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3章

    游子期听明白了,打断:“你的意思是,周渡先发现此村消失,待查验后怀疑是红莲功法,才想反修来追踪?”

    他拂袖:“简直是荒谬!”

    结果竟有三五修士起身,含泪怒目而视:“怎么不可能!我师兄那时已经中了蚀心蛊,命不久矣了!”

    他为何不可能如此去做!

    游子期愣住了。他沉默。

    周家被灭了满门,这村落的村民于他和穆轻衣来说,就是亲人。

    当时长老问他们两个孩童,怎么一步步走到万象门来时,师兄还说,都倚仗周遭村民相助。

    所以不论是谁求助,师兄都会尽力一帮。

    当时恩情,师兄怎么敢忘,怎么会忘?他连对陌生人都是如此!亲近之人两次遭此灭顶之灾,他怎么会允许呢?

    他怎么会自己将死,还眼睁睁看着村庄被屠戮,所以他要找到他们。

    柳叁远看向穆轻衣,悲道:“师姐,你已经忘记前尘,不记得,你们入门之后,师兄还一一来拜谢过,他这么多年,在外游历总会走此路,我们都不知,他是还惦记着莲花村,想要帮助村民,照看一二。”

    柳叁远掉下眼泪来:“不论他是否记得往日恩情,难道他经过此处,就一定是他所为吗?他处心积虑,修炼邪功,最后不还是死在你的剑下吗!”

    裘刀握刀:“叁远,平心静气!”

    他刚说逆符会走火入魔,这会儿就心有障碍,但裘刀知道,他们不过是压抑日久,终究无法排解罢了。

    所以这世上的因缘,真是烂账一堆。难道怎么解释师兄是自愿死在穆轻衣剑下,他们就能不怨恨穆轻衣吗?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就像飞升失败身死道消,难道修士闭眼时就不会怨恨天道不愿意高抬贵手吗?没人能澄心如练,连他们,知道寒烬遗体被毁去时不也怨恨天道吗。

    裘刀哑声:“坐下吧。”

    柳叁远咬牙坐下,可是手指还染着符烬的灰。他仍转开头不愿意他们任何一个人,却在某一刻忽然怔住,难以置信:“师兄!”

    一行人皆扭头,然后就看见近处林间,影影绰绰,一袭白影浮动。穆轻衣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沉默。

    柳叁远却踉跄几下,奔跑过去,靠近才知那居然是个留影石,因为有树林雾霭遮蔽,此前竟然无人发觉。

    裘刀乍见师兄面容,咬了咬牙,环顾周遭才道:“是给孩童戏耍的玩具。”

    穆轻衣沉默。是的,这个村庄里还有孩童,因为有时候就是想做无意义的事,变成个孩子漫山遍野地跑不容易被当成个精神病。

    但她没想到这种东西都会被翻出来,连她自己都忘了喂。

    “玩具?”

    裘刀:“凡人可修仙的极少,师兄放置留影石在这,或许是想教他们些防身的剑法。”

    难道就不能是人形立牌吗,我在自己的村庄里放一个人形立牌怎么了。此时此刻穆轻衣很庆幸的就是她还没有胆大包天放别人的,而且玩心重,确实也有很多孩子NPC见天地来玩这个留影石。

    游子期这会儿没有再说这些不能算作证据的事了,只说:“村庄里竟还有孩童,幕后之人真是心狠手辣。”

    一群人沉默着,柳叁远忽然说:“留影石也算一种灵符法器,待我逆写,便可知这留影石都见到了什么。”

    穆轻衣一顿。

    裘刀:“师弟,你本来就心境不稳!”

    “眼见师兄冤屈,却不能洗清,才叫我心境不稳!”柳叁远食指中指夹着符,挥出去,留影石便碎裂开,紧接着投影慢慢消融。

    画面像倒放一样,一直倒放到有人发现周渡修炼红莲功法时,一群人才悚然一惊。

    柳叁远也停住了,然后留影石放映起来:

    “你!你居然在此动用邪功!”

    话外音才传出来,紧接着灵气邪气震荡,仿佛贯穿了整个村落,但有个年轻人要去追时,却被盘腿而坐的周渡抓住手臂。

    所有人都面露震惊。

    这正是修炼红莲功法的周渡,可是他在运功时,村落明明还有许多人,老老少少,竟都在他身边,或远或近地围观着,为何,他们不怕吗?

    裘刀感觉到,师兄与莲花村的联系可能比他们所知还要紧密,甚至,有性命相交。

    “他刚刚看到你了,一定会将此事传闻出去!”

    周渡沉默。

    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邪功在萦绕,他却依然平和清正,仿佛这功法对他来说只是寻常功法。

    “那我们也不能伤人性命。”

    那年轻人垂着头,低声:“我只是想叫他回来,看看能不能解释。”

    穆轻衣看着都想扶额。她那个时候真是太天真了。居然觉得邪功对她们不是个事,对此界修士也不是。

    周渡:“罢了,反正我也要死了,随他去传,又能如何呢?宗门还能得一个惩奸除恶的声名,何乐而不为呢?”

    柳叁远咬牙,果然,师兄根本就没想着为自己正名!

    那年轻人面容普通,好似泱泱众生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可是看见周渡这样的元婴修士,也不畏惧,也不讨好,只说:

    “若是我们真能让你大道得成就好了,天上地下,没有你周渡到不了的地方。”

    周渡:“可那些地方也只有我到得了,我去了,还有你们,还有轻衣,还有许许多多人,我们保护轻衣,不就是为这个吗?”

    本体能去,他们才能去。

    年轻人沉默了。

    周渡却松开那年轻人,然后环顾一周:“他已经离开了,我恐事生变故,只能不得已让你们回来了。”

    穆轻衣默默地琢磨这块待会儿怎么解释。

    然后让众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周渡伸出手,那些村民便由远及近,化作一道白影回到了周渡手中,而周渡还为他们锁好了门窗,布下了结界,才起身离开。

    所以他们根本不是被献祭,而是被周渡“收”走了?!

    怎么可能,他们从未见过此等功法!

    但游子期可以确定,观那些村民表情,他们被如此安置已不是第一回

    ,而且,他们连在修炼邪功的周渡都不害怕:

    “难道莲花村的村民,并非是人?”

    “绝不可能,你我都是修者,难道看不出来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是凡人无疑吗!”

    游子期转向洛衡。

    他是这么多人中唯一一个化神期修士,或许知道。洛衡只是说:“此等术法,我只听闻,若是人可分.身,便可轻易收回,但旁人分出神魂乃是为修炼,分出一个村落,我闻所未闻。”

    柳叁远也哑声:“这绝不可能是师兄分神所为。只要找到师兄是如何办到的,或许这冤屈就能.......”

    穆轻衣出声:“太难了。”

    刚刚洛衡差点就说出了马甲的运行原理,她差点都想动手了,但竟然很平静,因为猜到他们也不会这么觉得。

    英明还是英明在她没有四下无人就忽略了马甲和马甲的界限,基本行为还是像个人的。

    “这只能证明村民不害怕师兄,不怨恨师兄,可是却实打实录下,师兄修炼了红莲功法,而且,还没有避讳村民。”

    柳叁远:“这不是正证明师兄不会害他们吗!”

    “可此界修士不会信,他们会说是师兄蒙蔽百姓,而且最后百姓也确实消失在师兄手中。”

    这下好了,她本来打算明天搜魂看看能不能让村民回来,现在秘密也被揭开了。

    周渡已经死了,那村民怎么办呢?

    裘刀这时候出声,是嘶哑的:“师兄既然决意赴死,赴死时,绝不会让无辜百姓也同他一道殉道,他绝对是将百姓安置在一绝对安全的住所中,只要找到......”

    他咬咬牙:“就能证明师兄没有屠村。”

    但是修炼红莲功法,却是抛不开了。

    游子期一向不信赖他们,此刻却说了句公道话:“有没有可能,周渡就是因为不想让他们在他死后,被红莲功法所害,才自己动手保存村民,然后留待其他人来查看。既然他是想将此事交给义愤不平的修士,那......”

    “挖坟掘墓。”穆轻衣顿了顿,低低出声:“炼化墟府。”

    游子期默默赞同:“只有对邪修恨之入骨的人,才有可能找到村民并保护他们。”

    柳叁远瞳孔震动:“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师姐,师兄尸骨未寒!”

    万起:“师兄甚至没有留下一方墓地......”

    穆轻衣:“既然是他确保安全的地方,要么就在他金丹内,要么就在他墟府之中,师弟,我此前下手时的确没有想到。”

    她轻声:“师兄让我动手,竟是希望我将他墟府打开。”

    那是一个修士命脉所在。即使是死后也难焚毁,除非真正挫骨扬灰。没有人想到查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这样对师兄,和看着寒烬遗体被焚毁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游子期和穆轻衣都如此认为,他们想反对却反对无门,最后裘刀握着刀说:“师妹,我们还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就要去打开师兄遗骨的墟府,你真的要如此做吗?”

    你不怕有朝一日,会后悔吗!

    可是穆轻衣只是沉默。

    游子期也说:“穆道友此前不是说遗骨已化灰洒入崖下么?只要利用旧日法器找到一点,炼化就......”

    他看到其他人表情,说不下去了。

    穆轻衣沉默很久。

    “我相信这是师兄想让我们做的。”她抬起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留影石:“师兄背负骂名,就是希望有人开墟府,让此地的百姓回来。”

    她转头:“这是师兄的遗愿。”

    裘刀仍然不肯去,他咬紧牙关:“既然是保护百姓,为什么他不肯告诉旁人,告知你我他把他们安置在那个地方,为什么不肯换一种方式......!”

    呜呜风声萧索而凄清。

    穆轻衣:“因为他已是邪修了。”

    “他怎么能用往日情谊去赌,你们会相信他的话,救出百姓,而不怀疑他们也是他的同党呢?他也无法保证,他死后,世事如旧。”

    在周渡心里,修炼红莲功法的周渡,已经是穆轻衣眼中的该杀叛徒,是师弟师妹在他临死时,也不会来看他一眼的,众叛亲离之人了。

    他无法用往日做赌。

    柳叁远却咬牙,含泪怒声:“可当初,师兄死之时,是你告诉他我们没有来,是你说,他们不会想见到如今的你,师兄才信了!”

    他们当时被拦在外侧,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殒命!

    多日宿恨,终于喊出来,气氛霎时间变得凝滞了。

    穆轻衣当然不能说我就是为了故意让你们记住才这么说的,所以只能说:

    “我以为告知他已无挂碍,他会走得安心些。”

    柳叁远颤抖一下,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他视线模糊地想起他离开宗门那日,躲也似的不肯走山门,之后才有人告诉他说,他走之后,师兄在山门站了很久很久。

    明明只是告个别,为何都不敢上前呢?

    柳叁远泪如雨下。

    穆轻衣:“是我想错了。他或许是你们的师兄,放心不下你们归处,所以知道你们一心为正道,不会因为他的事有所牵绊,会感到欣慰。”

    她沉默一瞬,“可他也是周渡。”

    他也想知道。他走之时,有没有人愿送一送他。

    她当时说,万起他们没有来,他听到时,是会松了口气,真应了那句,“那就好”呢,还是会有些遗憾。

    想,他此生还是没做成不负师友的周渡呢?

    他们再也不会知道了。

    第29章

    我从不曾后悔过

    裘刀他们不愿接受,也不愿离开。

    穆轻衣实在是困了,加上她还得想想怎么把东西放进墟府当中,正琢磨着自己怎么找个借口,或者让马甲给自己找个借口,裘刀先说:“夜间寒凉,师妹先回去吧。”

    穆轻衣对上裘刀的视线,忽然想起他以为自己也是药人这件事,福至心灵,刚颔首。

    游子期在身后开口说:“邪修一事虽已真相大白,却有一事想请道友为我解惑。”

    万起根本不想听游子期说话:“游子期,又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游子期转头看着万起。

    “应该是你们应当问问你们这位前少宗主,想做什么,你们所说中蛊一事,我不甚了解,不便多说。

    可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道,才能让一个元婴修士临死之时,藏匿一村之人,仍然说,所以我们才要保护穆轻衣,所以我们必须让她活着?”

    游子期又转头看向那女修的背影。

    她的衣着并不华丽,可是身上搭着的丝帛绸缎,皆是上好物件,所用的法器,也是天级以上。

    一个元婴期修士能被她杀死已经是耗尽所有情谊,她居然还能安然无恙。

    难不成她还真让这群人信了她的鬼话安然无恙,如此在意周渡蒙冤受死这件事,却连怨恨几句都要被阻止?

    在游子期看来,她的道如此并不是理由。

    因为就算是无情道,也是道法规则下的无情大道,并非不分青红皂白,而是垂爱世人。

    所有人都在她目光中,又所有人都不在,唯有这样,才能成就看似无情却有情的无情大道。

    可是周渡保护村民是为心中公义,穆轻衣呢?

    她真的丝毫没有私心吗?

    游子期果然敏锐。

    万起还要开口,游子期说:“他们知道你的道吗?他们若是以死也要成全你的道,这样的道,你还修得下去吗?”

    万起喉咙哽住。

    穆轻衣并没有回头:“我不知道。”

    游子期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周渡也就罢了,他当时死之时,还是因为被污蔑为邪修,若是为宗门除恶,天道或可宽恕你的不察之罪。

    但之前被天火焚毁身躯的修士,敢问他是因何而死,他死之前又是否知道你的道?”

    “难道所为修道,就是让身边之人前赴后继,让亲近的人接连惨死,若是这样,你的道和天降灾厄又有什么区别......”

    “游子期!”一柄刀闪着寒光掠过游子期眉眼,插在树上。

    裘刀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最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这话有多么恶毒。

    如果是幼时就被灭了满门,成年之后修道艰难,亲友横死,没有人想听到这样的话。

    然而游子期却没有停下,而是看着裘刀满是怒火的眼睛,继续说:“除非你的道根本不是无情道,至少,不是被天道承认的无情道。”

    裘刀已经想动手,柳叁远已经哑着嗓子:“这是什么意思。”

    穆轻衣的马甲刚好翻到,她于是平静地回过头:“就是以杀证道的意思。”

    游子期盯着她,没想到她会承认。

    无情道从来都不主张以杀证道,以杀来证明自己的心如止水,一视同仁。

    然而古往今来,杀夫证道有之,杀妻证道亦有之,从来都被正道修士所不齿,更别提还波及到两人。

    可游子期以为裘刀他们受穆轻衣蒙蔽,是因为不知道穆轻衣的道如此邪恶,却不想到穆轻衣说:“我又何时说过我不是以杀证道呢?”

    万起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高声:“穆轻衣!”

    他确实是被打击到了,若是穆轻衣可以得成大道,可以成全她的道心,那也算是师兄为大道而死,是死得其所。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