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西屏心咯噔一跳,“旺发当时在长尾山看见个男人?”
时修自己想得出神,没听见她的话。
那陈老?丈端着菜进?来?摆饭,臧志和便与西屏往那饭桌上去,一面道:“早上审旺发,他交代了,银子是他发现尸体?的时候藏匿下的,还说案发那日下晌他进?城讨饭,经过长尾山时,在姜二爷跌下去的那段路附近看见个戴草帽拿斧头的樵夫。他觉得有些?可疑,不过没看见正面,不知道是谁。”
“戴草帽拿斧头的男人?那穿的衣裳呢?”
“旺发说穿的衣裳寻常,是一身浅灰色的棉布裋褐,不过一眼看得出是新衣裳。”
那陈老?丈将一瓯糟脆藕放在西屏面前,西屏看了他一眼,他却将眼皮轻轻阖了一下,意为叫她放心。
回想起?来?,筹谋此事的时候她曾嘱咐过陈老?丈,“那一带走动的人多是附近的村民,您在此走动,穿着打扮不必刻意,要和当地村民一样,那么即便有人看见,只要没看清正脸,也分辨不出您来?。”
当时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同样的昏黄日暮,陈老?丈阴鸷的目光显得他的脸并不出老?,只是中年人一股傲雪凌霜的沧桑。
他轻轻点头,“姑娘放心,官府查案追凶的细节我知道。”
所以那几日在长尾山走动,他穿的却是一身毫不起?眼的靛青色旧麻衣,衣裳上还打过补丁。那个樵夫并不是他。
可西屏不免又生出另一层担忧,既然当时有这个带草帽的男人出现,会不会他当时就看见过陈老?丈?
“姨太?太?,姨太?太??”
她忙回神,一看时修,还在那边椅上回神,她扭脸向臧志和笑笑。
臧志和也笑,“您怎么也像大人似的发起?呆来?了?”
“噢,没有,我是在想,哪个樵夫会穿着新衣裳去砍柴?那旺发感觉不错,此人的确很可疑。”
时修不知几时从那边走了过来?,牛头不对马嘴地笑道:“看来?是这周大人为了讹诈娄城几个钱,画蛇添足地同他们‘串供’,其实串来?串去,人家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反叫我觉得他们说的是假话,误以为这娄城嫌疑最大。”
这也给他想通了?西屏想,兜兜转转地拿周大人设了个迷阵,没想到轻易就给他看穿了!心下不由得怨气横生,像在和人捉迷藏,怕给人找到,真找不到,又嫌那人蠢笨。他倒是绝顶聪明,可太?聪明了她也怪他!
她啪嗒一声把箸儿架在他晚上,“吃饭的时候别提周大人,倒、胃、口!”
臧志和笑道:“是,姨太?太?这两?日本来?胃口就不大好。”
时修便不言语了,端起?碗,当着臧志和的面,先往她碗里搛了许多菜,劝她多吃点,把昨日损失的饭补回来?。她听了好笑,嗔他一眼,“你当我是猪么?哪吃得了这么些??”
他又把她碗里的往自?己碗里搛些?,和臧志和尴尬地笑笑,“不知怎么的,两?句话不对,脾气又上来?了。”
臧志和也是尴尬一笑。
西屏撇着嘴问:“那照你说,那娄城又没嫌疑了?”
“他虽有动机,却没时间,只好且把他那头放一放,眼下要紧是先访查那个假樵夫。”顿住扒了口饭,又道:“明日押上那旺发,再到案发地去瞧瞧。”
西屏自?然要跟着去,只怕那假樵夫当日看见过陈老?丈,要先时修一步将此人找出来?才好。至于如何处置,一时也不知道,倘或此人只是个不相干的过路人,叫她如何下得去手灭口?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穿着新衣裳上山砍柴的樵夫,还有意避人耳目,怎好说没些?鬼头?
不料饭毕却下起?了雨,明日出城,路想来?是难走了。时修便不要她去,她不依,两?个人在东厢屋里争执了几句。
时修自?然争不过,只好妥协,心下又不情愿,一屁股坐在榻上道:“你既一定要去,明日可不许嫌路上泥泞,又说脏了你的鞋袜了,又说污了你的裙角了,这些?话不许抱怨。”
西屏微微鼓着腮帮子,嘟囔两?句,“我抱怨我的,你不听不就是了?”
为防他“兽性大发”,她踩掉绣鞋上榻,特地推开窗,趴在那窗台上,有些?置气的模样。时修仰在窗台上瞅她,又气又好笑,“你都抱怨出声了,我能假装听不见么?”
“我不过抱怨抱怨,又没有带累你们的脚程。”
“是是是,你最是识大体?的。”他伸出胳膊去拽她一下,想把她扯进?来?,好关窗。
西屏偏不依,死死扒着那窗户,睐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关窗做什么?”
时修只好收回手,转向窗外?,看见陈老?丈从厨房里出来?。从那窗户望进?去,屋里只有臧志和帮着红药在灶上洗碗。
他懒洋洋地把双手垫在脑后,枕着窗台笑叹起?来?,“看人家老?陈叔,虽然又聋又哑,倒十分有眼力见,晓得把屋子让出去给人。不像我,可怜呐,这屋里分明没闲人,却也吃不着什么甜头。”
西屏瞥他一眼,“你还想要什么甜头?今日瞧过大夫,我这会还心有余悸呢。”
“你那是杞人忧天,我说了我留着神的,我总不至于不成体?统,专等?着叫你难堪吧?”
谁知道?反正她要防着他“暗算”,一面还要想着“暗算”他,简直忙得很,一双眼只好若有所思地望进?雨中。
那雨帘后是对过的窗户,窗户里,忽见红药竖起?根手指比在臧志和嘴巴前,朝西屏看了一眼。臧志和也跟着看来?,又马上避开,低着头小声道:“这么说,我没猜错了?才刚吃饭的时候,我看大人和姨太?太?就有些?不对。嗨,其实我早就看他们不对了!”
红药好笑,这个人真是莽汉,来?了这些?日子才察觉?她同样低着头刷碗,柔声嘱咐,“猜错猜对也不与你相干,你可千万别在外?头多嘴,也别在他们面前提起?来?,就假装不知道,晓得么?”
“我晓得。”臧志和觉得她这嘱咐又贴心,又温柔,又善解人意,心下好不喜欢,不由得偷偷睐目,“只是我替大人担心,他们不是姨甥关系?将来?若给姚大人和夫人知道,只怕不会轻易答应吧?何况中间还隔着个姜家。”
红药瞟他一眼,看见他也在看她,脸上发热起?来?,“你来?泰兴这么些?日子了,难道没看出来?,姨太?太?根本不喜欢姜家,他们家的人和事,你看她都是漠不关心的。听说当初,姨太?太?相看的本不是姜二爷,是姜三爷,是中了姜家的计才嫁到姜家去的。”
“我也听玢儿说过两?回,可我看姨太?太?是个聪明过人的人,既然不喜欢在姜家,姜潮平又死了,姜家太?太?又疯了,怎么她不干脆寻个由头离开姜家呢?”
“兴许是等?冯老?爷和老?太?太?回来?才好替她做主?吧。”
倒也是,妇人家面对这种事,少?不得需要父母出头。可臧志和皱了皱眉,“我来?了这么些?日子了,也没听见这冯老?爷和老?太?太?有消息传来?,可别是在外?头出了什么意外?吧?”
“我也奇怪呢,听姨太?太?的丫头嫣儿说,自?从姨太?太?出阁去了姜家,这老?两?口就走了,五年了也不曾回来?过,只把这房子交给老?陈叔这么个聋哑老?汉看着,也放心得下?”
臧志和兜兜转转想起?些?不对来?,“有件事我到现在才想明白?,我觉得老?陈叔不像个下力的汉子,倒像个练家子。”
红药猛地吃一惊,“你怎么看得出来??”
“嗨,我们这些?内行人细细一看就能看出些?意思,你别看他瘦,可筋骨张弛有力,腰部柔韧灵活,年轻时候,大概也是个习武之人。”
红药暗暗攒着眉,回想起?来?,她日日和陈老?丈在厨房里烧火做饭,别的都没什么,只有一点引得她留意,陈老?丈似乎使得一手好刀。
她恍然道:“我看他杀鸡宰鹅,手起?刀落好不利落,我还想他从前是不是做过屠夫呢。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t?有几分道理。”
正说着,玢儿进?到厨房里来?,一见他二人并在灶前低声说话,便调笑起?来?,“唷,说什么悄悄话呢凑得这样近?”
红药面上一红,嗔他一眼,“少?胡说!你不在屋里歇着,来?做什么?”
“方才剩的饼还有没有?我没吃饱。”
她去开了橱柜拿给他,悄悄拉他到里头墙根底下,“我问你,你和老?陈叔一个屋子住了这么些?日子了,可曾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不对劲的?”玢儿呵呵一笑,“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你还怕他有什么花头不曾?”
臧志和也丢下碗走来?,“你红药姐问你正经的呢。”
“你红药姐?”他仍是嘿嘿嘿地笑,戏谑地睃着他二人,“这称呼,怎么听起?来?那么怪呢,我红药姐,那你就是我志和哥囖?”
臧志和见红药脸更红了,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少?胡扯!快想想。”
玢儿抠着脑门想了半晌,“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啊,你们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两?个人相看一眼,既然要他做个盯梢的,少?不得把原委告诉他,“告诉你,你可不许和二爷还有姨太?太?说——”说着围拢去,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西屏在对面瞅着,觉得他三人有些?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议论?她和时修的事?只恨雨声不疾不徐,不闷不躁,刚刚好淹没着他们的声音,恁是一个字眼也没给她见。看他三人的举动,又不像是在说笑,难道把她和时修的事当作正经事在谈论??
不会的,红药不是那性格,这件心照不宣的事,只要她和时修没说出来?,红药也不会许他们挂在嘴上,她最是个知情识趣的丫头。
那值得他们三个并在一起?议论?的,只有一件事。她把眼斜到洞门外?那间门房上。隔会,又收回目光,眼角向右斜着时修。
他正闭目仰在窗台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着什么,睫毛浓密地向下撇着,皮肤给水汽浸得更白?了点,但嘴唇有淡淡红润的红润的光泽。他察觉了她的目光似的,把胳膊长长地伸过来?,揉着她的手臂。
次日一早走到衙门里,时修先打发臧志和去监房里提旺发,便叫上南台往文库里去,将姜潮平的验尸案卷又再翻出来?细看。
南台见他看得认真,想上次分明已看过了一回,时修的记性又不差,难道是他有什么没验明白?的地方?因跟在后面问:“是有什么新的线索么?”
案卷上记载,姜潮平当时身上有斑痕十几处,十几处创口,其中最长的创口长达五寸,最短的不及半寸。连如此细微的伤口都记录在案了,想必是没什么差错。时修只得失望地转回身,“昨日旺发说在案发前不久,曾在案发地附近看见个手持斧头的人,我想再确认一下姜潮平身上有没有斧头的劈砍伤。”
“没有。”南台十分笃定,“那些?破了皮的伤口我都仔细检验过,伤口都不大平整,边缘有肉刺,不像是被刀斧劈砍或捅刺造成的,都像是被锋利的石头刮破的。”
“可那山崖石壁不过十几丈,就算是从上面摔下来?,也不会造成这么多处创口,总不会在山崖上蹭了十几次吧。”
南台笑着,“当时打捞尸体?的时候差役顺着河道查看过,尸体?飘到小丰村的河段,有好几处水势较浅,河底有许多碎石,多数伤口像是飘到这水浅之处时,身体?接触到河底被那些?碎石剐蹭的。”
经此一说,长清河的河道在时修脑中浮现起?来?,从坠崖处到发现尸首的地方,的确几段水浅之处,时修犹记得,坠崖处往前一段,恰好就是一处大约三丈的浅水段。按说案发时不在汛期,水势和如今差不多,照他前几日所观的水势看,那处浅水段靠涯底下的水越是深过半丈,但向滩之外?的水则只到他大腿之处。
要按姜潮平的身高来?说,至多也就到他的腰部,若是顺水漂到外?边浅水处,人还没死的话,即便不会凫水,也极有可能可以自?己爬起?来?。难道他运气就这么不好,恰好就是顺着崖底下水深之处往下飘的?
他暗忖半日,“以你的经验看,一个不会水的人掉进?河里淹死大概需要多久?”
南台思想片刻,“这个因人而?异,不过寻常看来?的话,不大有可能会超过一刻。”
“会立刻就死么?”
南台笑了笑,“怎么可能立刻就死呢,任何凶器任何死法?都不可能立刻就死,怎么都会有个过程。通常溺水之人,看他如何挣扎,也和他个人体?质相干,时长时短的问题。反正是不会立刻就死的,即便他不挣扎,也还有一时半刻的活头。”
这任谁都能想到,时修暗笑自?己多此一问。要想确切知道当时姜潮平经过第一处浅水段时是死是活,还得找个人亲自?去试试看。可惜昨日刚下过雨,水流必然湍急了些?,和当时的情形又不一样,今日是试不成了,还得等?晴过几日再说。
南台窥着他沉默的脸,忽然领会,“你的意思是,二哥当日落水,是有生还的可能的?”
时修轻飘飘地笑,“说不定,这要看一个人的运气,显然我这位姨父运气不大好。”
南台细细一想,不但明白?了他的意思,还在电光火石间,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朝着那事去想,他一颗心不禁不寒而?栗起?来?。
适逢臧志和提了旺发出来?,时修领着往长清河去,到衙门看见西屏的马车已候在那里。她听见声音,撩开小窗上的帘子,朝他们明媚地笑着招手,“快点,再不出来?,我就进?去催你们了。”
她这样的笑容南台越见越多,多得他快要忽略了她本来?冷冶的五官,她长着明亮剔透的大眼睛,但那亮,可以是熠熠生辉的亮,也可以寒若冰霜的亮。
第075章
断魂堤(〇十)
及至长清河,
因马车上不了长尾山,时修便要将自己的马让与西屏,臧志和与南台哪里见得,
争相而让,
时修为周全众人,
只得“勉为其难”与西屏共骑一驹。
马蹄颠晃间,
西屏的背脊不断蹭在他胸怀里,
蹭得他心痒难耐,歪着脸朝前看她,见她半张脸给阳光照得白里透红,
忍不住想亲她一口。叵奈回头?一看,臧志和与南台的马就?紧随在后?,
尤其是那姜南台,不知在想着什?么发呆,一双眼只管望着西屏。
哼,
只怕他还不死心,
他心下一怄,
将那条胳膊也圈到?西屏身前去,两手共握缰绳,
形成个搂抱的姿势。
西屏回头?瞟他一眼,低声道?:“你犯得着两只手拉缰绳么?”
赶上上坡,
时修脑袋凑在她肩上说:“不拉紧了掉下马去怎么好??”
西屏怎会猜不到?他的心思?,
轻轻乜笑,
“哼,
你不是极擅骑射?这马都没跑起来,
路又不险,怎么会掉下去?”
“那可说不好?,
姜潮平不就?是打这条路上摔下去的?”
他说这话本没别的意?思?,落进西屏耳朵里却心虚,因而扭头?去瞅那旺发,不瞅不要紧,竟看见旺发提着手镣,正欲往林子里溜。西屏心想,若真能给他溜走也好?,抓不出?那“樵夫”,也许不会牵连出?陈老丈,因此回过头?来没出?声。
那旺发原是跟在臧志和的马屁股后?头?,走了半晌,见臧志和只是偶尔回头?哨探他一眼,料想他们都小瞧他不过是个村夫,没胆子逃跑,又想自己欺瞒官府私匿那一百两巨款,只怕是个死罪,便将心一横,拣了这空子,想躲进旁边林子里去。
可他有甚出?息,才溜开?几步,便将臧志和惊动起来,一个鹞子翻身跳马,三两步就?将他揪了回来,掼在泥地上,“想跑?你当你爷爷这对耳朵是白长的么?!”
众人回头?瞧见旺发在泥泞中打了滚,翻身跪在地上讨饶,不过轻轻一笑,仍旧往坡上走。到?那拐弯路段,因有树荫遮挡,太阳照不透,泥泞更甚,西屏只得小心翼翼提着裙子,跟在时修身后?进了林子。
臧志和将旺发推到?前面去,“你说的那樵夫是不是从这里钻进来的?”
旺发忙点头?说是,时修便说分头?在附近查看,西屏自然是寸步不离紧跟着他,想他心细眼明,若歪打正着发现了有关陈老丈的蛛丝马迹,她也好?提早有个防备。
时隔一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遗留的线索,可那旺发实在想不起别的来,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好?在时修观这林中状况,进来这里活动的形迹并不多,大概是这面没有村庄,而芙蓉庄陆三集小丰村都在对岸,那一岸自有山t?林环绕,砍柴打猎多不必舍近求远。
斜坡上满堆败叶,西屏脚下打滑,跌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时修忙走回拉她起来,见她裙子脏了,不等?她生气,先?柔声问:“摔疼了没有?”
地上松软,倒摔得不疼,只是两手在地上一撑,全是泥。想着来前说好?的不能抱怨,便一句不说,只微微苦着脸拍手摇头?。
时修一面躬着腰围着她打转,将她身上粘的树叶都摘下来,一面又摸出?帕子,在丛中沾了些露水,握着她的手给她搽,搽干净了看见掌心里划破了条口子,他倒替她疼,狠狠皱起眉头?,“还说不疼,破了皮了。”
“你昨日说过的,不许我抱怨。”
他没奈何,将她扶去块石头?上坐着,“反正裙子也脏了,就?在这里坐着歇会,不必往前去了。”
“为什?么不必往前去?”
时修也坐下来向路上瞅一眼,笑道?:“再往里头?走就?看不见路了,凶手是来伏击姜潮平的,看不见他的身影还如何伏击?”
西屏点点头?,想着他方才捧着她的手十?分痛惜的模样,便恋恋地把脑袋搭到?他肩上去。时修斜下眼,见她目怔怔地望着林间那些烟光,想她是有点累了,便不说话,由她靠着。
隔了好?一阵,他温柔道?:“你在这里坐着,我在周围查看查看。”待要起身,发现她挽住他的胳膊不给他走,他只得又安坐下来,不知怎的,心下一股缱绻,“不放我去?为什?么?”
她仍不说话,又折颈在他肩上。时修全没奈何,见四下无人,歪下脸去亲她的嘴,偏在这不该情动的地方情动,轻轻柔柔,怕亲破了她的皮似的。
西屏面上渐红,小声道:“我渴了。”
马上带着水,时修站起身来,“你坐着,我去拿水。”
她点点头?,见他往坡下走,到?路上绕去马那边,想来一时看不见她了,便快步走到前面矮丛前,从那枝叶间取下来一枚折好的黄符,匆匆打开?一看,果然是陈老丈随身所带的护身符,她也有一枚一样的,常年掖在香袋里。
亏得时修还没看见,她忙藏在怀中,走回石头?上坐着。未几时修拿着羊皮水囊上来了,温柔地递给她,“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对?”
西屏仰着脸,些微噘了下嘴,“有哪里不对?”
“格外爱撒娇。”他看她仰着头?,伸长纤弱的脖子饮水,可能是她身上难得跌得脏兮兮的,有种不同往日的落魄,令他格外心软。
西屏红着脸,放他在周围查看,那枚黄符给她先?藏起来了,不知他还能查出?个什?么?听他“咦”了一声,弯腰下去在那里簌簌翻着什?么,她忙抱着水囊跑过去。
他在叶堆里翻出?根黑灰色的长羽毛,捻在手上细看,“这是老鹰翅膀上的毛。”
西屏心里打了寒颤,“有什?么稀罕的,林子里什?么鸟没有?”
时修却道?:“鹰这种鸟,多在草原丘陵之地,咱们江南这样的林子里通常少见。”
她心里打着鼓,“这又说明什?么?”
“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和那个假樵夫相干么?”
时修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扭头?见她抱着个水囊缩着肩,愈发荏弱的样子,便温柔笑了,“去石头?上坐着等?我去,小心又跌跤。”
西屏惴惴地回去,一眼不错地跟着他在四下里打转,转到?肚子咕噜噜叫了他才走回来,“我看没什?么了,咱们下去路旁等?他们。”
说话牵了西屏下坡,在路边等?了一会,臧志和与南台也从坡上下来,却是一无所获,只得先?回到?堤上去吃饭。西屏嫌那些碗不干净,推说不饿,硬是要捱到?归家?再吃,时修劝她不过,回去路上只好?先?摘了人家?树上两个果子给她充饥。
归家?已是日薄崦嵫,她自忙着在卧房里洗澡换衣裳,嫣儿自去提饭,饿是饿得很?,然而真端起碗来,却不大有胃口。想到?那根羽毛,总是不安,果然时修从前说得不错,凡事雁过留痕,都有迹可循。
正在呆想,见南台走了来,两个人才刚是一路归家?的,不知有什?么事路上他不说,这时又想着过来。西屏窥着他的神情,因问:“三叔吃过饭了么?”
“才在屋里吃了来的。”南台向那边屋里扫一眼,见嫣儿坐在里头?榻上吃鲜果,踟蹰之下想,如今太太疯疯癫癫的,谁还顾忌什?么流言蜚语,便和嫣儿道?:“你出?去一下,我和二嫂有点事情说。”
嫣儿起身走到?厅里,朝饭厅内瞅一眼,西屏端着碗笑,“你去外头?坐着,或是园中去逛逛。”
人出?去后?,南台还不放心,还在门前站了会,直到?看见嫣儿一径出?了院门,这才神色迟疑地走进小饭厅里来。
西屏见他脸色异样,搛着菜想,难道?他有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说?拿不定,端着碗向他抬眼笑,“三叔请坐,再吃点么?我一个人吃饭也怪没意?思?的。”
南台坐在案旁,微笑里有些局促的试探意?味,“二嫂今日饿坏了——出?城去那么远,其实二嫂不必跟着去的,何况昨日下过雨,山路又没干透,瞧不是午间在那坡上摔了一跤,弄得衣裙都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