愤怒不已,想要严惩她,后来顾忌着她身带功名,只好不了了之了。

    倘若季惟此时同他们提起此事,怕是到那个时候家中又要闹得不得安宁了。

    季蕴去漪澜院瞧季梧,见她还在烦忧,劝道:“二姐姐,天高地迵,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你无需再为此事烦心,在这人世间,万事万物的消长兴衰皆是有定数的,耆老们已是耄耋之年,还能有几年好活?他们如今再想把控全族怕是也力不从心了。”

    “嘘。”季梧唬了一跳,她急忙拉住季蕴,压低嗓音道,“蕴娘,你此话当着我和棉娘的面说即可,你不要再对旁人说,若是叫有心之人听见了,你可就有麻烦了。”

    “我才不怕呢。”季蕴摇头,不以为意道。

    季棉坐在一旁,她嗤笑一声,道:“他们这群老顽固频频插手家中之事,早该退下去了,三姐姐此话不无道理。”

    季梧思绪纷繁,她没有出言反驳,看向疏窗外的景色,只是轻叹一声。

    外头忽然落起了倾盆大雨,冬日的雨无比阴冷,不觉间崇州城笼罩在湿冷的雾气下。

    季惟今日出门亲自去城中的铺子转了转,后来瞧雨势渐大,便就早早地回来了。

    他一路回到书房,瞧着庭院中的冬雨,心里倏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叹了一声。

    “主君,主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小厮神色颇为焦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何事如此慌张?”季惟皱眉,他神情不耐,沉声道。

    “主君,曹郎君方才带着几位官爷过来了。”小厮在季惟面前站定,他气喘吁吁道。

    曹郎季惟大惊失色,他立时感到有几分不对劲,忙询问,“可是曹殊?”

    “没错,就是曹三郎君。”小厮呼吸急促,忙不迭点头道。

    季惟瞪大双眼,满脸的不敢置信,他实在没想到曹殊竟然没有死,现下反而还带着府衙的人登门,其中定是没有好事。

    思及此处,他的心登时沉了下去。

    “我即刻就来,你叫前头的人引他们先到前厅来。”季惟脸色阴沉,吩咐道。

    “主君,人现下已经在前厅了,小的见是官府的人,实在是不敢拦啊。”小厮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道。

    季惟忍不住暗骂小厮不争气,曹殊此次来意不明,便就吓破了胆子,实在是不中用。

    他眉头紧皱,眸光闪了闪,命令道:“你现下去清晖院一趟,把三娘子也叫到前厅来。”

    “是。”小厮点头,他赶忙朝着清晖院走去。

    季惟吩咐完后,在淅沥的雨声中,他心情沉重地走至前厅。

    几名衙役面无表情地站在廊下,而数月不见的曹殊,他正从容不迫地坐在厅中,身旁还坐着一位身穿圆领袍的女子。

    季惟面带笑意地走过去,他路过那女子的身旁时,无意间瞥见她身上圆领袍的纹样,登时一惊,暗道她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曹殊站起身来,作揖道:“伯父,数月不见,不知您的身子可还好?”

    “尚可。”季惟眼神躲避,他故作关切道,“溪川,你没事就好,先前日子传来你身亡的消息,倒是吓了老夫一跳,对了,你是何时回来的?”

    “今日刚到。”曹殊面容温和,他微微一笑,却笑不达眼底。

    “原来如此。”季惟点头,他保持镇定,看向曹殊身旁的何毓,疑问道,“不知这位是?”

    “她是御史台殿中侍御史,何大人。”曹殊眉目含笑道。

    “原来是何大人,不知大人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啊。”季惟大惊,他反应过来,恭敬地向何毓行礼。

    何毓连忙抬手,轻声道:“此次本是微服私访,你不必拘礼。”

    “大人今日登门,是所为何事啊?”季惟抬眸,小心翼翼道。

    “此次官家命鲁国公主审查曹家药斑布之案,现下已查清是崇州知州陈密致和曹默所为,而陈密致又涉嫌贪污,故今日贸然造访,还请勿怪。”何毓娓娓道来。

    季惟唬了一跳,他未料到朝廷的动作这么快,已经查清当年曹家上贡的药斑布与陈密致和曹默有关,不由得暗中庆幸,幸好季梧早早就同曹默和离了,不然怕是季家都会遭受牵连。

    “知州大人涉嫌贪污,大人,不知此事与季家有何关系?”他心下狐疑。

    清晖院。

    小厮紧赶慢赶地寻到季蕴,神色着急道:“三娘子,曹三郎君登门,主君命您即刻前往前厅。”

    季蕴怔住,她手无意识地松开,书立即掉在了地上,喃喃道:“果真吗?”

    “千真万确啊,三娘子。”小厮急忙道。

    季蕴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她顾不得其他,匆匆地走出清晖院,绕过游廊贿赂,朝着前厅走去。

    雨水还未停歇,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风吹进廊上时裹挟着冰冷的雨丝,令她不禁打一个寒颤。

    云儿从外头回来,她却远远地见到季蕴心急如焚的模样。

    她心下纳闷,不知发生了何事,遂也跟了过去。

    季蕴难掩焦急之色,她微微喘着气,疾步走至前厅。

    可当到她站在门口,瞧见许久未见的曹殊时,她却突然心生胆怯,神色怔怔地凝望着他。

    前厅中的众人正在谈论陈密致贪污一事,季惟抬头,他看见门口的季蕴,一时欲言又止。

    曹殊见季惟神色不对,他转过头,下一瞬便与季蕴四目相对。

    季蕴鼻头微酸,她双眼不禁湿润,眼中逐渐蓄满了泪水。

    上天保佑,他真的没事,他如今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第139章

    瑞鹤仙(九)

    曹殊察觉异样,

    他蓦然转过头,下一瞬就与季蕴四目相对。

    季蕴正站在廊下,她瞧见曹殊温润的面容,

    不禁眸光湿润,静静地凝视着他,

    悄然与身后的雨幕融合在一起。

    庭院中阴雨绵绵,

    不觉间打湿翠绿的竹叶,

    使其润了层珠色,

    缓缓地沿着茎脉落了下来。

    隔着一道门,他们的视线交汇在一处,

    恍若世间万物都停止下来,只剩下他们二人。

    季蕴在暮春时节回到崇州,

    似今日这般的阴雨天,他们猝不及防地重逢,而如今已是冬日,

    曹殊前往东京数月,唯有一封报平安的书信,现下他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季家的前厅中,

    令她有些恍如隔世。

    她双眼泛红,

    神色怔怔地注视着曹殊,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

    “曹哥哥……”她低声呢喃。

    曹殊目光微动,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漆黑的眼眸直直地望向季蕴,竭力地压下心底的起伏。

    时隔数月,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季蕴,

    忧心她在季家的处境,害怕她遭流言侵扰,

    每每思及此处,他都无比痛恨自己无用,而眼下能做的只有查清当年药斑布之案的幕后黑手,重振曹家的门楣,他才有能力保护她。

    现下骤然见到季蕴,曹殊第一眼就觉得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他的心好似被揪出了一般,隐隐作痛。

    他用力地攥紧双手,此时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去,拥她入怀。

    季惟瞧见这一幕,他瞥向何毓,发觉她面露诧异之色,神情尴尬道:“何大人,您方才所言之意老夫全然明白,既然官府查案,又涉及知州大人贪污之事,非同小可,季家自然是支持朝廷的,您先在此等候片刻,老夫这就去账房将这三年来的账簿取来。”

    “多谢。”何毓抽回目光,颔首道,“本官同你一起前去即可。”

    她虽知今日登门季宅,却未想到会那么快见到季蕴,但如今她是奉鲁国公主之命而来,更为重要的是账簿,怕是来不及同季蕴寒暄了。

    何毓倏然想起季蕴和曹殊二人许久未见,定是有很多话要说,她待在此处恐多有不便,遂命廊下的衙役随季惟一同前往账房,去取账簿。

    季惟哪里敢有任何的异议,他恭敬地引着何毓走出前厅,在路过季蕴的身旁时,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忍不住低咳几声。

    季蕴思绪逐渐回笼,她慌忙地转过头,却忽然瞧见季惟的身旁的何毓,登时感到有些意外。

    临臻?

    她怎么会在此处?

    何毓目光瞥向季蕴,察觉出她的疑惑,便弯起唇角,张口无声道:“择日再叙。”

    季蕴心下疑惑,她略微迟疑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何毓和季惟渐渐离去。

    待一行人走远后,雨声悠长,曹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季蕴的面前,他目光灼热,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季蕴愣了一下,她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他漆黑的眼眸中。

    四目之下,再无旁人。

    她挤出一丝笑来,顷刻间有无数种情绪在她的心中交杂着,语调微颤道:“曹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曹殊垂眸,涩声道,“蕴娘,你还好吗?”

    “我很好。”她敛眸,纤细的手攥着衣袖。

    他眸光微动,似是弥漫着淡淡的水雾,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季蕴,她双眼泛红,长长的睫毛轻颤,明亮的眼眸噙着盈盈的泪光。

    曹殊的心柔软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再也忍耐不住,伸出修长的手,轻轻地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

    “你瘦了。”他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低声道。

    季蕴闻言顿时心生委屈,她伸手环住曹殊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前,泪水悄然模糊了双眼。

    廊前的庭院中种植着修竹,其四季常青,细雨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滴落在寂寥的石阶上,透着一股朦胧的气息,好像天地间皆被雨水浸湿。

    季蕴环着曹殊,她默默地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热,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如潮水般涌来出来。

    她颤声道:“曹哥哥,你没事就好,先前听闻你落水身亡,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可我还是忍不住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话音刚落,季蕴心生惧意,急忙用力地抱紧他,身子略微颤抖着。

    “你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曹殊垂下眼帘,他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

    他在宿州放出自己身亡的消息,是为了骗过陈密致,以免其再派来另一波刺客,却不想这个决定害得季蕴如此伤心,他离时感到有些自责。

    季蕴轻声啜泣起来,她紧紧地抱着曹殊。

    这一刻,她既害怕又难过,其中掺杂着些许欣喜,原来这就是失而复得的感觉。

    她的泪水浸透了曹殊胸口前的布料,又好似穿入他的心,令他的心变得慌乱无措起来。

    “都怪我。”曹殊面带歉疚之色,低声哄道,“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蕴娘,别哭了,好吗?”

    他清润的嗓音在这阴冷的雨天显得柔和低哑,像是涓涓的溪流涌入她的心头。

    “真的吗?”季蕴鼻头微红,她轻轻地松开他,小声问。

    “真的。”曹殊眸底泛出柔色。

    “不骗我?”季蕴半信半疑,她抬起眼眸,质疑道。

    “不骗你。”曹殊垂眸,他神色格外柔和。

    “我不信,你就是个大骗子。”她摇头,小声说。

    季蕴双目噙泪,她睫毛濡湿,眼角眉梢间流露出几分病弱,令人心疼。

    曹殊瞧着她满脸泪痕的模样,他缓缓伸出手,将她面上的泪水一一拭去,耐心地哄道:“对不起,蕴娘,我往后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季蕴悄悄抬眸,她咬唇,点了点头。

    曹殊微微一笑,语气苦涩道:“你也是个小骗子,明明自己处境那样艰难,还一直瞒着我,答应我,日后莫要如此了。”

    季蕴原本还在伤心,她闻言,神情恼怒地看向曹殊,立即赌气地松开他。

    曹殊心中一慌,他不敢再说,眼疾手快地抱紧她,不让她离开。

    “对不起。”他哄道,“三妹妹,我错了。”

    季蕴没有挣扎,她任由他抱着,眼底闪过一丝痛楚,苦笑道:“曹哥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很想你。”

    “我也是。”曹殊敛住笑意,低声道。

    雨水还未停歇,二人站在廊下,紧紧地拥抱着,赶来的云儿瞧见这一幕,她唬了一跳,连忙避在月洞门后。

    她乍然见到曹殊,难免有些讶然,随即逐渐放下心来,悄然离去。

    季蕴纤细的手抓着他的衣衫,她小心翼翼道:“曹哥哥,你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曹殊弯唇,他应了一声。

    “拉勾。”季蕴抬起小手指,她掀起眼帘看向他,轻声道。

    曹殊微微一怔,他忍俊不禁,目光温和道:“好。”

    言罢,他的小手指和她的勾在一处。

    “好了,你已经拉勾了。”季蕴弯起唇角,轻笑道,“你要是再骗我,你就是小狗。”

    “好。”曹殊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她,眉目含笑道。

    季蕴蹙眉,她心下疑惑,询问曹殊和何毓的来意。

    就在二人低声交谈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季惟和何毓的声音,他们便立即松开彼此。

    “何大人,这些便是这三年间季家在崇州各县以及邻州的账簿了。”季惟将装有账簿的书箱子递给衙役,语气恭敬道。

    何毓颔首道:“多谢,此次若不是季家三娘子察觉税赋有异,本官也不会知晓这崇州知州贪赃枉法,季家此举便是帮助朝廷铲除一颗毒瘤,本官会如实告知鲁国公主的。”

    季蕴?

    季惟一惊,他没想到季蕴这般细心,一早就发觉税赋有异,连忙惶恐道:“身为大周子民,这都是季家该做的。”

    “待查清后,账簿则会一一归还的,本官先告辞了。”何毓面带笑意,轻声道。

    曹殊闻见动静,他远远地瞧见何毓一行人从账房出来了。

    他眼睫轻垂,低头看向季蕴,嗓音温和:“蕴娘,我该走了,等了结这件事,届时我再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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