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臧志和不禁凝眉,“难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绝顶高手,能在顷刻间毙人性命然后逃跑?”时?修看他一眼?,笑着摇头,“我可不信这些杂谈异闻,不过是说书?先生胡编的罢了。”语毕仰起头,看向那天窗,“不过我记得,那间栈房也?有这样一扇天窗,窗户上盖的是几片透明琉璃瓦。”
西屏跟着仰头看,她昨日去的时?候是夜间,倒未曾留意到,“你是怀疑凶手是从那天窗里出入?”
“不知道。”时?修垂下头来,“看来你们还得去锦玉关?再?查看查看。”
西屏瞪他一眼?,背过了身?,“你是嫌我和三?叔昨日查看得不仔细?”
他忙笑,“我不过是怕你们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
西屏在前头撇撇嘴,怨自己的确是有点粗心,又掉回头来,“你昨日是不是见过了锦玉关?的新东家?”
“新东家?”时?修抬抬眉,“你是说那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人?”
“他可不是一般的年轻男人,他原是内阁曹大人家的四公子曹善朗。”
时?修微微站直了,“怪道我看他有些气?度,原来锦玉关?落在了他手上。”他略略思?想,半张着嘴笑起来,“怪不得汪鸣会?在锦玉关?藏身?,追根溯源,他也?是替曹家卖命啊。”
西屏歪着脸微笑,“这下你明白为什么你会?因杀人入狱了吧?”
时?修垂下头去,没奈何地笑着将脑袋点了两下。
臧志和却?满头雾水,“姨太太是说,有可能是那什么曹善朗杀了人后,故意栽赃给大人?”
曹家公子杀人栽赃,无凭无据,怎敢乱说?因此西屏与时?修都只是朝他微笑,一时?也?不能确定。
第094章
返故乡(〇二)
却说t?臧志和给他二人如此?微笑瞧着,
蓦地觉出二人间那?份微妙的默契,忽想到他两人除了案情,必还有些私语要说,
自?己跟个木头似的杵在这里,
真是不?识趣!便摸了摸脑袋,
借故找狱头问几句话躲了出去。
西屏回转脚尖,
又在那?硬床上坐下来,
趁势摸了摸褥垫,颦着眉,“这褥垫真硬。”
“不?妨事,
我幼年的时候也是睡这样的硬床,你忘了?”时修走到旁边坐下,
笑着安慰。
她扭头嗔他一眼,“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说由奢入俭难嚜。”说着垂下头去,
又摸那?被子,
尽管是新的,
可填的棉絮不?够厚,这两日夜里冷起来,
这监房内又不?似住家,没半点烟火气,
只怕更冷。
他知道?她是心疼他,
十分熨帖,
歪下脸窥她,
“你不?会心疼我心疼得要掉眼泪了吧?”
西屏本觉得鼻腔里有点酸,
给他这么一问,立刻赶跑了那?酸楚,
乜着眼,“谁心疼你?不?就才?在这里睡了一夜么,男子汉连这点苦头也吃不?得?那?才?要叫我瞧不?上。”
他呵呵一笑,“对啊,连这点苦也不?能吃,算得上什么男人?所以你不?要为?我担心,回去和我娘也说一声,我好得很,啊。”
她半信半疑地斜一眼,不?甘愿地问:“那?,吃得如何呀?”
“吃得比姜袖蕊还好哩,姜袖蕊前些日子住在这里,每顿饭不?过两样菜,我吃三样!”
她噗嗤一声笑了,总算放下心,扭转连看着他。头顶的天窗撒下来一束光,见两个人罩在里头,杳杳沌沌的微尘里,两个人笑容绚丽。
时修抓住她放在裙上的手,好奇问:“周大人怎么答应放你们进来的?”
“周大人不?就喜欢钱嘛。”
他苦笑着点头,“想不?到我姚时修也有行贿的这一天。你给了他多?少钱?我娘到江都来这一趟,没带多?少银子,只带些寻常开销,这银子少不?得是你出的。”
“五十两。”西屏俏皮地挤挤眼睛,“怎么,你要还我么?”
“五十两?周大人虽一向不?是个大贪,可五十两就能打发?得了他?”
西屏一歪脖子,“还有件别的东西,不?过不?能告诉你是什么,所以你也不?要多?余问。”
他转着眼睛一想,脸色大怒,攥紧了她的手,“那?老东西对你做什么了?!”
她盯着他惊惶愤狠的表情,脑子一转就猜他是想歪了,不?由得两眼一翻,“你想什么呢?周大人尽管贪财,你几时见他好色来着?”说着立起身?,朝他皱鼻子,“怎么你们这些男人就爱往男女之?事上想?八成你脑子里只装这些男盗女娼的勾当!就以为?别的男人都是见着女人便垂涎三尺。”
原来是虚惊一场,他全身?筋骨又松懈下来,摇头道?:“也是,周大人都那?把年纪了,就是有那?心,也没那?本事。”
西屏鄙薄着乜他一眼,“你很有本事么?”
他歪着嘴一笑,一把将她拽来腿上,“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本事!”
说话便凑下来要亲她,她左闪右躲,咯咯笑着,“别闹!闹也不?分个地方,我可要打你了!”
时修也不?敢真闹,不?过逗逗她,她越躲他越是得趣。正闹得面红耳赤的时节,听?见南台在前头堂中?问:“二嫂呢?”
臧志和道?:“在里头和大人说话呢。”
两个人忙规矩起来,西屏闪去那?小方桌旁坐下,忙理正了衣襟。
未几二人走了来,时修起身?相迎,“尸体查验得如何?”
南台打了一拱,正色道?:“验明?了,汪鸣身?上共有十三处刀伤,致命的是在胸口那?一刀,正中?心脏。”
“十三处刀伤?”
时修掉回步子来,“汪鸣的身?手在衙门?这些人里是最厉害的,什么人可以连砍他十三刀?我看连臧班头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臧志和在后面点头,“大人说得不?错,我看衙门?里的兄弟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才?刚和狱头闲谈,都说以他的身?手,若是单打独斗,大概只有他师傅能降得住他。”
“那?个姓迟的班头?”
西屏眼皮微垂,从案发?至今,她还未见过迟骋,迟骋应当忙着找姜辛的下落,怎么可能会跑去锦玉关杀死汪鸣?除非他发?现姜辛就在锦玉关,寻到那?头去,碰见了汪鸣。
不?过推算时辰,昨日案发?之?时,迟骋明?明?还在馄饨铺里和她说话,
她抬眼搭腔,“那?个迟班头不是十几年前就病死了么?难道?死人还能复活?”
臧志和也觉是无稽之?谈,因?说:“会不?会是那个曹善朗带来的什么高手?才?刚姨太太说他是内阁大学士曹大人的四公子,要招揽几个身手好的人应当不?在话下。”
时修摇撼着手,“不?会,你们想,汪鸣原就是买凶杀人的一个工具,如今杀了他,一是为?灭口,二是为陷害我,若再假手于人,岂不?是一样节外生枝?再可靠的人也终归是人,都长?着两只耳朵一张口,怎么都会有风险,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我看曹善朗未必会这么做。”
“那?有没有可能,那?个曹善朗自己就是个高手?”
“这倒有可能。”时修睃着西屏与南台,“你们瞧他是个习武之?人么?”
西屏可瞧不?出来,只得摇头。南台也是摇头,“我看他像个寻常的读书相公,他们家是书香门?第,向来只崇文,不?崇武,也从未出过什么武将。”
时修又想到一个人,同样有可能躲在锦玉关,“姜辛呢?”
南台一样笑着摇头,“大伯就是个商人,从没学过武艺。依我看,那?个迟骋倒不?能轻易排除,我听?管文库的方文吏说,当年有件怪事,迟骋死在狱中?,因?他没有家人无人收殓,差役们便将他的尸体抛到城西一座荒山上,次日有两个差役心中?过意不?去,想着好歹去给他挖个坟埋起来,所以寻到那?荒山,却不?见了迟骋的尸体。”
“尸体不?见了?!”时修猛回首,“后来找过么?”
“周大人下令找了些日子,不?过那?荒山常有野兽出没,大家都只当他的尸体被野兽分食了,找了一阵没找到,也就罢了。”南台朝三人笑笑,“会不?会他根本没死,躲起来了,一直等着报仇?”
“有道?理!”时修抬手在空中?点几下,而后又攒起眉,“怪事,迟骋放跑的那?个女囚不?知所踪,后来他自?己也不?知所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一个就算没死也给折磨得半死的男人,这两个人是如何躲过官府的追踪呢?”
“我也疑惑这一点。”南台走上前来,“我问过方文吏,据他说,当年两案所发?时间,前后相差不?过一个月。那?逃跑的女犯人当时因?受过刑,身?上带有伤,而且她脸上当时还受过烧伤,十分好认;迟骋即便没死,也一样身?负重伤,两个人不?可能不?寻医问药。可当时衙门?将城里城外的药铺医馆都问了个遍,没有人见过这两人,难道?他们是靠自?己硬撑过来的?我看都是肉体凡胎,受那?样重的伤不?医治,简直必死无疑。”
时修点着头,“所以当时,这二人背后一定还有人相助。”
西屏禁不?住在心里狠狠剜他一眼,暗道?:就你聪明?!一面出声打岔,“好了好了,我看眼下,先要查清是不?是曹善朗和姜辛,十几年前的旧事且先放一放吧,若果然不?是他们两个,再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迟。”
时修笑道?:“不?错,就有劳你和臧班头再到锦玉关去走一趟——”
话音未断,南台便上前一步,想着昨夜就是自?己和西屏同去的,这回也应当和西屏一道?去,怎么这差事却派给臧志和?
时修瞟见他的动作就知他所问,自?然不?能说是吃醋,忙道?:“一来呢是再去细查一遍案发?的那?间栈房,二来去试试那?曹善朗的身?手。臧班头懂武艺,瞧得出来。”
南台没话可驳,沉默下去一会,忽然又开口,“对了,我还在汪鸣身?上发?现些跌打斑痕,看样子不?是同一时间形成的,不?过前后都在这半月之?内。”
“你看,你的差事这不?就来了么?”时修笑着走到他跟前,“你去仔细验验,那?些斑痕到底是怎么造成的,会不?会和凶手有什么关系。”
南台应诺下来,与西屏臧志和一齐告辞出去,西屏借了衙门?的马,与臧志和一道?赶赴锦玉关。
这厢才?走,顾儿便带着红药到衙门?来探望,可巧在门?前碰见周大人来坐衙。周大t?人身?穿官府,顾儿自?然认得出他来,可他却从未见过顾儿,还道?是哪里来的妇人,穿戴富丽,想必有些家底,若是来告状的,少不?得又是个赚钱的时机,便先要立个下马威,好让她知道?县衙这扇门?,可不?是轻易进得。
这般拈着须问门?上差役:“哪里来的妇人,若来告状喊冤,可带着诉状没有?”
顾儿打量他一回,“没有诉状如何?有又当如何?”
周大人自?是不?理,慢条条走进门?内,是那?差役代说:“没有就先请人代笔写了诉状来,大人公务繁忙,没有空闲听?你唠叨。若是有诉状,先到文吏那?里录下个姓名,然后回家等着,这一阵案子多?得很,轮到你恐怕得到明?年夏天之?后。”
顾儿辨其意思,故意问:“能不?能早些呢?”
差役笑起来,把手空掂了两下,“也不?是不?能通融,就看你是不?是真的着急了。”
不?想“啪”一声,顾儿一巴掌甩去他脸上,“身?为?父母官,为?民请命乃是天经地义?,难道?朝廷没有俸禄发?放,还敢朝百姓伸手要钱?!”
这话明?是骂差役,实是说给周大人听?。周大人不?由得在门?内转身?打量她,“不?知这位太太是本县哪一家的夫人?”
顾儿冷笑着走进门?里,“我是府台姚家的夫人!我儿子姚时修现被你们押在监房,我今日是来探监的。”
周大人脸色大变,忙弯腰作揖,“原来是夫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小的们不?懂事,请夫人海涵。”说话亲自?领着顾儿往监房中?去,在门?前吩咐狱头,“好好伺候,万万不?可怠慢了夫人!”
顾儿领着翻着白眼进去,走到最里头,见时修坐在监房中?吃茶,一派悠闲,身?上衣裳虽沾着些血迹,却显然不?是他的。她松了口气,等那?狱头开了门?,走进去便揪时修的耳朵,“亏我在家替你□□心,你竟还有闲情在这里坐着吃茶!”
时修“哎唷”了几声,忙把耳朵解脱出来,避到一边去,“非得见我在这里头受刑受罪的您才?高兴?”
她把嘴一瘪,坐在凳上,“你姨妈呢?”
“替我办事去了。”
“替你办事?”顾儿乜他一眼,“你倒把人支使?得团团转。”
“我也不?舍得劳动六姨,可我这不?是身?不?由己嘛。”时修没奈何地朝她摊开手,转眼又堆起满脸笑,单膝蹲在她面前,“您说六姨待我好不?好?心不?心疼我?”
“这还不?心疼你,那?怎样才?算心疼你?”顾儿向下一撇眼,忽然察觉险些掉进他的圈套里,马上抬起眼将话头转过,“我已经打发?人捎信给你爹了,你在这里苦几日,等你爹的信,不?要冲动知不?知道??”
时修兴致寥寥地点头起身?,朝门?前走了两步,突然掉回身?,“对了,有件事得让您去办。”
“你还想支使?你老娘?!”
“这事不?宜惊动旁人,是咱们自?家人的事,只有您去办才?最为?合宜。”说着向通道?里扫几眼,走到跟前来,“您上回不?是说在街上看见了那?两个唱曲的艺人,就是嫣儿说他们是冯老爷和老太太的那?两个,我想他们八成还在泰兴,您去把他们找出来。”
顾儿上回是在天星街上瞧见的他们,那?时候是节下,街上热闹,所以艺人们纷纷出来卖艺。她微苦着脸,鼓嘟着嘴,“这时候不?年不?节的,谁会在街上卖艺?”
“嗨,他们不?是钻进那?条巷子里不?见的么?八成就是住在那?巷子里,你去挨家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么,要打听?两个卖艺的还不?简单?”
顾儿嗔他一眼道?:“就你瞧什么都简单!少不?得我替你卖回命!只是这不?早不?晚的,你忙着打听?他们做什么?你的案子还没撇清呢,你姨妈又不?会跑,等你出去了再查不?迟呀。”
时修沉下声气,“我怀疑这件案子与六姨有关。”
“不?可能!”顾儿噌地站起来,“你姨妈害谁也不?会害你!”
“我没说她要害我,我是说这案子与十几年前的几桩旧案有牵扯,而这几桩旧案,似乎与六姨有些关联。”
“你怎么知道??”
“这里头牵涉到一个人,叫迟骋,我怀疑他就是前些日子告假回乡下去的陈老丈。”
“什么?!”顾儿悚然一惊,不?由得声音拔高了些。
时修忙使?了个眼色,她忙又低声下来,“迟骋又是谁?陈老丈不?是姓陈么?”
时修一时半会也不?能说清,只是记得臧志和曾说过,陈老丈是个习武之?人,身?上受过重刑,只怕是个逃犯,不?然一个寻常从大牢里放出来的人,就算谋差事怕人瞧不?起隐姓埋名,也没必要装聋作哑。除非他嗓音特别,怕给人认出来。且冯家连老爷老太太都是假的,怎么偏留下他看了这么多?年的房子?
这里头本来疑点重重,偏偏今日南台提起从前那?迟骋也许并没有死,一下使?他想到陈老丈身?上。一个逃犯,还擅武艺,再说到那?汪鸣,原是为?姜家和周大人杀人,陈老丈又因?西屏的关系与姜家有牵扯,哪就这样凑巧,这些人拉拉带带的,绕来绕去竟然都脱不?开姜家。
第095章
返故乡(〇三)
正午的太阳照到身上,
像一只微暖的手搭在姜辛肩头,他不由?得回头看,面前似乎站着十几年前一位故人,
她叫张月微,
容貌如幽兰端丽,
气?质似寒梅清冷,
是位待嫁千金。
自然了,
他不知道这是她骗他的。
他们认得那年,他还年轻,意气?风发,
在江都与一位外乡来的朋友谈笔生意,约在那位朋友的船上。不想那日生意谈成登岸,
脑袋给风一吹,酒气?袭上来,便摇摇晃晃地栽倒在那湖畔。
路人见这么个人不明不白倒在此地,
怕惹麻烦,
皆不敢兜揽,
只围着指指搠搠观看。也是机缘凑巧,那几日适逢张老爷子去?世,
柳姿为往后愁虑不已,这日便将西屏托给顾儿照顾着,
独自带着个丫头包了艘船到这湖上散心。
这厢船靠到岸边,
见岸上倒着个人无人搀扶,
领着丫头走去?查看,
就请那船家帮忙把人扶上船去?歇息。
路人纷纷劝阻,
“小姐可要当心,可别遇上了讹人的。”
柳姿却道:“讹人的也有,
不过?我看他好像只是醉倒了。”
“看小姐的穿着打?扮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哪里知道这些江湖伎俩,有一种人就是专门?假装醉倒,你若管了他,等他醒来,就自己身上不见了多少?银子,非是你拿了,让你赔他,你就是有理也不清的。”
柳姿不以?为然,“多谢诸位好心提醒,大家得也有道理,可我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宁可信其真吧。”
众人都在背后称赞其嫦娥之貌菩萨心肠,哪知她背过?身,勾起一边唇角来一笑?,自有打?算。
一时将人抬进舱内,放在那榻上,并打?发丫头往岸上茶棚去?买碗醒酒汤来。人去?舱空,她便走到榻前盯着这人细看,果然清新俊逸,衣着不俗,活像戏里的天上掉下的逸群之才。她这些年,一向是秉持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准则处处发善,想着善有善报,尽管从前吃过?亏,本性却还是愿意寄希望于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