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吃绝户
银针贯入整个头颅,听得一声细微的闷哼。“哥,你醒了!”李红鱼顿时回魂,扑在一旁,紧紧地攥着哥哥的手不愿松开。
“妹,乖,不哭……”李青牛嘴唇微动,手微抬,想要擦拭妹妹眼角的泪水,可惜从前能抱着妹妹举高高的他,此刻却没了半点力气。
“快起开!”七老爷一把将李红鱼挤到一边,将躲在身后的孙子拽出来,一下便按倒在地,跪在地上。
“这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先!”而后听得七老爷郑重其事,嘴里念念有词:“李氏祖宗在上,皇天后土见证,平安村李氏李青牛病危,其妹外出为婢,一脉面临绝嗣之危,今有李氏孙名传业,忠厚勤勉、敬老孝亲,自愿入嗣传继香火,叩首!”
少年李传业跪伏在地,满脸涨红,拗不过祖辈家人的意愿,十二岁的他竟拜九岁的族叔为父,虽然辈分有差,也还是难以启齿。
可是一百亩良田,族中绝不可能放弃,许诺的县城公学名额,也一定要得到。为了成为儒生,就是跪了又何妨。
李承业咬咬牙,暗道:“现在跪了,只为了以后更好地站起。今天我跪他人,明日他人跪我,我要做人上人!”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礼成。就这样,九岁的李青牛临死前多了个十二岁的好大儿。
躺着的李青牛看着这一幕,满眼迷茫,他只有三岁孩童的智力,并不懂得发生了什么。
不过也没人理会李青牛的意愿,一副欢天喜地模样,李青牛仅存的价值榨干了。
李青牛睁大眼睛,再次看了看妹妹,头向前伸着,想要起身,去里屋看看卧床昏迷的娘亲,最终却失去了光芒,留下一声号叫:“娘啊,妹……”
两眼圆睁,手垂落下来,无法瞑目。
胡大夫拔出银针,吐出一句:“他走了,节哀!”
“我的儿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了出来,病弱的身体,早已瘦骨嶙峋。
所有人都没想到,生病昏迷三年的青牛娘竟然醒了,可能母子连心使然,不觉潸然泪下。
只不过人们窃窃私语道,都说青牛娘克夫,如今看来还克子,谁都不敢沾染晦气。
率先离开的竟是七老爷,一声不吭,带走了一百亩田的田契。李氏宗亲们也纷纷退却,好像躲瘟神似的。
胡大夫看了李红鱼一眼,得了身契,并不心急,也走了。
翠花婶也拉着当家的石虎走了,他们要去置办些丧礼的东西,纸牛、纸马,虽然李青牛年龄小,不能就孤孤单单地走了。
后来,里正也来了,送来了一副槐木薄棺,牵走了大黄牛,作为置换。
孤冷夜,凄凉曲,冷月透窗扉。哥哥睡在棺材里没了呼吸,娘亲躺在床上身穿嫁衣服毒而去。
李红鱼将三尺白绫悬在梁上,嘴里哼着儿时娘亲哄她睡觉的歌谣:“小鱼儿乖乖,天黑儿不怕,娘亲在呢,星星亮了……”
窗外电闪雷鸣,映照着李红鱼泛起的小酒窝,矮脚凳一蹬,她要寻找幸福去了:“娘亲,哥哥,你们走慢点,红鱼儿来了!”
……
头好痛。
李青牛睁开眼睛,感觉身体像是被一辆大车碾过了一样:“我这是怎么了,鬼压床?”
李青牛两臂硬撑,费力起身,端坐起来,观察四周,顿时吓了一跳:“我怎么躺在棺材里?一定是在做梦!”
但身体的剧烈疼痛并不假,似梦非梦,却如此真实:“开什么玩笑,我明明还在加班写材料,刚改完第十三稿。然后约朋友喝点小酒,难道是恶作剧,在鬼屋冒险?”
突然,砰咚一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李青牛心头一紧,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带来了丝丝光亮,定眼一看,一个小孩正悬挂吊在了房梁上。
妈呀!李青牛连滚带爬,想着跑出去,却被绊倒在地。
不管了,是人是鬼,都要看上一看,毕竟他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好青年。万一真是个孩子,不能见死不救。
李青牛捂着胸口,踉跄地飞奔过去,费力地从腿部托举着,将人解救了下来:“还好并不重,不然自己这身体情况,还要多费些力气。”
竟然是个小女孩,若是表演者,李青牛只能说一句‘佩服’,真是太敬业了!
李青牛发现小女孩竟没了呼吸,吓了一跳,赶忙掐了掐人中,拍打了几下,心中暗暗祈祷。
还好,小女孩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人便是一把抱住。
“年纪虽小,劲还挺大,你喝旺仔牛奶长大的啊!”李青牛忍不住一声闷哼,憋屈地暗自吐槽。
却听得小女孩撒娇般的声音,如一只想要获得主人宠爱的奶凶小猫:“哥,你是在地府等我吗,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鱼儿的!”
“什么地府,哥哥,我!小妹妹你不要乱认……”李青牛本想反驳,却顿时呆滞,大脑宕机,突然热泪盈眶:“红鱼,你是红鱼,我的妹妹李红鱼!”。
李青牛埋头痛哭,红鱼,多么熟悉的名字,是那个在梦境中经常呼唤他的妹妹。
在蓝星的城市,李青牛不知吃了多少药、进过多少庙,找过多少医生大师,想要证明自己没有精神异常,妹妹李红鱼是真实存在的,可惜没人信。
现在李青牛知道,一切都回来了,他不再是蓝星城市里漂泊的加班人,而是清风县栖侠镇平安村的李青牛,有个老娘,有个妹妹,不再是孤身一人。
“妹妹,我是你哥李青牛!”李青牛红着眼眶,深深望着紧紧环绕脖颈的妹妹,深情地说道。
李青牛想起来了,这一切都源自六岁的一个夏天。
六岁的小青牛在河边钓鱼,看到一个破衣烂衫的老道蹲坐在旁边,竟然用直钩钓鱼。小青牛好心将备用鱼钩给他,反而遭到老道嘲笑。小青牛心里不服便与老道打赌,万万没想到老道钓了满满一竹篓,小青牛一无所获。
李青牛至今还记得老道贱兮兮的笑容,他吹牛道:“我从来不钓鱼,要钓只钓龙,真龙!”小青牛气愤不已,认为老道暗地里耍了手段,不然自诩为钓鱼娃的他不可能一无所获。
后来老道滑了一跤,落入水中,响小青牛呼救,小青牛非让老道“学狗叫”,才救他上岸。获救后,浑身湿漉漉的老道,上下打量着嬉笑的李青牛,不由一叹:“是个顽童!”
作为报答,老道便给了小青牛一个龙形玉坠,但是好像又有些气不过,随后伸手向他眉心一点,轻呼一声:“去也!”
然后六岁的小青牛就来到一个叫“蓝星”的地方,经历了极度排斥现实、诊断精神异常,而后接受现实,定期服药,压制梦境,最后成了城市牛马,只不过到了三十岁还是孑然一身。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人生苦旅,前世今生,蓝星尘梦,今日方醒。
李青牛明白,自己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他一直是李青牛,只不过被老道耍了手段而已。
蓝星三十载,此身痴傻已三年。魂游蓝星,从六岁到九岁的三年里,身在平安村的他一直呆呆傻傻,妹妹李红鱼三岁开始便懂事养家,喂牛、做饭、耕田,照顾生病的母亲,还是经常被村里顽童追打嘲笑的他。
“袁老道,我圈圈你个叉叉!”李青牛彻底回想起一切,也回忆起了老道的姓氏,不由爆起了粗口。
了悟了一切,明晓了现实,李青牛万分庆幸在这个悲剧将要发生的夜晚自己回来了,万般苦难降临小家,幸好一切还来得及挽回。
李青牛眼眶一红:“小妹,你受苦了,我是你阿牛哥,我没死,你也没事,你快看看我!”
“哥,你没死……”李红鱼瞪大了双眼,清醒了过来,然后趴在哥哥怀里放声大哭:“哥,你活过来了,太好了!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抛下鱼儿!”
“好,好,好,一言为定!”李青牛抚摸着妹妹的额头,心疼无比:“傻丫头,你怎么能办傻事呢!这些年你受苦了,哥哥要好好补偿你,我要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快乐的人!”
“有哥哥在,鱼儿已经很幸福了!”李红鱼抬起头,眼睛肿得像个大樱桃,好一会儿,慢慢恢复了冷静:“哥,你今天感觉有些不一样,说话还是这么流畅……”
李青牛听出她话语中的委婉,不以为意,刮了刮她的鼻尖,解释道:“傻丫头,老天庇佑这次大难不死,灵台恢复清明,哥哥头脑清醒了,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哥哥,我好想你!”李红鱼眼泪如珠串掉了下来,李青牛想用手擦拭,却怕手上的血弄脏了妹妹的脸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哭不哭,等哥哥天明给你抓个小兔子,好不好!”李青牛用礼物诱惑,蓝星这一招都说屡试不爽,果然好使。
“哥哥,你还记得,这是你以前答应我的!你果然是我的哥哥!”李红鱼闻声止涕,她最终确认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哥哥,不是妖魔鬼怪附身,也不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红鱼,我去看看娘亲!”李红鱼安抚好妹妹,便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里屋走去。
“娘亲她……”李红鱼想要说点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啊,娘……”李青牛肝胆欲裂,没想到再见第一面便是离别,怒目圆睁道:“怎么会?”
“哥,娘亲服毒了,我也不敢相信!”李红鱼跪倒在一旁,泣不成声。
李青牛握着娘亲冰冷的手,一时间无语凝噎泣:“娘,你看看我,你的大阿牛回来了,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老天,你为何如此残忍,我本以为来得及,可我还是来晚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世间最大的伤痛莫过于此。跨越时空,本以为是幸运的相逢,却是阴阳两世的离别。
“不对,娘亲虽受病痛折磨,常常昏睡数月,但为了我们苦苦坚持,不可能忍心抛下我们服毒死去?”李青牛眼神冰冷,声音好似九重地狱归来的修罗:“再说,娘亲卧床三年,哪里来的毒药,好,好一个‘吃绝户’!”
“哥,你是说他们……”李红鱼细思则恐,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吧,七老爷他们是族人!”
“好人还是坏人?谁又说得清!今天来的所有人,不说族人、大夫、恶少,甚至后来的里正他们都有嫌疑。”李青牛泪流满面,恨恨地说道
“弑亲之仇不共戴天,无论是谁,我都会追究到底!我要让伤害我们的人,付出血的代价!”李青牛咬破舌头,嘴角渗出血来,滴落在胸前的龙形吊坠上。
突然,一阵白光闪过,李青牛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瞬间移形换影,竟又是一片白茫茫的新天地。
“这是哪儿?又发生了什么?”李青牛一头雾水,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