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而且师兄死前那样惦念穆轻衣,她能圆满,师兄九泉之下必然安心。可是穆轻衣却说,她连累师兄寒烬所修的,却不是正道!
柳叁远也嗓音颤抖:“若是以杀证道,那就不是道无形之中干扰,而是你,你本来也想杀了他们,只有杀了他们你才有修为!为什么是他们,为什么!”
裘刀拦住他们:“师妹,你先回去,此事必有误会,待到明天再说!”
万起拔高声音:“让她说!”
他双眼赤红,可是拿着剑咬牙时,却掉下眼泪来:“在少宗主峰时你说如果能找到幕后下蛊之人,即使是以身为饵也没有什么,难道都是假的吗!他们死后你一直不曾开口,神情郁郁,可如果是你的道,你又郁郁寡欢些什么!”
“我们已经不曾追问你与师兄曾经,可是师兄到底因何而死,你必须说清楚!”
穆轻衣看着他们。
那脸上的表情和身后周渡的留影石重合在一起,竟奇异得好似一个人,又好像,他们本就是一心,所以周渡能够这么安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穆轻衣也能接受。
她在周渡和寒烬死后情绪好像都淡了,似乎谁打开了什么闸门,所以一切就一发不可收拾。
穆轻衣:“我早已和他们说过,再与我来往,没有好下场。”
一切刀枪,似乎在这简单一句话里化为没有锋刃的笨拙石器,一切风声都在她扬起的衣裙间消弭了。
“我还和他说,若是他陪了过了生辰,这些年的因果就算是了了,他肯护我到万象门,已经是了结这么多年,牵扯得不干不净。”
裘刀好像不认识穆轻衣了。
她好像比山门那一刻更接近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然而等你靠近,你才发现这具人塑的佛像,内里是已经冷心冷清的凡胎。
她就这样透过这个人塑的模子静静地看着你,好像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比距离她的神龛更远的地方。
可是这样的人,却在知道师兄中蛊的时候蹲下来,却在寒烬命不久矣的时候为他承担寒疾,却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收留周渡,放过寒烬。
明明不该是这样。
他不认识从前的穆轻衣,可是也隐约觉得那样的穆轻衣应该鲜活得像个人。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已经认命了,也信命了。
但是穆轻衣只是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周渡留影,然后慢慢说:“是他不信。”
万起:“穆轻衣!!”
裘刀哑着声音:“师兄不是不信。”
穆轻衣一顿,可是终究没有回过头来。
只有她飘扬的发丝,在听着裘刀说:“他是觉得,他不该留你一个人。”
裘刀越说喉咙越艰涩:
“他背着你进到山门,他教你修习道法,他看着你病弱于仙缘无意,看着你不愿意和他亲近天天把他赶出山门去,可还是想留在你身边,看着你。
穆轻衣,你不是不知道,你是假装不知道。你明明明白师兄对你是什么心思!”
穆轻衣:“不管他是什么心思,他都已经死了。”
裘刀:“那你又还记得寒烬吗。”
穆轻衣似乎又顿住了。
她这回出来没有拿着那个暖炉,可是去了那福地,身上终究还是沾染了那仙灵福地和寒烬的气息。
她的灵力还是不受控制地飘出来,他分不清那是穆轻衣还是穆寒烬的。
“你如果真的不在意,为什么不干脆隐瞒你的道,为什么不直接哄骗他为你而死。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你明明知道在师兄和寒烬眼中他们都欠你一条命。”
穆轻衣都笑了。
她心里在想,其实是你们才是真活阎王啊。
可是笑完之后又收敛表情,沉默地看向裘刀。
“你就是想用你的道吓跑身边之人,你想让我们不要再追查下去,所以才没有像其他以杀成道的无情道修士一样,千般隐瞒。
他们总是到了最后证道时机再凶相毕露,唯有你从没试图否认。
可往往是这样百般掩饰无情道的人,最后却后悔了。”
他想问你呢?穆轻衣,你修了无情道,从此之后所有的横死冤情,都可能会归到你身上,可能有无数人因你而死为你而死,你也不后悔吗?
可是他没说。
穆轻衣也确实看不上这样的人。
没穿之前她看到里这样的人,一直想要是她,修了无情道就修了,还管什么情情爱爱的呢。
现在她沉默地看着裘刀,忽然明白了。
裘刀这是帮她打开了新思路。在天道雷点上蹦迪的新思路。
于是修士都看着她的时候,穆轻衣说:“我从不曾后悔过。”
裘刀就算知道,可是听到穆轻衣这样说,还是痛彻心扉,他用力地咬了咬牙,然后抬起头,反复确认。
视线模糊,都不能确认,这是不是穆轻衣。
可是云顶台上,师兄死时,也想看一看穆轻衣的表情。还有寒烬,他接到沧海剑,听到穆轻衣说的最后一句话时,抬起头看着她的洞府,久久无言。
其实他们都知道。
她要做以杀证道的穆轻衣。
她已回不了头了。
可是师兄和寒烬,仍然追寻她的背影,想要得到哪怕一刻的确认。她还是当年的穆轻衣,她从来都没有变过。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因而天道将寒烬的死也算在了你身上,险些让你再度晋升,但是穆轻衣,为求自己的道连累旁人,你真的不会愧悔吗?”
游子期拂袖:“你本是为延续生命才转求无情道,可是越修炼便越是无情,你还记得你入道的初衷是为了什么吗!”
穆轻衣重复一遍:“初衷?”
她说:“若是有一日,我遭己道所反噬,才算是真正业数尽消,死得其所。”
穆轻衣抬起头:“可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的道是我自己选的,他们的道都是他们自己选的,旁人更改不得,我也从来没有想更改过。”
说完穆轻衣就想离开,可是裘刀却在后面喊:“可是你还是想送他们的遗物回去不是吗!”
“你还是带回了寒烬和师兄的玉佩,想让他们回到凡俗人家,他们的命运不是因你的命格作祟改的,的确是变化无常。”
穆轻衣没有停留。
万起嗓音都在发颤:“她明知她会害死师兄还留师兄在身边,你还为她说话!裘刀,你是不是忘了救你的是谁!”
“师兄比你更早知道!”
万起:“那她也不能——”
“她做了!是师兄不愿意!”
裘刀也同样双眼发红,横着刀拦回去,怒吼:“终日不见,从不下山,宗门大比她也从未去看过,宗门内弟子邀约她也是一概不应,这还不够吗!!”
他们从前以为的傲慢孤僻,原来从来都是穆轻衣对周渡回答的那句,师兄,你不必来。
还有寒烬。
那日回到山门,她收下萧起,寒烬抬头去看她的目光,她也只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回话。
穆轻衣比他们更知道以杀证道,要如何杀,如何证道,可是她那样暗示他们,她把沧海剑交给寒烬。
想告诉他如果还不走就是周渡那个下场。
寒烬依然是那个反应。
他自尽在少宗主峰前,就好像和她说,我没有害怕你,没有厌恶你。
我只是明白。我的命不如周渡,不能像他一样,送你一程,那就保你平安。
裘刀终于明白穆轻衣明明是为了长生才修的道,可却为何时常对修为一事并不上心。
寒烬贺她修为有所突破时,她也道,没有什么好恭喜的。因为确实不值得“喜”。
她的道赋予她这样的命运,她身边却是无情道也赶不走的人。
游子期皱眉,他觉得裘刀他们简直是失心疯被蛊惑了:“你们也听了,这道是她自己选择,绝非大道强迫于她。为何还执迷不改,对她抱有如此期望?”
“期望?”
裘刀看着穆轻衣穿过师兄的留影石,他的样貌好像在历历在目,可是就和这留影一样转瞬又淡去了。
他哑声苦笑:“我们又能对她有何期望呢?难道不是连她自己,都对自己没什么期望吗?”
“不然她为何会修道数年依然是筑基修为呢?你以为于修仙一道无缘的人,随随便便便可入道吗?”
他哑声:“要她杀的人皆心甘情愿为她而死,她才能证道。”
游子期愣住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杀妻证道杀夫证道那些人,之所以飞升失败,也的的确确是因为他们总是到最后一刻才道明自己欺骗对方的原因,让对方满怀怨恨而死。
可穆轻衣,至始至终,没有将她的剑主动指向一个求生之人。他们都是在她剑下求死。
可是,她还是说:“若真有一日,我真遭天谴而死,才算得上是死得其所。”
他们求她得成大道。
她求死得其所。
第30章
我与师妹,不必计较这些
穆轻衣一回到飞舟就扑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刚说完那些话她有点爽,又有点羞耻,结果才埋着头给自己降温,就听到房门响了。
她立刻站起来,整理好装束,打开门发现是操纵这艘飞舟的女修,楚玲珑。
她戴着斗笠,和裘刀他们似乎是雇佣关系,今天晚上也没去,一直淡淡的。
穆轻衣看到是她,心已经放下一半,没想到她说:“飞舟附近那个鬼鬼祟祟的半妖,是你的同伴吗?”
穆轻衣:?
等萧起意识到是自己,本体才顿住,然后说:“劳烦楚姑娘带路,我去看看他在哪里。”
楚玲珑只是握着剑,遥遥一指,穆轻衣下了飞舟刚想去做个样子把马甲带过来,又顿住了。
因为萧起撞上了回来的裘刀。
他们求事实求真相,最后求得的不过是师兄他们早就心知肚明,穆轻衣的道沾满杀戮的结果。
一行人心思沉重,走得很慢。
等看到黑夜里那个隐匿的影子,裘刀才握刀哑声:“萧起。”
喊出之后他就停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想问什么呢?
问他知不知道穆轻衣的道是杀戮之道?问他待在穆轻衣的身边就不怕有危险?还是问他难道也想落得和师兄寒烬一个下场?
可是裘刀突然就明白了为何每次他们为师兄打抱不平,说穆轻衣仗着师兄偏袒横行无忌时,为何穆轻衣总是冷淡漠然的表情了。
为什么她从来好像“心安理得”,但却没用这所谓偏袒做过什么。
包括师姐令她做少宗主,她也是沉默了很久,才说如果师姐兼顾不得,那就她来做。
因为她也不想这样做。
她已经尽力而为了,却不能抵过师兄的真心。
他们还怪她不亲近宗门。
是她不想亲近宗门众人吗?难道不是亲近她的,曾亲近她的,都落得那个下场吗?
所以,她甚至连寒烬葬在宗门内都不情愿,唯恐自己这个无情道因为寒烬身死得了什么好处。
可最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寒烬终于还是把一命之恩还给了他。
游子期看清萧起面容,赫然出声:“你是半妖?!”
可是周遭人都没有动作,连洛衡也是如此。
半妖多不是自己愿意降生,且在两界都遭到排挤。他年龄尚小,何必苛责于他呢?
最后裘刀只问:“你怎么在这里?”
萧起看他一眼:“我感觉到师姐修为波动,却没有突破,担心她是遇到瓶颈。”
裘刀喉咙哽涩,柳叁远给自己拍了三张清心符,才恢复神智,闻言哑声道:“你不必担心,她不是......不是不被允许突破,是她自己不想。”
萧起淡淡:“这么说,寒烬还是死了,而且可算死在她手上。”
一群人无人说话。
然后萧起说:“你们不是想查清楚死亡真相吗?不是想知道她如何受益了吗?为何查知了,却不愿意将她赶出去。”
萧起这话说得太冷静,好似他和穆轻衣也千百次经历过同样的命运,被当做害群之马驱逐出去一样,所以所有人都没感觉到这话的讽刺和挖苦。
裘刀说:“这并非她本愿。”
萧起低声:“如果不是你们,她本来可以不用来的。”
他抬起头,乌黑的眸子像寒潭:“她本来可以装作不知道,继续当她的少宗主。”
他们没说话。
萧起继续:“难道不是吗?寒烬本来就想求死,如果不是她给了寒烬那把剑,为他的寒疾牵扯上因果,现在即使是寒烬死了,她也依然安坐在自己的洞府里。”
他们的死本和穆轻衣没有关系。因为她本来就没有动杀念。
可是世间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想找到幕后源头,间接促成了寒烬的死,便随他们而来,又遇到了寒烬飘散的灵力。
萧起想说的就是这句,是天道在成全她,并非穆轻衣主动想做这个受益者。
最可笑的是裘刀他们顺着这一路所见所闻去想,竟然也只能得到这类似的结论。
若非她越来越深地牵扯进这因果里,寒烬的灵力本该回归天地!
可是他在死后见到了她。
就像在冥冥之中成全了自己遥祝她安好的心愿一样,所以他的死反而成了她的滋养。
裘刀说得不错,是寒烬想要成全他。
柳叁远咬牙:“明明,明明这道就是错的......”
此界开辟以来,除了那位亲手杀死魔界君主的大仙,以心正道的灵雾仙君,从来没有人能以杀证道过,反而各个走入曾经迷障。
若他们是真心为她,就该劝她走出这样的道,劝她不该如此才对。可是最后,却以性命希望她走得顺些。
游子期也不免问:“你们这位少宗主,除了先天与道无缘,还有别的关窍吗?本心不愿却从杀戮之道,我闻所未闻。”
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就是当时柳树化作精怪时,他竟从中感觉到万物复苏的力量。
那是神的能力,并非人能所有。
可是她却眉眼平静地注视着一株柳树化为精怪而复活,却从没有想过,试过用这样的力量,去救一救寒烬。
所以游子期觉得穆轻衣有问题,却没想到她是自己不愿意走杀戮之道。那这其中必有其他缘由,让她想易道而行也做不到了。
他和裘刀他们的思路重迭了。
但是穆轻衣还没编好,怎么可能让马甲瞎说,萧起只能开口:“我只能说,若是你们有心,你们想让他们安宁一些,便少接近她吧。”
竟是和穆轻衣一样,想以此警告他们不要靠近穆轻衣。
万起忍不住拔高声音:“难道每个靠近她的人都会死,你来历不明,狼子野心,分明就是借题发挥!”
萧起只是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