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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这葛飞是个有眼力见的,特地寻了两只?最?完整的碗,在河里反复洗了,装上饭菜过?去,将大海碗捧给臧志和,小些的碗捧给西屏。西屏睁开眼,看见那饭菜,想到早上在旺发家的情形,马上朝扶手外?头弯下去打了个干呕。

    葛飞臊得脸通红,端着那碗饭不知该进该退,只?好问?臧志和:“老爷大哥,奶奶是不是嫌咱们的饭?其实别看她们是乡下人,知道工房的老爷们也要吃,做得倒干净哩!”

    臧志和扒着饭笑,“不是嫌,是早上在一户人家里看见一地的鸡屎,估摸着这会还犯恶心呢。太?太?肯定吃不下,你去舀碗干净的水给太?太?漱漱口?。”

    他忙搁下碗去倒了碗茶来,西屏漱了口?,也怕这些庄稼人误会她嫌他们手脚不干净,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没见那满院子的鸡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得。真是——也不知道扫扫。这饭你吃吧,我什么也吃不下。”

    那葛飞便同臧志和坐在地上吃起?来,西屏一看碗中,又看那几只?木桶,竟然有一个肉菜,是黄豆烧膀蹄,她看着是腻也腻死?了,不过?想这堤上下力的汉子,还就?缺这种大油吃,想必家中也不得常吃。

    因问?那监工,“那肉菜,是不是小姚大人叫烧的?”

    “是小姚大人亲定的份例,每日两顿饭,三个菜,得有个油大的菜,还得管饱,不能叫他们饿着肚子干活。”

    西屏会心一笑,把胳膊肘撑在腿上看这些人呼哧呼哧扒饭吃,渐渐又看到葛飞身上去,“你的胳膊去瞧大夫了么?

    ”

    葛飞抬起脑袋笑着摇头,“还没呢。”

    “怎么不去?上回小姚大人不是说了么,你那胳膊得尽早找大夫。”

    “才得了两日工钱,怕不够,我娘在家也要钱吃饭。”

    “我先借给你好不好?”说着,由荷包里摸了个银窠子递给他,“先瞧大夫要紧,拖下去只?怕就?拖废了,你还这样年轻,断了胳膊,往后连媳妇也不好讨的。”

    葛飞不敢来接,臧志和推了推他,“去拿着吧,将来攒下钱,记得还就?是了。”

    正说着,只?见时修与南台骑马奔来,西屏起?身到路旁迎。时修老远瞧见她,不由得笑起?来,知道她的脾气,怕马到跟前踏起?灰,隔着一丈便停下。饶是这般,西屏仍是捏着袖子扇灰,一壁朝他走来。

    时修见她脸上煞白,忙拉着细瞅,“这是怎么了?怎么气色这样难看?”

    臧志和端着碗过?来道:“早上我们到那旺发家去,他家里腌臜得要死?,姨太?太?回来的时候就?一直犯恶心,打了一路的干呕,这会才慢慢缓过?来。”

    南台丢开缰绳,也上前来观西屏面色,皱着眉道:“早知换一换,我们去那旺发家,你们到锦玉关去,那锦玉关倒干净得很?。”

    “狸奴早就?和那掌柜交代好的,要亲自去问?话,怎好换得?”西屏笑道,没所?谓地摇头,“我不要紧,歇会就?好了,你们打探得怎么样?”

    时修搀着她回大宽禅椅上坐,自己也坐在一边,“这娄城应对得当,说的句句在理,只?是还需核实。倘或真如他所?说他家境不错,的确犯不上为一百两银子杀人。不过?,他也有可能为这宗生意点?子杀人,轻易洗不清嫌疑。况且我们去时,还碰见了周大人府上的管家,想必也是为了这事?去的。”

    西屏窥着他一笑,双手撑在腿上,坍着背歪着脸睇他,“周大人的管家是去和他串供么?”

    “哼,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应对自如,一年前的事?了还能轻易脱口?而出,连姜潮平从陆三集走的时辰他都说得清清楚楚。

    ”说着,睨下笑眼来,想去摸她那张淹淡的脸,又顾忌着那么些人,只?得在膝上攥着手,“你们呢,可问?到什么有用的话?”

    她把眼一转,有些骄傲,“我们发现的,恐怕比你们发现的要有用得多哩。”

    “别卖关子了,快说。”

    她偏不说,叫臧志和来说。臧志和刚好吃完饭,将碗搁到竹篓子里,走来将早上去旺发家的情形细说了,咂舌道:“幸亏姨太?太?眼明心细,单靠我,只?怕是白跑一趟。”

    时修少不得狠狠恭维西屏几句,便领着众人打道回府。穿过?一片窄田,到前面官道上,西屏的马车正停在那路边。

    他也跟着钻上车,挨着西屏细看她的脸色,“这会还恶心么?”

    西屏抚着心口?,缓缓点?头,“还有一点?,不过?不要紧,回去歇会就?好了。”

    他却还是一脸的郑重,手伸到她裙上,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包裹,给她一份安全,才低声问?:“你,会不会是有了?”

    她不明所?以t?,两只?眼睛懵懂地望到他脸上,“有什么了?”

    “有身孕。”

    她猛地一惊,仔细回想片刻,便将两眼一翻,“胡说!”又重了语气,“不许胡说!”

    他也嘀咕道:“应当不会呀,我留着神呢。”

    那语气说不出是担忧还是失望。不过?想到那“留着神”的细枝末节,叫西屏红了脸,尽管也知道没可能,心里却说不出一种滋味,好像为这事?惆怅,又因为这事?,似乎使她觉得他们的性命真是紧密相连在一起?了。

    她抽出手来打他,“有了又怎么样?你怕了是不是?”

    “怕什么?”他眼一转,笑了,“我才不怕呢,这便更好了,告诉爹娘,他们不答应也不成了。而且对你不敢骂也不敢打,要打就?只?敢打我了。”

    要说起?来,按顾儿和姚淳的性格,真有这一朝,的确是不敢,也不会对她怎么样,而且也不能不答应,他们品行端正又心软善良,最?吃这样的胁迫。可真闹得那样僵,却伤了她和他们之间的情分,何况那不是她所?能打算到的未来。

    不过?畅想一番,心里也是又喜又愁,她笑着啐了他一口?,“呸、你想得美!我才不跟着你丢这个人呢!明日我就?悄悄去瞧大夫,叫你死?了这条心!”

    次日一早,西屏果然一个人悄悄地去瞧大夫,时修自往衙门里去,着人将那旺发拘到衙门审问?。

    周大人一听那一百两银子是给这旺发觅了去,想着既要替娄城开脱,索性将罪名?都安在这旺发头上,便重重一拍惊堂木,肃穆呵道:“凶犯旺发,你杀人劫财,还敢乔作无?辜到官府报案,简直胆大包天,欺官枉民?!现今拿你在堂,你还有何话好狡辩?”

    好嚜,话还未问?,先把罪名?定下了,时修不由得斜他一眼,把那惊堂木往回搁了些。

    那旺发身如筛糠,面如土色跪在堂中,吓得“我我我”我个半天也说不出个整话。周大人便和时修笑道:“小姚大人你看,这是做贼心虚没话可说了。”说着向左右各射一眼,“来,先打他二十板子,等拟定口?供,叫他画押!”

    “慢来慢来,”时修抬手阻道:“周大人,这旺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哪里来的口?供?”

    侧堂那文吏闻听此话,小心翼翼睃他二人一眼,暂且搁住了笔。

    时修笑了笑,“不要心急嘛周大人,想他一个山野村夫,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不能说话也是有的。”言讫拔座起?身,绕案下堂,走到旺发跟前,“旺发,不急,你慢慢想,仔细将去年的事?说来,不过?可不许扯谎,否则,真格是死?罪了。”

    旺发磕头下去,喘定了气,瞅着地上放的他老婆那件栗色小衫,不敢撒谎,抽抽搭搭说道:“是草民?一时贪心,那银子,是,是我拿的——”

    去年九月十七早上,天不亮,这旺发因连日没吃过?整饭,翻遍家中一粒米不见,无?法,只?得拿了张破渔网到河里捞鱼吃。这般撒下网,便倒在河滩上打瞌睡,天亮醒来,见似乎网着了些大鱼,喜得他忙涉入河中收起?网来,却见是一具泡得肿胀的尸体,当即吓得他跌在水中。

    混乱中在网里又摸到一个包袱皮,捞起?来一看,却是好几个银锭子。旺发活到这岁数,何曾见过?这些钱?此刻欢喜非常,顾不得惧怕,竟将银子拿回了家中藏好,这才跑去城中报官。

    “大人明察,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周大人拍案,“还敢狡辩,我看你网鱼是假,想网尸体和银两是真!岂不知就?是你杀了他!”

    旺发急得眼睛乱转,转着转着,竟伸着脖子反问?:“不对啊大人,我后来听说,那人是前一天就?淹死?了的,如果是小的杀人,小的怎么不前一天就?藏了银子去报官,何必盘桓到第二天,又巴巴在下游守着尸体飘下来?”

    时修笑着转向周大人,“是啊周大人,为什么他要多费这事?呢?”

    “嗨呀小姚大人,这你还不明白么?他这是故意混淆视听!”周大人后仰着脸,微斜着身子,对旺发满面不屑,“你看这厮,巧舌如簧,哪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听说他常在坊间赌钱吃酒,是个赖皮混账,小姚大人可不要中了他的计啊。”

    可是据说,这旺发赖皮混账不假,却是个胆小如鼠之人,也是自去年发了这笔横财后才学的这些恶习,从前连饭也吃饱,哪有这些钱耍乐?

    时修回身去问?他:“旺发,你还记不记得发现尸体前日,你在何处做过?何事??”

    旺发一面回想,一面桩桩件件地细数,“那天是十六,早上小的起?来,饿得发昏,先去村头牛家,想借点?面吃,那牛家不肯借我,又转了几家,我们小丰村这些人,个个抠门得很?!后来转到午间,只?张家打发了我个馍馍吃。可这哪里吃得饱?我吃了睡了个午觉起?来,又饿得没法,就?只?好寻了个碗进城去了,想着不拘哪家酒楼饭店,去讨点?剩菜剩饭吃去。”

    “你是几时出的门?”

    “几时不记得了,反正午觉起?来太?阳已经朝西了,倒是偏得不远。”

    那差不多是未时到申时之间,时修暗暗一算,这时候那姜潮平还在陆三集上,可要伏击他的人应当提早埋伏在了长尾山的山路上。便问?:“你要进城,所?行何处?”

    旺发呆愣着,“大人说的什么?”

    “啧,我是问?你打哪条路走!”

    “自然是从芙蓉庄上头那石头桥上过?,走对面长尾山。”

    “你路经长尾山的时候,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可疑之人?”

    “就?是你觉得不对劲的,鬼鬼祟祟的那种人。”

    旺发把一片额头挤得像块狗肚子里拽出来的布,想了半日。周大人不耐烦,正要张口?,时修马上走去案前悄声过?去阻止,“周大人,且等一等,容他些时候。”

    又隔半日,旺发倏地将手举起?来在肩上猛地点?一点?,“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是有个人!”旺发笃定地点?点?头,“我看他就?有些不对头!是个男的。”

    时修笑道:“你怎么会觉得他可疑呢?长尾山那条路我也走过?几回,行人虽不多,寥寥也有几个,怎么单想起?他来?”

    “大人不是说鬼鬼祟祟的嚜,我看他就?是鬼鬼祟祟的!当时他走在我前头好一截哩,戴着个草帽,把帽子朝前压得低低的,还垂着脑袋,好像怕人认得他似的。对,我见他手里还提着把斧子,像要进林子里去砍柴。我瞅着他背影有点?眼熟,喊了一声,他像没听见,没答应我,也没回头,一下钻进林子里去了。”

    “你认得他?”

    旺发连连摇头,“不认得,只?是后面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个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

    时修尚在沉吟,那周大人却嗤道:“你听他胡扯!我看他是想把自己摘出去,随便编出这么个人来。”

    “我看未必周大人,他说的别的话,可使人到小丰村一一打听,再到城里他走过?的酒楼客店里去问?问?,若所?说时辰不差,杀人的事?,就?与他不相干了。”

    “我看这话不对,就?算申时他到了城里,不见得人就?不是他杀的,路旁那几棵树兴许是他头两日就?推倒的。”

    “周大人此言有理。”时修点?头笑着,却道:“可单是推倒几棵树是不能确保人就?一定能跌得下去的,我想当日,一定有人守在那里,还有别的法子确保这场意外?万无?一失。”

    那周大人无?话可驳他,只?得说:“要你这么说,那娄城也有证人证明他那时辰根本不在长尾山上。”

    说曹操曹操到,有差役进来禀报,说是将那陆严传了来。正好,时修命人将旺发押下去,改传陆严上堂。

    说来也是滑稽,陆严去年自和姜潮平生意没谈拢,再没见过?他,后来将房子改卖给娄城时,娄城也没同他说起?姜潮平已死?之事?,他原对这案子浑然不知。哪想昨日,家里忽地来了个差役,告诉去年九月十六那日,姜潮平死?在了归家路上,如今要传他到泰兴县衙问?话。

    这陆严虽算得一位稍有体面的公子,却不过?是小生意人家,更兼年轻,不曾会过?几回官,更不曾吃过?什么官司,一听这话,只?道和他脱不了干系,登时便吓得腿软。

    那差役安抚他几句,耽搁不起?,当下并他乘船往泰兴来,夜里在船上把周大人嘱咐的话交代给他,“明日到了公堂,凭小姚大人如何问?你,你只?说,当日娄官t?人是一直和你在船上过?的,一点?没走开,记住了?”

    陆严还吓得有些魂不守舍,一味点?头,“小姚大人是谁?”

    “这个你别管,是我们府里的一位推官,好不厉害,你可要仔细,别叫他拿住你话里有什么岔子。”

    不说还罢,一说着陆严更是吓住了,眼下跪在这庄严肃穆的公堂上,抬头骤见了目光如电的姚时修,说话便磕磕绊绊的,本来是真话,也给他说得像扯谎,“回,回二位大人,那日,那日生意没谈拢,那姜二爷急着走了,后来,他走了之后,娄城就?随我到船上吃饭饮酒,是,是到第二天早上我们才散的!”

    那周大人听得皱眉,暗骂这不成器的东西,说几句话也说不好!

    时修听来好笑,“传你不过?是做个证人而已,你怎么吓得这样?看你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这年纪的男子汉,上个公堂就?吓得打哆嗦,将来如何混得?”

    陆严紧张得满头是汗,尴尬地咬住嘴,不知如何接话。

    时修一壁叫他起?来回话,一壁踅下案来,“说你胆子小,也有胆大的时候,当日见了富甲一方?的姜二爷,竟然敢临时涨他的价。原本三百两的生意,你改口?要了他五百两,你就?不怕他在本地有钱有势,找几个人料理你一顿?”

    经此一提,去年的事?总算在陆严脑中清晰起?来。出事?前日,他坐船到了陆三集,那娄城下晌寻上船来,他在船上摆了一席,筛了酒还谢娄城,“此番多亏了你,我们家这老宅才得以脱手,明日签下契收了定金,不会少你几两谢钱,这一向是做保山的经纪行情,我知你家中殷实,不稀罕我这几两银子,但我的心意你不可不领。”

    娄城搁下酒盅笑道:“区区小事?何足道谢?陆兄听我一言,那姜二爷是本府豪绅,你不知道,他家中良田千顷,粮米不尽,有的是钱,我看他十分看重你家这处房产,依我看,你不如趁此机会,多卖些钱,否则错过?这村,哪里再寻这样阔气的买主去?”

    “你是说让我涨价?”陆严随之放下酒盅,“这恐怕不大好吧?临时加价,只?怕他不肯不说,惹他生了气,索性不买了,那如何是好?”

    “不会的,我陪他来看了几回,听他的口?气,十分喜欢这地方?,除了这地方?别的他都不要。也不要你涨他多少,你只?涨到五百两,这点?小钱,在他那样的公子,也就?是几场消遣费用。你不知道,他常包着的那姑娘,一月还要他二三百两的包银呢。”

    因见陆严还是犹犹豫豫下不定决心,娄城笑了笑,宽慰他,“我看这样,他要是生气不和你做这笔生意,那你就?折一点?,二百五十两把房子卖给我,反正不会叫你卖不出去。“

    “你也想买这房子?你买来做什么?”

    娄城原只?是做这房子的经济,可领着姜潮平看了几回房子,其间听姜潮平打算起?来,越发觉得这是宗很?有前景的买卖。他们娄家也做生意,可生意做不大,就?是因为在官场中不认得几个人,倘或按他的意思,开酒店网罗人脉,将来做什么做不通?

    可这点?子到底是姜潮平的,地方?也只?能是这陆三集最?为便利,但要和姜潮平明争,不仅传出去名?声不好,也争不过?,因此便只?能暗中作梗。

    他微笑着,提起?杯来去碰了碰陆严面前的酒杯,“我能买来做什么?先搁在手里,再慢慢寻买主倒腾出去。反正你我邻居,我不会叫你砸在手里,别的你就?别管了,你只?依我的话,赌这一回,赢了,你多赚二百两,输了,你也就?亏五十两。再说,卖给我,便宜五十两想来也不会令你老兄肉疼吧?”

    时修听完,埋头笑了笑,在陆严面前踱着步,“结果你听他的涨了价格,那姜潮平非但不依,还生气说不买了。”

    陆严躬着腰点?头,“不过?娄城倒履行了他的话,过?了半个月,就?付了二百五十两买下了我家那房子,我也没吃多大的亏。”

    生意场上,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啊,时修暗里感叹,谁能想到这商海浮沉做大买卖的姜二爷,竟遭了那做小生意的娄城的暗算,非但绝好的生意没做成,反而丢了性命。

    第074章

    断魂堤(〇九)

    因那陆严家在常州,

    时修便命臧志和带他到馆驿内歇一夜,趁他们走前,拉了臧志和附耳吩咐几句,

    适才与周大人相辞归家,

    一路上只想着旺发说的那个戴草帽的汉子。

    会是谁呢?穿一身浅灰色裋褐,

    衣裳却是簇新的,

    头戴草帽,

    手握斧子,农家人的打扮。可哪户农家人上山砍柴,要穿新衣裳?显然是刻意的打扮。

    不知怎的,

    他联想到往典当行送信的那个穿蓑衣戴斗笠的男人。说起?来?,这两?桩案子死的是姜家一对兄弟,

    恐怕里头有些?什么瓜葛牵连也未可知,到底是何牵扯呢?

    “你回来?了?”

    转身一瞧,迎在两?扇门中间的是西屏轻松愉悦的笑脸。约莫晚饭时节了,

    庆丰街上大半铺子关了门,

    街景有日暮时候的宁静,

    和早上那种带着希望的宁静不一样,日暮的宁静,

    是散场后的寂寥,但若是家中有人等?,

    有热锅热灶,

    那寂寥未尝没有一种温馨。

    那温馨仿佛就融合在西屏的笑容里,

    他牵着马进?去,

    把马栓进?那左边墙根底下,

    木栅栏隔出来?的小小马厩里,回头问:“怎么是你来?开门?”

    “红药和老?陈叔在烧饭呢,

    厨房里吵,大概没听见你敲门,玢儿我打发他回姜家取月团饼去了。早上我原要带来?的,临出门又给忘了。”

    说到月团饼才想没几日就要过节的事,时修一向不操心这类事情,在家时有他娘,他娘是个爱闹腾的性子,一年三节,提早个把月就要打算起?来?。他不用刻意记得,那些?悄然间变了装饰陈设,特色的吃食都会提醒他佳节将至。

    眼下离家在外?,少?了那份阖家团圆的热闹,却因为西屏,又有了另一种恬静的幸福。

    但总怕这幸福不能长远,说不清缘由,也许因为西屏很少?说一些?家常琐碎的话。一向男人都不喜欢琐碎唠叨的女人,觉得俗气。他不一样,他倒希望西屏俗气一点,不然总像水中望月。

    他要换衣裳,非拉着西屏陪他,阖上了东厢房的门,毫不顾忌地在她面前袒露胸膛,“你今日不是说去瞧大夫么?瞧过没有?”

    西屏假装没在看他,衔着茶盅,眼稍却闪躲地瞟着,口里叹了声,“真是倒霉。”

    “怎的?”他套上袍子朝榻前走来?,见她脸上一片风僝雨僽,想结果大概是不如她的意。

    这却好,倒如他的意了,但不能表现出来?,免得她生气,只好作出一副同她一起?发愁的样子,还带着一份自?责,“这可怎么办?这都怪我太?不小心!”

    西屏瞅他一眼,直起?腰,装腔作势地叹气,“怪你什么?我自?己也摘不开一份责任。”

    时修忍着笑揽她的肩,“你放心,你只管将养好你自?己的身体?,别的事不用你管。大不了我抽空亲自?回江都一趟,去和爹娘说,等?我说好了再领你回去。”

    西屏缓缓站起?来?,“我自?然是要将养好身子了,碰上那邋里邋遢的旺发,险些?没把我肠子给呕出来?!”

    她转过来?,脸上的阴霾换作了一片晴天。时修楞了楞,方觉出是给她耍了,瞪着眼,“你呕吐单就是这个缘故?”

    “不然呢?”她轻轻翻了下眼皮,“大夫给我开了剂酸梅汤,说能止吐开胃。”

    他略感失望,歪下头去,半晌无奈地笑着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省得另一层的烦恼了。”

    西屏知道他是一直往长远里打算的,尽管那打算很简单,但是坚毅,正因为坚毅,所以他才把一切麻烦都想得简单,常挂在嘴边一句话,“了不得叫他们打得我半死,反正只要有口气在,还能活过来?,他们拿我没办法?。”

    有时候说得她也不免有了孩子气的冲动,可沉下心一想,她的孩童意气,几乎是从未存在过。

    外?头叫吃饭,可巧臧志和也回来?了,时修和西屏走到正屋里,他呷了口茶便端着茶盅迎来?,“那陆严真是胆小得不得了,我照大人吩咐领他到馆驿内安顿,他还追着问我是不是明日他就可以回常州去,生怕有什么嫌疑大人不放他走。”

    时修走到椅上,“我让你问他的你问了么?”

    “问了。”他得意地笑了笑,“此人根本经不起?惊吓,我不过诈他两?句他就什么都说了,周大人派去接他的人果然在船上就t?和他串好了供词,要他替那娄城作证。”

    “那如此说来?,他在公堂上所说娄城案发当时是和他在一起?,这是假的囖?”

    不想臧志和却道:“这倒是真的,他说娄城当时的确是随他回了船上,直到次日一早他要回常州,娄城才告辞上岸。我看他不像是说谎,况且还有船家可以作证。”

    时修贴在椅背上,有位委顿,“这么说,当时旺发在长尾山上所见的那个戴草帽的男人并不是娄城乔装打扮的,娄城和姜潮平在陆三集分手后,就没有作案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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