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昨日前头街上有个小孩子夭折了,今日人家请我去检验停灵,所以忙到这时候。不知那女尸案有进展没有?”“鲁大人叫你问的?”
南台轻轻蔑笑,“鲁大人知道姚二爷在办这案子,正乐得逍遥呢,还会问?是我自己问一问,当初鲁大人调我来,借故是办这案子,要等这案子了结了我才能回泰兴。”
她微笑道:“有了点新线索,狸奴正在外头查对,也不知有没有用。”说着抿一抿唇,“三叔着急回去了?”
“我倒不急,我在哪里都是一样,不过客居。”他有意看她一眼,“二嫂想必也不会惦念家里,在家时和妯娌姊妹间也没多少话说。”
他们两个在姜家都算闲人,不像别人,要么插手着家中的生意,要么帮着料理家务。南台自有衙门的差事,何况论亲疏远近,在姜老爷看来,侄子到底强不过亲儿子。西屏更不必说,丈夫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单是应付他就应付得精疲力尽,何况上有大嫂,下又有一位招婿在家的小姑子,那是太太亲生的女儿,凡家务琐碎自然也最放心交给她。
两个人在姜家,同样有被隔绝在外的感觉。如今在这里碰头,那感觉很容易成为一种惺惺相惜。
可西屏只是温柔地笑着,并不去答对他,将话头轻描淡写地转过,“你怀里抱的什么?”
忽然听见“喵”地一声,有两只毛茸茸的黑耳朵由他臂弯里冒出来,紧跟着探出一个浑圆的黑脑袋,原来是只黑色长毛猫,鼻凹腮肥的,又看不清,只一对琥珀色的眼睛琉璃珠子似的又大又亮。
南台将它放在炕桌上,抚着毛道:“是舶来种,咱们这里少有。今日我在那户验尸的人家看见的,他们府上有一对公母,生下三只,这只是公猫,四个月大了。我因从前见二嫂屋里挂着一副猫戏图,想着二嫂大约爱猫,就一两银子请了来,给二嫂做个解闷的玩意。”
难为他心细,那副猫戏图还是西屏闲时自己画的,可喜欢归喜欢,要养,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见那猫从炕桌上有朝她走来的势头,忙往后挪了挪,“多谢三叔,可我不养。”
“怎么,二嫂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可看看就得了,养起来满屋里落毛,又尿又拉的,脏也脏死了。”西屏攒着眉对着那小东西笑,又是嫌弃又是喜欢的样子。
南台险些忘了,她为人最好整洁。原是为给她解闷,少令她往外头闲逛去的,谁知没讨得好。他笑得失落,欲将那猫抱走,不想猫一下从炕桌上跳下来,一溜烟蹿出门去了。
他笑道:“算了,横竖二嫂不养它,随它去。”
那长毛黑猫溜出来,倒会找主,一径溜到了时修的黒缎靴下。他揪住它后脖颈将它提起来看,长得稀奇,丑得出挑!他因自己是个“狸奴”,不禁对它生出两分怜悯,反正他不嫌脏,干脆抱了去。
这厢回到房来,一壁把猫交给四巧,一壁吩咐她预备些养猫的器物。四巧蒙头蒙脑,抱着猫跟他进了卧房,“二爷,这猫好怪,哪里来的?”
“六姨丢出来的。”他仰面倒在床上,想着南台同t?西屏说的那些话,言语倒不出格,可思来想去,总觉得意味隐昧。
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怀着点气,因说西屏不好,“这妇人心狠意狠,连只猫也容不得。你看姨父死了才多久,都没见她哭过。”说着坐起身来,瞅着四巧,“你觉不觉得?”
“啊?问我?我哪里知道?姨太太拢共也没和我说过几句话——”四巧尴尬笑笑,把猫抱起来一些挡住脸,“给它起个什么名呢?”
他道:“东屏!”
四巧益发尴尬了,“叫不出口吧?”
他歪着嘴一笑,又改了,“那就叫南屏,南屏山。”说话间从她怀里拧起猫来,“南屏山,过几个月就把你骟了。”
四巧忙把猫抢回来,抱着出去了。
他自倒回铺上,心里滴漏一般数着时辰。到酉时才听见南台回来,想必不是吃晚饭他还不肯回来呢!
次日也不去请西屏,待要自己去那庄家查访。刚换好衣裳,就见西屏到他房里来了,大约是算准了他今日欲往何处。
猜得不错,西屏在屋里掐指一算,昨日他折回许家问话,想必耽误不少时辰,哪还得空再去问那姓庄的?因而料定他今日该去问姓庄的,谁知她在屋里苦等半日,都日出时分了也不见他来邀她,心头一恨,只得主动寻来。
进门看见那正墙长条案底下摆着几只浅口碗,还以为是供谁的,心下正奇,脚下就溜过团毛茸茸的东西,吓得她捉裙跳开,定神一看,原是昨日南台欲送她那只猫。
她嫌弃地提裙抖着,好个猫,她嫌它,它也嫌她呢!看也不看她,一径竖着鸡毛掸子似的尾巴跑到卧房里头去了。
片刻后时修拧着它出来,丢在榻上,一副冷傲的神气,“大清早的,六姨来我屋里做什么?”
西屏搁不下架子,且先不主动说要和他去访那姓庄的话,反问:“这只猫怎的在你这里?”
“它自己跑来的,怎么,六姨认得它?”
他照常穿着件圆领袍,今日是苍青的,天渐热起来,也不穿外氅。倘或他不和那只猫同榻而坐的话,会显得更清爽。
她不肯走过去,将就站在罩屏外头,双手抠在镂空的雕花里,两只眼睛在冰裂纹中扇一扇,“那只猫是三叔买回来的。”
时修哼了声,“我不知谁买的,反正是它自己跑到我屋里,我就养下了。若是姜三爷要,就来取回,我正嫌添了个麻烦。”
西屏见他今日待她态度反常,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她不知缘故,也懒得问他,心下却有点恼了,只道:“既然如此,你就养着吧,你们做个兄弟也好。”
“谁和谁是兄弟?”他愈发板下脸,“我大哥可不似我这般惜老怜贫,给他听见,小心小心。”
西屏哼笑一声,“你大哥小时候可比你知礼数,拜年的时节还给我磕头呢。”
时修看着冰裂纹后头她那洋洋得意的嘴脸,恨不能拖她过来打两下屁股!
因有这念头冒出来,他耳根子臊红了,怕给她发现,往榻上的阴影中坐过去。
“你还不出门去?”西屏没忍住问。
“哪里去?”
“不是要去问那庄大官人么?”
时修冷淡淡地道:“那是我公门中事,不与您相干。”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西屏作势要走,“也罢,我去告诉大姐姐。”
门下撞见南台进来,在外头已听见他们斗了两句嘴,心里该或不该,都有点发酸,便趁势拉住西屏道:“二嫂消气,二爷不带你去也有礼,妇人家常在外头走跳,容易生口舌是非。”
谁知时修听了这话又不喜欢,从里头反剪着条胳膊缓缓走出来,摇着一只手,“姜三爷这话忒不中听,不中听!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
西屏一下就原谅了他才刚的冷傲,嘴角向着他勾一勾。他瞥开眼,假装没看见,道了声:“走吧六姨。”
也不理南台,走到廊庑底下才回头和他说:“屋里那只猫,我原不知是三爷的,三爷若还要,就请自抱回去。”
南台并不喜欢猫狗,因道:“我自己已是客中,哪里好再养个猫儿?拖累二爷,还是养在你屋里,到底是条性命。”
时修转过背去摇摇手,假意体谅。
西屏在后头一面走,一面拿白眼瞅他。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也是个滑头!不过,兴许是个可爱的滑头?
第025章
烟雨暗(〇七)
路上时修告诉西屏昨日月柳所说的那些?话,
西屏细细听完,自己嘀咕,“如此说来,
庄大官人,
玲珑,
扶云这三人之间,
的确有些?不?简单的关系。”
偏叫时修听见,
因问:“为何如此说?”
西屏抬额瞅他一眼,没答他的话,另责问道:“今日原不?该我去寻你,
该你先去请我的,你如何没去?”
他立时恢复了一脸冷淡鄙薄的表情。
不?想西屏眼色比他还鄙夷,
“不?然男女之间的弯绕迂回?,你懂么?既不?懂,还如何从?那姓庄的嘴里抠出实话?若果然是他和扶云同谋,
怎会轻易说出他们的私情?自然是彼此撇得干干净净才好。凭一味香和那手帕上的花样,
你当他就能承认么?又不?是什么铁证,
随便编几句话就能推脱干净。”
时修见心思被揭穿,索性不?装了,
登时转了口风,“风情月债的事我的确一窍不?通,
所以早上我的确是有意要?去请您的,
没曾想您先来了。还得是您想得周到,
没准真能诈出他什么话。”
西屏受用了两句奉承话,
心下?舒服了,
不?过看见他袍子上黏着几根猫毛,又撇开了脸,
“你就不?能把你衣裳上的毛捉一捉么?”
时修果然低着头捉毛,认真得像只猴子在抓跳蚤,西屏憋不?住乐了。
走到庄家?,听他家?下?人说主人还关在监房内没放出来。时修因想,昨日就叫鲁有学回?家?去告知鲁大人,放了姓庄的,难道是鲁有学没将话带到?于是又要?掉头往县衙去。
那管家?的见他不?像个奸佞贪蠹,就作?难地笑道:“早上衙门有位官爷来传话,听那意思,放是放得,只是,只是少不?得要?花几个钱,小的这里正筹措银两呢。小姚大人您说,这事闹得,既是您错抓了我家?主人,怎的,怎的放人还要?银子呢?”
时修挂起凌厉脸色,“这不?叫错抓,你家?主人与事主关系匪浅,又不?肯实说,只想着跑,嫌疑重大,按律自然该缉拿去问话。”
“如今既已查明,就该放了我家?主人才是,如何又要?银子?”
问得时修哽在喉内,闷声登舆,一径拐去了县衙内。那鲁大人在内堂听见差役报他来,就知是为放姓庄的事,心下?恼他愣头青,这衙门监房一向是好进不?好出的,各府州县皆是这行市,又不?是独他一家?。
因此向那差役烦嫌地摇摇手,“你去回?他,就说我不?在,回?家?去了。”
谁知就见时修走了进来,“鲁大人如何不?在?这不?是在嘛。”
那鲁大人立刻摆出笑脸迎去打拱,“原来是小姚大人,我还当是来衙门徇私情的哪位老爷。”说着横一眼那差役,“怎么不?说清楚是小姚大人?去!”
时修择了张官帽椅坐下?,心下?虽然厌烦,也替他找了个台阶下?,“我是来催放那姓庄的,鲁大人,昨日我托有学兄回?家?给你捎话,那庄大官人不?过是个疑凶,还没有铁证办他,羁了他这几日,也该放了,难道有学兄没将话带到?”
那鲁有学虽也厌他不?懂官场世故,可忌惮着姚淳,又是同朝为官,少不?得要?给他面子。因遗憾地想,这笔钱是赚不?成了,也罢,别处另赚吧。
嘴上埋怨他儿子,“那不?成器的东西!这样要?紧的事也给忘了,我何曾听他说?瞧,累得小姚大人亲自跑这一趟。”
说话打发个差役往监房,叫放了姓庄的。时修得了话,仍复转庄家?。
车内西屏闲问:“那鲁大人想要?庄家?多少银子啊?”
时修给那鲁大人怄得不?耐烦,“这种话还犯得上直说么?若要?当官的明讲出来,就是做百姓的不?明事。姜家?做着那么大的生意,少不?得和官场打交道,您府上又是如何处的?”
因他说起这些?官商徇私之事,口气不?大好,不?留神又得罪了她,她偏过脸去,“我又不?问生意上的事,如何晓得?”
他一时还不?觉她生了气,因说到姜家?,便远兜远绕地想套她的话,“姜家?的生意是谁在打理??”
她赌气装聋作?哑。
“姨父生前管些?事么?”
她不?开口。
“姜三爷除了仵作?之职,想必闲时也帮着料理?料理?。”
她还是不?睬人,仿佛对?面就没坐人一般,只管将眼斜向竹t?箔的缝隙里去。时修这才觉出哪里像是又得罪了她,简直莫名其妙!
他也有些?脾气,懒得再问了,干脆彼此就这样缄默了一路。
及至庄家?,铺内伙计引入内堂坐等,生等了个把时辰,才闻庄大官人归家?,进门便痛骂官府,“这些?人上上下下都是些吸血的蟥虫,凡是入了他的门,一步一个关卡,谁不?伸手问你要?银子?真当百姓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呐?!”
进内堂见时修候在椅上,便住了口,改换笑脸迎去。有道是人善被人欺,他看出时修倒是个清廉好官,愈发不?怕他,故意语带讽刺,“我听外头伙计说了,今日我能从?那监房内出来,还亏得小姚大人。真是托大人天恩,这衙门监房,也叫我去涨了几日见识。多谢多谢。”
时修缓缓拔座起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庄大官人客气,我今日专候在尊府,是有话问你,如若不?实言相告,何妨再请庄大官人去涨几日见识?”
他虽清廉年轻,却不是软弱无能之辈,庄大官人忙收敛态度,请着二人往里头去,“大人要?问何事?我知道的,上回?在监房内可都对大人言明了。”
时修背着手步入房中,也不?坐,仰着头慢慢四面环顾,“不?见得吧,你和扶云姑娘的事就掐去了没说。庄大官人风流倜傥,那么些?打交道的女人都说了,怎么独不?提她?”
“扶云姑娘?”庄大官人略躬着腰在身后,心内一惊,笑道:“噢,扶云姑娘是玲珑的妹子,我和她是打过几回?交道。”
时修扭头睨他,“什么样的交道?”
庄大官人顷刻便周全出应对?之词,“因她是玲珑的妹妹,我在许家?院内请客摆席时,也照顾过她生意,替朋友叫过她几个局。因见她温柔和气,伺候得好,所以我送了她一味香。”
“怎么不?见你送玲珑姑娘?”
“大人有所不?知,玲珑自信不?靠这些?异香也能在脂粉裙钗之中占魁,反而不?熏什么特别的香料。不?过我送她妹子,她占着人情,倒也高兴,所以从?不?计较。”
时修噎着一口气,只得咽回?腹中,转说:“庄大官人那日是为一条绣牡丹花的手帕和玲珑姑娘吵架,我见得那扶云姑娘的手帕上也绣着牡丹花,你的帕子,总不?会是她的回?礼吧?”
“我那日也同玲珑说了,就是席上吃醉了,不?知谁的帕子,随便拿来用用,用完揣在怀里,顺道就给带回?了家?中。”
时修对?他这搪塞之词没办法,只得向西屏递眼色,叫她诈他。谁知西屏只管在椅上吃茶,假装没看见,不?作?理?会。
那庄大官人见他理?衰词竭,笑着挺起腰板来,“小姚大人快请坐下?吃茶,还有什么要?问的,慢慢问来。”
时修不?露难色,稳便落座,“既如此,又要?费大官人些?好茶叶了。”
大家?坐定?了,庄大官人故意摆出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坦然。时修也拿出不?慌不?忙的态度,只管和他东拉西扯,旁敲侧击。
西屏在下?首听了半日闲话,陡地插.进话问:“以庄大官人看来,那许扶云是个怎样的人?”
庄大官人笑着摇头,“相交不?深,不?大清楚,面上看着倒是个温柔和善的妇人。”
“那你看来,她们姊妹间可有没有闹什么矛盾?”
“姊妹间拌嘴时也偶然有,矛盾,嘶——我想该不?至于有什么大矛盾吧,姑娘为何这样问?”
西屏澹然地端起茶来呷,“据我们所知,她们姊妹间一向不?大亲近。去年春天,这扶云姑娘找玲珑借银子没借到,还大吵了一架。扶云姑娘是个难得发脾气的人,所以连她们三妹听见也有点惊讶。”
庄大官人微笑道:“去年春天我还不?认得玲珑呢,这些?事也不?知道。我想姊妹间就算吵一架也不?算什么,谁会放在心里?从?没听玲珑提起过。”
西屏笑着点头,手垂在裙上,将茶碗握在手掌中,“你又是如何认得玲珑姑娘的呢?”
庄大官人笑意凝固了须臾,又划开,“还不?就是场面上胡闹认得的。”
“怎么个胡闹法?”
“就是生意场上应酬,朋友叫过她的局——”
“哪位朋友?”
庄大官人笑意僵了僵,“不?大记得了,已是去年的事了。”
西屏一双笑眼冷冰冰钉在他脸上,叫他一切神色无处遁形,“她若当真是你心爱之人,就不?该不?记得和她初遇的情形,庄大官人分明是有意隐瞒。我倒是曾听许家?妈提起过,去年夏天,你在家?中设宴,忽然往许家?派了个人去请玲珑姑娘,你的帖子上说,对?她慕名多日,特请相陪。”
庄大官人搦了搦腰板,将胳膊肘搭去桌上,笑道:“瞧我这记性!对?对?对?!就是如此。”
“不?对?。”西屏微笑着摇头,“既是慕名多日——那你又是从?哪里听说她这个人的?”
两个人一答一问,时修只管一双眼睛在他二人面上睃来睃去,一见姓庄的神色渐渐有些?发慌,险些?笑出来,不?由?得对?西屏由?衷地生出股敬佩。
庄大官人假作?思索后,摇头笑道:“嗨,总是听朋友说起的,或是席上谁家?的姑娘。”
西屏仍是摇头,“还是不?对?。”
连时修也有点发蒙,庄大官人这套说辞也能含混过去,又是哪里不?对??果然听见庄大官人问出口,他瞟他一眼,自己翛然地贴到椅背上去,左手端起茶来,对?西屏莫名地胸有成竹。
“我虽是妇人家?,幸在家?中殷实,常有如玲珑一般的优伶名流来家?中走动,所以她们场中的事,还有两分见识。那场中从?来只见新人笑,何闻旧人哭,许玲珑即便昔日再风光,如今生意冷淡,早是个过时之人了,男人家?,谁还想得到她?姑娘们更不?必说,恨不?得自己占尽风头,谁会没事主动说起别家?的姑娘?稍有不?慎,就成了替他人做嫁衣。”
她一面说,一面笑着起身,“我想,向你大官人推举许玲珑的,不?是别人,是与你早就认得的许扶云。”
那庄大官人一愣,还要?强辩,“姑娘这猜测好没道理?,我何处去与扶云姑娘认得?我明明是先认得了玲珑,才认得她的姊妹。”
她款裙走到门前,回?首笑道:“这认得的地方,我想就是你家?。扶云姑娘最?早到你的铺子里来买过香。大官人也别急着否认,是与不?是,叫你的铺子里的伙计拿了账册进来翻翻看就是了。”
时修把眼横在他面上,见他无话可驳了,不?禁冷笑一声,“大官人还要?说与那扶云姑娘是清白的么?”
他将眼皮一垂,双肩一沉,叹息一声。
原来去年初夏时节,扶云听说这丹阳街上有家?香料铺子可配异香,便寻了过来。可巧那日在柜上迎待的是庄大官人,他因见她温柔敦厚,混俗和光,又小有姿色,有意勾兑,便特地替她配了副淡雅清幽的奇香,又折了些?价钱与她。
那扶云言谈间听出他奉承之意,也有心招揽他,便自报了家?门,暗示他照料她的生意。
不?曾想庄大官人一听她是妓家?之女,面上笑意立时凉了一截下?来,懒洋洋地道:“这风月场是销金窟,庄某可消受不?起,要?不?是生意上要?应酬,我是从?不?到那些?地方去的。即便与一些?姑娘有往来,也不?过是敷衍敷衍,从?不?往心里去。遗憾遗憾,今番识得小姐,我还以为是碰见个能交心通意的有缘人,没曾想却是桩买卖。”
扶云知他不?过推诿,却想他开着铺面,是个有钱之人,真领到家?去,赚他多少也是给她妈赚,倒不?如称了他心,先私下?与他相好,情到浓时,不?怕他不?给她钱花。
因此上,便柔情似水地表示体谅,“大官人原说得不?错,可哪知我们的难处,我这样的妇人,本来就是身不?由?己。大官人有意,就是我三生有幸了,奈何有缘无分。”
倒勾起庄大官人几分怜惜来,稍微改口道:“其实你何必替他人乱忙,真到你家?去摆酒,或是叫你的局,都给那黑心的鸨母赚了去。不?如你到我这里来,我自不?会亏待了你。”
话虽如此,心内也有一把算盘,只道少了老鸨子一层盘剥,纵然要?给她些?钱,到底少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