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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因为?你说到他了?嚜。”时修反将手垫在脑后,望着她笑。

    那枕头底下露着半截黑灰羽毛,西屏抽了?出来,“这不是你在长尾山捡到的那根羽毛?”塞在枕头底下,必是日思夜想,还说不理案子了?,看来真是有意哄她。

    时修夺回来,握在指尖,从竖着的毛缝间笑着窥她,“你说这羽毛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怎么会知道?”西屏面无?异色。

    他又?将羽毛塞回枕头底下,这些事真像鬼打墙,他自己对自己苦笑,“说好?不说案子的事,一说又?头疼起来了?。”

    西屏瞥他一眼,有股气?缠绵在心口,柔柔地牵痛着。正?好?三姑娘跳到床上来了?,她指着他的肚子命令,“踩他!”

    时修呵呵一笑,搂她下来,在她脸上啄来啄去?,“我又?没惹你。”

    她自己也说不清道理,反正?又?是怨他又?是爱他,但终究他没什么不好?,所以?更想掐他打他了?,便趁他衣襟半开,扑在他肩膀上痛咬了?一口。

    帐子给他们闹得散下来,阳光滤去?大半,在晦淡的光线里,他看见她眼底的纠葛,觉得这一回要是赌输了?,就是输掉一生的信仰,一身的信任,也输掉了?自己的良心。但就是愿意在迷雾中相信她一回。

    却说那臧志和再访芙蓉庄,走到陈逢财家?时,只他媳妇一人在家?,因问她男人的去?向,这妇人说早上进城抓药去?了?,恐怕要下晌才能回来,犹犹豫豫地请他进去?坐。

    妇人去?倒了?茶来,见臧志和坐在凳子上四?下里环顾,脸色益发有些忐忑不安,“这位老爷,不是说找人去?砍树么?人选定下来没有?”

    臧志和随口打着马虎,“明日就能定下来了?。”旋即眼睛在她身上打量,“对了?,我听说你们芙蓉庄的好?些人都是姜家?的雇农,昨日来的那位斯斯文文的相公就是姜家?三爷,你们认不认得他?”

    妇人摇头,“我男人不替他们姜家?种地。”

    “为?什么?”

    “有一年收地,偷拿了?田上两斤粮食——”

    臧志和点点头,“那姜家?二爷你们认不认得?”

    妇人脸色一变,却仍是摇头,“这附近的地虽然都是姜家?的,可都是他们家?下人在料理,主子们何?曾肯到地头上来?”言讫一阵,窥了?他一眼,“我听说,那位姜二爷去?年九月间在长清河里淹t?死了?,老爷昨日忽然问我们去?年九月间的事,是不是和这事情有关啊?”

    “不是不是,就是随便问问。”臧志和忙笑,笑着笑着间,眼色凝重起来,“你昨日说,你男人去?年九月十六在家?修屋顶,我想这种家?常琐事常有,你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就是在当日?”

    妇人脸上一白,“我,我我就是记得——”

    臧志和疑心辄动,反起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地看,“你男人几时能回来?”

    这妇人自昨日他们走后,听庄子上风言风语在说官府在重追究去?年长清河那桩人命案子,早上在里长家?说是选人去?伐木,其实?是在暗中认杀人凶手。她心下就奇怪,便问丈夫,谁知丈夫却叫她别问,嘱咐她道:“反正?不管谁问,你就说我那日是在家?。”

    妇人愈发不放心,吓得一宿没睡,早上起来听见丈夫要进城抓药,还问:“这一去?,还回来么?”

    丈夫叫她放心,她哪里放心得下,又?是怕又?是忧,对臧志和说话啻啻磕磕没个准数,“按说早该回来的——不,不是,他去?抓药,一向都是晚饭后才回来。”

    臧志和心道不好?,这妇人说话稀里糊涂的,那小子可别是跑了?!忙一把将妇人从凳上拽起来,“他在城里哪家?铺子买药?!”

    吓得妇人一味往墙根底下退步。

    “快说!”

    她登时眼泪糊了?一脸,摇着头道:“一般是在南阳门底下,宝和堂。”

    臧志和丢下妇人而去?,不多时按回城中宝和堂去?,掌柜却说那陈逢财一大早上是来过,抓了?药就走了?。臧志和一算陈逢财走的时辰,分?明早该到家?的,可在他家?坐了?这半日,却半个人影没见。

    难道真是跑了??可转头又?觉不对,既然要跑,又?来买什么药?

    不管怎么说,既是疑凶,又?不见了?,就该搜捕,他便想着先回衙门里调集人手。谁知走到半路,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回过头去?,却是堤上一个监工骑马奔来。

    那人从马上跳下便来拉他,“我看着背影就像是你!快,跟我走,我在去?长清河的路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二人赶到那官道上一看,死的不是别个,正?是陈逢财。

    第078章

    断魂堤(十三)

    出南阳门不?远便是官道,

    官道往前七里,有一岔路与长清河河堤并行,正是往芙蓉庄那一带去的?路径。那监工每日正是走这条路往返堤口。

    “下晌我从?堤上骑马回城,

    刚行到官道上,

    因想?小解,

    便下马走进这田里来,

    见前面不?知为什么倒了一片,

    我走过来看,就发现?了这具尸体。”

    这是片丰收在即的?稻田,稻子长得有小半丈高,

    稻穗与日暮,天?上地下并坐一片落寞的?金色,

    远处有稀疏的?人家?,路上人迹渐绝,耳边只剩哗哗啦啦的?麦浪声,

    偶尔伴着遥远的?几声犬吠,

    这一日快要完了。

    臧志和在这条路来往了数趟,

    知道日间这官道上也算行人纷纷,因道:“不?知道谁这么大的?胆子,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南台正蹲在地上查看尸体,“人是午间死?的?,

    那时候都忙着吃饭,

    路上行人并不?多。”

    “是被砸死?的?么?”臧志和也蹲下来,

    观察陈逢财的?脑袋,

    那脑门上好?大个窟窿,

    还有血汩汩冒出来来,头发被乱糊在脸上。昨日还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人,

    此刻却被血污得看不?清五官。想?到他?家?中那个女人,他?不?禁叹了口气。

    “是被钝器砸死?的?。”南台拨动着陈逢财的?脑袋,“砸了好?几下,伤口都比较平整,没有明显的?刺插伤,应该是比较圆润的?一类钝器。”

    “石头?”

    “那也是一块较为平整圆滑的?石头。”南台站起身,接了差役递上的?帕子搽手,“先?抬回衙内,洗干净了才好?细验。”

    几个差役将尸体抬到板子上,沿着田埂抬到路边,放到了驴拉的?板车上。下剩几个人遵了臧志和吩咐,往附近农家?去走访,碰运气,看看午晌有没有人恰巧就看见些什么。

    说是附近,那些房舍瞧也瞧得清,可真走过去,却是好?几里的?路程,况且那时候家?家?户户不?是忙着吃饭就是忙着烧饭,太?阳又大,路上行人都绝迹了,有人看见的?可能?性?几乎渺茫。

    尸体抬走后,臧志和又在稻田内查看,偏偏眼下正是丰收时节,田里早干涸了,根本没脚印留下。他?遍寻片刻无果,只得叹着气起身,“怎么会这么巧,我刚认准了他?是杀害姜潮平的?凶手,转眼他?就死?了。”

    南台听?见这话,回头来微微一笑,“这就叫运气。”

    晚夕归家?告诉西屏,西屏怔了许久,还真是她的?运气,正为难该如何处置这人,这人就死?了。她心里虽是松了口气,却笑不?出来,人不?是她杀的?,但总觉得归咎到底,是自己造的?孽,胸中有一片郁塞。

    她扶着炕桌缓缓坐下来,南台在榻那端窥她的?面色,被蜡烛映黄了,显得枯悴。他?看出她未必高兴,便想?着话宽慰,“其实这事全不?与咱们相干,咱们根本没想?过要杀他?。”

    他?说“咱们”,似乎是有意要撇去清白,与她做个“同?伙”。

    西屏转过脸,苦笑一下,“你这又是何必?”

    “什么何必?”问完须臾,他?懂了她的?意思,自己也笑,“我在姜家?长大,一直以为我是姜家?人,直到上回大伯母说的?那些话,才叫我明白,我根本算不?得姜家?的?人口。我又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心无所属,身无所归,只好?盼着二嫂容留我。”

    他?起身作了个揖,西屏望着好?笑,怎么会有人偏爱往浑水里淌?不?过天?地人寰,什么奇怪的?事没有?能?逼人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的?,除了权色利,还有孤独。

    她并不?想?过多去追究,沉默良久,说回陈逢财之死?,“你说会是谁杀了他?呢?”

    南台复坐回去,“我也不?知道,早上我同?他?分别后,看见他?是一个人走的?,杀他?的?人,应该是半路上冒出来的?。”

    “早上你是在何处和他?碰的?面?”

    “就是南阳门外那间茶社里。”

    那间茶社设在城墙底下,六七张八仙桌,无门无窗,靠几根柱子撑着头顶的?茅草棚。南台大清早就坐在那里,只等陈逢财买了药出来,便拦下了他?。

    陈逢财一见他?面,就知道不?好?,昨日他?们到家?问那些话,傻子都想?得到是和去年淹死?人的?案子有关,他?心里早有预备,凳上坐下来,便苦笑,“怎么就只有老爷一个人?也没带家?伙,我还以为要五花大绑呢。”

    “五花大绑?这话怎么说?”南台亲自提着茶壶替他?倒茶。

    “看戏台子上抓犯人,都是这么演的?。”

    南台微笑,“那是拿那些十恶不赦的?犯人,我看你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庄家?汉子,纵然一时鬼迷了心窍,也算不得十恶不赦吧?”

    陈逢财睇他?一眼,端起碗一口吃了半碗茶,把嘴一抹,“我只求老爷容我回家?去,把药交给我媳妇,我自然回来跟老爷走。”

    南台脸上挂起片幽冷笑意,“你犯了什么法?”

    “老爷不?必诈我,我虽没读过书,可道理也懂些,那姜家?二爷虽不?是我杀的?,可那日我既到了长尾山,便也有杀他?之心,我知道脱不?了罪责。”

    南台点点头,想?这人大字不?识,根本不?懂律法,性?情却又豪迈,如此倒容易说通。他不追问他?,只叫来伙计,给了些钱,使他去买些熟食卤肉。

    转头又对陈逢财笑道:“我平生见过凶犯无数,临到头,不?是哭爹喊娘就是抵赖不?认,少见你这样豪爽的?,倒有几分英雄气概。既然你肯认罪伏诛,那也不?必急,好?好?吃顿饭,回家?给你媳妇送了药,咱们再往衙门去投案。”

    陈逢财见他?谈吐斯文,给钱又给得大方,回赞道:“犯民不?过是性?情爽直些,哪比老爷,又大方又和气,还肯请我这人的?罪人吃茶吃饭。”

    “不?值什么。”南台摇摇手,只等伙计摆上饭菜,才细细和他?提议,“实不?相瞒,去年淹死?那个,是我二哥,我是姜家?三爷。我知道你们芙蓉庄的?人对我们姜家?颇有怨言,其实真要论起来,是我们姜家?做事不?太?厚道,我二哥之死?,也算是老天?爷惩罚我们姜家?。此事其实过去了一年,早就该翻篇了,不?过我t?们衙门中新来了一位小姚大人,那是个只问案子不?管人情的?人,一定要追究。可我想?,既然你已有认罪伏诛的?意思,又何必再攀扯旁人?还是早日结案的?好?,从?此芙蓉庄也清静,我们姜家?也长一回教训,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陈逢财心想?,人虽不?是他?杀的?,可有心杀人自然有罪,何况这位老爷也不?知与那凶手有什么关系,来说这一通,想?必就是为保他?。既然自己横竖一死?,不?如就趁机同?他?讲讲条件。

    因道:“老爷说得在理,只是我有件事,还请老爷成?全。”

    南台了然,“你媳妇的?事?”

    他?重?重?点头,重?重?叹息,“我媳妇身子不?好?,常年要花费不?少银子看病,我死?了,她无依无靠,往后别说看病,连吃饭恐怕也成?问题。别人,哼!我看靠不?住!只好?求老爷——”

    南台不?等他?说完,便笑着把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你放心,说来说去,无非是为钱的?事发愁。这在我还不?是件难事,这钱,你先?拿回去交给你媳妇,只要你不?失言,往后每月我都派人送她十两银子,你看可够?”

    怕他?不?放心,又道:“你是个爽快人,我也自当言而有信,你若不?放心,可把真相告诉你媳妇,他?日我要是不?兑现?诺言,她随时可去官府将事情抖出来。”

    这陈逢财得了银子,又吃了颗定心丸,再没顾虑,狼吞虎咽吃过饭后,便向南台告辞,约定送药回家?后,下晌即到衙门投案。

    “至此我便回城到衙门等他?,谁知等到下晌,却听?人来报在官道分岔路旁的?稻田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我赶过去时,臧班头已经在那里了。我随即初步检验了尸体,他?是午时之间死?的?。”

    西屏望向他?,轻轻皱着眉,“这么说,他?是在和你分手后回家?的?路上给人杀害的?,那你和他?分别时,可曾看见到什么异样?”

    南台摇头,“我是看着他?朝官道上走的?,没什么异样啊。”

    那茶社离发现?尸体的?地方,约莫七.八里路程,谁知道这路上到底又发生了什么?西屏坐在榻上呆想?半日,忽然问:“你说他?在和你谈条件的?时候,曾说过‘别人’?”

    南台回想?须臾,笃定地点头,学给她听?,“他?口气有点气恼,说:‘别人,哼!我看靠不?住!”

    “他?说的?这个‘别人’会是谁?”

    “也许只是随口一句抱怨,意指亲戚朋友靠不?住。”

    西屏缓缓拔座起来,“我看不?像,我倒觉得他?这个‘别人’是确有其人。他?既然承认当日到长尾山去就是为杀你二哥,可他?根本就不?认得你二哥,是怎么知道你二哥当日会从?长尾山经过呢?”

    南台恍然大悟,“二嫂是说,是有人指使他?在长尾山路上伏杀二哥!”

    她点着头,“这是杀人灭口。”

    此时窗外已不?见一丝光亮,犹如整片碧青的?天?重?重?跌在时修心上,摔得一地支离破碎,沉痛不?堪。陈逢财的?死?是杀人灭口,他?立刻也得出这结论,顿觉头昏脑涨,眼前一花,坐在榻上。

    臧志和见他?脸色白得惨淡,以为他?是为病所累,忙要搀他?回床上躺着。他?却抬手阻拦,低垂着脑袋,“你接着说。”

    臧志和只得收回手,站在一旁,“姜三爷检验过,人是今日午时间死?的?,遭人用钝器在额前脑后砸了多回,再细致的?,要等明日验过才能?知道。”

    说着坐到榻上来,够着脑袋看时修的?脸色,“上次大人说曾有人告诉陈逢财姜潮平的?行踪,我在想?,会不?会就是此人杀人灭口?”

    时修声音消沉得险些听?不?见,“有什么根据么?”

    “我在想?,这陈逢财是芙蓉庄的?人不?错,芙蓉庄的?人对姜家?也的?确是存着怨恨,可这陈逢财不?过是个村夫,连姜潮平的?面都不?曾见过,他?就是想?杀他?也没那个条件。也许是另有人指使他?,而且告诉了他?姜潮平的?相貌衣着,叫他?到长尾山去伏击。如今官府重?查此案,这两日我们又在芙蓉庄一带走动,这个人一定有所察觉了,怕陈逢财落入咱们手中把他?给招出来,所以就杀了他?。”

    那头自顾说得头头是道,可这头时修却是阖着眼苦笑。

    “难道我说错了?”

    他?缓缓睁开?眼,浑身的?精神给抽去大半,人仿佛是个空壳子,里头在嗡嗡作响,一片混乱。杀人灭口不?错,可有杀人灭口的?动机的?,不?单是陈逢财的?背后主使,还有别的?人。

    他?不?欲想?到西屏,可她却是个魔障阴影,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心里,使这颗心暗了。但他?还是什么也不?敢对人说。

    臧志和等了会,又问:“大人明日要不?要到衙门去瞧瞧尸体?”

    他?久不?作声,枯坐在榻上,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恰好?红药端了药进来,喊他?吃药,他?仍不?作理会。这二人只好?面面相觑一会,告辞出去。刚走到廊下,就听?见屋里啪地一声,什么东西摔碎了。

    臧志和欲要回身进去,被红药拉住了,向他?摇了摇头。

    这夜里,时修梦到那素未谋面的?陈逢财推开?这扇门,额上好?大个窟窿,不?断有血从?那窟窿里淌下来,蒙住了他?的?五官。时修虽没能?看清他?的?脸,但仍能?感到他?绝望的?目光,如同?千刀万箭扎在他?身上,将他?痛醒。

    后半夜就再不?能?睡了,在黑暗中熬来了鱼肚白。西屏这日也来得很早,他?坐在榻上听?到她和红药说话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温柔轻盈,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柔软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推门进来,看见榻上的?黑影子吓了一跳,“你怎么起来得这样早?好?些了么?”

    她走去跟前,抬手便摸他?的?额头,摸到一片冰冷,“怎么这样凉?”摸他?肩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她便嗔怨,“这几日夜间也凉起来了,你怎么不?披件衣裳?”

    她欲去寻蜡烛点上,他?却出声阻拦,“不?要点灯。”

    那嗓音沙哑得异样,西屏不?由得从?心里打?了个冷颤出来,“为什么?”

    因为他?怕看见她的?脸,那是面镜子,会返照出他?自私的?面容。他?想?了一夜,仍不?能?替她与自己开?脱,他?这回装聋作哑赌她本性?善良,其实不?仅押着自己的?良心,同?时也押着他?人的?性?命。他?赌输了,自然也带累了别人死?于非命。

    幽暗深沉的?蓝雾中,他?抬起脸,西屏看见他?血丝遍布的?眼睛,后腿了一步,“好?端端的?,你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陈逢财死?了?”他?冷冰冰地问。

    西屏把手藏在袖中攥紧了,壮着胆子反问:“陈逢财是谁?”

    旋即听?见他?泠泠笑了两声,半黑暗中,他?的?目光像冬天?的?河水浸过来,“我不?信姜南台没告诉你。”

    很长一段沉默僵持中,她嘴角微微一动,和往日一样装痴作傻,“告诉我什么?我这几日天?不?亮就到这里来,天?黑了才家?去,成?日全心全意只陪着你,别的?事情一概都没理会。”

    时修看见她给月光映白的?脸,觉得她那微笑是结在唇上的?冰花,有无限的?寒意,洇得他?心灰意冷,“那我来告诉你陈逢财是谁,他?就是去年出现?在长尾山的?那个假樵夫。”

    “是么?”西屏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颤抖,“他?怎么死?了?”

    “有人杀人灭口。他?在长尾山看见了杀死?姜潮平的?真凶。”

    西屏心里早知道答案,却不?得不?装作意外,“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凶?”

    时修扶着炕桌站起来,穿着身靛青的?软绸中衣,看不?清他?的?脸,完全是个黑影子,朝她一步步压迫过来,声音平静得似乎没有情绪,“他?当日拿了把斧头做凶器,可姜潮平身上没有任何斧子造成?的?伤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捷足先?登,抢在了他?前头令姜潮平坠下山崖。”

    他?忽然伸出手,手上捻着那根羽毛,月色中也只是个纤长的?影子,“我一直在想?这根羽毛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尾山,后来我想?明白了,是有人在林子里放鹰。鹰突然飞出去,惊了姜潮平的?快马,而那路旁的?树又刚好?被人推倒了,所以才使连人带马,算无遗珠,t?都跌进了河中。这一切,都被那陈逢财看在了眼中。”

    西屏听?得心里直打?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不?过顷刻一想?,为什么要给他?吓到?陈逢财已经死?了,现?今没有人或物证能?证实陈老丈曾出现?过在长尾山。于是她又顺手抓住了案沿,使自己不?必慌乱。

    他?也停住脚步,隔着半步距离睨她,“我还记得,姜潮平当日离开?陆三集的?时候,曾对娄城和陆严二人说,他?家?中娇妻在等他?吃饭。我想?他?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扯谎,何况要不?是有人在等,他?又何必在那逼仄山路上跑得那么急?不?过我很奇怪,六姨一向和姨父感情不?合,他?出门在外六姨从?不?啰嗦,怎么偏是那日,要等他?回家?吃饭?”

    那日连姜潮平都意外得怔了下,不?敢信,“等我吃饭?为什么?”

    清早的?太?阳照在那黑亮的?桌面上,蒙着点点轻盈的?灰尘,西屏坐下去,握着帕子随手一抹,给自己倒了盅茶,还未衔到嘴边,先?提起唇角盈盈一笑,“你近来与如眉好?得似一对夫妻,那又将我往哪里放呢?我思来想?去,不?能?放你们太?过快活了,我不?高兴。”

    她是这样,要不?对他?冷言冷语,要不?说出些刁钻的?话来,那些话乍听?是不?中听?,但回味起来,又使人熨帖,额外还会觉得受宠若惊。他?觉得这几年要给她折磨疯了,她时冷时热,他?也倏狂倏静,一颗心全由她掌握着。

    他?扑到她裙下来,笑嘻嘻仰望着她,“你吃醋?”

    她把嘴一撇,嗔道:“才不?是。”

    他?益发心痒难耐,不?住晃着她的?膝盖,“你就是吃醋!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她一手托住脸,把笑眼睨下来,在他?脸上匆匆掠一眼,又闲闲地望到梁上去,声音轻盈得像黄鹂,无论怎么叫,都是动听?的?,“哼,你这是自作多情。”

    他?高兴极了,一溜烟就跑没了影。空气里的?尘埃被他?搅弄起来,西屏拿手扇一扇,走回床上去,在昏暗中坐着,冷静地看着这一屋死?气沉沉的?家?具与跃在空气里的?那片刺眼的?阳光,觉得融洽。

    但此刻她觉得在黑暗中不?能?容身,盼着有人来解救。倏地有人在外面推了两下门,没能?推开?。她扭头去看,才发现?原来那门不?知何时被时修拴上了。

    她稍微放心下来,他?知道真相又怎么样?看来连他?自己也怕给人听?见。

    这一刻她知道是自己赢了,他?押上了他?的?良知来爱她,是他?说的?,她一向算无遗策。但她总不?能?高兴起来,也没有得意,反而感到些冷。怪那太?阳还不?出来,怎么还不?出来?

    红药推门推不?开?,以为他?们在屋里做什么,便罢了,仍端着茶回厨房去。她听?见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如同?身在个冰窟窿里,盼着人来营救,可救场的?人临到跟前,却又走了。

    她偏着脸,再也没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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