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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思远人(七)

    曹杨闻言羞愧难当,

    他无言以对,感到似乎有一把利剑,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

    令他无地自容。

    “他先前陷害我时,您不出面阻拦,

    现下没办法了,

    才肯来求我。”曹殊神情疏离,

    他淡然一笑,

    “叔父,您从前的所作所为,

    又何曾把自己当成是曹家人呢?”

    “我……”曹杨愣住。

    “曹溪川,你侮辱我就罢了,

    你竟敢侮辱我父亲,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曹默怒容满面,

    他使劲挣扎起来,恨不得立即冲过来与曹殊对峙。

    “叔父,您知道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吗?”曹殊微微侧目,

    他面带怜悯,

    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情绪,轻声道,“您不防自己想想。”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曹杨双眼通红,他陷入后悔和自责之中,

    喃喃道。

    他不该在曹默幼时就教唆他与曹殊作对,不该处处要他争强好胜,

    千不该万不该,如今说得再多,为时晚矣。

    “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曹默还在不停地辱骂道。

    “曹平川,你其实不该恨我,最该恨的就是你的父亲。”曹殊的目光扫向曹默,他叹了一声道。

    “不,我恨你与我父亲无关。”曹默冷静下来,自嘲一笑,“一直都是我自己要恨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从出生就是曹家的嫡子,自幼众星捧月,我不过是曹家的旁支,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处处不受人待见,你哪里晓得我的苦楚,就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我心想凭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你就是天子骄子,我就只能是阴沟里的老鼠?所以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超过你,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曹默越说越激动,他面带不甘地瞪着曹殊,充满怨恨道。

    曹殊不言,他眉目微动,静静地注视着他。

    “终于有一天,曹家倒了,分崩离析,我终于,终于可以替代你了,可那些个老顽固竟把我打了出去,斥我痴心妄想。

    “他们着实没眼光,你都是个废人了,还对你心存期待,觉得你能重振曹家,还敢瞧不上我,我就做给他们看,让他们明白如果不投靠我,曹家就彻彻底底完了,正巧季家退了婚,我便娶了你曾经的未婚妻,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就,就好像是我变成了你,我不止一次想象若是你娶了她做新妇,你会怎样对她,定是夫妻和睦,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手明明断了,却还能东山再起,这不公平,为什么,你为什么老是要与我作对?为什么?”曹默满面泪痕,眼神中带着困惑和强烈的恨意,口不择言道。

    “住口,不要再说了!”曹杨忍无可忍,呵斥道。

    “父亲是嫌我丢人了?我为什么会是你的儿子啊,我要是曹家的嫡子,哪还有他曹溪川什么事啊。”曹默嗤笑一声,喃喃道。

    曹殊深吸一口气,他从未想到曹默会从幼时就恨他入骨。

    他苦笑道:“过去我从来都没有瞧不起你,父亲祖父待你那样好,亲自教授你药斑布的手艺,叫你来家中读书,对我们几个都是一视同仁,可你呢?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所说的不受待见更是谬论。”

    “这些对于他们不过是施舍罢了,他们从来都瞧不起我!”曹默被激怒,大声反驳道。

    “若是他们瞧不起你,何苦用心栽培你,处处关心你,担心你吃不好,住不惯,却没想到养了一条白眼狼,无论他们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曹殊讽刺一笑,冷声道,“你方才所言,都不是你作恶的理由。”

    曹默双目猩红道:“你站着说话当然不腰疼了,你又岂知我当时的痛苦?”

    “来人,先押下去。”陈密致不想再听下去,他抬手挥了挥,语气淡淡地吩咐道。

    衙役得了命令,上前押起曹默。

    然而下一瞬,曹默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他用尽全力地挣脱出衙役的桎梏,猛地扑了过去,伸手狠狠地拽住曹殊的衣襟。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到,目瞪口呆着不知该如何了。

    季蕴唬了一跳,她迅速反应了过来,立即想要过去,却被衙役无情地阻拦。

    “季娘子,你不能上去。”衙役面无表情道。

    季蕴泄气地放下手,她满脸担忧地看向曹殊,轻声道:“曹哥哥……”

    云儿忧心不已,她急忙扶住季蕴,低声安抚了几句。

    “曹溪川,你就是个傻子。”曹默拽着曹殊的衣襟,他悲戚一笑,随即凑了过去,笑道,“我知道你在调查当初是何人偷换了上贡的药斑布,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是谁?”曹殊闻言瞳孔一缩,面色冷静道。

    曹默忽然放声大笑,讥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密致黑着脸,怒道:“来人,曹默妖言惑众,还不快拖下去!”

    衙役疾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捂住曹默的嘴,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拖了下去。

    曹默被拖走的时候,他直勾勾地盯着曹殊,见曹殊愣住不解,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曹殊浑身的血一寸寸冷了下来,他修长的手攥紧衣袍,思忖着曹默方才的话,一时心有余悸,

    是谁?

    他思绪纷乱,缓缓掀起眼帘,目光一一扫过场上的众人,好似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人困在沼泽之中无法自拔。

    曹默的阴谋诡计被拆穿后,此次药斑布比试曹殊赢得魁首,属实是实至名归。

    裁判官站在比试台,再次大声宣布这个喜讯,众人由衷地为曹殊感到高兴。

    先前惹事的选手们见曹默下狱,他们悻悻地不敢出声,听候发落。

    衙役得了郑铭的命令,询问曹殊:“曹郎君,那群人该如何处置?”

    “都放了罢。”曹殊心不在焉道。

    “是。”衙役有些意外,只好点头道。

    选手们见曹殊大发慈悲,他们自然不会感激曹殊,匆匆逃离此处,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似的。

    官员们纷纷离场,唯有曹殊一人仍然站在比试台上。

    他抬头望天,便见原本万里无云的青天被厚重的云层遮掩住,似是压得他快透不过去了。

    季蕴走了过来,她站在曹殊的身旁,察觉到他情绪不佳,神色关切道:“曹哥哥,你怎地了,是因为曹默那句话吗?”

    “蕴娘,我好累。”曹殊抽回目光,他漆黑的眼眸看向季蕴,苦笑道。

    “那咱们快回去罢。”季蕴一慌,忙道。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曹殊眼底闪过一丝涩意,执拗地摇头道。

    “怎么会呢,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你今日已经赢得比试,不日就要进京面圣了。”季蕴内心不安,出言安慰道。

    曹殊突然蹙眉,他面露不适地捂住胸口。

    “曹哥哥,你不舒服吗?”季蕴一惊,蹙眉道。

    曹殊低咳几声,口中竟溢出一抹殷红,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曹哥哥,你……”季蕴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

    “我没事。”曹殊面白如纸,他微微侧目,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安抚季蕴。

    言罢,他眼前一阵眩晕,身子登时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曹哥哥!”季蕴惊呼。

    曹承和曹望吓得疾步走上比试台,神情担忧地扶住曹殊。

    “溪川,你怎么样?”曹承颇为焦急道。

    曹殊艰难地抬眼,他欲言又止地看向曹承,接着便阖上双目,彻底昏厥过去了。

    曹承见状背起曹殊,众人匆匆地离开此处。

    郎中被请进书铺时,曹殊正昏迷不醒地躺在床榻上。

    云儿打了一盆水来,季蕴浸湿帕子,她坐在床榻前,轻轻地将曹殊唇边的血丝拭去。

    “郎中来了。”曹承推开房门。

    季蕴抬头,她犹如见到救星一般,立时站起身来。

    郎中放下药箱子,他先是替曹殊把了脉,叹了一声:“曹郎君近来忧思太过,今日遭了大难,气火攻心才会吐血,往后需得平复心绪,切莫胡思乱想才是啊。”

    “曹哥哥先前也吐过血,今日又吐血,当真没事吗?”季蕴深吸一口气,眼底透着不安,轻声道。

    “没什么大碍,淤血吐出来便可,老夫这就开一个药方,切记每日及时喝。”郎中斟酌片刻道。

    “多谢郎中。”季蕴闻言稍稍放下心来,感谢道。

    “娘子不必客气。”郎中摇头,写下药方子叫曹承去药铺抓药,随即便离开了。

    “季娘子,溪川没事,你不必担心。”曹望替曹殊掖好被辱,他回头见季蕴忧心忡忡的模样,出言安抚道。

    季蕴眉头蹙起,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曹殊,发出沉重的叹息。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想必你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溪川这边我来照顾。”曹望善解人意道。

    “不。”季蕴摇头,她眼里噙着泪光,低声道,“我不累,我想等曹哥哥醒,他醒了我才能放下心。”

    “你不要强撑,若你病倒了溪川醒过来会心疼的。”曹望见季蕴坚持,他叹了一声,劝道。

    “我明白。”季蕴点头,她走至床榻边坐了下来,目光停留在曹殊的身上。

    曹殊双眼紧闭,他脸色苍白,唇色惨淡,浓密的鸦睫垂下来,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第98章

    思远人(八)

    季蕴低头,

    她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曹殊,见他面色苍白如纸,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他平日里面带笑意,

    温柔地开解她时,眼神却隐藏着一股淡淡的忧郁,

    其实一直以来,

    他的心里也不大好受。

    曹哥哥,

    你真傻。

    季蕴苦笑,

    她的眼中噙着晶莹的泪水,情不自禁地伸出纤细的手,

    动作温柔地抚过他温润的眉眼,随即手指慢慢往下,

    触碰他鼻梁上的黑痣。

    曹殊双目紧闭,眼睫轻垂,饱满的唇没有丝毫的血色,

    墨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浑身透着一股脆弱感,令人心生怜爱。

    如今他即使昏迷不醒,

    也依旧是显得那样温和清俊。

    幸好,

    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那些恶人迟早有一日会付出代价。

    她暗道。

    云儿走了进来,她见季蕴为曹殊伤神,心中自然不忍,便开口提议道:“娘子,您去旁边歇息,

    不如换奴婢来守着。”

    “不用。”季蕴摇头,她抽回自己的手,

    轻声拒绝道,“我想亲自看着曹哥哥。”

    “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在外头。”云儿瞧着她固执的模样,也不好强求,只好道,“您累了,便唤奴婢一声。”

    季蕴抬眸,她看向云儿,抿起一丝笑来,柔声道:“好,我明白,你去罢。”

    云儿瞥了季蕴一眼,她暗叹一声,随后走出卧房,轻轻将门带上。

    卧房瞬间安静了下来,季蕴安静地守在床榻边,她握住曹殊的手,心稍稍安定下来。

    今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难免身心疲惫,不觉间涌起一股困意,眉眼间带着一股疲倦。

    她眼眶微微湿润,不放心地瞥了曹殊一眼,他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胸口平稳地起伏着,想来不会有大碍了。

    季蕴本是想等药煎好,喂曹殊喝下后便去歇息的,可迟迟不见曹承归来,一时有些撑不住了。

    她难抵困意,握着曹殊的手睡了过去。

    午后的日光透过折枝花纹的窗棂,照进了卧房中,带来一丝轻微的暖意。

    季蕴头枕在床沿上,许是心有挂念,她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地惊醒看向曹殊。

    曹殊忽然蹙眉,他似是魇住了,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唇口微张,念叨着什么,用力握紧季蕴的手。

    季蕴猛然醒来,她感受到曹殊手的力度,立时抬头看向他,眼神带着担心。

    “母亲,母亲,别走,不要离开我……”

    曹殊梦见自己的母亲,那时她还在人世,他也还年幼,时常伴在她的身旁。

    母亲的面容带着柔光,令他瞧不真切。

    她抬起温柔的手,朝他挥了挥手,轻声唤道:“三郎,快过来,来母亲这儿。”

    他朝她奔了过去,但是母亲明明笑着,却离他那样遥远。

    “母亲……”他害怕起来,大声喊道。

    一切仿佛都有预兆似的,母亲的身影消失不见,黑暗突然笼罩了他。

    他在黑暗中痛苦挣扎着,像是深陷泥潭中无法自拔,越挣扎反而越陷越深,一股绝望之意涌上心头。

    “不要走,不要……”

    季蕴瞧着曹殊蹙紧眉头,口中不停地呢喃着。

    她焦急地唤道:“曹哥哥……”

    曹殊眼皮沉重,浑身仿佛被浓雾笼罩,突然感受一股强烈的光照亮了他,他登时睁开双眼,季蕴清秀的面容就撞进了他的眼前,她正神色担忧地望着自己。

    “曹哥哥,你醒了。”季蕴眼中绽出巨大的欣喜。

    曹殊怔怔地注视着她,他微微喘着气,似是还没有从梦中脱离出来。

    季蕴登时松了一口气,她转头,想要叫云儿进来。

    然而她还未起身,刚松开握住曹殊的手时,下一瞬就被警觉的他反手握住,不叫她起身。

    她回头,发觉曹殊倏然握紧自己的手,抬手便见他迎面抱了过来。

    曹殊紧紧环住季蕴,他的身子轻轻地发着抖,颤声道:“别走,好吗?”

    季蕴被抱了个满怀,她未料到曹殊会突然抱她,有些始料未及,愣了片刻后,她缓缓抬手环住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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