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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朱颜心里不安,思量了半日想不出个头绪来,不由得渐渐急躁起来。

    “到底有什么急事啊!”她一跺脚,再也忍不得,转头便冲了出去,直接找到了管家,劈手一把揪住,“快说!我父王为什么又去了帝都?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这么急?”

    “这……”管家正在点数着一堆总督府送来的贺礼,一下子被揪起来,不由得变了脸色,“郡主,这个属下也不知道呀!”

    “胡说!”朱颜却不是那么好蒙骗的,对着他怒喝,“你是父王的心腹,父王就算对谁都不交代,难道还不给你交代上几句?快说!他去帝都干什么?”

    “这……”管家满脸为难,“王爷叮嘱过,这事谁都不能说!就是郡主杀了属下,属下也是不敢的。”

    听到这种大义凛然的话,朱颜气得扬起了手,就想给这人来一下。旁边盛嬷嬷连忙惊呼着上前拉开,连声道:“我的小祖宗哎……你身体刚刚好,这又是要做什么?快放开快放开……”

    朱颜看了管家一眼,冷笑了一声,竟真的放下了手。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她却骤然伸出手,快得如同闪电一般点住了管家的眉心!

    她的指尖有一点光,透入了毫无防备的管家的眉心。

    “郡主!”盛嬷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扑过来将两人分开,死死拉住了她的手,“你在做什么?天……你、你把管家都弄晕过去了!”

    然而那一刹那朱颜已经洞察了一切,往后连退了两步:“什么?!”

    当她的手指离开时,对面的管家随即倒了下去,面如纸色。然而朱颜完全没有顾得上这些,只是站在那里发呆。她忽然间一跺脚,转头便往里走去。

    “郡主……郡主!”盛嬷嬷扶起了管家,用力掐人中唤醒他,那边却看到朱颜冲进房间,随便卷了一些行李,便匆匆往外走,她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赶上来,一迭声叫苦,“我的小祖宗哎!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去帝都!”朱颜咬着牙。

    盛嬷嬷蒙了:“去帝都?干吗?”

    “既然阿颜没有大事,我就先回帝都了,白王还在等我呢!那边事情紧急,可千万耽搁不得。你替我好好看着阿颜,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王爷密会白王,莫非是要两族结盟?”

    “不错,白王提出了联姻,我得赶着过去和他见面。这门婚事一成,不但我族重振声望,阿颜也会嫁得一个好夫婿,我也就放心了。”

    她只听得一遍,便冷彻了心肺。

    什么?她的上一个夫君刚死了没几个月,父王居然又要谋划着把她嫁出去!他……他这是把亲生女儿当什么了?

    朱颜气得浑身发抖,牵了马就往外走。

    是的,她得去阻止父王做这种蠢事!他要是执意再把她嫁出去,她就和他断绝父女关系!然后浪迹天涯,再也不回王府了!

    然而,她刚要翻身上马,看到了跟在后面的瘦小孩,愣了一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苏摩,怎么了?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别跟来了。”

    那个孩子却摇了摇头,拉住了她的缰绳,眼神固执:“我跟你去。”

    “哎,你跟着来凑什么热闹!别添乱了。”朱颜心情不好,有些急躁起来,便用马鞭去拨开他的手,嘴里道,“我只是要出去办点要紧事而已!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吗?”

    可是苏摩死死地拉住她的马缰,还是怎么也不肯放。

    “你打我?”那个孩子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手背上那一道鞭痕,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朱颜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然而在气头上没有立刻示弱,怒道:“谁让你不肯放?自己找打!”

    苏摩忽地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死死看着她。

    “哎呀呀,我的小祖宗,你们闹什么呢?”盛嬷嬷趁着这个空当追了上来,拦住了马头,苦着一张老脸迭声道,“快下马吧!别闹了,如今外面到处都戒严了,你还想跑哪儿去?”

    “戒严?”朱颜愣了一下,“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前日星海云庭的事!真是没想到,那儿居然是复国军的据点,窝藏了那么多逆贼!”盛嬷嬷一拍大腿,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如今总督大人派人查抄了星海云庭,封锁了全城,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捕复国军余党呢!”

    她听得一惊,不由得脱口:“真的?”

    朱颜愣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是的,她还是得出门一趟,顺便也好查探一下外面的情况。

    朱颜二话不说地推开了盛嬷嬷的手,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去一趟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哎!”盛嬷嬷一迭声地叫苦,“你这是要我的命哪!”

    “放心,我会先去总督府问白风麟要出城手令,不会乱来。”朱颜顿了顿,安慰了嬷嬷一句,又指了指一边的苏摩,“你们在府里,替我看好这个小兔崽子就行了。”

    “不!我不要一个人在这儿……”那个孩子却叫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声音里有一丝恐惧,“这里……这里全是空桑人!”

    然而苏摩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不说话。这个孤僻瘦小的孩子,表情却经常像是个饱经沧桑的大人。

    街上还是如同平日一样,热闹繁华,并不见太多异常。只是一眼扫过去,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果然再也不见一个鲛人。朱颜策马在大街上疾奔,每个路口都看到有空桑战士驻守,正在挨个地盘查行人,更有许多战士正在挨家挨户地敲门搜索,竟是一户也不曾落下。

    靠着腰间赤王府的令牌,她一路顺利地过了许多关卡,满心焦急地往总督府飞驰而去。然而,在一个路口前,她眼角瞥见了什么,忽然勒马停住了,抬头看向了墙上。

    那里贴着几张告示,上面画着一些人像,是通缉令。

    迎面一张就画着她熟悉的脸。下面写着:“复国军左权使,止渊。擒获者赏三千金铢,击毙者赏两千金铢,出首者赏一千金铢。”

    “什么?”朱颜吃了一惊,忍不住转头问旁边的士兵,“这……这个左权使,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在通缉?”

    “哪里啊,明明还活着呢!”士兵摇头,“如果真的死了,叶城哪里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什么?”朱颜全身一震,一把将那个士兵抓了过来,“真的活着?”

    “当……当然是真的啊!”士兵被吓了一跳。

    她只觉得双手发抖,眼前一阵发白,二话不说,扔掉了那个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士兵,一把将墙上贴着的通缉令撕下来,策马就向着总督府狂奔而去。渊……渊还活着!他、他难道从师父的天诛之下活下来了?

    怎么可能!师父的天诛之下,从未有活口!

    “郡……郡主?”正好是白风麟的心腹福全在门口当值,一眼认出了她,惊得失声,连忙迎了上去,“您怎么来了?小的刚刚还去府上替大人送了补品呢!不是说郡主您还在卧病吗?怎么现在就……”

    “白风麟在吗?”朱颜跳下马,将鞭子扔给门口的小厮,直接便往里闯。

    “郡主留步……郡主留步!”直到她几乎闯到了内室,福全才堪堪拦住了她,赔着笑脸道,“总督大人不在,一早就出去了。”

    “怎么会不在!”她一怔,不由得跺脚,“去哪里了?”

    “星海云庭出了那么大的事,总督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围剿复国军,很少在府邸里。”福全知道这个郡主脾气火暴,因此说话格外低声下气,“今天帝都派来了骁骑军帮助平叛,总督一早就去迎接青罡将军了。”

    “那好,我问你也一样。”朱颜也不多说,一把将那张通缉令扔到了他的怀里,“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吗?”

    “什……什么?”福全愣了一下,展开那张通缉令看了看,满怀狐疑地喃喃道,“没错。这上面的人,的确是叛军逆首!”

    “我不是说这个!”她皱眉,“这通缉令上的人,如今还活着吗?”

    福全一时间没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又看了一眼通缉令,点了点头,口里赔笑:“自然是还活着。这个逆党首领三天之前还带着人冲进了叶城水牢,杀伤了上百个人,劫走了几十个复国军俘虏呢……”

    “真的?”朱颜脱口道,只觉得身子晃了一晃。

    “当然是真的。为何有这一问?”福全有些诧异,看着她的脸色,“莫非郡主有这个逆首的下落?”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摸索着找到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忽然失声笑了起来。

    “郡……郡主?”福全愣住了。她笑什么?

    “哈哈哈……”她仰头笑了起来,只觉得一下子豁然开朗,神清气爽,心里沉甸甸压了多日的重担瞬间不见,笑得畅快无比,“还活着……还活着!太好了!居然还活着!”

    福全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满头雾水地看着这个赤王的千金坐在那儿,一边念叨,一边笑得像个傻瓜。

    “太好了!渊……渊他还活着!”

    隔着一道深深的垂帘,内堂有人在静静地听着她的笑。

    “咕。”身边白色的鸟低低叫了一声,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色,有些担忧畏惧之色。然而时影坐在叶城总督府的最深处,听着一墙之隔那熟悉的银铃般的笑声,面色却沉静如水,没有丝毫的波澜。

    所以在压力尽释的这一刻,才会这样欢笑。

    原来,在她的心里,竟是真的把那个鲛人看得比什么都重。

    “不过……为什么师父要瞒着我?还说等着我找他报仇?”笑了一阵,朱颜才想到了这个问题,嘀咕了一声,有些不解,“渊要是没死,我迟早都会知道的呀!他为什么要故意那么说?”

    帘幕后,时影微微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玉简,没有表情。重明抬起四只眼睛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副洞察的模样。

    “算了……师父一向冷着脸,话又少,估计是懒得向我说这些吧?”外头朱颜又嘀咕了一声,“让渊跑了,他大概也觉得很丢脸,所以不肯说?真是死要面子啊……”

    然而时影袖子一拂,将嘀嘀咕咕的神鸟甩到了一边,冷着脸不说话。

    外面,朱颜嘀咕了几句,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又觉得有点侥幸,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太好了!既然渊没死,我也就不用找师父报仇了!哎,说句老实话,我一想起要和师父打,真是腿都软了。”

    “啊?”福全在一边听她笑着自言自语,满头的雾水。

    帘幕后,重明听得摇了摇头,眼里露出嘲讽。

    “本来想着,就算我打不过,被师父杀了也是好的。”朱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现在好像也不用死了。”

    她最后一句极轻极轻,帘幕后的人却猛然一震。

    “啊?郡主还有个师父?”福全听得没头没尾,只能赔笑着,勉强想接住话题,“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那是。”朱颜笑了起来,满怀自豪,“我师父是这个云荒最厉害的人了!”

    帘幕后,时影的手指在玉简上慢慢握紧,还是没有说话。

    是啊,谁叫那天她气昏了头,竟嚷着要为渊报仇、要杀了师父?对了,还有,她以前那句随口的奉承谎话也被他戳穿了!天哪……当时没觉得,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师父的表情真是可怕!

    她怔怔地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算了,既然师父没杀渊,就没什么事情了。反正她也不用找他报仇,也不用你死我活……最多挨几顿打,软磨硬泡一下,估计师父也就和以前一样原谅自己了。

    她说得直截了当,只当统领叶城的总督是个普通人一般呼来喝去。

    “郡主要出城?”福全有些诧异,但不敢质问,只能连声应承,“好,等总督大人回来,属下一定禀告!”

    “嗯,谢谢啦。”朱颜心情好,笑眯眯地转过身。

    她转过身,准备离去,外面暮春的阳光透过窗帘,淡淡地映照在她身上,让这个少女美得如同在云霞之中行走,明丽透亮。

    眼看她就要走,房间里,重明用力地用喙子推了推时影的手臂,四只眼睛骨碌碌地转,急得嘴里都几乎要说出人话来了。然而白袍神官坐在黑暗深处,手里紧紧握着那一枚玉简,低下头看着手心,依旧一言不发。

    赤王的小女儿心情大好,一蹦一跳地往外走去。然而,刚走到台阶边,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道劲风袭来!

    “啊?”她定睛一看,不由得失声惊呼,“四……四眼鸟?”

    果然,有四只血红色的眼睛隔着透明的结界瞪着她,骨碌碌地转,愤怒而凶狠。刚才的一瞬间,化为雪雕大小的重明从内室冲出,想要上去叼住她的衣角,结果却一头撞在了结界上,几乎整个头都撞扁了。

    “对……对不起!”朱颜连忙挥手撤去了结界,将它抱在了手里,抬起手指,将重明被撞得歪了的喙子给正了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神鸟愤怒地在她手背上啄了一下,痛得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谁知道你会在这里啊?还一声不响就上来咬我!我这是误伤!”朱颜愤然嘀咕,仿佛忽地想起了什么,陡然变了脸色,脱口而出,“呀!你既然在这里,那么说来,师父他……他岂不是也……”

    话说到一半,她就说不下去了,张大了嘴巴怔怔看着房间的深处。

    重门的背后,珠帘深卷,在黑暗的深处静静坐着一个白袍年轻男子,正在无声地看着她,眼神锐利,侧脸寂静如古井,没有一丝表情。

    师……师父!

    (本章完)?

    第20章

    与君陌路

    那一瞬,她只觉得腿一软,几乎当场就跪下了。

    如果不是重明死死扯住她的衣角,朱颜几乎要下意识地拔腿就逃了,然而在最初一刻的惊骇过后,她的脑子恢复了一点知觉,在脸上堆起了一点谄媚的笑,咳嗽了一声,一点点地蹭过去,便想要好好地求饶道歉。

    是的,既然闯了祸、惹恼了师父,总不能缩着头躲一辈子吧?既然迟早都要过这一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碰见,不如就硬着头皮过去求饶。

    以师父以往对自己的态度,拼着挨一顿打,估计也就好了。

    “啊……这位是……”作为心腹,福全自然也知道总督大人最近在深院里接待了一位贵客,然而对方身份神秘,总督大人从不令仆从进去,此刻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客人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无措,不知道该不该阻拦郡主。

    然而,这边朱颜赔着笑脸刚走到了房间里,不等想好要怎么说,时影已经从榻上站了起来,也不见抬脚,一瞬间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她吓得心里一跳,脸色都白了,求助似的看了看旁边的福全。然而奇怪的是就在这短短刹那间,那个近在咫尺的侍从忽然就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朱颜深深吸了一口冷气,知道师父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隔绝了周围的一切,只能无奈地收回了视线,一咬牙,猛然低下头,“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用负荆请罪似的态度低头大声求饶:“师……师父饶命!徒儿知错了!”

    一语出,她屏住呼吸等待回答,心里计算着如果师父问她“错在哪里”,就立刻回答:“对师尊动手,出言不逊,罪该万死!”

    然而耳边寂静,竟然没有声音。

    她以为师父还在生气,背心一冷,不敢抬头,连忙又低着头大声喊了第二遍:“徒儿知错了!求……求师父原谅!要打要骂,绝不抱怨!”

    然而,话音落地,一片寂静。时影竟还是没有回答。

    朱颜心头“扑通”乱跳,感觉全身冷汗涌出,将小衣都浸湿了。她低着头正在胡思乱想,只见眼角白影一动,心里一喜,以为师父要伸手拉她起来。然而抬头一看,发现那居然是重明飞上来,用喙子扯住她的衣襟拼命拉她起来。神鸟的四只眼睛看着她,血红色的瞳子里满是焦急。

    朱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沉默的眼睛。

    糟了!师父……师父这次,看来是真的很生气?

    耳边重明的咕咕声转为焦急,用力扯着她,想要把她拉起来。然而时影眉头微微一皱,袍袖一拂,瞬间将这只多管闲事的神鸟给扫到一边,然后走近一步,对着她伸出手来,终于开口说了三个字:“还给我。”

    朱颜下意识地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还给你?”

    “玉骨。”时影的声音冰冷而平静。

    “不要!”朱颜瞬地一惊,往后缩了一下,脱口,“你明明……明明已经送给我了!十三岁那年就送给我了!怎么还能要回去?”

    时影冷冷道:“不拿回来,难道还让你留着它来杀我吗?”

    “师……师父!”她震了一下,猛然间明白了他眼神里的冷意,背后瞬间全是冷汗,结结巴巴,“徒儿……徒儿怎么敢?”

    “呵,你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不敢的?”时影居然冷笑了一声,语气平静,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通缉令,忽然问,“今日你若是没看到这个东西,此刻见到我,是否就要跳上来为他报仇了?”

    他的声音很淡,却如静水深流,让人心里发寒。

    糟了,这回她得怎样求饶,他才肯放过她呀?!

    她哭丧着脸,垂头丧气:“我……我那天是随口乱说的!您别当真。”

    “欺师灭祖,这种话也能随口乱说?”时影却不动声色,语气依然平静而锋利,没有半分放松的迹象,“你那时候是真的想杀了我,对吧?”

    “徒儿年纪小,口无遮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朱颜结结巴巴地开口,努力堆起笑脸来,“我哪敢和您动手啊……以徒儿那点微末功夫,还不立刻被师父打趴到地上了?”

    “是吗?”他看了她一眼,似乎立刻洞察了她近日的改变,淡淡说道,“不必太过谦虚。你进步很快,以现在的能力,和我动手至少也能撑一刻钟吧……如果掌握了玉骨的真髓,甚至可以和我斗上一场。只可惜……”

    他手指微微一动,朱颜忽地觉得头上一动,玉骨竟然“唰”的一声从她的发髻里跳了出来,朝着时影的手心飞去!

    “师父!”她惊呼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玉骨,“不要!”

    还好,她这一抓还抓住了玉骨的尾巴。那支簪子在她掌心微微跳跃,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竭力想要挣脱。她用尽全力用两只手死死地握住玉骨,和那一股力量抗衡着,一时间竟然都没有办法开口说上一句求饶的话。

    然而,这一场短暂的拔河,最终还是以她的失败而告终。

    那一丝血沁入玉骨,转眼间消失无痕。

    在她离开九嶷神庙的时候,他送了她这一支簪子,为她绾起了一头长发。铜镜里她的眼眸清澈,神情却懵懂,对于这个礼物的珍贵并没有太多的清晰了解。

    这支簪子流传自远古,从白薇皇后开始,便在空桑皇后发上世代相传。母亲去世后,父王拿走了她手指上的后土神戒,也褫夺了她的身份,然而这支簪子被保留了下来。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他曾经将它郑重托付给了她,一并托付的,还有心中最珍贵的东西。可是时隔多年,事过境迁,到最后,竟发现原来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多么可笑,多么愚蠢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这支簪子,在手心默默握紧,就如同握紧了一颗在无声无息中碎裂的心。

    他看了她一眼,脚步一动,便想要离开。那一眼令朱颜打了个寒战,连站起来都忘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在地上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失声道:“师父!你……你不会就这样不要我了吧?”

    “是我不好!千错万错都是徒儿的错!”听到他没有否认,朱颜心头更害怕,声音都有些发抖,“您要是生气,就狠狠地责打徒儿好了,我一定一声痛都不喊!可……可千万别这样不要我了啊……”

    时影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朱颜死死抓着他的白袍下摆,怎么也不肯松手,居然整个人在地上被拖得往前了一步。

    “放手。”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冰冷,“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不!不放!”她被拖着,在地上死死抓住他的衣服,披头散发,狼狈万分,却怎么也不肯放手,“师父不原谅,我就不放手!就……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起来!反正……反正你也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朱颜一向了解师父的脾气,知道他心里松动,连忙一边顺势站起,一边赔笑:“师父说哪里的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给徒儿十个胆子,也不敢欺师灭祖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时影微微一震,眼神忽然又变得森冷而严厉。

    她心里一个“咯噔”,不知道这话又是哪儿不对了,脑子飞快地转着,刚要说什么,却见师父一振衣襟,眼前白光一闪,“唰”的一声,她手里一轻,整个人跌到了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顿了顿,她连忙堆起一脸的笑:“师父肯定舍不得的,是不是?”

    “师父!”朱颜倒吸了一口冷气,猛然跳了起来,“你说真的?”

    “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时影看着脸色煞白的弟子,冷冷道,“这些日子我吩咐叶城总督封城搜人,就是为了找他。复国军被全数围在城南,负隅顽抗,已经撑不了几天了。”

    “什么?白风麟封城,原来……原来是你指使的?”朱颜越听心越往下沉,忍不住一跺脚,失声道,“你、你为什么非要杀渊啊?你们两个素不相识,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时影停了一下,眼神复杂地变幻,最终只是冷冷回答:“止渊是复国军的逆首,于公于私,都是必杀之人!”

    “可是,师父你不过是个神官而已啊!出家人不是不问国事的吗?”朱颜一急之下忘了要说得委婉,几乎冲口而出,“这是帝君六王和骁骑军才该管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时影看了看气急败坏的弟子,嘴角忽然浮现出了一丝冷笑,问:“怎么,你这么想知道原因?如果我有正当的原因,你就不会有异议了吗?”

    “这……”朱颜迟疑了一下,立刻点头,“是!”

    “那好,我就告诉你,让你心服口服。”时影看着她,屈起了第一根手指,一字一句,“第一,身为北冕帝的嫡长子,身负帝王之血,云荒上的所有事情,当然都跟我有关系!”

    朱颜大吃一惊,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结结巴巴道:“什么?你……你是帝君的儿子?!”

    “什……什么?”朱颜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时影深深看着目瞪口呆的弟子,依旧波澜不惊,淡淡问,“现在,你觉得我要杀那个人,有足够理由了吗?”

    朱颜愣在了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真……真的吗?”过了许久,她终于吃力地吐出了一句话,“你……你是皇子?鲛人会让我们亡国?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啊?”

    时影皱了皱眉头:“你是说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

    “两个都是!对了!这么说来,你娘……你娘难道是白嫣皇后?”她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摸了摸头发,失声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原来如此!难怪……”她在头顶摸了一个空,回过神来,指着他手心里的玉骨,颤声道,“难怪你会有这个东西!”

    朱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这些大人,为什么一直都瞒着自己?

    “那……那第二个问题呢?”她急急地问,“鲛人会灭亡空桑?不可能!”

    时影蹙眉,语气严峻:“你觉得我会看错?”

    师父语气一严肃,朱颜顿时不敢回答了,然而很快又意识到如果默认这一点,基本就等于默认了师父可以杀掉渊,立刻又叫了起来:“不可能!鲛人……鲛人怎么可能灭亡我们空桑!他们哪里有这个能力?”

    “什么?!”朱颜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不可能!星尊大帝不是把最后一任海皇给杀了吗?海皇的血脉在七千年前早就中断了!”

    “怎么可能?”她不敢相信,“人都死光了!”

    “鲛人的血脉和力量传承,和我们陆地上的人类是不一样的。”时影并没有嘲笑她的见识浅薄,只是语气淡淡的,“他们的血脉,可以在间隔了一代人,甚至几代人之后,骤然重返这个世间。”

    朱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时影这一次非常有耐心地解释了下去:“海皇纯煌在死之前,可以在某处留下自己的血,让力量得以封存。在时隔多年之后再化为肉胎着床,从而让中断的血脉再延续下去。”

    这一次朱颜没有被绕晕,脱口道:“那……那不就是隔世生子吗?”

    “是。”时影难得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

    “怎么可能!”她叫起来了,“有这种术法吗?”

    “啊……”她没料到忽然间又被抽查功课,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湿生、胎生、卵生和……化生?”

    “什么?”朱颜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最后一任海皇在灭国被杀之前,秘密保存了自己的血脉,再用化生之法让后裔返回世间?”

    朱颜愣了一下:“那……当时为什么没有继续找下去?”

    “白……白薇皇后和星尊帝决裂?怎么可能!”朱颜脱口喃喃道,“不是都说他们两个是最恩爱的帝后吗?《六合书》上明明说,白薇皇后是因为高龄产子,死于……对,死于难产!”

    时影沉默着,没有说话。

    朱颜看到他没有否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嘀咕道:“你一定是骗我的对吧?别欺负我史书念得少啊……还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时影微微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你错了。后世所能看到的《六合书》,其实不过是史官按照帝君意图修改过的赝品而已,有很多事,并没有被真实地记录下来。”

    “啊?”她愣住了,“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和其他云荒大部分人一样,你所知道的历史,都是假的!”九嶷山的大神官顿了一下,语音严厉,“唯一的真实版本,被保留在紫宸殿的藏书阁,只供皇室成员翻阅。”

    那一瞬,眼前这个人似乎忽然就陌生了,极近,却又极远。

    可他实际身份之尊荣,最后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但既然他是皇后嫡出的嫡长子,又为什么会自幼离开帝都,独自在深山空谷里苦修呢?在懵懵懂懂中长大的她,对身边的这个人居然从未真正地了解。

    “归邪?”朱颜愣了一下。

    “是啊。似星非星,似云非云,介于虚实和有无之间。”时影忽然转头看着她,又问,“归邪在星相里代表什么?”

    没想到又被冷不丁考了一道题,她下意识结结巴巴地回答:“归……归国者?”

    今天运气真是一流,虽然是大着胆子乱猜,这一回居然又答对了。时影点了点头,低声道:“归邪见,必有归国者。而那一片归邪,是从碧落海深处升起的!所以,归邪升起,代表着沉睡在海底千年的亡者,即将归来!”

    朱颜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再说话了。

    可是……即便如此,师父还是告诉了她?

    他为了挽回她,不让师徒两人决裂,已经顾不得这样的风险。

    朱颜沉默着,不肯开口承认,心里却已经隐隐觉得师父说的可能都是真的。那一刻,她的心直往下沉去,只觉得沉甸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我……”她张开嘴,迟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的,话说到这份上,她自然是没什么好讲。可是,心里有一种不甘心和不相信熊熊燃烧,令她无法抑制。

    时影的语气冰冷:“所以,那个人,我是杀定了!”

    朱颜猛然打了个寒战,抬起头看着师父,失声大喊:“可是,即便海皇重生的事是真的,那个人也未必就是渊啊!万一……万一你弄错了呢?一旦杀错了,可就无法挽回了!”

    “为了维护那个人,你竟然质疑我?”时影骤然动容,眉宇间有压抑不住的怒意,“那个复国军的领袖,不但能让所有鲛人听命于他,而且还拥有超越种族极限、足以对抗我的力量!这不是普通鲛人能够做到的,如果不是传承了海皇的血统,又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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