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后面他好像会悟过来是当着众人在,不得不给鸾喜留几?分面子,便将声音放低下去,不过那两片厚嘴皮子照样磨个不停。到底说的?什么,只有鸾喜听得见,想来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她那一脸笑意逐寸逐寸僵硬起来。卢氏听或没听清都高兴,儿?子管着媳妇,天经地义。她斜着眼缝看?鸾喜,硬是等?姜俞生那些没声的?话都说完了,才将纨扇往下压一压,“罢了罢了,刚一回来就发脾气,也就是大奶奶了,不然谁受得了你那性子?”
说着又将扇子转到对?过,“那是二奶奶娘家?亲戚小姚二爷,他父亲就是咱们扬州府的?府台姚大人,从前咱们还不知?道呢。小二爷如今给派到咱们泰兴来监修堤口,你快和他见过,往后要常来往。”
两厢站起来作揖,那姜俞生很快又是张笑脸了,“我进门时就听见说了,原来是弟妹的?外甥?弟妹年纪不大,在娘家?辈分倒大。”语毕瞥着西屏笑了笑。
西屏忍着一肚子的?恶心,微笑着回礼,“大爷取笑了。”
时修看?他脸上坑坑洼洼的?皮肤,恨不能拿刮墙的?刀敷点泥上去给他抹平,真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笑也笑得勉强。他心道此人相貌如此粗陋,偏还有那副猥琐心肠,简直罪该百死?!罪该万死?!早晚要叫他做个阶下囚不可!
他才懒得和他在这里敷衍,便转朝卢氏拱手?,“今日也是特?地来和太太告辞,六姨家?的?房子已经收拾出来了,我想午间就搬过去。”一面朝在座都拱了手?,“承蒙姜家?上下这些日子对?晚辈的?照料,晚辈感激不尽。”
“这么快?”那卢氏乔作惊讶,脸上颇有些不舍。
西屏笑道:“我们那房子什么都是齐全的?,收拾起来自然就快。”
正说着,见姜辛回来,卢氏告诉他时修今日就要搬出去的?事,姜辛忙款留一阵,实在款留不住,便吩咐郑晨南台两个预备车马,亲自送时修到冯家?的?房子里去。
自然姜辛和姜俞生父子间有话要交代,众人纷纷辞出屋来,郑晨自去吩咐套车,南台则跟着时修西屏回晚凤居去,看?看?有什么能帮着收拾t?的?地方。
南台因?时修一出去住,他姨甥两个自然不能朝夕相对?,不由得隐隐高兴着,连时修往后的?饮食起居都客气地关怀起来,“二嫂怎的?不跟大伯母说,叫犀园那小丫头?也跟着去,那边房子里就只一个老?丈,怕不够人手?。”
西屏在榻上和红药叠着衣裳,“狸奴不要,他说有玢儿和红药两个就够了。”
“二爷自然是客气才这样说。”
可巧时修卧房里出来,听出他话语里怀着一丝亲密的埋怨,他满心不舒服,不阴不阳地笑两声,把?她们新给他做好的那双靴子随手递给西屏,“三爷在这屋里忽然当起家?来了。怪哉怪哉,姜家?几?时轮到三爷做主了?我看不像嚜,方才姜老?爷要交代这里的?事宜,可是只单留下了他的亲儿子。我劝三爷少操闲心,不见得有人领情。”
说得南台难堪,西屏暗将时修的?袖子拽一下,瘪着嘴凑去他耳边说:“人家要送你,你不谢,还这么多话。”
时修斜一眼南台,故意很宠溺地笑道:“我知?道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总依您就是。”
南台一听这口气,脸更白了些。
西屏隔会才会悟过来,他这话不对?!仿佛她刚才是对?他撒娇使性子,说的?是什么无理取闹的?话一般!莫名又吃了他的?亏!她只好咬住嘴巴,一巴掌打在他背上。
南台见这情形,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
恰好这头?收拾好了,那头?郑晨也打发人来说车马也都套好了,大家?便拧着行囊往庆丰街上去。西屏不大放心,并红药坐在车内,还在翻检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一面翻一面道:“要是缺个什么街上买不着的?,你就回来找我,我看?看?家?里有没有。”
“还会缺什么?不过是些日常使用?的?东西,街上都有现成的?。”红药笑起来,吁了口气,“我就怕和陈老?丈说不清,他认得字么?”
“字是不认得,不过你对?着他说话,他只看?你的?嘴巴就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心吧,他不是多事的?人,只管给你们看?看?屋子烧烧饭,别的?他不会和你理论的?。”
红药点点头?,“不知?老?太太和冯老?爷几?时回来?他们不知?情,要是忽然回来撞见我们住在那房子里,岂不尴尬?”
“不会的?。”话音甫断,西屏自己笑意微微一滞,又道:“我娘知?道狸奴,他一说他谁是,我娘巴不得留他在家?呢。”
这厢过去,不出半个时辰归置好了,那房子陡地变得明亮热闹,院里那棵凌霄花也像因?为人气有了生机,才隔两日,竟生出好些绿叶来。
时修见郑晨和南台在花架前站着看?,便命红药搬了小几?和椅子到那片阴凉地方,叫她瀹茶为谢。
偏还没买茶叶,红药急着要上街去买,那郑晨忙说不必,走去外头?,从马上取了两包茶叶进来,“这是我们庄子上自己炒的?茶,虽没有名气,味道却?好,我看?家?里也没人吃,就包了两包来,二爷倘或不嫌,请留下吃吧。”
红药接去沏了几?碗来,时修吃了,连连点头?,“不知?这茶叫什么?我吃着很好,还有股隐隐的?花香,难道是和什么花一起炒的??”
郑晨笑道:“这茶叫芙蓉青,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股花香,兴许是我们芙蓉庄山上的?土和别处不同?。二爷的?口舌刁钻,竟吃得出来。”
“这样好的?茶,怎么会放在家?里没人吃?”
问得郑晨尴尬,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瞧他不起,所以连他带来的?东西,也都看?不上。西屏从屋里出来解围,“老?爷太太自然是吃龙井吃雀舌,吃那些有名的?茶。”
她走到他们当中,提醒南台和郑晨该回去了,明日老?爷上山西,大爷今早又是刚到家?,想必家?里头?有许多忙处。说着睨下眼向时修笑笑,“你在家?住了这些日子,明日好歹要去送一送。”
时修抿着嘴,竖起根手?指在她面前摇一摇,“我不去。”
他送他们到门前来,搀着西屏登舆,一时也钻进车内和她说了几?句,嘀嘀咕咕不知?道是些什么话。
反正不论怎么样,南台也松了口气,他们总算是不必日日相对?了。他怀着这点侥幸,归到姜家?来,见郑晨先往岔路上告辞去了,自己故意滞后几?步在园中细问西屏,“大哥回来了,你和二爷是如何打算的??”
西屏想起方才时修在马车内的?叮嘱,除四姨娘之外,先不叫给姜家?任何晓得。便说:“虽然事情的?前因?后果是清楚了,可没有确凿的?证据,暂且也拿不出什么打算。”
“难道就不问问大哥?”
“他总不会不打自招吧,他就那么傻?”她笑道。
南台替她不平道:“不是有初十和那崔姑娘两个人可作证?还有对?街开馄饨铺子的?林妈妈,还有那几?个纵火的?小厮。趁大伯这回去山西,正可以问个清楚。”
她微笑着斜上眼,“为什么要趁老?爷去山西才问?”
“如此一来,大伯也不必夹在中间难做,再?怎么说,主谋之人,一个是他的?太太,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女?儿?,何况事情弄到最后,受害的?却?是五妹妹,他听见这些乌糟糟的?事,心里岂会好受?”
原来他真以为姜辛是无辜的?,看?来真叫时修猜中了,他要是知?道姜辛未必无辜,恐怕先要来劝阻他们,没得多余惹些不痛快。
她只好继续敷衍,“你说得也有道理。多谢三叔费心,一时还没打算呢,等?改日我们到庆丰街去再?同?狸奴一起商议。你去吧,我先去回太太。”
回卢氏时修那头?已安顿好了,卢氏也不是真关切,只不免客套了几?句,叫他即便住在外头?,也要常回来走动,另嘱咐她明日要随她到码头?上送老?爷。
真为送谁,尽在不言中,西屏仍是点头?答应。
不一时告辞出来,走回慈乌馆,见太阳空空照着,两排细竹沙沙响着,别的?人都出去了,只嫣儿?一个人守在榻上打瞌睡。那圆案上放着两匹缎子,是早上姜俞生带回来的?礼,西屏走去翻开外头?裹的?素缎子看?,原来是两匹精美异常的?妆花云锦。
嫣儿?醒来道:“大爷带来的?东西,各屋都有,只是咱们屋里比别人屋里多出这两匹料子来,我等?奶奶回来过了目,才好收呢。”
西屏坐到榻上去,“各屋里不是都有料子么?”
嫣儿?揉着眼睛,“有是有,只是咱们还多了两匹。大约大爷想着奶奶原是南京人氏,所以多送了两匹。”
“那就收下去吧。”西屏自己倒了盅茶吃,吃了半盅,又进卧房里铺陈纸笔,写了张单子顺势递给嫣儿?,“你把?这单子交给厨房,叫他们预备好,装在筐里,你明日一早亲自送去庆丰街交给陈老?丈。那房子里冷冷清清的?,狸奴才住进去,要热热闹闹烧顿好的?饭菜暖一暖。”
嫣儿?接了单子,向着窗户微微歪着脸遥想着,“算起来,是从奶奶回门省亲后没多久,老?爷和太太就离家?了。那房子除了陈老?丈睡在那门房里,别的?屋子都有五年没住过人,是得要好饭好菜暖几?日才有人气。”
西屏背着光,泠泠地一笑,“难为你,统共也没服侍老?爷太太几?天,还记得他们。”
“怎么不记得,我本来是要给牙子卖给个虔婆做女?儿?的?,要不是那时候碰见老?爷太太肯出好价钱买了我,我只怕就沦落风尘了。”
她想起太太来,记得她姓刘,名柳姿,人如其名,有弱柳之姿,菡萏之面,在上年纪的?妇人中,是难得一见的?美艳动人。冯老?爷冯靖的?人才就差一点,一眼望去就知?道四十多岁的?年纪,高瘦如竹,没有福相,不像个生意人,反而像个潦倒的?读书相公。
但夫妇俩为人都很和善,没有主人家?的?架子。可惜相处不多日,她就随西屏嫁到姜家?来了。
西屏歪着笑眼睇她,“你很挂念着老?爷太太他们?”
嫣儿?看?她一眼,不晓得该怎么说,“老?爷太太人好。”
西屏笑了,那笑声轻飘飘的?,很快就随卷进来的?一缕清风散了。
嫣儿?说不清,反正觉得西屏这做女?儿?的?也不称职,这几?年下来,倒不像怎么记挂父母的?样子。自然了,那冯靖本不是她的?亲爹,可说起柳姿时,她也是淡淡的?,仿佛她母亲不在身边的?日子已经很长很长了,她早已习惯得麻木。
次日一早,趁西屏跟着太太他们给t?老?爷送行,嫣儿?到厨房里背了一篓肉蔬,亲自送往庆丰街房子里去。晨间太阳还不那样灼人,时修早起来了,正在花架前头?那摇椅上躺着,面上盖着把?泥金折扇。那三姑娘就在他腿上卧着,旁边摆着一壶热茶和一瓯点心,雀儿?不知?在哪里跳,叽叽喳喳的?,十分闲逸逍遥。
嫣儿?轻轻走过去,忽地朝他喊声:“小二爷!”
时修惊坐起来,手?拿起扇子打量她,“是六姨叫你来的??”
她将背稍稍转给他看?,“奶奶吩咐我背些肉蔬过来给你们,叫老?陈叔下晌烧一顿热热闹闹的?饭菜,熏熏这房子。”
时修禁不住笑了,“如此说来,六姨下晌要过来吃饭囖?”
“她说送完老?爷,她一径就到这里来,叫我也留下来等?她,吃了饭一道回去,人多吃饭热闹点。”
他一听她是“要热闹”,面孔又有些冷淡了,“她也叫了你们三爷?”
嫣儿?却?摇头?,“没听见说。”
时修点点头?,叫红药来接了篓子。嫣儿?也跟着她一并进来西边那厨房里,里头?收拾得齐齐整整,换了好些新碗碟,嫣儿?细瞅一遍咂嘴道:“这厨房也还是老?样子。”
红药一壁归置那些菜蔬,一壁回头?看?她,“你在冯家?伺候了多久啊?”
“不到半月。”
“不到半月?”红药直起腰来,寻了个茶盅给她倒茶,“怎么会不到半月呢?”
“我是老?爷太太临到奶奶出阁前买的?,先时这家?里也有两个下人,不过年纪大了,又不是死?契,不好陪嫁,就买了我来。”
“原来是这样。”红药笑了笑,因?想起西屏她娘,便和她闲话,“我虽没亲眼见过,可听我们家?太太和二爷说过,刘老?太太是位大美人,到底怎么样呢?”
嫣儿?笃定地点头?,“这话不假,你看?我们奶奶的?长相,做娘的?会差么?不单人美,还会烧菜呢,待下人也很和气,常和我们说说笑笑的?。”
会烧菜这点倒是听顾儿?说过,不过怎么记得从前顾儿?还说,刘老?太太并不是个喜欢和人说笑的?人,好像因?为从前是个官家?小姐,和西屏一样,待人有礼中透着点疏离,并不容易亲近。
大概顾儿?也不够了解这个人,或是在后来的?际遇中,这样平实恬静的?生活里,也能逐渐改变一个人的?性情。也许做娘的?和西屏一样多变,西屏和别人时性格都是冷冷清清的?,却?在他们姚家?人面前,嬉嬉笑笑,总有股灵动的?风韵。
红药思及此,替西屏叹了声,“姨太太和姜家?二爷,本不般配。”
嫣儿?低声道:“谁不是这样说?当初二爷来迎亲,我第一眼看?见就吃了一惊,那样的?人才,哪里配得上我们奶奶?我心里还替奶奶不值呢,不过奶奶倒像是认了命,自从嫁过去,既不哭也不闹。”
“她要怎么闹?当初理论过了,可白纸黑字写了订婚书,闹也不管用?。”
“那时我虽还没到冯家?来,也听说过这事。”
“冯老?爷和刘老?太太,恐怕怄也怄个半死?。”
嫣儿?看?她一眼,瘪着嘴摇头?,“我看?老?爷和太太倒不怎样生气,办事那天,还是高高兴兴的?。”
红药心里纳罕一下,难道是那冯老?爷卖继女??真是看?姜家?有钱,面上帮着她们母女?理论理论,实在理论不过去就算了,干脆劝服了她们母女??这也大有可能,那姓冯的?本来也是个做买卖的?人。
这话藏在红药心里,没好问。
倏见门外的?光黯淡一下,时修歪在那门框上问:“六姨送人几?时才得回来?”
嫣儿?道:“老?爷是坐船先去济南,再?转去山西,要送去码头?上,估摸得午晌才能回来。”
“那我出去一趟。”
时修横竖在家?等?得心里难耐,不如趁这空子到衙门里去看?看?。西屏从姜家?给他调了匹马来,他骑着那马走在街上,晃晃悠悠地将姜丽华的?案子从头?到尾在脑中理了一遍。
那姜丽华是死?了,不过衙门里还存放着当日王婆验身的?档案。可做旁证的?,一个初十,一个焦盈盈,还有个林妈妈。要算起这些人里,证词最有分量的?,当属如眉。
如眉——
忽然太阳照进眼底,嗤啦啦在他心内窜起一点火花。真是凑巧,死?的?这些人都欺凌过西屏。怎么会这样巧,难道真是老?天开眼,恶有恶报?
他想到当初如眉的?死?,追溯起来,其实也是给西屏做了替死?鬼,继而,又不由得联想起当初姜潮平意外身亡的?传言。太多的?巧合凑在一处,也许就不是巧合了。有团疑云悄无声息地在他心里聚拢来。
不觉走到到衙门,恍恍惚惚走到内堂,可巧周大人也在。那周大人一见他便开口笑道:“听说小姚大人从姜家?搬到庆丰街上去住了,我还当要收拾收拾,这两日不得空到衙门里来呢,怎么今日就急匆匆的?来了?那房子可都收拾好了?”
时修一转神思,点着头?跨进门槛,“周大人的?消息倒灵通,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那周大人笑着摇手?,“我也是听说。”
“周大人的?耳报神这样灵,那可否听说过三年前姜家?失火之事?”
周大人笑脸一僵,微张着的?嘴被胡子盖住,顺便也掩住了一点惊讶。他马上又笑起来,“听说过,这怎么会没听说,好些人都知?道,好在损失得少,不过是烧了间堆杂物的?屋子,他们姜家?那样有钱,想必烧点使不上的?东西也不会在乎。”
时修在堂中慢慢踱步,心下盘算,此刻姜辛的?船大约是启程了,试探试探也不要紧,便道:“这场火起了两月,姜家?五小姐就跳井死?了,大人难道没想过这两桩事之间,有没有什么牵连?”
“会有什么牵连?”他一下坐正了,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那神情夸张得几?乎是心虚。
时修冷眼看?着,心下了然,这老?泥鳅是心内清楚,面上糊涂。他只觉可悲可叹,江都有个鲁大人,泰兴有个周大人,这歪风邪气也不会单在扬州吹着,恐怕江山社稷,到处都是烂疮。
第050章
白刃血(〇二)
按说时?修打量着周大人那副求知若渴的?神情,
笃定他一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反而不说了,只笑着摇头,“我?要是知道?,
就不会来请教周大人了。我?就是觉得有些蹊跷。”
周大人陡地松缓了坐姿,
翘起?腿来,
“兴许吧,
不过那场火并没有伤着人,
也没有烧着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姜家没来报官,我?们也不好过问。”
“凭大人和姜老爷私下的?交情,
也没问问?”
周大人交扣着两手?,淡淡一笑,
“听?说是下人粗心。”
时?修笑着点头,这时?库吏进来回禀,说是姜家赈灾的?粮食已全部?送了来,
周大人起?身道?少陪,
跟着到?库房里收点粮食。时?修闲来无事,
便转去值房内看修缮堤口的?账目。
这厢翘着腿在案后闲翻了几篇,瞅一眼那低着头在对过案上打算盘的?文吏,
忽地和他攀谈,“才刚听?说姜家的?粮食都送来了,
库里可有银子?结给?他们?”
那文吏笑道?:“库里的?银子?都先紧着修缮这两处堤口用,
大人和姜家说好了的?,
等上头派的?银子?到?了,
年底再结给?他们,
他们家倒不急的?。”
“不知一石米给?他们多少钱?”
文吏另拣了本账册翻寻,“是四钱银子?。”
时?修诧异道?:“如今市面上一石糙米的?价钱好像也不止四钱银子?吧?”
“按咱们扬州的?行市,
差不多糙米是四钱五,精米是五钱三,姜家给?衙门的?赈灾粮一向是糙米精米各半。”
“那也是十分低廉。如此算来,倒比等着朝廷拨粮救济要划算。”
“正是,要不怎么说姜老爷是大善人呢。”
时?修呵呵陪笑几声,只觉这称号相当讽刺,在他看来,惯行小恶之人,绝不会有大善,就是善也不过是伪善,朝廷中有所?谓大奸似忠之人,市井中恐怕也逃不过有大恶似善之辈。
他搁下修缮堤口的?账册,笑道?:“姜家怎么有那么些粮食来做善事?”
“小姚大人有所?不知,姜家原是靠粮米的?生意发的?家,在泰兴有许多田产,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杂,好些买卖可比粮米生意来钱快,就譬如现今他们家和西洋做的?丝绸瓷器香料等买卖,一船往来间?,就能?赚近十万的?银子?。眼下又要到?山西开冶铁场,所?以放在粮米t?上的?精力自然就少了,索性拿来做人情,行市涨的?时?候,他们家的?米行也不过应个景略涨一涨,免得乱了市;倘或遇上这样的?灾年,便把粮食卖给?衙门,只求个不折本就成了。”
“这倒也是,人的?精力都有限,顾得了这头,就全不了那头——”时?修笑着扣起?双手?,“他们家有多少地?”
“单是本县芙蓉庄那一带,约莫就有良田五十顷,还不算别处呢。”那文吏说着,向时?修心照不宣地笑笑,“如今还算少了,姜家良田最多时?,高达千顷,一年一年投献下来,让出去有一半。”
投献田地一向是贿赂官场的?手?段,姜家亦不能?免俗,不过他们又是如何有这许多田地?芙蓉庄是四姑爷郑晨的?老家,时?修听?这地名也听?熟了,横竖得闲,便去隔壁存案房内把那县志翻出来看。
一看那芙蓉庄近几十年来,竟断断续续遇到?好几回长清河大汛淹了田地,那百姓逢灾年负担不起?苛捐杂税,自然就要变卖田地,姜家便递嬗以低价收购了这些田产。
说什?么“取之于民?馈之于民?”,姜家倒“奉行”了这话,怪不得有这好心行善呢。再说这姜家乘虚而入吞并田地,周大人难道?会看不出来?只怕其中也给?他捞了不少好处。
如此看来,要治那姜俞生的?罪,真不是那样容易的?事。上回就吃了那付淮安的?亏,这回可不得不谨慎着些。思及此,他阖上县志,搁回架子?上。
那旁边架子?上,正放的?是一些旧案的?卷宗,凡是经过衙门查对走访过的?,不论最后成不成立,都记录在此。那些案卷有新有旧,他做了两年推官,十分了解,只要抽出一册来,也许就是桩冤案迷案。
姜潮平的?案卷想必也尘封在里头,他本能?地伸出手?,却迟迟空悬在那些灰迹斑斑的?封皮上,一时?下不定决心去翻。他不知在那架子?前站了多久,自己也忘了时?辰,只觉得自己一个人劈成了两半,对着唱反调,最后也没吵出个结果。
他只得收回手?,踱出值房,又转回庆丰街,等着西屏那头的消息。
这厢西屏刚陪着卢氏等人送走了姜辛和丁家,卢氏脸上一片欢喜,因方才西屏特地问了那丁大官人胳膊上的伤,当着两家人的?面,问得既得体,又不失一份关心。那丁家太?太?也高兴得要不得,当下摒弃时修“误伤”她儿子?的?前嫌,拉着西屏好一番夸赞。
各自登舆的?时?候,西屏趁着卢氏在兴头上,特地走去和她说:“太太?,回城里我?想先去庆丰街一趟,狸奴昨天刚搬过去,我?有些不放心。”
卢氏立时?答应,“应当的?,应当的?,你是他姨妈,他在外头住着,你该常去瞧瞧,免得他一个年轻男人没人管,去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品行,咱们不好和他父母交代。”
西屏一贯微笑着,这半日简直笑得脸发僵,登舆便欹在车角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来,忽听?见有人叩车壁,她挑开窗户上的?竹帘,原是南台骑着马走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