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西屏因看不惯,叫他把衣裳理好,他不动作,反而不耐烦道:“我不端正我的,与你什么相干?”惹得她生了气,翻个白眼把脸转到一边,隔会他自己耐不住,又坐到这头来,“天气热得很,我里头又不是没穿衣裳,扯开的点领子也?不算很失礼吧?”
西屏把眼一瞪,“坐过去!不要和?你讲话?!”
他把腰板打直,瘪着?嘴尖着?嗓子学?道:“不要和?你讲话?!”
怄得西屏直拿扇子打他,他不觉痛痒,随便她打,待她打了好几下后,一把搂过来,笑道:“您给我拍灰呢?”
西屏咬牙把头上一根金簪子拔下来握在手里,“看我不扎死你!”
他那?只手只管握住她的腕子,鼻尖近得差点架在她鼻尖上,轻薄浮荡地一笑,“扎死了我,您怎么向我爹娘交代?我连个后还没给他们留下呢,不然您体谅体谅,替我们姚家先留个后人?”
她脸上一红,下头狠狠跺在他脚上,臊得一句话?说不出,自己调换到对过去坐着?去,把脸偏在窗户上,只耳朵上的白珍珠耳坠子轻微地摇颤着?,暗示着?这一刻并不是风平浪静。
时修心下好笑,怎么她比他还害臊?大概“不要脸”是男人家的天份,他反而不知羞.耻地得意起来,故意盯着?她看,将她半边脸越看越红,成了半边粉莲。
后来见她脖子上红得更甚,他不忍再逗她,将那?双似长了手的眼睛一眨,目光正经了些,人也?略略端坐起来,“那?夜起火,您还记不记得都有谁在场?”
西屏心里终于长舒了口?气,这才敢转眼来看他,又像有点委屈,目光带着?些微娇气的嗔怪,细想?道:“多久的事情了——好像除了大爷和?你姨父不在家,大家都去了。”
“下人也?都去了?”
“当?夜凡当?差的,不分男女老?少,差不多都赶去了那?头救火。”
“您说那?日姜潮平是给姜辛打发去应酬广州来的几位官吏?”见西屏笃定地点头,他又问:“那?姜俞生呢?”
西屏微笑起来,“我听大奶奶说大爷在外头吃酒,起火时还没归家呢。大爷不在家也?没什么稀奇的,他在家才t?叫稀奇,常在杭州南京替老?爷跑着?,就是在泰兴的时候,也?多半是歇在那?外头。”
“哪外头?”
她点头,“就算是他养的外宅吧,听说是姓焦。”
养外宅?这却怪了,姜家这等人家,又不是讨不起小老?婆,大奶奶鸾喜也?不像不能容小的人,怎么把人养在外头?难道是那?焦家身份低微?可要论起身份来,姜家也?不过是买卖人户,又不是讨正头奶奶,怕什么?
西屏看出他的疑惑,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不把那?焦家的姑娘抬进家来,只是听大奶奶偶然说过,好像是大爷自己不愿意。”
时修好笑道:“不愿意?爹娘老?婆都不理会,他一个男人家,又不是养活不起,又不吃什么亏,为什么反倒不愿意?”
“你很懂男人家花心的肠子嚜。”她嗔他一眼,“是不是在你们男人看来,只要养得活,多一个少一个的没什么打紧?”
时修一看她脸上不好看,忙道:“我是说他们,扯不到我身上,我连一个还没有呢。”
“等有了,是不是就想?第二个了?”
时修抿了抿唇,歪着?笑眼睇她,“总要先叫我有了一个了,才晓得以后的事吧?”
西屏偏过脸去,又不理他了。
到了周大人府上,未及门前?,就看见有一辆马车先停在那?里,车不卸也?不走,赶车的小厮就坐在车上,像是在等人从里头出来。
西屏撩着?帘子一瞧,那?小厮有些眼熟,“好像就是我们家的马车。”
时修便命玢儿别再近前?,只远远哨探那?车。不一时见一四十多岁的男人出来,西屏认出是于妈妈的男人,“就是如眉的爹,他一向替老?爷在外头跑腿,想?是老?爷打发他来的。”
“为那?赈灾粮的事?”
“不应当?,粮食的事是米行?的掌柜管,和?他不相干,他又不管生意上的事。”
见那?车过摇摇晃晃过来了,西屏忙放下帘子,等那?车过去后,才吩咐玢儿将车赶到门上。向门上小厮道明身份说明来意后,那?小厮便一径将二人引着?进门,及至二门外头,又请了位妈妈将西屏领进周小姐房中。
那?周宁儿因是闺阁女儿,一心要学?些装黛打扮的事,素日便仰慕西屏美貌。可西屏为人不好与人结交,二人一向少来往,今日乍见她,怎能不喜欢?忙笑呵呵迎在廊下,并打发丫头去请她娘来,“二奶奶怎么想?着?来瞧我?听说你平日是最不爱出门的。”
西屏微笑着?捉裙走上石蹬,“我听我们太太说,姑娘想?问我要个花样子做鞋,我想?我也?是闲着?,不如我替你做好了,今便日趁着?我那?外甥到你府上来拜访周大人,我一道跟着?来,问问你想?要什么样子什么料子的?”
二人拉着?进屋,周宁儿款待了茶果,拿了片湛蓝料子出来,“那?日丁家办喜酒,我见你穿着?双双蓝色云纹鞋子,煞是好看,想?比着?做一双,所以打发人去府上讨花样子,没曾想?却把你劳动过来了。”
“没什么劳动不劳动的,左右我是个无?事人。”西屏上下照她一眼,少不得夸赞,“不过我那?双太素净了,反而不衬你现今的青春,不如做一双嫩黄缎子配白栀子花的?和?你身上这衣裳倒相得益彰。”
这周宁儿正有和?她讨教?之意,这一指点,正合她的心,愈发欢喜,顷刻间?便将西屏引为知己,什么都肯说起来。
恰好那?去请她娘的丫头回来道:“太太在屋里有事呢,叫姑娘陪二奶奶多坐坐,她一会过来。”
周宁儿努了下嘴,“她老?人家在屋里忙什么?”
那?丫头道:“不知道,只看见桌上放着?只匣子,我一进屋,太太就忙着?收起来了。”
“哼,八成又是在那?里点银子。”
周宁儿嘀咕这一句,恰好给西屏听见,算着?于妈妈的男人才由这府上出去,这周家太太就在屋里点算银两,难不成于妈妈男人是来给周大人送钱的?
她在这里自猜自度,那?边厢外书房里,周大人刚和?时修坐下。周大人端起茶碗且不吃,先笑呵呵睇一眼时修,“小姚大人今日前?来,可是那?两处堤口?修得不顺利?”
“不是水利上的事。”时修懒得迂旋,直言道:“我特地想?问一问周大人,周大人上回说是由常理推断出那?姜丽华与人通.奸,我看不尽然吧,是不是姜家一个丫头走露出来的风声?”
周大人见瞒他不过,只得点头,“是一个小丫头告诉她邻里,那?邻里传到衙门里来的。”
“周大人既然得了这风,又经过了稳婆检验,想?必不会不问一句姜氏夫妇。不知当?时姜家老?爷和?太太是如何答复您的?”
周大人只管搪塞,“问是问过,只是这种败坏门风之事,姜家哪肯实言相告?姜老?爷和?卢氏都说不知道,说这五姑娘常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会和?什么男人有瓜葛?我道约莫是家里的下人,他们就不言语了,我也?不好多问。”
时修心里窝起点火来,“人命关天!这有什么不好问的?”
第045章
夜半歌(十一)
按说那周大人,
听见时修口气不好,心?下虽厌他,看在他老子?面上?,
也不得不耐心?敷衍,
“虽说是人命关天,
可已验明姜丽华是自杀,
他们姜家?又没报官喊冤,
按理不该咱们衙门过问,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就是有心?问一问,
人家?也不肯说。”
时修仍冷着脸,“这就罢了?”
“还?能怎的?”周大人笑得两只?眼睛眯起来,
一些皱纹遍布在眼眶周围,仿佛蜈蚣的腿,瞧着也瘆人,
“我?劝小姚大人也别再问这事了,
你住在人家?府上?,
又和人家?有亲,问来问去的,
倒别把两家?的关系弄坏了。”
说着说着低下了声,朝时修递递眼色,
“况且,
我?也是一片好心?替小姚大人想,
令堂大人做了咱们扬州十几年?的府台,
难道就不想高升?既要高升,
少不得有用?钱的地方。这姜家?正好有钱,又是亲戚,
说句不好听的,现?成的钱袋子?,何必得罪人家??”
时修气得直笑出来,“我?们姚家?要是缺钱袋子?,也不会到这一年?才认得姜家?这门亲了。”
话不投机,他懒得再说,便起身告辞,打发个小厮到后头请了西屏出来,两人齐齐登舆。
西屏才坐定,稍一思?想,就蹙额对他说:“方才咱们看见于妈妈男人的马车,好像是专来周家?送银子?的。我?才刚在宁儿姑娘屋里?坐着,听她的丫头说,他们家?太太正忙着在屋里?点银子?。”
“怪不得!”时修仰在车壁上?一笑,“怪不得那周大人非但一句话不肯透露,反劝我?要抓住你们姜家?这个钱袋子?好生?利用?,原来他自己就得了你们姜家?不少好处。”
西屏翻了个白眼,“你别‘你们姜家?’‘你们姜家?’的,好像我?跟他们是一伙的一样。我?可从没贿赂过什么人,府里?的钱财我?也从来不管的,生?意?上?的事我?也一向不问。”
他听见这话反而笑了,“对对对,是‘他们姜家?’,‘咱们姚家?’。”
“我?是姓潘的。”她一样不认。
时修没法,只?得哼了声,反正一说到关名关分的话,她那嘴皮子?就利索得很,不是打趣就是玩笑,反正一看就是刻意?在躲避。他想她大约是怕面对他的父母,也体谅她这点畏惧,因此不好紧逼,心?想着,来日方长。
一时罢了,又去思?量正事,算着姜辛这时候打发人来给周大人送钱,那周大人得了钱,又劝他那许多话,这前后不可谓没有因果关系。因此上?愈发笃定姜丽华的死?另有不得见光的隐情。
他们这一行算是无功而返,还?得看南台那头能打探回来什么消息。
却说南台那边,好容易按地址寻到那湫窄巷子?里?,敲开一所粗陋房子?的门,说找卓家?,可开门的那汉子?却道:“卓家?早搬了,这房子?如今租赁给了我?家?,你要寻他家?,只?管往三花街上?去,三花街上?开酱料铺的那家?就是。”
南台纳罕,这姓卓的小厮家?里?原穷得揭不开锅,哪里?来的本钱做买卖?于是骑马转去那三花街上?,果然见一家?酱料铺子?,姓卓的小厮就站在柜后头,看穿衣打扮也体面起来了,十足十一个做买卖的掌柜。
他且不进去,先踅入卓家?铺子?对过一间麻油铺里?。麻油铺里?生?意?冷清,那年?轻伙计趴在柜上?打瞌睡,南t?台在柜上?敲了敲。伙计一看来客了,忙精神抖擞起来,“小官人买麻油?”
南台搁了颗银锞子?在柜上?,笑道:“和你打听点事。”
这伙计笑意?踟蹰,拿银子?的手倒干净利落,“您要打听什么?”
“对面那酱料铺子?是几时开起来的?”
原来是问那卓家?,那伙计嗤了声,不瞒道:“说起那卓家?,原是个穷家?荜户,三年?前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在哪里?得了笔本钱,从前的破房子?也不住了,在这街上?新?买了一所房子?,在前头卖酱料。油盐酱醋他卖得杂,我?告诉您听,越是卖的杂的越不见得是好货,这些街坊不识货,又架不住人家?殷勤,我?这里?的生?意?倒叫他抢了大半去!”
说着,又改嘲笑,“哼,听说原是在哪户有钱人家?做奴才的,怪道会服侍人呢。不像我?们,坐买卖只?讲个实诚,拍马屁的话不会说。”
南台余后的话都没大往心?里?去,只?将卓家?三年?前得了笔钱的事转在脑子?里?。哪有这样凑巧的事,家?里?三年?前起了火,他给赶出府来,偏就发了笔财。且可见那数目还?不小,不然又是买房子?又是开铺子?的。
那场火果然失得有鬼!
他向那伙计道谢后,一径往对过卓家铺子里走去。那姓卓的刚送走两个客人,门前看见他,惊楞了好一会,方笑道:“这是三爷不是?有好几年?不见了,今日竟这样巧,三爷怎么走到这三花街来了?”
南台笑道:“听说你在这里?做买卖,我?经?过这里?,特地进来瞧瞧,看你生?意?倒很好。”
姓卓的心?下怙惙,从前在姜家?的时候与这位三爷也无甚相交,何况自己不过是个姜家出来的下人,何值他走进来探望?
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不知是为什么事。他一下想到三年?前,不禁心?虚,忙把笑满堆到脸上?来,“我?们不过是糊口,不像三爷吃官家?饭的人。三爷快请里头坐。”
掀了帘子?进去,后面有间居家?内室,桌椅家?具一应俱全,姓卓的忙往楼上?喊他老婆下来服侍茶水,自己去装了碟点心?来。
南台忙拦他,“不必忙,我?问你几句话就走。”
姓卓的搓着双手,刻意?用?笑来掩饰一份紧张,“三爷倒有事问得着我??”
“这事只?能问你。”南台坐在八仙桌上?,也请他坐,“三年?前你从我?们家?走,到底是什么缘故?”
这姓卓的还?要装痴,“三爷有什么不知道的,还?不就为小的们不仔细,在杂间里?吃酒吃醉了,引了火。”
南台凝视着他微微一笑,“要真是这个缘故,我?还?来问你做什么?况有了过失被赶出府,怎么反而得了一笔钱?那火必不是你们放的!”
吓得姓卓的身子?一颤,脑袋摇成个拨浪鼓,“三爷快别问我?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可想想清楚,我?今日不问你,明日官府衙门里?的人来问,你可就脱不了干系了。我?实话和你说,近日府台衙门派了个推官来泰兴县,专为五姑娘的案子?,他们怀疑五姑娘死?得不清不楚。你现?下对我?说了实情,我?还?可想法替我?们姜家?周全,若连我?也不知情,这可真是完了!”
这席话仿佛全是为姜家?在打算,这原也应该,他毕竟是姜家?的人,又受着老爷太太的养育之恩。姓卓的如此一想,索性告诉他,“我?实对三爷说,当年?那场火,是太太叫我?们三个放的。后来事成了,太太怕走漏了风声,所以许我?们每人五十两银子?,叫我?从姜家?出来,另寻事做。小的们得了钱,就各自回家?了,下头的事,我?们也不知道。”
“太太为什么要你们在那杂间里?放火?”
姓卓的摇摇头,“不知道。小的们也不敢问呐,太太那脾气,您三爷也知道的,多问一句,还?不把嘴打烂囖?”
南台出来,骑在马上?一路寻思?那夜之事。这头太太吩咐人放火,那头姜丽华暗地里?筹算着给西屏下药,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必有什么巧妙的关联。又一想,姜丽华死?后经?检验已非处子?之身,又像是疑心?自己有孕才因惧跳井,难不成这事也和失火迷药这两桩有什么牵扯?
另则,那迷药本该是给西屏吃的——想到此节,他简直不敢往下想,偌大个日头照得他头昏脑涨,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这厢南台昏昏沉沉归家?,将姓卓的话去转述给时修与西屏听。时修反剪着手,在屋里?慢条条踱步,脑子?里?也在将失火,迷药,姜丽华失身这三桩事排列窜连着。
不觉踱出罩屏,见那三姑娘不知几时过来的,也在那长供案上?踱步,一不小心?,啪一声,那鸡毛掸子?似的尾巴将姜潮平的牌位扫在地上?。
西屏由里?间走出来捡,将黑漆白字的牌位握在手里?,那木头凉悠悠触感,使她陡然发笑。
时修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因问:“您笑什么?”
她将牌子?依旧摆回供案上?,慢条条踅回罩屏内,“我?想,要是当日昏迷不醒的是我?,也许和人‘通.奸’的也就应当是我?了。”
事情在时修心?内已有了隐隐的脉络,不过不清楚从前姜家?的事,仍跟进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起来一件事。”西屏缓缓坐回榻那上?,笑容逐寸失了光彩,有气无力的,“五妹妹出事前那半年?,太太正为我?迟迟不见有孕的事发愁。”
一听这话时修就如醍醐灌顶,刹那想明白了,约莫是那卢氏知道自己儿子?不中用?,又想给儿子?留个后,所以想出一个损阴德的主意?,那日先支开姜潮平,再支使姜丽华来用?药迷晕西屏,好放个男人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替姜潮平留下个子?嗣。
西屏大概也猜到这里?,不由得冷笑,“这样缺德的招数,倒是他们做得出来的。”
南台臊得脸通红,约是也想到了,嘴里?犹自喃喃地替卢氏辩解,“大伯母虽有些悭刻,我?想她还?不至于恶毒至此,一定还?有些什么隐情。”
“没那么恶毒?”西屏转去盯着他笑,语调还?算平静,“要是没那么恶毒的话,当初也想不到要你去代你二哥和我?相看议亲了。这样的主意?,岂是心?地好的人能想得出来的?
“二嫂——”
话音未断,乍见时修一个拳头挥将过来,猛地将南台打翻在地。南台怔一瞬,在嘴上?摸下一片血来。
时修早怒得面皮紫胀,又弯腰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来,“原来六姨是这么嫁到你们姜家?来的!是你骗了她!”
他既气他伙同姜家?行骗,又气西屏是因为看中了他,才答应了亲事。两者相夹之下,只?觉五内有火腾腾地往上?窜,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之仪”,一拳接一拳地朝南台面上?挥去。南台自知理亏,也不挣,随便他打,不一时便被打得鼻子?嘴巴皆在淌血。
西屏看不过去,又怕把下人闹腾进来,只?得去拉扯时修,“罢了罢了,这事原不怪三叔,他受老爷太太养育之恩,也是迫于无奈,我?都不计较了,你气什么?”
不劝则罢,一劝愈发拱起时修心?头怒火,那火又似妒火,简直烧心?。他丢开手,转过眼阴沉沉地盯着西屏,“你真是大方啊,上?了人家?的当,吃了人家?的亏,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了。”
西屏吁着气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去算它做什么?你别闹了,一会给裘妈妈听见,又要去太太那里?嚼舌。”
“我?闹?”时修气得笑了,“哼,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吃亏上?当的本家?在这里?都不急,我?急个什么?!”
说着撇下这一摊子?,怒气冲冲踅出门去。
西屏赶他赶不上?,喊他不回头,只?得原地跺跺脚,叹息一声踅回屋里?。一看南台鼻青脸肿的,倒有点尴尬,“三叔,你赶紧回屋搽点药去吧。”
南台给时修痛打这一顿,倒觉心?里?好受了些,出来后,脚不听使唤,稀里?糊涂走到卢氏房中。不想那卢氏才吃过午饭在睡中觉,屋里?只?几个丫头静静地坐在那边隔间里?做活计。他就只?好在这边里?间坐着等?,背向着窗户,虽是日头正中,可不一时便觉得背上?晒得滚烫,而那些黑漆的家?具又似乎挥散着一点凉意?。
唇角的血凝固了,结成一朵暗红的痂。那几个丫头本不愿理睬他的,可见他久坐不走,不得不走了t?一个过来,“三爷这脸是在哪里?摔的?太太一时半刻醒不了呢,您有事?我?看三爷先回屋去上?点药要紧,等?太太醒了,我?使人去叫三爷。”
这也是一种逐客令,南台只?得起身打拱,“那么有劳姐姐。”
他出去没一会,卢氏便由卧房里?出来了,丫头忙赶着端茶端果子?,卢氏在榻上?懒懒地坐定,扭头看窗户一眼,“三爷走了?”
“走了,不知什么事,也不说,不赶他还?不走呢。”
还?能有什么事,大约是有什么难处来要钱的,或者他这一向和西屏时修两个走得近,是为他们有什么事不好开口,打发他来说话?这人也渐渐不识好歹起来了,打小吃他们姜家?住他们姜家?,从前还?老实,不过往江都县走一趟回来,竟有些变了性子?。
说到变性子?,一面连西屏也暗恼起来,心?只?道该早些将她打发去丁家?要紧,不过今年?看来是办不成,过几日丁大官人到山西去,恐怕年?关底下才得回来。
想到此节,不免又想到此行姜辛也要一并去,他虽不必等?到年?关才回,少说也得那边两三个月,人还?没走,她就不由自主牵挂起来了。
真是脑袋里?一团乱,理不清,干脆懒得理,使丫头叫了于妈妈来,打发她往丁家?送些治外伤的药去,“就说是二奶奶送的。”
那于妈妈领会,特地上?外头精挑细选了好几种金疮药,效用?好不好且别管它,要紧是那罐子?要漂亮,使人一瞧见上?头的花纹,就不得不想到西屏那张清丽冶艳的脸。
西屏尚不知情,也无暇去管丁家?的事,心?里?牵挂的仍是三年?前的旧事。
如今既已估到卢氏是想替姜潮平“借种”,可到底向谁借,至今还?未查明。她却不像着急的样子?,想着笑起来,眼皮半低,盖住一抹泠然自得的目光。
视线之内倏然闯进来一团黑影,她那目光又变得柔软了,“三姑娘,你来做什么?”
三姑娘一下跃在炕桌上?,“喵喵”叫两声,似带着不瞒的情绪。不得不令她想到时修,方才为她,他发了那场火,偏她这里?说不计较,弄得他好心?没好报,想必此刻正在屋里?怄气呢。
一看天光,离晚饭时候尚早,她有些等?不及,因想着时修怄得连午饭也未吃,便打发嫣儿去大门街对过那间馄饨铺子?里?要了两馄饨,又叫厨房做了两碗乳酪,用?个提篮盒装着,特特地提到晚凤居去。
红药在廊下做鞋面,犀园那小丫头偎一旁跟她学。红药这人素日和善温柔,走到哪里?都受人喜欢。西屏在场院中望着她笑了笑,踅至廊庑底下,看了看她绣的鞋面差不多要绣好了,因道:“我?那边鞋底子?也快纳好了。”
红药起来福了个身,“倒不急,二爷根本不急着穿。”
“他人呢?”
“在睡觉,不知为什么,像是气得很。”
西屏说要进去瞧瞧,红药很有眼力地拦阻了犀园,说只?管让西屏自便,西屏听后有些害臊尴尬地瞅了她一眼。
进去卧房里?,见帐子?半撒,时修一只?脚落在脚踏板上?,另一只?脚也悬在铺外,鞋子?未脱,两条胳膊枕在脑后,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睁着,只?管直勾勾望着上?头床架子?,不是在睡觉,却是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