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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弯着腰登上车舆。

    云儿跟随其后,她上了车舆后,

    掀开车帘,对着车夫吩咐道:“小哥,回书院去。”

    车夫应了一声,驾驶着车舆,朝着奚亭书院驶去。

    车舆内。

    季蕴似乎还沉寂在方才的悲伤之中,迟迟不能缓过来,她垂着头,默默地淌着泪,长长的睫毛湿濡。

    “娘子,喝口茶水罢。”云儿坐在一旁,见季蕴暗自伤神的模样,她目光心疼地说道。

    “我不渴。”季蕴摇摇头。

    “娘子,现下何娘子入朝为官已成定局,这也是她多年来的志向,待何娘子在东京安顿下来,往后要是娘子您实在想她,可以进京看望她啊。”云儿轻声宽慰道。

    季蕴扯起嘴角,声音有气无力道:“云儿,谢谢你。”

    “娘子您何必谢我,奴婢只是不忍看您太过伤心罢了。”云儿柔声道,“往后的日子还长,娘子同何娘子总会有再次相见的时候。”

    “你说得对,总会再见的。”季蕴喃喃道。

    车舆很快便行至镇上菜市口的十字路口,此处正嘈杂异常,人声鼎沸。

    季蕴闻见声响,神情有些疑惑地掀开竹帘,朝外看去,便见路口的中心处围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议论纷纷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娘子,怎地了?”云儿询问。

    “外头怎么如此热闹?”

    云儿见季蕴似是感兴趣的模样,便唤了车夫一声,她道:“小哥,先停下,你去瞧瞧此处发生何事了。”

    车夫得了命令,连忙‘吁’了一声停下后,走进人群上打探去了。

    不一会儿,车夫便走了回来,站在车下的窗口边,他语气恭敬道:“娘子,奴方才得知,原来是最近知州陈大人特奉朝廷的令,要在咱们崇州举办一场药斑布的大赛呢。”

    说罢,车夫将从官差手中拿来的单子递了过来。

    季蕴闻言掀开竹帘,伸出纤柔的手接过后,垂头细看起来,只见单子上写道——

    本官特奉上命,于入伏至末伏期间,举办此次药斑布比试,第三名者赏银五十两,第二名者赏银八十两,而魁首者赏银一百两,且能获得入京面圣的殊荣。

    “太好了。”季蕴看完后,心中登时一喜,她双眸明亮了起来,转头看向云儿,破涕为笑道,“云儿,太好了。”

    “娘子,这上头写了什么?”云儿见季蕴看完之后,一扫先前的忧郁,她不知所以地问道。

    “这上头写再过不久崇州便要举办药斑布比试,而最终获得魁首的人能够进京,向官家觐见。”季蕴喜不自胜地说道,“要是曹哥哥参加此次的比试,获得魁首的话,这不妨是一个好机会。”

    “这,那咱们赶快去寻曹郎君罢。”云儿神情激动地露出笑容,她掀开竹帘对着车下的车夫吩咐道,“小哥,咱们快回去。”

    车夫不敢有一刻的耽搁,急忙地坐了上来,他驱赶着马,迅速地驶离了此处。

    待至奚亭书院后,季蕴在云儿的搀扶之下,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舆,她道:“云儿,你先回去,不必等我。”

    说罢,季蕴朝着书铺走去,云儿也先行回了青玉堂。

    书铺内。

    曹殊正端坐于桌案前,来回地翻看着手中的书籍,他眉头轻蹙,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曹哥哥。”季蕴站在门前的檐下,笑着唤了一声。

    曹殊闻言猛地抬头,他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忙放下手头的书籍,匆匆站起身来,疾步走至门口处,他修长的手微微撑在门框上,嗓音温和道:“娘子,你来了,有何事吗?”

    由于季蕴想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于曹殊,她方才跑得太急,现下正微微喘着气。

    “娘子,你先进来罢。”曹殊见状,忙道。

    季蕴点了点头,走进屋内。

    曹殊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的面前,温声道:“娘子,先喝口水。”

    “好,谢谢。”季蕴接过,低头喝了几口。

    曹殊则是静静地盯着她瞧,双目隐含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待季蕴平复下来后,她才将手中攥着的单子送到曹殊的面前,笑道:“曹哥哥,崇州要举行药斑布比试,你快瞧瞧罢,要是获得魁首的话,能够入京面圣。”

    曹殊立时顿住,他怔怔地从季蕴的接过那张单子,面带迟疑地看了起来。

    他看完之后,却沉默了下来。

    季蕴左等右等,一直见曹殊不讲话,她有些急了,便问:“曹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曹殊闻言这才抬起头,他眉目清淡,语气涩然地道:“娘子,是想让我参加此次比试?”

    “是,曹哥哥,若能重得官家的欢心,此次不妨是个好机会。”季蕴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神情无比认真地劝说道。

    曹殊垂下眼帘,眼眸晦暗不明。

    “曹哥哥?”季蕴面上犹豫地道。

    曹殊的面色却变得凝重,他抿起一丝笑来,轻声道:“娘子,你让我考虑考虑,过几日再给你答复,好吗?”

    在短期的踌躇中,季蕴见曹殊黯然垂眸,眉宇间似有忧愁之色,她登时想起他的手,心中渐渐后悔了起来。

    若是曹殊不愿,她也不该勉强他。

    季蕴如被泼了冷水一般,她面带歉疚地道:“曹哥哥你好好考虑,若是你不愿,我不会逼你的,你不要勉强。”

    “娘子,你放心。”曹殊低声道。

    “书院还有事,那我,那我就先走了。”季蕴眼神闪烁,欲言又止道。

    “好,娘子慢走。”曹殊抬头,冲她微微一笑道。

    季蕴同曹殊话别之后,便离开了书铺。

    曹殊全身僵硬地坐下,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见她渐渐消失不见,他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墨发垂肩,静静地独坐在桌案前,他再次瞥向了案上的单子,神情逐渐麻木起来,仿佛被抽去灵魂一般。

    季蕴心不在焉地回到了青玉堂。

    云儿上前,小心地打量着季蕴失落的神情,她问:“娘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方才同曹哥哥说了,可我却不小心犯了一个错误。”季蕴面上颓唐不安,她道,“我还一个劲儿地劝说曹哥哥参加此次比试,但我却忘了曹哥哥他的手从前受过伤,云儿,我当真不是有心的,我只是当时太高兴了。”

    “奴婢知晓娘子您不是有心的,想必曹郎君也是知晓的,娘子你不要太过担心了。”云儿叹了一声,劝道。

    “可是……”季蕴迟疑。

    “好了,娘子,您就不要多想了,今日你也累了,先休息罢。”云儿急忙安抚道。

    “也好。”季蕴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同意了。

    就这样过了几日,天气愈发炎热起来,树上的蝉鸣嘶哑不已,令人心生烦躁。

    这种环境之下,不仅仅思勤堂内的弟子,就连季蕴也变得恹恹起来,遂早早地下了课,躲回了青玉堂午休。

    “娘子,奴婢给你扇扇风罢。”云儿见季蕴热得吃不下饭,她便提议道。

    季蕴向来是畏寒又畏热,她现下没有胃口,遂允了云儿的提议。

    云儿拿来一把团扇,为季蕴扇风。

    季蕴顿时便感觉有一股凉风向她袭来,缓解了她的几分热意,她面色稍霁。

    她瞥了一眼云儿,见云儿正热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她心上不忍,便伸手从云儿手中接过团扇,道:“不若我来帮你扇扇。”

    “娘子,不用,奴婢自己扇就好。”云儿连忙拒道。

    季蕴见云儿言辞拒绝的模样,没再坚持,她神情无奈地道:“你今日便回府一趟,让母亲命人送些冰来。”

    “是。”云儿应道。

    午后,季蕴又要前往思勤堂授课。

    因天气闷热,堂内的弟子皆是精力不济的模样,神情恹恹的,似是十分困倦。

    季蕴坐于台前,她道:“春秋时,中原有个诸侯国,出现了人口锐减的严峻问题,治理国家的士大夫们不去解决人口锐减的问题的所在,而是只知满足自己的私欲,大肆敛财,屯田大兴土木。”

    弟子们纷纷抬起头,好奇地问:“后来呢?”

    “士大夫们对于国君下达增加人口的命令,他们则是曲意逢迎,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实行了改革,他们一开始积极鼓励百姓们多生,每生一个孩子的家庭可领一袋粮食,百姓们自然是兴高采烈地照做了,可孩子越多问题的所在就逐渐暴露了出来。”季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弟子们竖起耳朵聆听。

    “因只一袋粮食根本不足以养活那么多的孩子,百姓们纷纷向士大夫们反应情况,士大夫们则是一脸虚伪地笑道,每户人家生一个孩子可领一袋粮食,现下粮食也给了,你们又来找我做甚呢?”季蕴勾起嘴角,道。

    第41章

    鹧鸪天(一)

    “先生,

    之后呢?”

    “不急,容我慢慢说来。”季蕴高坐于台前,她轻掀眼帘,

    娓娓道来,“百姓们纷纷向士大夫抗议无果后,

    则是被赶了出去,

    自此百姓们的孩子大多饿死,

    百姓们也不愿意生了,

    甚至这个诸侯国内的人口愈来愈少,士大夫们一看,

    这怎么行啊,要是国君知晓了雷霆震怒,

    他们可得有大麻烦了。”

    弟子们双目直直地盯着季蕴,认真地聆听着。

    “遂又心生一计,士大夫们重新向百姓们说,

    只要每户有孩子生,无论这个孩子是私生子还是拐来的,全部皆可上户口,

    只要每户每年生孩子,

    每月便可领八十铜钱,无论男女老少,无论男女之间是否缔结婚约。”季蕴继续道。

    “先生,结局如何?”有弟子好奇询问道。

    季蕴面对弟子们的疑问,她素手微抬,拿起桌案上的一杯茶水,

    啜了一口后,她淡淡一笑道:“没有结局,

    那么诸位认为结局如何,便写于纸上,下学后一一交上来。”

    弟子们闻言,神情变得严峻起来,纷纷执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季蕴放下茶杯后,站起身来,步履盈盈地走至堂外的廊下。

    课不过是到一半,竟是变了天,不觉间,天色变得晦涩起来,落起了濛濛细雨。

    雨水淅淅沥沥地从天井中落了下来,悠悠地落入了种植着莲叶的水缸之中,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只见缸内养着几条红白鲤鱼,欢快地嬉戏着。

    自那日知晓曹殊对她的心意之后,季蕴的心中便一直不太平静。

    只因季蕴自己也搞不清楚对曹殊究竟是何情意,遂在她未想明白之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思及此处,她长叹一声,心中却无端有种不祥的预感。

    “娘子,娘子!”

    这时,廊下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唤声。

    季蕴循声望去,便见云儿提着伞站在思勤堂外,正心急如焚地看着她,疾步走了过来。

    “发生何事了?”季蕴蹙眉,走上前去,询问道。

    云儿急得满头大汗,她上气不接下气道:“娘子,曹郎君,他……”

    “曹哥哥他怎么了?”季蕴闻言登时一惊,忙拽住云儿的袖子,神情紧张地问,“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不是曹郎君,奴婢方才按您的吩咐给曹郎君送些吃食,不想是曹郎君的父亲他……”云儿欲言又止道

    云儿的话还未说完,季蕴已经是心乱如麻,她转身走进堂内,嘱咐完弟子们的课业,她便匆匆离去,朝着书铺走去。

    “娘子,你慢点。”云儿跟在季蕴的身后,喊道。

    季蕴好似没听见一般,待她疾步走至书铺时,发觉镇上的沈郎中也已经赶到,他的身旁还站着曹承与曹望二人。

    “你来做什么?”曹承瞥了一眼季蕴,面色不善地问。

    “我,我来瞧一瞧曹伯父。”季蕴心中着急,但面对曹承时,她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道。

    曹承闻言冷哼一声。

    “郎中,快随我们进去罢。”曹望神情焦急地拽住沈郎中的袖子,踏进书铺内。

    季蕴同云儿也跟了进去,再穿过小门厅,进入后方的卧房中。

    卧房内。

    曹松生命垂危,他两颊凹陷,病若游丝地躺在床榻上,他张大了嘴巴,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父亲,您撑住,沈郎中已经来了。”曹殊伏在床榻前,他的眼眶微红,漆黑的眼眸似是氤氲着淡淡的雾水。

    “曹郎君,请让一让,容老夫为曹大人把脉。”沈郎中放下药箱,疾步走至床榻边,沉声道。

    曹殊闻言迅速挪开,神情紧张地望着曹松,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沈郎中坐于床沿上,伸出手为曹松搭脉,只是他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再看完脉象之后,他叹了一声,禁不住摇摇头。

    “沈郎中,家父他如何?”曹殊目光直直地盯着沈郎中,心急如焚地问。

    “曹大人这积年的旧病,一直这么硬生生地拖着,早就是强弩之末,如今他昏迷不醒,怕是不成了,曹郎君,还是准备为他置办后事罢。”沈郎中喟叹道。

    曹承与曹望闻言皆是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沈郎中。

    季蕴珍珠,她的心也随之沉入了谷底。

    “不会的,沈郎中,您一定还有办法的。”曹殊神情茫然一瞬,下一秒他挤出一丝笑来,惓望着沈郎中,恳求道,“只要您有方法救家父,无论多少钱财,我都愿意出。”

    “曹郎君,这不是钱财的问题,现下曹大人当真是无力回天了,就算是老夫拼尽一生的医术,也无法啊,曹郎君,望你能体谅。”沈郎中面色羞愧,摇摇头道。

    “不会的,沈郎中,我求你了。”曹殊他似是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轻声呢喃道。

    说罢,曹殊掀袍便要跪下去,却被沈郎中连忙扶住了。

    “跪不得,曹郎君跪不得,老夫怎能受你的跪拜啊。”沈郎中一凛,神情十分惶恐地道。

    曹殊轻轻挣脱了沈郎中的手,他浑身无力地撑在了桌案上,感觉灵魂仿佛被抽离。

    “曹郎君,老夫现下为曹大人施针,他便能清醒片刻,你若是有什么话便赶快说罢。”沈郎中别过脸去,拿起银针扎在了曹松的人中处。

    良久,曹松才悠悠转醒。

    “家主,您醒了!”曹望见状,满脸泪痕地笑道。

    曹承则是泣不成声。

    “青川,长川,你们怎么来了?”曹松有气无力地问,“是不是我快不行了?”

    “家主……”曹望心生悲痛,哽咽道。

    季蕴瞧着曹殊,她走上前去,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她轻声道:“曹哥哥,你快去跟曹伯父说几句话罢。”

    曹殊微微偏头,脸色愈发苍白,神情流露出几分凄哀,他问:“娘子何时过来了?”

    “就在刚刚。”季蕴心生不忍。

    曹殊神情惘然地走至床榻边,瞧着曹松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强忍泪水,巨大的悲痛向他席卷而来,他的胸口处闷痛,令他此时此刻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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