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若你能保证不动以牺牲成全他的心思,自然不会死。可是。”少年又静静看他们一眼,反问:“难道他们靠近她是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吗?”
“周渡和她相伴数年,难道不知这道的威力,寒烬比常人更洞悉命运的无常,他若是怕死早就该停止服药。”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萧起蓦然停住:“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裘刀终于哑声:“你不怕。”
萧起顿住,其他人震惊般看向那个个子不高的少年,他看起来确实存在感不高,也少年老成,面容还与仙尊祝衍有些相似。
可他们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祝衍夺去穆轻衣的少宗主之位,放任她下山,萧起却是那个会一路跟着她,唯恐裘刀他们伤害她的少年。
萧起差点忘了自己心魔的设定,只说:“我不会。”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萧起转身想走,没想到万起竟然不知什么,动手甩出符纸将萧起拦住,又定住他。
萧起眼睫微动,万起却按住他肩膀,在其他人震惊注视中咬牙低声:“从前是我们不了解,今日既然知道了,便不能让你去送死。”
萧起眼球微动。
本体也在飞舟上瞳孔地震:你是这样理解的?
那以后不是靠近我的每一个马甲被你们控制住,死亡率就低下来了?
穆轻衣不理解他们是怎么变到如今这么热心肠的,但是都有点顺着天道给的契机胡诌什么无情道了,可是裘刀却解开了萧起的禁言。
于是萧起说:“不是你们拦住了,便不会死。”
万起:“你什么意思!”
萧起看向裘刀,其实他都不想说的,但是没办法,他们都干涉她马甲的行动了,此仇不报非小人。
“你们不是曾借做客为理由,想劝周渡转去剑宗吗?”
他转头看其他人:“你们不是也悄悄联络过凡间,想让寒烬的家人令他离开万象门。周渡为她寻宝,你们从中阻挠。
万宝阁有的材料,买下来不提供给周渡,让他只能跋涉千里,离宗门远远的。”
这些是零星几个人做的,可是他们听到,却煞白了脸色。
“你们的确拦住了,可周渡活下来了吗?”
萧起:“你们也的确因为觉得让周渡离开穆轻衣是救他,为此付出了诸多努力,可是从没问过什么是他真正想要的。”
柳叁远想说难道看着师兄去死便是他想要的吗?
萧起只是看向他。那眼神让他想起风雪之中云顶台师兄遥遥看穆轻衣一眼。
萧起还没说话,柳叁远已经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了几步。
事已至此,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些是没用的,反倒令师兄平添了许多遗憾阻隔。
他心中知道真正会牵连他命途的是什么,可是没有对师弟师妹言说。他只是默默为穆轻衣申辩,说,我与师妹,不必计较这些。
我与师妹。
不必计较。
可是他与穆轻衣,本来可以不止做师兄妹的。
穆轻衣关闭洞府,他也愿意站在雪里静静看一会儿说:“那我之后再来看你。”
是他们错了吗?可是说错不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如果真离间了穆轻衣和师兄,或许可令师兄寿命长存。
可他中了蛊,还是会死。
他临死时,还是会想要去见一见他。
萧起说的没错。从始至终都是他们将一切想法加诸师兄,是他们不想让师兄枉死,可却平白无故让他们少了那么多面。
少年相识青梅竹马,最后却走到关系寥落刀剑相向的地步,谁能说这里面没有几分他们的阻挠呢?谁又能说全是穆轻衣的错呢?
明明穆轻衣和他们都在劝师兄远离。最后命运却还是回到这里。
万起忍着眼热,死死咬牙:“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定住你,也是在强迫你,我可以指责你指责穆轻衣,却不能拦着你赴死!”
萧起抬起眼睛,不卑不亢:“即便是你见到了死前的周渡,你会和他说什么?你能说什么?”
死前没让周渡见到他们,是这群人的遗憾,可是萧起却话语如刀:“你们可以解开这蛊,你们可以让穆轻衣不修杀生道,你们可以让他得偿所愿,成为穆轻衣的道侣——”
“萧起!!”
万起红眼怒吼。这番话实在戳在了他们的痛处上,尤其是最后一句,那明明是师兄永不可能实现之事,他却拿出来讽刺他们!
他凭什么!他到底想——
萧起:“你们也知道你们不能。”
少年定在那里,可是话语寒凉:“可是却连他自己争取来的也要剥夺。”
洛衡说了一句公道话:“你看起来似乎不在意他们生死。”
萧起看着他们:
“这世上总有人是将其他事,看得比生死是要重的。”
虽然活着在穆轻衣这里就是最大的事了,她只是因为马甲可以复活所以不太在意罢了,否则她这么努力地对抗天道干嘛呢。躺平等天道噶到她不就可以了。
裘刀声音嘶哑:“在师兄心里,送她修为更上一层,是比生死更重要的事,寒烬心里也是。那你心里呢,你是吗?”
其他人更怒:“不让我们管,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去赴死,因她一个人的道而受累.......”
万起却喉咙发紧,突然颤声吼回去:“如果我们不从中阻挠,如果我们早些,愿意成全师兄,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师兄即使是赴死,也不会是和穆轻衣关系如此僵硬地赴死!”
他红着眼睛环顾众人:“师兄也不必抱憾终身了!”
“即使是这条最差的路,也应该有一个更好好的方式。”
他几乎跌在地上:“即使是要死,他也应该让她知道,应该清清白白的,作为她会记得的周渡去死。”
可是这一切都毁了。
他不仅是死了。而且是以那么决绝惨烈,污名满身的方式去死。穆轻衣还不能怎样记得他。
萧起说的没错。
人总是在没有遇到最坏结果的时候,以为自己还有选择。可是周渡已经死了,他们才幡然醒悟,如果他们不那样阻挠。
那师兄的一生,或许就不会这样过去。
穆轻衣是为了不连累周渡才对他那样冷淡。可他们呢?他们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师兄明明就倾心穆轻衣。明明就不愿在穆轻衣和他们之间,把关系弄僵。可他们却百般疏远他们。
他本来可以做她无情道上一块再平凡不过的石阶。哪怕是和那些杀夫证道的无情道一样,成为她登仙的最后一步,也未尝不可!
万起掉下眼泪来:“可是他死了,却依然是这样。他连被她记得的机会都没有。”
这才是万起最不甘心的。这才是他几次诘问穆轻衣想要得到的。
他想要师兄的真心得到承认。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们如此阻挠,穆轻衣如此不愿意以杀证道,平平无奇的周渡怎么可能成为她的道心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呢?
到最后。
数年之谊,兄妹之情,最后只能换来一个被她忘记的下场。穆轻衣的道还有那么长,可是再没有一个周渡了。
“万起.......”
万起却沉默着,满脸泪痕默默地站起来,其他人去扶,他也将他们甩开,最后他也没有放开萧起,却还是回头悲声:
“你说的没错。师兄的死,怪天道也罢,怪命数也罢,怪穆轻衣也罢,可终究是我们对不起他的。”
他落着泪:“是我们让他与她疏离,与穆轻衣平白生了许多嫌隙。”
师兄从不曾疏远穆轻衣,他有那么多机会,可好好问一问她,可叫她对他的记忆多一点,可以把沧海剑提前送出去。
穆轻衣并不是不懂。他也并不是不想,将他对她的心思告知于她。
裘刀说他们之间隔着灭门之仇。可如果不是穆轻衣也在乎师兄性命,她也不愿师兄去死,会特地拉远关系吗?
一切只是阴差,却得到这般阳错。
修者剑心。
师兄从为穆轻衣铸剑时,就已被种下必死之蛊。可那之后的数年光景,竟然是活生生消磨干净了。
万起浑浑噩噩地向前走,裘刀在他身后哑声说:“若是师兄从不想让她知道呢?如果师兄也只是不想耽误她的道。”
他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不想让万起心境再生波动。
可是万起却眼角鲜红地扭头看向裘刀。
他没举剑,话却如匕首,直取人心腹:“那寒烬呢?”
“他早已是药人,穆轻衣知他命途短暂,他才能和穆轻衣同进同出。凭什么师兄就不能这样做!”
万起浑身颤抖,声嘶力竭:“难道仅仅因为穆轻衣不知道师兄将死,他就不配吗!”
万起只想问这一句,为什么!
可是师兄没有那些往日,不也还是死了吗?万起泪流满面。
这才是万起最在意的,最不甘心的。
萧起已经沉默了。他和本体看戏看到现在已经看傻了,没懂他一时义愤怎么发展到这里来的。
可是种种不平,种种悲怨,如今已从死后发展到生前。
万起本来就为周渡感到不平,现在死让师兄和寒烬处于同一境地上,万起如何冷静。
师兄生前,他求穆轻衣将师兄所为看在眼里。师兄死后,他也只求穆轻衣去看一看,师兄本该与她有个好前程。
哪怕是死,也不留遗憾的好前程。
可是两情相悦。两小无猜。
都全数化作焦土。
万起嘲讽地笑了,眼睛发酸。彼此顾念,比不过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横加干涉。
穆轻衣说师兄也是周渡,的确是没错的。可是之前却没有人记得。他们只当周渡是光风霁月的师兄。当他没有一点私心。
可是周渡只求和穆轻衣朝夕相守。
他求到了吗?
是他们把这寻常心愿,变成了妄求。
是他们硬生生毁了师兄生前和穆轻衣的匆匆数面,哪怕那明明已是他们的最后几面了。
他们对不起师兄。
第31章
便都这样罢了
万起一路循着荒草沙石,往孤山野冢方向去,路上又不免想起那年穆轻衣生辰时。
师兄想了许久要送穆轻衣什么贺礼,待到收到时穆轻衣却说不喜欢,一定要师兄换个别的。
其实那件装饰法器珠玉镶嵌,已经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他和其他人都不明白,明明师兄花费了那样多的功夫为她去寻,她怎么能这样罔顾师兄的心意。
那一次恰逢师兄受伤闭关,洞府日日有人探望,唯独穆轻衣闭门不出,他们吵起架来,误触法阵,竟把那个装饰法器摔在地上。
一下就碎了。
师兄说:“这法器华而不实,是我思虑不周,本该给轻衣防身用的。”
他们都很紧张,唯恐穆轻衣哪日又想要了又无故发怒,于是凑了灵石买了一件回来,去找穆轻衣。
穆轻衣看着师兄,说:“我就想要原来的那件。”
我只想让你活着。
那件装饰法器,师兄寻了整整半年,才能让它重出江湖,怎么会不在意呢?可是师兄宽宏包容,不会对他们计较什么。
穆轻衣口口声声不喜欢,最后还是收了那件碎了一半的装饰法器。她心里并非真的厌恶师兄,否则怎么会像他们百般诟病一样,对师兄冷淡,却依然受着他的好。
难道不是知道,今日种种,都是周渡一一求来的吗?她知道疏远他是无情道所迫,但从来都没有对他说:你现在就离开。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们对师兄拳拳心意,正如那支打碎的步摇。他们仗着师兄忍让步步相逼,其实真正拾起那支步摇的,反而是穆轻衣罢了。
她真的懂他,所以知道。
“我还是想要原来那一支。”
我知道那是你给我找回来的。
这片大多是荒野,万起撑着树,在林间低头整理心绪数个时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走到了何处。
正欲捏个法诀寻回去,却感觉到一阵邪气波动,他猛地挺直身躯,分辨出那是红莲功法后:“!”
他霎时间红了眼,拔剑想要追过去,裘刀传音来,他也只是喉咙发颤,挤出几个字:“我找到了,那邪修。”
当日让师兄想到反修红莲功法的邪修!
穆轻衣真的麻了。
她折腾了一晚上以为自己可以好好休息了,万万没想到刚躺下没多久有人敲门,虽然话说得很客气,说是找到点动静问她要不要跟上。
但是事关马甲,她敢不去吗?
她只能打完哈欠,然后平静开门,果然见所有人衣着整齐,看见她,像是不意外,又像是十分内疚。
穆轻衣:“.......”真是欠你们的。
裘刀御剑:“万起发现了当日被师兄发现的邪修,他所修,正是红莲功法。”
穆轻衣眼皮一跳:?
找到了?可是她那天看见的,不是个死人吗?
穆轻衣一路沉默,待到了所在之处,万起已经将面白消瘦的邪修捆缚在地,剑架在脖子上,神情激动地质问:“那日你到底对我师兄做了什么!说!”
邪修痛哭流涕,连连磕头:“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不认识你所说的周渡,顶多,顶多就是宗门大比,听过他的名讳......”
“你不认识,为何我师兄会修红莲功法!他潜心剑道,若无旁人征引,怎么会知道这种功法!!”
裘刀也拔刀,声音极厉:“红莲功法即使举世闻名,也需要功法典籍才能入道,不是你们,我师兄何必如此?!”
眼看那邪修就要晕过去了,穆轻衣开口:“的确不是他。”
她看了看四周:“若是师兄,怎会着手放归他,还转而修炼红莲功法呢,必定是贼人业已伏诛,无法解开邪修功法,或是此人修为深厚。”
那邪修扯着嗓子:“没错没错,我才筑基,怎么可能特地冒犯一个元婴呢!”
裘刀的刀向下压,咬牙:“你才筑基,是否就说明红莲功法的确像世人传闻那样,所有人皆可入道,所有人都能得成大法!”
他想起先前怀疑师兄修炼红莲,就是为让穆轻衣能够入道,若是她以杀证道,却拖着不肯延续寿命,师兄又命在旦夕,怎么可能不为穆轻衣尝试一番呢?
他们都心知肚明无情道的威力,可没有要求对方,都是求诸自己。
邪修:“哪有那么简单呢,不过是汲汲营营,肯定比不上那位婴啊......”
再听他提起,其余人痛彻心扉,只有穆轻衣说:“周遭可有已死的邪修。你见过的,而且同样也修红莲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