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怎么行?”朱颜一惊,“你可千万不能答应!”“不答应有什么用?”雪莺苦笑,“在父王嫡出的女儿里,唯一还没出嫁的就是我了……此刻空桑政局动荡,不拿我来联姻,还能拿谁呢?”
“逃吧!”朱颜脱口而出,“我帮你逃出去!”
雪莺震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光,却又黯淡了,摇了摇头:“这个念头……也只能想想罢了。父王的手段我也是知道的,无论逃到天涯海角,还不是被他抓回来?而且……我一点本事也没有,逃出去了又能怎样?”
“我闷在家里许多时日,今天趁着过来送聘礼,好容易出来透透气,和你说了这一些,心里好受多了。”雪莺喃喃,神情有些恍惚,“我……我真的怕自己闷在家里,哪天一时想不开,就真的去寻了短见。”
“可千万别!”朱颜不由得着急起来,抓紧了好友的手,“你别一时糊涂,忍一忍,一切会好起来的。”
“嗯,我会尽量忍着的。现在我的命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一定会用尽力气活下去的。”雪莺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好友,眼眶红红的,哽咽道,“阿颜,你比我命好……别像我一样。”
她们这些朱门王侯之女,无论有着什么样的性格和本领,是否一个个都如笼子里被金锁链锁住的鸟儿,永远无法展翅飞上天宇?
“父王,我觉得,这门婚事应该再斟酌一下。”
不出所料,白王果然耸然动容,几乎是拍案而起。
“你在说什么?你想悔婚?”白王蹙眉盯着长子,声音里全是不悦,“今天已经把所有的礼单都送到赤王府那边去了,你现在忽然提出异议,要把婚事暂缓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想结这门亲了吗?好大的胆!”
“父王息怒。”白风麟低声,脸色也是青白不定,“孩儿只是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妥,若能缓一缓再办,可能更好。”
“怎么又不妥了?”白王眼里隐约有怒意,几乎要对最倚重的长子咆哮起来了,指着他的脑门,“这门亲是你自己提出要结的,我也由得你了。现在帝君的旨意都下了,你却来说不妥?两族联姻,是能随便出尔反尔的吗?”
“当初是孩儿考虑得不周全。现在看起来,万一这门亲结得不对,反而是为整个白之一族埋下祸根。”白风麟神色有些复杂微妙,停顿了片刻,忽然问,“对于这门亲事,表兄……不,皇太子殿下他有何看法?”
“你说时影?”白王怔了一下,“此事和他有何关联?”
白风麟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是个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人,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里自然有自己的算盘。可是,又该怎么对父王说明白呢?难道要他说,他怀疑时影心里所爱的女子其实是朱颜,所以对缔结这门婚事惴惴不安?
这个表兄,原本只是个不理时政的大神官,得罪也就得罪了,以白之一族的赫赫权势,其实并没太大关系。如今,这个人却忽然翻身成了皇太子,未来还会是云荒帝自己若真是夺了对方的心头爱,这门亲一旦结下,反而会变成白之一族的大祸!
可这种猜测,无根无据,又怎能凭空和父王说?
“那……太子妃的人选定了吗?”迟疑了片刻,他只能开口,从另一个角度委婉提问,“皇太子是否答应了要在妹妹们里选一个做妃子?”
是了,若是时影准备册立白之一族的郡主为妃,那就证明自己的猜测是错的。而且,只要白之一族的郡主成了太子妃,他也不必再捕风捉影地提心吊胆。
“是这样啊……太好了。”白风麟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表情松弛了下去,“那看来,是我多虑了。”
白王有些不解地看着长子,蹙眉:“你到底对此事有什么疑问?”
“没有……没有了。”白风麟摇了摇头,如释重负,“如果皇太子真的从妹妹里选了一个当妃子,那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真不明白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白王摇了摇头,看了儿子一眼,“总而言之,现在正是关键时分,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早点完成联姻对我们都好。”
“是。”白风麟低下头去,“孩儿知道了。”
“是,是。”白风麟连忙颔首,“谨遵父王命令。”
“是。”叶城总督退了出去。
在雪莺走后,朱颜一个人在花园里,盯着池水怔怔出神。
难道,她是为了这门婚事不开心吗?
叶城总督白风麟,是六部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英俊倜傥,知书识礼,出身高贵,多半还是未来的白王。能嫁给他,也算是六部贵族少女里人人梦想的事情了吧?为何郡主她还是如此不开心呢?
是不是……她心里还想着那个离开很久杳无消息的鲛人?
然而盛嬷嬷不知道的是,朱颜此刻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个鲛人。
“嬷嬷。”在池水里看到了盛嬷嬷走近的影子,她转过头,问老妇人,“有那个小兔崽子的消息吗?”
盛嬷嬷怔了一下:“哪个小兔崽子?”
“苏摩呀!”朱颜跺脚,“一直都没听到他的消息,急死我了。”
盛嬷嬷暗地里松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叶城的管家尚未传来任何消息,只怕还是不知下落。”
“那可不行!”盛嬷嬷吓了一跳,连忙拼命劝阻,“郡主你刚刚从外面回来,马上就要大婚了,怎么还能到处乱跑?”
“离大婚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她跺脚,惴惴不安,“万一那个小兔崽子出什么事了,我……”
“唉,郡主你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论对叶城的熟悉,管家可比你强上百倍。他都找不到,你去了也是浪费时间。”盛嬷嬷竭力想打消朱颜的这个念头,“而且,明天皇太子就要来府邸了,你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啊!”
“什么?”朱颜吃了一惊,“皇太子?他……他来府里做什么?”
“天恩浩荡。大婚临近了,皇太子奉帝君之命,前来赐礼。”盛嬷嬷想说得热闹一些让朱颜开心,却不料自己说的字字句句都扎在她的心里,“据说这次大婚,北冕帝赏赐了整整一百件国库里的珍宝,由皇太子亲自将礼单送到府邸,以示对赤之一族的恩宠。”
“是吗?”朱颜颤了一下,脸色却有些苍白。
他……他要来了?还是以皇太子的身份,前来赐婚?
然而她发现自己错了:她不可能永不见他。
因为他将拥有云荒的每一寸土地,她的一生都会活在他的阴影之下:看着他来赐婚,看着他登基,看着他大婚……他的每一个讯息都会传到她耳畔,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说出一句话。
咫尺天涯,各自终老。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结局。
直到盛嬷嬷离开,朱颜还是在园子里望着离合的池水怔怔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连天色将暗,新月升起,有人悄然出现在了身后都不知道。
周围似乎起了微风。池水里映出了一袭白衣,在波光里微微摇动。
“师……师父?!”朱颜情不自禁地惊呼出来,瞬间回头。
时影果然站在深沉的夜色里,默默看着她,眉头微微锁紧。一身白衣笼罩在月光下,恍如梦境。
他这次出来换下了宫廷里华丽繁复的礼服,只穿了一袭朴素的白袍,一时间仿佛恢复了昔年九嶷山上修行者的模样,只是眼神复杂而深远,已不复昔年的明澈。
朱颜跳起来,往前冲了一步,却又硬生生地忍住。她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对方,只是声音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你……你不是应该明天才来的吗?”
“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他终于开了口,“等到明天,那就迟了。”
朱颜心头猛地一跳,一时间有无数猜测掠过脑海:“什……什么问题?”
朱颜一震,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没说。
原来,他特意来这里,就是为了问她这句话?
而且,她又能怎么说?说她参与了复国军叛乱,赤之一族包庇了复国军领袖,而空桑大司命利用了这一点,逼迫她答应了两族联姻?大司命是他的师长,如今又是支持他继位的股肱,她这么一说,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无数的话涌到嘴边,却又冻结,总归是一句也说不出。
“说实话就行。”他看着她的表情,蹙眉,“你不必这样怕我。”
她明显地颤了一下,却不是因为恐惧。朱颜鼓起了勇气抬头看他,然而他的瞳子漆黑如夜,看不到底,她只是瞄了一眼心里就猛然一震,触电般别开了头,心里怦怦直跳。
“说吧,不要再猜测怎么回答才最好,只要说实话。”他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误以为她还是害怕,“我答应过,从此不再对你用读心术。所以,你必须要告诉我你的想法。”
“父王……他没逼我。”她半晌终于说出话来。
时影的眼神动了一下,似乎有闪电一掠而过,又恢复了无比深黑。他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声:“果然,你是自愿的。否则以你的脾气和本事,又有谁能逼你?”
“我……”朱颜心里一冷,想要分辩什么,却又停住。
“如果你后悔了,或者有丝毫的不情愿,现在就告诉我。”虽然是最后一次的争取,时影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别弄得像在苏萨哈鲁那一次一样,等事到临头,又来逃婚。”
“不会的!”仿佛被他这句话刺激到了,她握紧了拳头,大声,“我……我答应过我父王,再不会乱来了!”
时影沉默地看着她,暮色里有风吹来,他全身的白衣微微舞动,整个人却沉静如古井无波,唯有眼神是极亮的,在看着她时几乎能看到心底深处。朱颜虽然知道师父素来恪守承诺,说了不再对她用读心术便不会再用,但在这一刻,依旧有被人看穿的胆怯。
然而他停了许久,只是叹了一口气:“你好像真的是有点变了啊……阿颜。你真的从此听话,再不会乱来了吗?”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停住了。
“既然你都想定了,那就好。”许久,他终于开了口,“我……也放心了。”
“嗯。”她垂下了头去,声音很轻,“多谢师父关心。”
她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却已经再不看她,拂袖转身,只淡淡留下了一句话:“好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明天来赤王府的时候,你可以不必出来迎接。”
时影抬起了手。天空里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声响,绿荫深处有一只雪白的鹞鹰飞来。时影跃上了重明神鸟,眼神里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却终究化为沉默。
“按你的想法好好去生活吧。”时影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变得温和,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再见,阿颜。”
朱颜看着他转身,心里大痛,却说不出话来。
时雨呢?他去了哪里?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你做的?
然而,她曾经想过要帮雪莺问的这个问题,终究没来得及问出口。
(本章完)?
第40章
弃子
然而,朱颜没有听从他的劝告。第二日,当新皇太子莅临赤王府行宫,代替帝君前来赏赐藩王时,她也跟着父母走了出来。
她没想到他这一次来时的阵仗会那么大,赤王夫妇双双出来迎接,三呼万岁,叩首谢恩,而她怔怔地看着阖府上下乌压压一片人头,心里一阵阵别扭,站在那里似乎僵硬一般动也不动。
一边的盛嬷嬷焦急地扯了扯她,低声:“郡主,还不跪下?”
她愣了一下,忽然间明白了过来。昨天他让她不必出来,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吧?如今他已经是空桑的皇太子,未来的帝君。君臣大纲,贵贱有别。只要一见面,她的父母要向他下跪,她也要向他下跪!
他们之间,已经如同云泥一般遥不可及。
念及这一点,她心里便如同雷击一样震动,意识一片空白。
在一片匍匐的人群中,只有赤之一族的小郡主是站着的。而时影只是淡然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任何表示,抬起手,令赤王一家平身。
新皇太子按照礼节,向赤王宣示空桑帝君的恩宠:一箱箱的贺礼依次打开,无数的珍宝,无数的赏赐,耀眼夺目。唱礼官不停地报着名字,府里的侍女们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呼。
然而,朱颜在一边看着,眼神淡淡的。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买下她一生自由的出价而已……
御赐的贺礼交付完毕,时影坐下来和赤王夫妇略略寒暄了几句,便切入了正题,径直提问:“不知大婚的时间定下来了没有?白赤两族的长子长女联姻,关系重大,到时候,我会替帝君前来主持。”
朱颜猛然一震,几乎将手里的茶盏跌落。
他……他来主持?为什么是他?他……他怎么会答应这种事的?!她震惊莫名地看向他,然而皇太子只是转头看着赤王,并没有分心看上她一眼。
时影神色不动,淡淡道:“目下是云荒非常时期,大约要办得仓促一些了,未免有些委屈了朱颜郡主。”
说到这里,他终于看了朱颜一眼,眼神却是平静无波。
她心里一跳,只觉得手指发抖得几乎拿不住茶盏。耳边却听父王笑道:“这些繁文缛节,其实并不重要。古人战时还有阵前成亲的呢。”
皇太子妃?朱颜又是一震,这次茶盏从手里直接落了下去。
“白王的千金个个美貌贤淑,足以母仪天下。”赤王笑着开口,“祝皇太子殿下早日得配佳偶,云荒也好共享喜庆。”
“多谢赤王吉言。”时影微微一笑,放下茶盏,起身告退。
咫尺天涯,再会无期。
是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还是她忘记了?
“郡主,你还不快……”盛嬷嬷看到郡主又在那里发呆,忍不住焦急地抬起手,想扯住她的衣襟让她一起下跪。
然而朱颜微微甩了一下袖子,只是一瞬,整个人就忽然消失了。
八匹装饰华丽的骏马,拉着描金绘彩的皇家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车上有着银色的双翼,是空桑帝王之血的皇室徽章。等时影坐入马车,大内侍从便从外面关上了门,拉上了帘子。车内华丽宽敞,并无一个侍从。然而,帘子刚一合上,又微微动了一动。
时影端坐在车内,蹙了蹙眉头,忽然对着虚空开了口:“你跟来做什么?”
“啊……”马车里空无一人,却有一个声音低低地开口,似乎带着一丝懊恼,“你……你看出来了?”
密闭的车厢里似乎有风微微掠过,旋转着落地。“唰”的一声,一个人影从半空现了形,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正是赤王府的小郡主。
“像你说的,如果同时施用隐身术和缩地术,就能出现新的术法。”朱颜回顾了一下自己方才瞬间的身手,语气里有一丝得意,“刚才这个术,连我父王都没看出来呢……”
然而,他没有接她的话题:“你身为即将出嫁的赤之一族郡主,这样忽然跑到我的马车里来,万一被人知道,会给各方造成很大困扰……在没有被人觉察之前,赶快离开吧。”
朱颜是一时冲动才跟了上来,听到他如此公事公办的语气,心里刚才那点血勇和冲动冷了下来,半晌才讷讷:“刚才……刚才那边的人太多了,一直没机会问你问题,所以才忍不住跑过来……”
时影怔了一下,神色有些异样:“你……要问什么?”
朱颜一跺脚:“你为什么要来主持婚典?”
“可是……可是……”她说了几个“可是”,却不知道如何组织下面的话。
她一时无言以对。
是的,既然她都已经决定了要嫁给白风麟,为什么还要在意谁来主婚?这些细枝末节,和嫁给谁相比起来又有什么意义?朱颜嘴唇动了动,脸色灰白地垂下了头,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你真的要册立太子妃吗?”
“当然。”时影连眼角都没有动,“哪个帝君能没有皇后?”
朱颜沉默了下去,再也不说话了。
马车在飞驰,车里的气氛仿佛是凝固了。转眼间马车已经疾驰出了三条街,时影直视着前方,淡淡道:“前面快到禁宫了,你该回去了。”
朱颜怔了怔,忽然冲口道:“我……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时影皱了皱眉头:“什么事?”
“那个……那个原来的皇太子,时雨。”她咬了咬牙,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他如今怎样了?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时影一震,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深而冷:“为什么问这个?”
朱颜低声:“因为他是雪莺的心上人!”
时影眉头皱了一下眉头:“白之一族的雪莺郡主?”
“嗯。你知道她?”朱颜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情况居然了如指掌,也不由得有些意外,“她为时雨茶饭不思,担心得要命……唉,我怕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想不开……”
时影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你不要管别人的事。”
“雪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朱颜看到他没有否认,心知不妙,心里直直沉了下去,“她……她都怀疑是你杀了皇太子!我气得差点和她吵起来。如果早点找到你弟弟,她就不会那么无端端怀疑你了!”
“无端端?”时影沉默了一瞬,忽然淡淡道,“怎么,你就这么坚信我是无辜的吗?”
“什么?”朱颜猛然一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阿颜,不要装了。当你在紫宸殿深处看到我的时候,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疑虑?”时影端坐在皇室御用马车里,穿着皇太子的礼服,声音淡淡,却是深不见底,“我为什么会回到帝都?我和大司命之间有什么协议?我为了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这些,你都不会不曾想过吧?”
“可……可是……”她呆住了,看着他,声音里透着一种坚决,“无论如何,师父你都不可能会是这种人!”
“哪种人?”时影看了她一眼,眉宇间掠过一丝讥诮,“呵……你真的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
而到了此刻,即将成为帝君的他,内心又是如何?
她依旧是云里雾里,永远不能看清楚他的真实模样。
“告诉雪莺郡主,不必再等时雨了。”时影转头平视着前方,语气冰冷,一字一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什么?”朱颜惊呆在当地,一时间如同有冰雪当头泼下,寒冷彻骨,“天啊!难道……难道雪莺说的是真的吗?师父,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时影的手在膝盖上无声地握紧,却没有否认这个罪名,顿了顿,忽然有些烦躁地厉声说了一句:“我说过,从此后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中寒冷如冰,过了片刻,终于艰难地再度开口,似乎不听到答案就不会死心:“那么,请问皇太子殿下……时雨,是真的死了吗?”
时影直视着前方,语气平静冰冷:“是。”
朱颜震了一下,半晌才不敢相信地追问:“是……你做的?”
“你觉得呢?”时影冷冷,却并没有否认,“是又如何?”
朱颜身子晃了一晃,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马车上,仿佛不认识一样地看着这个熟悉的人,眼里的神色几度激烈地变幻。
马车里许久不曾有任何声音。
“阿颜!”那一瞬,他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
当马车从街道尽头消失后,朱颜出现在街角,脸色苍白。她踉踉跄跄地往回走着,脚步虚浮,魂不守舍。
“我说过,从此后不要再叫我师父了!”
那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令人几乎喘不上气来。她神志恍惚地往前走着,不辨方向。忽然间一个踉跄,撞到了什么。
“哎哟……痛痛!”被撞倒的是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一串吹糖做的小人儿,正捂着额头发出了痛呼,小手白皙如玉,面容清秀可爱。
朱颜眼睛一瞥,失声:“小兔崽子?你跑哪儿去了?!”
她把那个跌倒的孩子拉了起来,用力抱住。
她的这一生里,为何会有这么多次看错人的时候?
在伽蓝帝都的行宫里,管家正在书房向赤王回禀近日的情况,诸事一一交代完毕,最后说了一句:“请王爷放心。属下看这次郡主回来后有了不少改变,真的已经变得懂事多了。”
“希望如此吧……”赤王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这丫头,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经历了这许多事,她也该长大一点了。”
“只是……”管家沉吟着,有些不安。
“怎么?”赤王皱起了眉头,看着这个心腹,“有话直说!”
“有件事属下有点担心。”管家叹了口气,有些忧虑,“郡主还是非常挂念那个小鲛人,虽然身在帝都,还再三再四地吩咐属下去找……”
“那你到底找到了没?”赤王皱眉。
“禀告王爷,的确是找到了。”管家四顾看了看周围,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昨日刚刚接到叶城那边的消息,说有个衣衫褴褛的小鲛人在半夜敲门,门一开,就昏倒在了叶城行宫外……”
“什么?”赤王跳了起来,“那小兔崽子……回来了?”
赤王变了脸色,脱口而出:“该死!这事千万不能让阿颜知道。”
“做得好。”赤王松了一口气,越想越烦,一时间眼里全是怒意,“怎么又是鲛人!上次府里的那个鲛人给我们惹来的麻烦还不够吗?”
“是。”知道了自己该站哪一边,管家连忙点头,“属下已经派了人将那个兔崽子严密看管起来,绝对不会让他再有机会跑掉!”
“看管什么?”赤王听到此话,却是怒斥,“还不赶紧处理掉!”
“可是……郡主的脾气王爷也是知道的。”管家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措辞,“若是找不到那个孩子,她如何肯善罢甘休?”
“是。”管家连忙点头,“属下知道王爷的意思了!”
赤王顿了一顿,忽然盯着他,再次反问:“真的知道了?”
管家看到赤王的眼神,暗自打了个冷战,重重点了点头:“是的,属下知道了!不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让那小兔崽子从此消失!”
赤王的声音很冷:“而且,要毫无痕迹永绝后患。”
“是!”管家点头,连忙退下。
所以,这个潜在的祸端,就让父王替你早点清除了吧!
就如当初,我替你清除了玉绯和云缦一样。
镜湖南端的叶城,入夜之后灯火辉煌,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大海边际,昭示着它作为云荒最繁华城市的地位。
叶城赤王府行宫里,有人借着烛光,端详着榻上沉睡的孩子。
“还没醒?”一个侍女叹了口气,“可怜见的,瘦得都只剩下一口气了。”
“傀儡偶人?”年轻侍女却好奇起来。
“是啊,在这里。”年长的侍女指了指床头的柜子,那里有一个布包,“那个偶人,和这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
“咦,做得好精致,关节还能活动呢!”年轻的侍女好奇地拉起了小偶人的手臂,“看上去,很像是那些傀儡戏里的傀儡娃娃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忍不住拿起一块手帕给那个娃娃围了一件小衣服,用别针别起来,看上去就像是定做好的衣服一样。
“哎,真的和这个孩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呢!”年轻的侍女给那个小偶人穿好了小衣服,端详了一下,忍不住惊叹,“这工艺,真是巧了!”
那个小偶人睁着眼睛看着她们两人,在灯火下,那湛碧色的眼眸似乎是活的,看着年轻的侍女,似乎还顽皮地眨了一眨眼。年轻的侍女吓了一大跳,“啪”的一声将它扔回了桌子上,往后退了一步:“这……这东西,好奇怪啊!”
“是啊,看着就不大舒服。”年长的侍女道,“还是包起来吧。”
“嗯。”年轻的侍女连忙将布包重新包好,不敢再看那个小偶人的眼睛,嘀咕,“这孩子身上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自己回来的?”年轻侍女吃了一惊,看这个昏睡中的小鲛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些鲛人奴隶个个不听话,一个看管不严便想方设法地逃走,这个小家伙居然还千辛万苦一路找回来?”
“可能是郡主对他很好吧。”年长的侍女轻叹,“只可惜……”
“是啊!”年轻侍女想起了什么,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再度注视着榻上昏迷的小鲛人,忍不住低声,“真不知道管家为什么要这样对付一个小孩子……难道郡主会同意吗?”
“嘘。这你就不要多问了,照着上面吩咐的去说去做就是了。”年长的侍女淡淡道,“在王府里,多嘴多舌的人经常不会有好下场。”
“是的!”年轻侍女连忙点头,缄口不言。
“也不是什么多难的事,哄个孩子而已。”年长的侍女看了一眼紧张的同伴,笑了一笑,“你进府也有好几年了,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等把这孩子顺利哄走了,总管大人重重有赏。”
“是。”年轻侍女连忙点头。
又沉默了一会儿,榻上那个昏睡的小奴隶还是没有醒,灯影下的脸是如此苍白,长长的睫毛覆盖在脸颊上,虽然只是一个孩童,却已经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两位侍女静默地看了一瞬,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难怪郡主那么喜欢这个小家伙,这么漂亮的孩子……简直不像是这个人间所有啊!”年轻的侍女毕竟心软,喃喃。
话说到这里,灯下的人忽然动了一动。
“哎呀,他醒了?!”年轻侍女惊喜地叫了一声。
灯影下,一双湛碧色的瞳子吃力地睁了开来,茫然地凝望着光亮的来源,嘴唇翕动着,微弱地说了一句什么。
“你醒了?”年长的侍女抬起手,将小鲛人脸上散乱的发丝掠了开去,替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用慈爱的语调道,“我叫若萍,她叫小蕙,都是赤王府的人。你感觉怎么样?要喝点水吗?”
“不要碰我!”孩子尖厉地叫了起来,“滚开。”
“你们是谁?不……不要靠近我。”孩子竭力想要撑住身体,声音却虚弱之极,喃喃,“我……我要见姐姐。”
“姐姐?”若萍毕竟老成一些,定了定神,“你说的是朱颜郡主吗?”
苏摩握着刀,不作声地点了一下头:“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