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什么?”陈密致自然知道曹默的意思,他故意问。曹默以为陈密致忘了,他握紧双拳,直视着陈密致,焦急道:“您说您要助我得到家主之位,您还记得吗?”
“原来如此。”陈密致站起身来,他踱步至曹默的面前,笑道,“当然记得,本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定会帮你的。”
“您打算怎么做?”曹默问。
陈密致突然背过身,他摇了摇头,试探道:“你当真决定好了吗?这一旦做出,就容不得你再后悔了。”
“决定好了。”曹默毫不犹豫道。
“好,本官倒有几分欣赏你了。”陈密致回头,他满脸称赞地看着曹默,随即指着桌案上的锦盒,小道,“看见那个盒子了吗?”
曹默点头。
“你去打开瞧瞧。”陈密致眸光一暗,勾起唇角道。
曹默走过去将锦盒打开,便瞧见里头的药斑布,不解道:“这是?”
“你明白本官的意思。”陈密致叹了一声。
曹默狐疑地打开药斑布,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密致的意思,吓得急忙将其丢进锦盒里。
药斑布上贡对于曹家来言至关重要,不能有半分的闪失,曹默身为曹家人,他自幼谨记,如今陈密致却要他调换药斑布,这分明是要他背叛曹家。
不行!
他绝对不能做出背叛曹家的事来!
陈密致见曹默明白过来,却仍旧在纠结的模样,便上前拍了拍曹默的肩膀。
他故作惋惜道:“听闻曹三郎即将前往东京,他已经连中两元,这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啊,却为何还要霸占你的家主之位?平川,本官当真替你不值啊。”
“您什么意思?”曹默脸色一沉。
第137章
瑞鹤仙(七)
陈密致唇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似是替曹默惋惜,叹道:“平川,本官曾瞧过你绘制的药斑布,
你的手艺绝对不再三郎之下,当真是可惜了。”
曹默脸色沉了下来,
他神情不忿,
心里登时涌起一股怒火,
双手逐渐攥紧。
“按理来说,
三郎不是长子,且未及冠,
家主之位应当由长川继承,怎么如今却立了三郎为继承人?”陈密致打量着曹默的脸色,
故作纳闷道。
“还不是因为老太爷疼爱他,如若不然怎么会轮到他?”曹默心里憋着一股气,咬牙道。
曹家主母早些年离世后,
曹殊遵其遗愿前往庐山读书,曹望、曹承和曹默则是跟在曹老太爷的身边学习刻版。
曹望身为长子,药斑布的手艺出挑,
曹承性子顽劣,
不曾在药斑布上用心,而曹默虽是旁支,但自幼在曹家学习,曹老太爷不止一次称赞曹默的手艺出神入化,遂他以为继承人会在自己和曹望之间挑选。
倘若他输给曹望,他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可没想到曹殊有朝一日从庐山回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曹老太爷的目光被曹殊夺去,
也不再夸赞曹默,他对曹殊的喜爱言于意表,直言曹殊有他年轻时的风范,并且将他毕生所学都传授给曹殊。
曹殊在白鹿洞书院多年,药斑布的手艺定是生疏了,哪里比得上他一直跟在曹老太爷身边,故他并不认为自己比曹殊差。
现下曹松公然宣布曹殊为继承人,这叫曹默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陈密致皱眉,他一副痛惜的模样,出言挑拨道:“本官觉着知州大人在立继承人这件事上的确有失偏颇了,正因本官是他的同僚,有些话不方便说,平川,其实以你的才智,这家主之位非你莫属啊,这最终却是三郎成了继承人,难道就因他是曹家的嫡子,而你只是曹家的旁支?”
此话瞬间戳到曹默的痛处上,他咬着牙关,怒气不断上涌,眼神闪着不甘的情绪。
“平川,曹家人那么对你,你这些年寄人篱下,怕是不好受罢,既如此还关心曹家的安危做甚?”陈密致瞧着曹默愤怒的神情,叹道。
曹默闻言顿时一僵,他虽心怀怨恨,但也不想辜负曹老太爷的恩情。
陈密致面带笑意,继续道:“本官可是诚心想要帮你,只要你调换了上贡的药斑布,曹家日后就没有敢看轻你了,你继承家主之位不就理所应当吗?”
曹默有些恍惚,他怔怔地看向锦盒中的药斑布。
他暗忖只要自己继承家主之位,曹家就没有人再敢轻视他了,他若是成了家主,往后还有谁敢再拿他的出身说事?
曹默目光直瞪瞪的,略微迟疑地拿起药斑布。
“平川,你不妨好好想想。”陈密致站在曹默的身后,他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事成之后,你想要的一切皆唾手可得了,三郎以后还不对你俯首称臣?你现下还在犹豫什么?”
曹默低头注视着纹样,他神情变得迷茫起来。
“去罢,你应当遵从自己的内心,本官相信你能做到……”陈密致眸光晦暗不明,出言蛊惑道。
之后陈密致的话曹默没再听进去,他手捧着锦盒,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陈宅的。
他步伐踉跄地穿梭在黝黑的巷道里,寒冷的夜风毫不留情吹着,钻进他的衣襟里,带来刺骨的寒意。
等到站在染院的门口时,曹默如梦初醒,他的额头不觉渗出一层冷汗,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
夜已深,曹宅上下一片静谧,偶尔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守夜的小厮在换班。
曹默面含犹豫地看向手中的锦盒,他心乱如麻,双脚好像被定住了一般,无法挪动。
就在迟疑之际,染院内忽然走出一道人影。
曹默一惊,他吓得急忙转过身,想要逃走,下一瞬却被喊住了。
“平川,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歇息,跑到这儿在做甚?”
身后忽然传来曹望疑惑的声音。
曹默惊魂未定地回头,瞧见曹望正站在屋檐下,他面容温和,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透着一股内敛之感。
“我,我有东西落在染院里头了。”曹默立时松了一口气,他别过视线,心虚道。
“你进去拿便是。”曹望眉目含笑道。
“我这就进去。”曹默神情讪讪的,他忙不迭点头,疑问道,“长川,天色已晚,你怎么也在此处?”
“三郎过几日不是要动身前往东京了吗?”曹望弯起唇角,笑道,“祖父命我清点一下上贡的药斑布可有错漏,不想这一瞧就没有注意时辰。”
“原来如此。”曹默垂头,勉强地笑道。
“唉。”曹望叹了一声,他神情有些落寞,苦笑道,“祖父今日同我说了许多话,他说三郎日后要继承家主之位,让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要放在心上,对了,他还提到你了。”
“什么?”曹默愣了一下。
“没什么。”曹望欲言又止,摇头道,“就说要你我尽心辅佐三郎,曹家才能长盛不衰。”
“老太爷当真这么说?”曹望猛地抬头,不敢置信道。
“是,平川,你别多想。”曹望点头,他怅然若失道,“你先进去,我也该回去歇息了。”
言罢,曹望同曹默话别之后,便离开了染院。
曹默望着曹望的身影逐渐走远,他忍不住握紧双拳,竭力地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怒火。
他就知道这个宅子的每个人都看不起他,觉得他只是曹家的一个旁支,就连曹老太爷也是如此。
凭什么?
凭什么曹殊能当继承人?
这不公平!
曹默缓缓抬眸,他的眼神中带着强烈的恨意,毫不犹豫地走进染院。
屋檐下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芒,曹宅四下万籁俱寂,看守上贡药斑布的小厮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浑然不知其中一幅药斑布被调换了。
此时,曹默跪在公堂下,他的思绪逐渐回笼,满脸痛苦地将过往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
话说完后,他无比悔恨地跪伏在地面上,失声痛哭起来。
曹殊微微侧目,他的眉眼已是一片冰冷,眼神没有丝毫的情绪,落在曹默的身上,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三年前,曹老太爷得知上贡的药斑布有异,旧疾突发没有抢救回来,曹松因此罢官身患重病,缠绵病榻三年,最终熬不下去也离世了,而曹默那时在做甚呢?
如今再如何后悔,都是无用。
鲁国公主听完前因后果,她的神情颇为复杂,睥睨着陈密致,逼问道:“陈大人,你还有何话要说?”
“微臣惶恐,这些都是曹平川胡乱捏造的,还请公主三思啊。”陈密致惊恐失色,仓皇出声。
“现下人证物证俱在,本公主倒要看看你如何狡辩?”鲁国公主眯起凤目,沉声道。
“微臣当真冤枉,微臣可以在此发誓,绝对没有陷害曹家啊,微臣向来对官家忠心耿耿,又为何要绘制出对官家不敬的药斑布啊。”陈密致思绪纷繁,他连忙磕头道。
“忠心耿耿?”鲁国公主嗤笑一声,冷声道,“陈密致,你已经无从抵赖,你不仅冒犯天威,还蓄意陷害他人,所犯的岂止是欺君之罪,又何谈忠心二字?”
“微臣冤枉,此人先前私养外室,害得原配妻子滑胎,此事崇州人人皆知啊,就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的人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可信?”陈密致指着曹默,反咬一口道。
鲁国公主目光凌厉地扫向曹默,带着审视的意味。
曹默面如土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公主,曹平川德行有亏,大周律法自会严惩不怠,而眼下最为重要的是药斑布之案,草民怀疑知州大人当年借曹家上贡药斑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来是对官家的不满,二来陷害家父,自己则可升任知州,可谓是一箭双雕。”曹殊神情淡然,作揖道。
“你……”陈密致一噎,他恶狠狠地瞪着曹殊。
鲁国公主站起身来,她面容冷峻地看着陈密致,质问道:“陈密致,你不说实话,本公主自有办法叫你开口,只是你为了升任知州,不惜残害忠良,说,你背后可有同党?”
“微臣冤枉……”陈密致慌张失措,他说不出话来。
“你对天子不敬,私下结交朝臣,妄论立储之事,身为朝廷命官,草菅人命,残害忠良,这些罪名,本公主哪里冤枉了你?”鲁国公主目光一厉,冷声道,“来人,将此等不忠不义之徒拖下去,关进牢狱,审到他说实话为止。”
“是。”衙役们得到命令,他们上前押住陈密致的双肩,将他拖了下去。
陈密致用力挣扎,他被拖走的时候,嘴里大声喊道:“公主,微臣是冤枉的,公主饶命啊……”
至于曹默,他人品不端,与陈密致共同谋划陷害曹家,鲁国公主念其不是主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则下令杖责八十。
待陈密致认罪,签字画押后,他最终的刑罚还需返京后由官家亲自定夺。
鲁国公主下令后,曹默磕头谢恩,衙役们押住曹默去行刑去了。
曹殊闻见外头曹默的痛呼声,他眸光晦暗不明,再次向鲁国公主磕头,由衷地感谢道:“公主明察秋毫,草民在此替家父谢过,您的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你这是做甚?”鲁国公主讶然,她走下台阶,抬手将曹殊扶起来,轻声道,“快起来。”
曹殊站起身来,向鲁国公主低声道谢。
“本公主审查此案,这都是本公主该做的,你不必言谢。”鲁国公主眼神略有缓和,叹道,“曹松忠于官家,却无端遭人诬陷,抱病离世,朝廷因此失去了一个忠臣,本公主是惜才之人,实在是痛心不已。”
曹殊敛眸,他眼睫轻颤,倏然想起曹松在世时道音容笑貌,眼底闪过一丝痛楚。
第138章
瑞鹤仙(八)
陈密致被押入牢狱,
外头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好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冤屈洗刷殆尽。
铅云低垂,瓦楞已经水色,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落入地面的积水中,
泛起一阵涟漪。
曹殊站在廊下,
他长身玉立,
神色阴郁地凝视着雨幕,
顷刻间有无数种情绪在他的心中交杂着。
他垂下眼帘,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曹殊倏然思及在宿州的那个雨夜,
那人毫不留情地将自己踹入汴水中,在电闪雷鸣之下,
他眼中的恨意触目惊心。
那人究竟是何时开始恨他的?
公堂内。
何毓搁下笔,她方才已将曹默的供词记录下来,交给鲁国公主查看,
担忧道:“公主,倘若陈密致一直不认罪该如何?”
“无妨。”鲁国公主摇头,勾唇道,
“现下咱们手握当年的证据,
曹默已经招供,这些罪名板上钉钉,本公主想,陈密致是撑不了多久的,他会想明白的。”
曹殊抽回目光,他转身走进来,
作揖道:“公主,知州大人的罪名恐怕远远不止这些。”
“此言何意?”何毓抬眸,
诧异道。
“曹殊,你之前是发现了什么,对吗?”鲁国公主神色缓和,她的眼神带着探究之意。
曹殊颔首,他眼眸漆黑如墨,温声道:“自知州大人升任知州,崇州的税赋比从前增加不少,这般横征暴敛,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为此苦不堪言,家破人亡也是有的,而本朝自开国以来,奉行轻徭薄税,这三年间为何会比邻州多缴那么多苛捐杂税,故草民怀疑知州大人以权谋私,贪赃枉法。”
他的声音沉静有力,咬字清晰而谨慎,一字一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
“可恶。”鲁国公主沉下脸来,她凤目冷厉,怒道,“这个陈密致背地里究竟做了多少不法之事?临臻,曹殊,你们二人去给本公主一一查清楚!”
“微臣遵旨。”何毓颔首。
曹殊垂头,嗓音温和:“其实此事并非草民一早发觉,而是崇州余西季家的三娘子在查阅自家账簿时,她察觉账簿有异,便暗中对比季家在邻州的生意所交的税赋,才发觉这三年来,崇州各行各业无故平添了许多苛捐杂税。”
“季家?”何毓目光微动,她迅速反应过来,迟疑道,“难道是……”
“没错。”曹殊点头,含笑道,“正巧何大人您也认识,她便是您从前在崇正书院的同窗,季蕴。”
何毓没想到发觉陈密致贪赃枉法的人竟然是季蕴,但她并不意外,毕竟季蕴向来细心,她能察觉税赋有异,也实属正常。
“本公主明白了。”鲁国公主点头,她目光扫向郑铭,冷声道,“传令下去,将陈密致严刑拷问,务必让他吐出真话来。”
“是。”郑铭垂头,语气恭敬道。
鲁国公主神情凝重,她看向曹殊和何毓,吩咐道:“曹殊,你即刻前往季家,将账簿取来,本公主要亲自查看。”
“草民遵旨。”曹殊抿起一丝浅笑,作揖道,“还请公主准许何大人同行。”
鲁国公主素手轻抬,她没有任何的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