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救命药
大日如炬,天地如笼,炙热。黄土地,一道瘦小的身影在奋力拉着木犁。豆大的汗珠滴进了睫毛,有点辣,小女孩使劲挤了挤眼皮,却没有停驻,唯有木犁留下一行深深的足迹。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六岁的李红鱼并不觉得辛苦,只是有些心事。哥哥李青牛今年九岁,有些呆傻但天生神力,跟着村里的猎妖队进了深山,两个多月还未归来。
“小红鱼,已经拉了两亩三分地了,歇一歇吧!”扶着木犁的是邻居翠花婶,她望着眼前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姑娘,满脸心疼地说道。
“婶,不用,可不敢误了农时,我不累?”不过李红鱼想了想,还是停住了脚步,关心地反问道:“婶,你腰不好,咱们还是歇一歇吧!”
“婶不累,俺们红鱼可才六岁,怎么能干这种力气活,都怪婶身子弱,还要你帮忙!”翠花婶叹了口气,将腰间系着的红葫芦打开,递给了李红鱼。
李红鱼浅浅一抿,双眼顿时一亮:“甜的!”
“这是甘蔗汁,奖励你的!”翠花婶取下李红鱼肩膀垫着的汗巾,一道血红的勒痕映入眼帘,不由心疼道:“你这丫头和你娘一个样,就是倔强,什么累都能吃,什么苦都能熬!”
“婶,我没事,我以后要向石虎大叔那样成为一名强悍的武者,这点痛算什么?”李红鱼不以为意,取出布包里的药粉:“看,这是大叔给我的止血药,一抹就不疼了!”
“不知我那当家的和你哥什么时候回来,这次进山狩猎怎么耽搁这么久,可要平平安安!”翠花婶眉心挤出了一座山丘,愁云挥散不去。
“婶,放心吧,大叔他们进山可不止一次了,肯定没问题的!”李红鱼虽然担心哥哥,但还是懂事地劝慰道。
李红鱼牵着翠花婶走到田垄前不远的柳树下歇脚,一头瘦削的老黄牛正俯卧在地上,慢悠悠地咀嚼着青草。
李红鱼近前,轻轻摸了摸老黄牛鼓鼓的肚子,笑着问道:“婶,你看大黄牛的肚子,是不是就要生牛宝宝了?等我哥哥回来若是看到小牛犊,一定很惊喜!”
翠花婶刚要回答,便听到一个小孩在远远地呼喊:“娘,红鱼姐……”
“我们在这儿!”李红鱼遥遥招手回应,一眼便认出是小狗剩儿,不由欣喜地暗道:“难道是哥哥他们回来了?”
“娘,红鱼姐,可找到你们了!”狗剩儿跑到跟前,直喘地上气不接下气。
“你这淘气鬼,怎么跑得满身大汗,喝口水慢慢说!”翠花婶敲了敲儿子狗剩儿的小脑壳,仔细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娘,我爹他们回来了!”狗剩儿吐了一口气,然后看了眼红鱼姐,软糯中带着哭腔说道:“可青牛哥出事了!”
“什么?”翠花婶手一滞,李红鱼却已飞奔而去,落下一方汗巾,不见了踪影。
……
三间茅草屋,一截黑石墙,五人分落在两旁。院外一棵梧桐树,三五昏鸦叫哑哑,阴云满厅堂。
茅屋正堂,一个九岁的少年躺在蒲草席上,看他身长七尺有余,皮肤黝黑透亮,板肋虬筋,体格健硕。如今却是双目紧闭,气若悬丝,衣衫破烂,遍体鳞伤,右脚踝附近更是被一只捕兽夹穿透,白骨森森可见。
尤其是心口处的淤青,呈现出一个脚印轮廓,分外醒目。
“好狠毒的一脚,这个恶少王万全,仗着自己是县城首富王富城之子,姐夫是清风县县尉徐行舟,对一个九岁孩子竟然下此狠手!”石虎将拳头捶在土墙上,愤恨地说道。
众人义愤填膺间,一阵风飘过,一道身影挤了进来。
李红鱼扑倒在地,先是不敢相信,而后嘶吼着喊道:“哥,你怎么了?我是红鱼儿,你睁开眼,看看我?”
李红鱼泪眼蒙眬,看着一旁哀伤而又愤怒的石虎大叔,哀声道:“大叔,求求你,救救我哥,求求你了!”
“快起来,孩子,我已经叫人去请胡大夫了!”石虎一脸痛苦,急忙将李红鱼一把拉起。
“我哥,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李红鱼眼泪连珠串般掉了下来,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
石虎同样双目含泪,自责地说道:“都怪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小青牛。这次进山,没想到小青牛竟采得一株百年人参,心想着没准就能治好你母亲的疾病。可宝药动人心,消息泄露了,我们猎妖队遭遇了县尉徐行舟带队搜查,我提前让小青牛抄小路返回躲过一劫。谁曾想,为了掠夺百年人参,恶少王万全围追堵截,小青牛被猎狗探寻到踪迹。待我探听到消息,小青牛已经被扔进了捕兽陷阱中,熬了两天两夜……”
“胡大夫和七老爷到!”一声吆喝打断了石虎的述说。
当先走来一位鹰钩鼻老者,头戴黑色小圆帽,中间嵌着绿色玛瑙石,挎着沉香木医箱,迈着四方大步,正是县城名医胡涂胡大夫。
后面的老者三角眼、八字胡,手拄着狼头拐杖,嘴里叼着个大烟袋,近前看了一眼,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便道:“麻烦胡大夫了!”
“好说,好说!”胡大夫放下药箱,伸手号了号脉,不由眉头一紧。
随后胡大夫招呼人打来热水,取出银针,分别扎在李青牛头部、心脏、四肢等多处关键穴位,又将其腿部用草绳扎紧,将捕兽夹取下,撒上药粉,重新包扎上。
一番处理,半个时辰过去。
七老爷看着胡大夫起身,便放下嘴里的烟袋,匆忙问道:“胡大夫,如何了!”
“这小子受伤过重,胡某才疏学浅,实在是回天乏术!”胡大夫摇头叹息,收拾药箱,便打算离开。
“那他还能撑多久?还能醒来吗?”七老爷一脸紧张,急忙问道。
“怕是就在今晚了,醒不过来了,准备后事吧!”胡大夫医术百里闻名,曾被请去郡城看病,对众人来说,可谓铁口神断。
大家听了心中一叹,这个苦命的小子,才九岁啊!
“求求您,救救我哥哥!只要能救活我哥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您了……”李红鱼跪倒在地,拽住胡大夫的衣角苦苦哀求,死死不丢。
胡大夫眉头一皱,本想甩开纠缠,眼睛随意一瞥,却是一亮,伸手一探脉搏,惊奇地发现,这个姑娘竟是万里无一的纯阴之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实在是太惊喜了。
胡大夫撸了撸胡须,眼神微眯,沉思片刻,便道:“我这有一株百年人参,只需取下一根须子,便可续命三天,三日之后便看他的造化了!”
“谢谢您,胡大夫!”李红鱼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先别急,只是这百年人参是他人寄存之物,一根须子,也是珍贵异常,虽医心赤诚,老夫也很为难!”胡大夫拿捏良久,缓缓说道。
此刻,七老爷将烟袋丢到一旁,急切恳求道:“胡大夫,救不活这小子可要出大事了,他关乎到一百亩良田,还请您救一救,我李氏宗族必将感激不尽!”
“也罢,我看小姑娘一片诚心,我便担此责任。不过我尚缺一奉药女童,您可愿意!”胡大夫语速虽缓,却迅速提出条件。
石虎眉头不由一皱,‘奉药女童’说得好听,其实是卖身为婢,但脚步迈出半步,却被妻子翠花婶一把拉住,便又缩了回去,没有说话。
七老爷为首的一众李氏宗亲闻言皆是大喜,觉得李青牛活命有望,田产可保,目光交汇,纷纷注视着小红鱼。
“我,我……”李红鱼来不及多想,便连连点头:“我愿意,只要能救我哥,我什么都愿意!”
“红鱼,这怎么可以,你可能不知道,这可是卖身为奴!别忘了,除了兄长,你还要照顾你娘!”石虎一把将李红鱼拉起,然后走到胡大夫面前,恳求道:“胡大夫,我知道你很是为难。但这个孩子实在可怜,您看这样好不好,需要多少银两我来担,哪怕是赔上这条命,您给句话!”
胡大夫听完却是纹丝不动,他目的单纯,便淡淡地瞥了一眼默默吸烟的七老爷。
七老爷顿时心领神会,上前劝慰道:“灵药难求,非银两可换,胡大夫已经很是为难。小青牛等着救命,可耽误不得。再说了,胡大夫是良善之人,小红鱼跟了他,我是放心的!”
“此为我李氏宗族内部之事,我便做主了,签身契,救她哥!”七老爷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签!”李红抬头说道,她只想救哥哥,哪怕是卖身为婢,也在所不惜。
一句救人要紧,终结了争议。
七老爷让人邀来兄长一同见证,取来纸笔立下卖身之契,上书:“立卖契人李忠诚、李忠信、胡涂,有族弟早丧,弟妹病弱,承领侄女李红鱼年六岁,因其兄大病,自愿为婢换的救命之药,特请保中人石虎、石豹见证。女情愿出卖与胡名下,在家子孙永远使唤,听用不得难情。自卖之后,娘家门族兄长无许来往相认。倘有后日风雨不测,各听天命。卖绝之后永无异说,今欲有凭,立此卖契,子孙永远存照。大颂朝宝元元年九月十八日。”
石虎攥紧了拳头,看着躺下的小青牛、跪倒的小红鱼,此身纵有千斤巨力,却是无法阻拦,妹妹救哥哥,天经地义,只是觉得堂堂八尺男儿,竟如此无力,窝心。
一张纸,按满了红手印,换得一碗药。
“那就拜托了!”石虎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扭身不再过问。
“好,好,好!”胡大夫将身契揣进衣兜,满意地点头。随后他亲自赶回药铺,取来人参须子,添水熬药,端出来一碗焦糖色的药汤。
胡大夫让人折下一片荷叶,折叠成卷做成小管,放在李青牛嘴角。然后他以银针扎刺人中穴位,众人便见李青牛牙关自开,李红鱼赶忙接过药碗,便要喂李青牛服下。
此时,却听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了!
恶少王万全牵着狗冲了进来,黑色大狗一下子将李红鱼顶翻在地。
“我的药!”李红鱼倒在地上,手掌沾染着药水,扑在地上想挽救药汤,却终是覆水难收。
地面,水汽滚烫,李红鱼泪如雨下,心冰凉。
“王万全!”石虎便要一拳打出,却被七老爷用身体拦住。
“你还我的药!”李红鱼气愤地扑了上去,可却被王万全一脚踢翻在地。
“小姑娘,那不是你的药,是我的药!”王万全晃动着一根手指,又一脚踏碎了瓷碗,居高临下地说道。
七老爷更是挡住了愤怒的众人,谄媚地笑道:“莫伤和气,莫伤和气!王少爷,您怎么有空光临,这小孩子不懂事,别和她一般见识,一会还请去我家喝茶!”
“哼,胡大夫,听说你用了我的人参救这条贱命,他也配!”王万全吐了一口唾沫,用脚捻了捻人参须子,走上前:“这小子现在还没死,踢了我家‘虎奴儿’一脚,必须偿命!”
“王万全,是你抢了青牛的百年人参,如今更是欺人太甚!”石虎推开众人,攥紧了拳头,忍无可忍。
七老爷却是上前一把将石虎拦住:“石队长,冷静啊!他姐夫可是县尉大人,咱们可惹不起,你不想被发配边关,想想你家狗剩儿,可不能没爹啊!”
“哎呀,石队长也在,我先告辞了!”恶少王万全很是知趣,他发现地上的人参须子不是自己的百年人参,淡淡地撇了胡大夫一眼。
记得县尉姐夫说过,清风县有几位武艺高强、惹不起的武者,石虎便是其中一个。不过幸好姐夫阻拦了石虎为首的猎妖队,让李青牛落了单,不然自己想得到那株百年人参,怕是要多费一番功夫。
王万全呼唤一声‘虎奴儿’,便大摇大摆,徜徉而去。
石虎死死盯着离开的背影,咬紧牙关,骨骼作响,面庞颤动不止,但又强忍愤怒,转身恳求道:“胡大夫,还请您再救上一救!”。
“已经晚了!”胡大夫摇头一叹。
一旁的七老爷却是急了:“胡大夫,能不能施针让青牛清醒过来,你知道我的族弟李忠国战死边关,被赐予一百亩免税田。青牛这小子一走,没了男丁继承,可就要被收回去了,这可如何使得。胡大夫,只要你施针功成,方才的身契还作数!”
“这如何使得!”石虎上前张口阻拦,怒不可遏,无法救治小青牛,还要搭上小红鱼,他可不依。
七老爷挤出几滴眼泪,唉声劝慰道:“我也是没了办法,我将孙子李传业过继给族弟一脉,留存香火。小红鱼跟着胡大夫也算是有个好归宿,再说胡大夫也能对弟妹照看一二,还请石队长多担待!”
李氏宗亲们上前一通劝说,石虎一时也没了主意。毕竟七老爷他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胡大夫名满郡县,孤儿寡母未尝不是个依靠,更何况他无法直接干预李氏家族内部事务,纵使他是猎妖队队长,也不能过多得罪乡绅父老。
“好,既然你们都同意,那我便试一试!”只见胡大夫取出一枚尖长的银针,对着李青牛头顶,深深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