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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举目四顾之下,皆是一片漆黑,好似被浓墨描摹一般,

    巷道深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云儿进入季宅后,她避在假山石后,

    悄悄探出头,

    打量着周遭没有巡夜的小厮,

    便一鼓作气地朝着祠堂走去。

    所幸现下月黑风高,

    看守祠堂的小厮擅离职守,云儿一路顺利地推门走了进去。

    季蕴正跪在蒲团上,

    她望着摇曳的烛光,微微出神。

    她的膝盖早已跪得隐隐作痛,

    时不时地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感。

    门的开阖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娘子。”云儿阖上门后,

    顿时松了一口气,轻声唤道。

    季蕴立即回头,便见云儿平安地归来,

    她原本提起的心登时放了下来。

    “奴婢回来了。”云儿垂头,

    她疾步走至季蕴的面前。

    “回来就好。”季蕴点头,忙问,“没有被人发觉罢?”

    云儿摇头。

    “那就好。”季蕴安下心来,她担忧地看向云儿,不由得追问道,“你先前出去时,

    祠堂守门的小厮呢?你可有碰上他们,可曾为难于你?”

    “他们见我出去没有细问,

    只是方才回来不见他们的身影,许是到哪处吃酒耍乐去了,娘子不必担心,家主虽叫您在祠堂悔过,可到底并没有怎样,那群小厮自然不会看得那么严。”云儿解释道。

    季蕴抽回目光,她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对了,你见到曹哥哥了吗?”

    “您别急,奴婢见到曹郎君,将信亲手交到他手里了。”云儿瞧着她焦急的模样,出言安抚道。

    季蕴敛眸,轻声说:“曹哥哥看了信,会明白我的意思。”

    云儿注视着她,不言。

    “现下曹哥哥已得魁首,进京迫在眉睫,想必再不出几日就要启程。”季蕴凝思片刻道。

    她倏然想起曹殊的身子,难免开始担忧起来,如今她被困在祠堂无法出门,一时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她的心头交织着。

    “娘子,奴婢知道您担心曹郎君,有另外两位曹家郎君照顾着,他不会有事的,您现下更应该考虑自己的处境才是啊。”云儿皱眉,满脸不解地看着季蕴,低声道。

    季蕴抬眸,她心知处境艰难,明亮的眼眸看向云儿,扯起嘴角道:“现下的处境我明白,但你也晓得我是不会低头的。”

    “娘子……”云儿欲言又止。

    “你不用劝我。”季蕴敛住眼底的情绪,语气淡淡地说道。

    “奴婢自知劝不动,但您好好思量一番,难道您要在祠堂中跪一辈子?就算您咬牙不肯低头,家主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您的。”云儿面上浮出几分忧愁。

    季蕴垂眸,长长的睫毛轻颤,纤细的手攥紧衣袖。

    她何尝不知晓悔过不过是季惟的缓兵之计,他将她禁足,就是打量着她坚持不下去,最终定会认错。

    不,她坚决不会低头。

    上天叫她和曹殊再次重逢,她不会放弃他的。

    “云儿,我不会认错的。”季蕴苦笑几声,“你说,我若是放弃了曹哥哥,就叫他们得逞了,那我现下跪在此处做甚呢?”

    “娘子,奴婢不是要您认错的意思,只是现下夜里愈发寒凉,奴婢是怕您身子受不住寒气,为此病了可如何是好?”云儿一脸忧心道。

    季蕴握住云儿的手,她注视着云儿的眼睛,语气轻得像叹息:“好云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此刻在这个家已是孤立无援,只有你,只有你还在我的身边。”

    “娘子,还有二娘子呢,她定会站在您身边的。”云儿闻言心中颇为触动,轻声道。

    季蕴思虑片刻,她摇了摇头:“二姐姐,她也不会理解我的。”

    “娘子您都没试着去做,怎知二娘子不会理解您?”云儿不解道。

    季蕴微怔,她沉默了下来。

    季梧曾和曹殊有婚约,崇州谁人不知,但最终季梧却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曹家旁支的曹默,可季蕴记起幼时季梧是十分喜欢曹殊的,可曹家落魄后,她没有任何反抗同曹殊退了婚,且她向来性子温和,对于季惟的话自然是听从的,而季蕴今时倔强着不肯认错时,她想必是难以理解的。

    “娘子,无论发生任何事,奴婢始终会陪着您的。”云儿神色坚定道。

    季蕴目光微动,她抿起一丝浅笑,心下感动不已。

    烛光微晃,照在主仆二人的身上,好似笼上一层淡淡的柔光。

    季蕴沉吟半晌,她说出心中的疑问:“你将信交给曹哥哥后,他可有说什么?”

    云儿这才想起在书铺时,曹殊叫她带话给季蕴,不曾想她方才着急回来,竟给忘了,若是季蕴没有提起,云儿怕是要许久才能想起。

    “奴婢一着急忘记同您说了。”云儿满脸懊恼地拍一下脑袋。

    “没事。”季蕴摇头。

    “曹郎君叫奴婢同您说……”

    云儿的记忆飘回今夜的书铺中,当时曹殊嗓音温和道:“云儿姑娘,请你在此稍等片刻。”

    云儿不明所以,只能站在廊下等候。

    曹殊坐在昏黄的灯下,他提笔蘸取墨水,缓缓地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

    不出片刻,曹殊走出卧房,随即将手中的信递给云儿,温声道:“劳烦你将此信带回。”

    “是。”云儿伸手接过,颔首道。

    “我还有一句话。”曹殊眼眸漆黑如墨,神色缓和道。

    “您请说。”

    “你家去后,同她说不要为我担心。”他思忖着,轻轻开口。

    夜风拂过,竹帘缓缓飘动,他温润的嗓音裹挟在夜风中,好似要随风而去。

    云儿的思绪逐渐回笼,她迫不及待地将袖子中的信递给季蕴,忙道:“曹郎君的信。”

    “除此叫我不要担心,可还说什么了?”季蕴略微迟疑地接过信,继续问道。

    云儿解释道:“之后奴婢就离开书铺,紧赶慢赶地回来了,不敢有一刻的耽搁。”

    “辛苦你了。”季蕴看向云儿,由衷地谢道。

    “何来的辛苦,奴婢没事。”云儿摇头。

    季蕴收回目光,她看向手中的信,慢慢地将信纸展开,便见上头写道——

    “相思赋

    淑女倩兮,流水迢迢;

    仪静通晓,烟雨渺渺;

    遍寻不得,心中惶惶;

    凭阑无言,秋风萧萧;

    不见淑女,我亦有思;

    今作此赋,以寄断肠。”

    信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端方正直,正如其人,既温和又内敛。

    季蕴静静地看完,她心中涌起一股酸意,双眼逐渐泛红,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淌下,稍不留意就落在信纸上。

    “娘子,好端端的,您哭什么?”云儿唬了一跳,颇为急切地询问。

    季蕴抬手将面上的泪水拭去,她勉强地笑道:“没什么,只是心中难过罢了。”

    “曹郎君信上写了什么?”云儿心下狐疑。

    季蕴摇了摇头。

    云儿凑过去一瞧,便见纸上写了一首诗,她细细端详片刻,实在不能体会其中的深意,便不再看了,暗自琢磨着。

    季蕴瞧着云儿疑惑的神情,她将信纸重新收好。

    “云儿,夜已深,你定是累了,咱们早点歇息。”季蕴神色关切地看着云儿,见她神色疲惫不堪,轻声说。

    “是。”云儿颔首。

    “只是现下不同往日,需要将就了。”季蕴低声道。

    翌日,东方泛白,晨光熹微。

    张氏一整夜翻来覆去的,她心中挂念着季蕴,便没有睡好,转头见季怀呼呼大睡,全然不在乎季蕴的模样,立时来了气,伸腿狠狠地蹬了他一脚。

    季怀被踹了一脚,他面容迷茫地睁开双眼,却瞧见张氏怒气冲冲地注视着自己,以为她半夜在犯病,遂很快又再次睡去。

    张氏瞧着季怀没心没肺地睡着了,心中的怒火愈烈。

    孙老媪一早来侍奉,她见张氏眼下一团乌青,便知是忧心季蕴没睡好,开口道:“二大娘子,您若是不放心三娘子,等用了早膳就去看她。”

    “现在入了秋,天冷了,夜里不再似夏日那般,她倔强着又不肯认错,硬生生在祠堂熬了一夜也不知如何。”张氏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那稍后老奴为三娘子准备厚些的衣裳,您要是劝不动她,这些衣裳起码能让她不熬冻,”孙老媪安慰道。

    “你言之有理。”张氏闻言觉得甚妥,点了点头道。

    孙老媪告退,她慢慢地退了出去。

    张氏用完早膳,孙老媪同她走出清澜院,待走进游廊时,远远地见季梧袅娜娉婷的身影。

    “婶母。”季梧走了过来,她向张氏行礼。

    张氏点头,季梧对她向来尊敬有礼,她自然是冷不下脸来,笑道:“梧娘,这一清早这是要去哪儿?”

    “婶母去哪,梧娘便是去哪。”季梧清丽的面容带着淡淡的笑意,柔声道。

    看来二人都是前往祠堂,张氏闻言叹了一声。

    “既然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婶母不如同行?”季梧瞥了张氏一眼,瞧着她憔悴的模样,便知是忧思太过的缘故。

    张氏没有任何的异议,她无奈道:“梧娘,你是个好孩子,想来是我上辈子欠蕴娘的,今生投胎做了我的女儿,要我来偿还了。”

    季梧不言,她眸光一黯,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一行人走至祠堂门口,小厮夜里吃酒去了,现下竟然还未醒来,坐在石阶上打着盹。

    张氏登时来了火,她几步上前,用力地刮了小厮一巴掌。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小厮十分困倦地睁开双眼,揉了揉泛红的脸庞。

    “兔崽子,见到二大娘子来,还敢偷懒?”孙老媪板着脸,啐道,“夜里做贼去了?”

    小厮抬头看清张氏面带愠怒,正直瞪瞪地睨着自己,他吓了一大跳,急忙跪在地上,求饶道:“二大娘子,小的错了,二大娘子饶命……”

    “混账东西……”孙老媪张口还想骂,却被季梧伸手拉住了。

    “算了,婶母,咱们还是先进去瞧季蕴。”季梧轻言劝道。

    张氏瞥了一眼心虚的小厮,她冷哼一声后,疾步走进祠堂中。

    第104章

    相思赋(四)

    张氏因夜里忧心季蕴心力憔悴,

    再瞧见小厮竟敢偷奸耍滑,不由得想起季怀没心没肺的模样,她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正巧小厮一头撞了进来,遂狠狠地刮了他一巴掌。

    孙老媪打量着张氏难看的脸色,

    迎头将小厮痛骂一顿。

    季梧出言相劝,

    张氏脸色稍霁,

    本想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可还没走进祠堂,她却犹不解气,

    故而折返。

    小厮咽了咽口水,他胆战心惊地跪伏在地上,

    不敢出声。

    “婶母,您消消气,现下最为要紧的是进去看蕴娘。”季梧瞥了小厮一眼,

    语气柔和地劝道。

    “我晓得,梧娘。”张氏对季梧弯唇,随即冷眼扫向地上的小厮。

    小厮察觉到张氏的目光,

    他眼神闪烁,

    额上冒出一层冷汗。

    “如今蕴娘虽在禁足,但也是家中的三娘子,还轮不到旁人轻贱,今日我放你一回,往后若是再见你惫懒,可给我小心点。”张氏居高临下道。

    “是,

    是……”小厮忙不迭点头,颤声道,

    “小的绝不敢再犯,多谢二大娘子饶命。”

    张氏冷哼一声,同季梧走进祠堂中。

    季蕴在张氏掌掴小厮的时候,便已闻见声响,她面色毫无波澜,只是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

    一夜过去,她的膝盖早就疼得没有知觉了,但她仍旧咬牙坚持着。

    “娘子,二大娘子来了。”云儿低声提醒她。

    季蕴没有回头,她缓缓睁眼,便见张氏和季梧正站在她的身旁。

    “傻孩子,还跪着做甚,快起来。”张氏没想到季蕴竟这般乖觉,说让她跪还真跪。

    她双眼泛红,不由分说地想要将季蕴拉起来。

    季蕴轻轻挣脱,轻声道:“母亲,伯父昨日命我悔过,实在不宜起身。”

    “你听他放屁。”张氏心里窝火,连带着对季惟有了怨气,满脸不满道,“快起来,伤了腿该怎么办,黑了心的,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心疼。”

    “咳咳……”孙老媪见张氏越说越不得体,由于顾及季梧在场,出声咳嗽几声。

    季梧站在一旁,她神色略微不自然,便抽回目光。

    张氏听见孙老媪的咳声,立时反应过来,她懊恼地看向季梧,神情讪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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