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季惟冷哼一声,坐了回去。“混账东西,还不和你伯父道歉?”季怀疾声厉色道。
“不必了。”季惟摆了摆手,他瞥了季蕴一眼,眼神中满是失望。
季怀一时之间心急如焚,他瞧着季惟冷着脸,便看向季蕴,眼神中带着怒火,作势还要打她。
张氏自然不会叫他得逞,她猛地推开他,泪流满脸道:“你还要打人你!”
季蕴面色漠然地注视着季怀夫妇二人,纤细的手攥紧裙摆。
“你这个泼妇!”季怀被推得差点站不稳,他狼狈地指着季蕴,咬牙切齿道,“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叫全家丢了脸,我不过是训斥几句,你就不许。”
“你一言不合就打手打人,好好的孩子打坏怎么办!”张氏挡在季蕴的身前,哽咽道,“茂郎走了,现下我就剩下蕴娘一个独苗,你说你怎么狠得下心!”
季怀被说得神色大恸,他踉跄几步,倏然想起季茂去的那日,那孩子躺在床上已经快不行了,面色青白地抓着他的手,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厅中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季怀夫妇陷入丧子的悲痛之中,于氏欲言又止,不忍再说。
天下最令人痛心的莫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为人父母的,定是期望子女一生平安顺遂。
“蕴娘自小在母亲身边长大,我们本就亏欠她,你是他的父亲,她回来这么久你什么都不做,不怪孩子如今怨你,你既然如此嫌弃我们,那就和离,我带着蕴娘回娘家。”张氏抬手,将面上的泪水拭去。
“你……”季怀愣住。
季惟一惊,他没想到原本是教训季蕴,却逐渐演变成夫妻恩怨,听到张氏开口闭口要和离,不由得出面做和事佬,轻声道:“弟妹,你这是干什么,你和他都这么多年的夫妻,就不要闹了,咱们不是为了劝蕴娘吗,你搅和进来做甚?”
张氏不言。
自从张家在东京站稳脚跟,张氏在季家的地位水涨船高,于氏自然不敢再像过去那般瞧不起她,现下季蕴的舅父虽外放至宣州,但毕竟张家的人脉还在,季榛当年之所以外放至庐州,就是有张家从中操作。
于氏连忙站起身,开始劝和起来。
“行了。”季惟心累,他叹道,“你们夫妇二人别再争吵了,至于蕴娘,你既然不肯同曹三郎断了,那就去祠堂跪着悔过罢,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家主……”张氏立即想要替季蕴求情。
“不必开口,闹了这么一晌,我也累了,你们各自回去歇息。”季惟站起身,打断张氏的话。
言罢,他便拂袖而去。
张氏见季惟离开,她目光担忧地注视着季蕴。
季梧走过去,她扶起季蕴,低声道:“三妹妹,你这是何必呢?”
“二姐姐,你不明白。”季蕴苦笑一声。
不出片刻,小厮上前来押着季蕴前往季家祠堂,语气恭敬道:“三娘子,得罪了。”
张氏望着季蕴的背影,忍不住抹着眼泪。
祠堂的大门徐徐地打开,季蕴走了进去,门就被小厮无情地阖上,祠堂中烛火昏黄,陈列着季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透着一股凝重庄严的感觉。
季蕴面色平静地在蒲团上跪了下来,云儿则是在一旁守着她。
“娘子,您何苦呢?”云儿强颜欢笑道。
季蕴注视着烛光,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轻声道:“云儿,我不后悔。”
云儿闻言叹了一声。
“你若是累了就回院子里歇息,不必陪着我。”季蕴看向云儿,劝道。
云儿摇头,她神色认真道:“奴婢不会走的。”
季蕴眸光闪烁,她心下感动不已,轻轻地握住云儿的手,弯唇道:“好云儿,如今也只有你站在我这边了。”
第102章
相思赋(二)
祠堂内静悄悄的,
外头秋风萧瑟,发出阵阵呜咽的声响,带着一股凄凉之感。
季蕴面色平静地跪在蒲团上,
她眼睫轻垂,烛光明灭之间,
照在她清秀的面庞上,
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娘子,
现下已经入秋了,
到了夜里愈发寒凉,您跪在此处身子定是吃不消的。”云儿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低声劝说。
季蕴闻言掀起眼帘,并未做声。
云儿见季蕴沉默,
且知晓她向来脾气倔强,自己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便忍不住轻叹一声。
季蕴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牌位,
脸庞隐隐作痛,令她格外清醒。
“娘子,您……”云儿张了张口,
她欲言又止道。
“我如今被禁足,
但你尚可自由出入,你趁着夜色,即刻去告知曹哥哥一声,就说我近日无法来看望他,我没事,无需为我担心。”季蕴抽回目光,
思忖道。
“您都这个情形了,还想着曹郎君?”云儿不解道。
“云儿,
你是不是也不明白我为何不认错?”季蕴看向云儿,语气淡淡道。
云儿略微迟疑地注视着季蕴。
“我知道我今日有错,但当时曹哥哥实在危险,我就并没有想那么多。”季蕴敛眸,苦笑道。
“娘子,您糊涂啊。”云儿忙道,“您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挡在曹郎君面前,这下闹得崇州人尽皆知了。”
“我不后悔,云儿,就算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的。”季蕴笑道。
云儿叹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我同家里认了错,接下来就会被他们逼迫和曹哥哥断绝,再由着家里安排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就像从前的二姐姐一样,云儿,你看二姐姐,她自小学识好,性子好,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曹默,可到头来呢?”季蕴苦笑道。
“娘子……”云儿愣住。
“曹默那样混蛋,季家不惜撕破脸才成功和离,如今这世道的女子当真艰难,在夫家受尽委屈,却不能替自己鸣不平,咱们家算是在崇州有头有脸的,能替女儿做主,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呢,她们该怎么办呢?”季蕴神情恍惚,略微不甘道。
云儿闻言低头,鼻子微酸。
“我不想重蹈覆辙,云儿,我宁可跪着也不会认错,是为我自己,也是为曹哥哥。”季蕴微顿。
“奴婢明白了。”云儿双眼通红,点头道。
“你明白就好,就莫耽搁了,快去。”季蕴抬头,命令道。
云儿自然不能拒绝,她神色坚定地站起身来,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
下一瞬,季蕴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唤道。
“娘子还有何吩咐?”云儿顿住,回头道。
“我写封信给他,届时你不用说了,他看了信自会明白。”季蕴敛眸,轻声道。
“是。”云儿颔首。
不出片刻,云儿匆匆地寻了笔墨纸砚来。
季蕴被困于此,她也不好再讲究,遂将纸张平铺在面上的地上,蘸取墨水,提笔开始写。
云儿颇为耐心地守在一旁,等候着季蕴慢慢写完。
烛光微晃,夜色愈深。
季蕴瞧见墨迹已干,便抬手将其递给云儿,嘱咐道:“你必定要交到曹哥哥手中。”
“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带到。”云儿点头,她神色郑重地说。
言罢,她身负重任,疾步走出祠堂。
季蕴望着云儿离去的背影,她勉强地压下心中的起伏,纤细的手攥紧衣袖。
云儿走出祠堂后,一路小心谨慎地绕过廊上守夜的小厮,随即走至季宅的侧门,然而侧门的小厮并未睡,她登时吓得避在假山石后。
她悄悄地探出头,瞧着小厮正勤勤恳恳地守着门,无奈地咬了咬唇。
看来从侧门走行不通了,若是她出去,此事定会告知季惟,惹得他大发雷霆可不好。
云儿躲在假山石后一会儿,她低头冥思苦想,倏然灵光一闪,便悄然离去。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假山石,蹑手蹑脚地来到季宅东南方向的墙角处,此处杂草丛生,一个狗洞被杂草挡得严严实实的。
这个狗洞是从前云儿无意间知晓的,没想到现下并没有堵住,当真是万幸。
云儿一鼓作气地扒开杂草,她佝偻着身子,顺利地从狗洞上穿了出去。
从季宅中出来后,此时时辰不早,街道上的铺子们大多数关门,偶尔有几家酒铺尚有生意,传来一阵丝竹管弦的乐声,以及嬉笑打闹的声响。
云儿低头奔进夜幕中,她急忙朝着奚口巷的方向走去。
天色愈沉,越往前走越冷清,眼前是一片漆黑。
云儿怀揣着信,她一时心中打鼓,疾步走在杳无人影的巷道之中。
待走至曹殊的书铺门口,云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下书铺的灯光已灭,大门紧闭。
云儿一路过来,走了许久,她气喘得厉害,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用力地叩门,唤道:“曹郎君,曹郎过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开门。
云儿额上渗出一层汗珠,她不停地拍着门,大声道:“曹郎君,我是云儿,曹郎就在她失望之际,书铺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栓划开,门从里头被打开。
云儿眼神顿时一亮,她立即抬头,见到来人激动却顷刻间褪去,带着几分无措。
曹望身上披着薄衫,他举着烛台站在门口,有些疑惑道:“云儿姑娘,怎么是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烛光摇曳,云儿眉眼难掩焦急,她垂下头去,摇了摇头。
曹望心下狐疑,猜到云儿趁夜而来,想必其中有事,便耐心询问。
“我……”云儿抬起头,吞吞吐吐道。
“莫非是季娘子有事?”曹望打量着云儿焦急的神情,他没有任何的焦躁,语气温和地问。
“劳烦您带我去见曹三郎君一面,我有重要的东西给他。”云儿不好说得太明白,轻声道。
曹望向来温和,他瞧着云儿想说却不敢说,并没有强行逼问,遂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你先进来。”曹望收回目光,他善解人意道。
云儿见曹望邀她进去,便松了一口气。
她跟在曹望的身后,迫不及待地踏入书铺中,满脸感激地说:“多谢郎瞧姑娘急得满头汗,喝口水。”曹望转身替云儿倒了一杯茶水。
“郎君客气。”云儿没有拒绝,她方才过来时提心吊胆,不敢有一刻的耽搁,现下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口渴。
云儿喝了一口茶,脸色瞬间缓和不少。
“姑娘何必言谢。”曹望掀起竹帘,低声唤云儿过来。
“这么晚了还来打搅,实在抱歉,只是情况万分紧急,还望郎君莫要怪罪。”云儿走过去,她不好意思道。
“怎会,我现下就带你去见溪川,他身子还未好全,我不敢擅自叫他起身。”曹望摇头,低声道。
云儿颔首,随着曹望走至卧房门口。
曹望抬手在门上敲了敲,闻见里头曹殊应了一声,便推门走了进去,回头道:“还请姑娘在此稍等。”
“是。”云儿没有任何的异议,便站在廊下等候。
卧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云儿循声望去,便见曹望扶着曹殊走了出来。
曹殊身上披着外衫,他眉眼淡然,脸色有些苍白,一副虚弱的模样。
他目光扫向曹望,微微一笑道:“我没事,你不用扶着我。”
曹望不放心他的身子,依旧是不肯松手。
“云儿姑娘,可是蕴娘出了什么事?”曹殊漆黑的眼眸注视着云儿,神色担忧道。
“娘子命奴婢一定要将此信交到您的手上。”云儿拿出信,递给曹殊,垂头道。
曹殊目光微动,他伸手接过后,修长的手将信打开后,慢慢地扫过信上的字,便见上头写道——
“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待一一看完,他拿着信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眼底写满了痛楚。
“季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曹望一惊,忙问。
“娘子说,曹郎君看了定会明白。”云儿对于今晚之时缄口不言,而是将季蕴的话重复了一遍。
曹殊心中一紧,他眼底溢满心疼,急忙问:“蕴娘,她如今可还好?”
“曹郎君放心,娘子没事。”云儿垂头道,“不过您也知晓,她性子倔强,不肯低头也是有的。”
“都是我的错,她怎么这么傻。”曹殊用力地攥了攥手,他眼眶略微泛红,神情有些恍惚。
“溪川。”曹望扶着他,忧心忡忡道。
云儿瞧着曹殊颇为伤神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季蕴,涩声道:“曹郎君,娘子还说,她没事的,您不要为她担心。”
曹殊眸光一黯,他苦笑一声,暗忖着她现下如此境况,竟还不忘安慰他。
她的深情厚谊,他定不会辜负,但他同样不会再坐以待毙。
云儿瞧着曹殊迟迟不言,他垂下眼帘,浓密的鸦睫遮掩住眼底的情绪,微微颤动。
“曹郎君?”云儿见他迟迟不言,便疑惑地说。
“云儿姑娘,多谢你来送信。”曹殊回过神,他低咳几声,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温声道,“我也有几句话要同蕴娘说,你且回去后告诉她……”
已过子时,世间万物仿佛陷入沉睡之中,万籁俱寂。
云儿再次钻入狗洞,她进入季宅后,便转身继续用杂草将狗洞遮挡严实,以免被来往巡逻的小厮发觉。
待做完这一切,云儿彻底放下心来,她打量着四周,疾步朝着祠堂走去。
祠堂内。
季蕴心神不宁地跪着,她心中担心云儿是否将信送至书铺,也不知曹殊看见信时会怎样,他是否会明白她的意思。
思及此处,她叹了一声。
第103章
相思赋(三)
夜阑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