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心里暖了一暖,放开了他小小的手腕:“小家伙,你……你怎么不去睡?”“谁敢睡啊?”那孩子看了她一眼,嘀咕,“你一直醒不来,我……我担心你随时都会死掉……”
朱颜感觉到孩子的手腕有些颤抖,不由得有些愧疚,轻声道:“我不会死的……只是睡过头罢了。”
“胡说!你……你都昏迷了半个月了!”苏摩冲口而出,声音有些发抖,“整个行宫都乱套了!管家……管家都已经派人去找赤王回来了,就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不好交代……那些空桑人都已经在替你准备后事了,你知道吗?”
“什么?”朱颜吓了一跳,“我……我昏过去半个月了?”
苏摩点了一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双眼里满是血丝。
“哦,也对。”她回想了一下,顿时也没有多大的惊讶,“我挨了一记‘天诛’,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昏过去半个月也不算什么。”
“在星海云庭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孩子不解地问,顿了顿,忽然有些愧疚地道,“那一天……那一天我要是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天诛迎头轰下来,渊将她挡在了身后,尸骨无存!
那一刻,记忆复苏了。所有的一切骤然涌入脑海,如同爆炸一般。她闭上了眼睛,肩膀剧烈地发起抖来,抬起手捂住了脸,全身宛如一片风中的枯叶,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你……”苏摩看着她,似乎愣住了。
“郡主醒来了!”她哭的声音太大,立刻惊动了外间的人。盛嬷嬷当先醒来,惊喜万分地嚷了起来,随即门外有无数人奔走相告,许多的脚步声从外间涌过来,大家将她团团簇拥。
“郡主的脉象转平了!”大夫惊喜道,“应该是平安无事了!”
“郡主,你觉得怎样?”人群里传来盛嬷嬷的声音,挤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抱入了怀里用力地揉着,“哎呀,我的小祖宗……可把嬷嬷的魂都吓掉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朱颜愕然惊呼,顺手就抓起了手帕往脸上擦去,“苏摩,一定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做的吧?”
“不是我!”一个细细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抗议。在人群涌来时,那个小小的鲛人便瞬间默默地被挤到了人群之后。
“不是你又是谁?”她招手让他过来,看了一圈周围的人,“他们可都不会干这种无聊事。”
“是时影大人。”忽然间,有人插话。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朱颜猛然一震,如同一把刀刺入心口,脸色“唰”地雪白。
说话的是管家,正站在床头恭谨地躬身,向她禀告:“那天属下带人找到郡主时,郡主已经昏迷不醒了,大神官把郡主从地底抱出来,说郡主受了不轻的伤,三魂七魄受了震动,除非自行苏醒,否则千万不可以擦去他亲手画下的这一道符咒,以免神魂受损。”
“符咒?”她愣了一下,重新拿过镜子,细细地端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朱红色花纹,恍然大悟:是的,这的确是一道摄心咒!而且,这上面用的不是朱砂,而是……她皱着眉头,用指尖沾了一点红色,在唇边尝了一下,忽然失声惊呼,“血?”
她顿时呆呆地坐在那里,回不过神来。
朱颜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脱口道:“他……他人呢?”
管家叹了口气,遗憾地道:“大神官把郡主送回来之后,连赤王府的大门都没有进,转头就走了,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那么急。”
她没有说话,心里一阵复杂辗转,觉得隐隐作痛。
“看上去,大神官好像受了伤。”管家不无担心地道,“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就咳了几次血。”
“什么?他受伤了?”朱颜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脱口道,然而顿了顿,她又咬住了嘴角,半晌才问,“他……他说了什么?”
“大神官说了很奇怪的话。”管家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迟疑要不要复述给她听,“他要我等郡主醒了再告诉您。”
“说什么?”朱颜看他吞吞吐吐,有点不耐烦。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心口冰冷,透不出气来。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盛嬷嬷看到她的脸色又变得煞白,连忙上前推开了管家,急切地问,“又不舒服了吗?要不要叫大夫进来看看?”
“我没事。”她只是摇着头,低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郡主……”盛嬷嬷有些不放心,“要喝点什么不?厨房里备着……”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别烦我!”
郡主虽然顽劣,但对下人一直很客气,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盛嬷嬷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站了起来,对管家递了一个眼神,管家连忙将手一摆,带着下人齐刷刷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了,安静得如同一个坟墓。
朱颜独自坐在深深的垂帘背后,一动不动。低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又想,心里乱成一团,又悲又怒,忽然间大叫了一声,反手就拿起枕头,一把狠狠地砸在了镜子上!
然而学着学着,她的手指忽然在半空定住了,一大颗眼泪滚落下来。
她心里一动,急急地将册子又翻了一遍。
手指颤抖地一页页翻过,最后停在了手札的最后一页。那里,本来应该是记录着最艰深强大的最后一课的位置,翻开来,上头却只有四个字:星魂血誓。
朱颜心里一震,擦去了眼泪,睁大了眼睛。
这个咒术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只要对方新死未久、魂魄未曾散尽,甚至可以点燃黯星,逆转生死!但与之相配的,则是极其高昂的代价:施术者要祭献出自己一半的生命,来延续对方的生命。
下面有蝇头小楷注释,说明此术是九嶷最高阶的术法,非修行极深的神官不能掌握。一旦施行,可以“逆生死、肉白骨”,乃是“大违天道之术”“施此术,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祸”“若非绝境,不可擅用”。
朱颜一阵狂喜,迅速地翻过了这一页,马上又怔住了。
这最后的一页,竟然被撕掉了!
忽然间,她听到窗外有簌簌的轻响,如同夜行的猫。
“谁?”她正在气头上,抓起了一只花瓶,“滚出来!”
窗被推开了一线,一双明亮的眼睛从黑暗里看了过来:“我。”
“怎么又来了?”朱颜没好气地将花瓶放了回去,瞪了窗外那个孩子一眼,声音生硬,“我不是说过了谁都不要来烦我吗?”
苏摩没有说话,只是轻灵地翻过了窗台,无声无息地跳进房间里,将那本小册子交给了她:“别乱扔。”
然而朱颜一看到封面上熟悉的字迹,心里就腾起了无边无尽的愤怒和烦躁,一把将那本书又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拿开!”
那个孩子看着她发狂的样子,只是换了手,将一个盒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什么?”朱颜定睛一看,却是那个熟悉的漆雕八宝盒。然而,里面不光有糖果,也有各种精美的糕点,满满的一盒子,琳琅满目,香气扑鼻。苏摩将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抬起眼睛看着她,小声道:“吃吧。”
“说过了别烦我,没听见吗?”朱颜一巴掌就扫了过去,怒叱,“烦人的小兔崽子,滚开!”
“哗”的一声响,那个递到眼前的盒子被骤然打翻,各色糖果糕点顿时如同天女散花一样撒了出来,掉落满地。苏摩蓦然颤了一下,似被人扎了一刀,往后退了一步,默默抿住了嘴唇,看了她一眼。
“哎……”她开了口,试图说什么。然而苏摩再也不看她,只是弯下腰,将那些散了一地的糖果糕点一个个捡起来,放回盒子里,紧紧抿着嘴角,一句话也不说。
“喂,小兔崽子,你从哪里找来那么多糖果糕点?”朱颜放缓了语气,没话找话,“是盛嬷嬷让你拿来给我的吗?”
那个孩子没有回答她,只是弯下腰,细心地吹去了糕点上沾着的尘土,放回了那个漆雕八宝盒。然后他直起了身子,转身就走,也不和她说一句话。
“喂!”朱颜急了,跳起来一把拉住了他,“我和你说话呢!”
苏摩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往外走。
“喂!不许走!”她怒了,一把抓住这个瘦弱的孩子,用力拖回来,“小兔崽子,我和你说话呢,闹什么脾气?”
“我不想和你说话。”苏摩冷冷道,用力挣开了她的手,“烦死了,滚开!”
那孩子已经走到了门外,回头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好痛!”朱颜连忙捂着膝盖嘀咕了一声,“痛死了!快来扶我一把!”
苏摩停顿了一下,回身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一只受过伤的小兽警惕地望着人类,正在迟疑要不要靠近。
看到孩子的神色,朱颜连忙哄他:“别生气了……刚才是我不对。你小人不记大人过,别让我摔死在这里,好不好?”
苏摩停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走了回来,伸出细小的手臂,用力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把她送回了榻上,转身就走。
“哎!”朱颜连忙一把拉住了这个孩子,好声好气地说道,“我刚才心情不好,对你乱发火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苏摩只是冷冷斜了她一眼,问:“为什么心情不好?”
“因为……因为……”朱颜说了一句,停顿了半晌,声音有点发抖,“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那个人,他死了!”
“你说的是那个鲛人吗?”那个孩子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神变幻,有些吃惊地问,“他……他死了?”
“是啊。”朱颜咬牙点了点头,终于哭了出来。
孩子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才开了口,声音细细地说:“最喜欢的人死了?那应该真的会很难过吧……就像……就像我阿娘死了一样,会让人觉得……虽然这世上那么大,以后却只能自己一个人活着了。”
那句话简直是直插心肺般痛,那一刻,朱颜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孩子看着她,终于迟疑地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口里轻声道:“好了……不要哭了。”顿了顿,看她还是哭得伤心,他便从盒子里拿出了一颗康康果,剥了糖纸塞过来,“吃吧。”
她捏在手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孩子拿起手绢,小心地替她擦去满脸的血泪,眼神里的阴鸷和猜疑完全不见了,嘴里轻轻地念着:“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是大人了啊……怎么还能哭成这样呢?”
朱颜没有理睬,只管放声大哭,这一哭便哭了半个时辰。直到她好容易哭得没有力气了,那个孩子才放下了手绢,俯身将漆雕八宝盒推了过来:“吃点东西吧,不然你连哭都没力气了。”
朱颜呜咽着,将那颗康康果吞了下去,一口气吃了十几颗糖。
“慢点……慢点。”苏摩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劝,又从地上捡起了那本小册子,放在了她面前,“别乱扔,这东西丢了被捡走了就麻烦了。”
朱颜擦着眼泪,看了他一眼:“你看过了?”
苏摩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
“看得懂吗?”她问。
孩子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上面是空桑上古的文字,你估计看不懂。回头我翻译出来讲给你听。”朱颜叹了口气,声音因为一场痛哭而有些嘶哑,“等学会了这些,以后天下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真的吗?”苏摩一喜,然而眼神瞬间又黯淡了,迟疑地问,“我是鲛人……学你们的东西,你的师父会同意吗?”
她愣了一下,一想到师父,心里有一阵怒火冲上来,脱口道:“才不管!这个家伙杀了渊,我和他势不两立!他再也不是我师父了!”
苏摩愣了一下,忽地明白过来:“你喜欢的人,难道是被你师父杀了的?”
朱颜点了点头,眼神黯淡了下去,用力咬着嘴唇才咽下了泪水,沉默了片刻,哑声道:“我……我会替他报仇的!”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已经带了哭音,恶狠狠地道,“我一定会替他报仇的!”
那个孩子看着她,忽然抬起细小的手臂,轻轻抱了她一下。
这一场伤,令她足足在榻上休养了一个月。
在这足不出户的一个月里,朱颜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鸟,无比低落和烦闷,偶尔兴致刚刚略微好一点,只要一想起师父的绝情和渊的死,心情便立刻跌落到谷底。心情一差,脾气便跟着变坏,连盛嬷嬷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她骂了一个遍,渐渐地,侍女们都不敢再到她跟前来了。
只有苏摩,还是每天来房间里陪伴她。
大部分时间,这个孩子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陪着她坐着。她打起精神,把里面难懂的上古蝌蚪文翻成空桑文,再耐心地讲给这个孩子听,同时自己也在心里温习默诵了一遍。就这样,在短短的一个多月内,她竟然将手札上的所有术法都学会了。虽然有些还不能彻底领会,但都已经大致过了一遍。
当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时,她忽然有一种空洞的感觉。
是的……缺了最后一页,学什么都是没用!
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陪伴她挨过了这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很显然,从小孤僻的他,此生从未和其他人建立过太深的联系,不擅长言辞,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每天只是不说话陪伴在她身边,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翻阅着手里的册子。
终于有一天,翻到最后,他忍不住指着被撕掉的那一页,好奇地问她:“这上面,本来写的是什么?”
那个孩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星魂血誓的释义,许久,才轻声道:“即便你学会了星魂血誓,也救不了喜欢的那个人啊!”孩子抬起头来看着她,“这个术法只对空桑人起作用吧?鲛人没有魂,又怎么能够靠着这个术法复生呢?”
那一瞬,朱颜竟然愣住了。
是的,鲛人和陆地上的人类不同,是没有三魂七魄的。他们来自大海,在死后也不会去往黄泉转生,只会化成洁净的云,升到天上,然后再成为雨水回到大海,进入永恒的安眠。既然没有魂魄,星魂血誓又怎能对他们有效?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她本该一想就明白的。可是,在急痛攻心的情况下,她竟然一直没有想通这一层!
那一瞬,她只觉得心里涌出无穷无尽的绝望,整个人顿时委顿了下去。
“是啊……你说得没错。无论如何,我都救不了渊!”她声音有些发抖,顿了顿,喃喃道,“所以……所以,我就只能去找师父报仇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骤然揪紧,几乎有哭音。
那个孩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眉头蹙起,小脸上也有担忧的神色。
“你师父很厉害,你打不过他的。”他说,“你教我,我帮你打。”
那一瞬,朱颜心中一震,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本章完)?
第19章
师徒之缘
自从在星海云庭受了重伤,朱颜在赤王府里躺了一个多月才渐渐恢复了元气。等她进了饮食,恢复了一点气色,赤王府上下无不欢庆。
她重伤初愈,平日里只能和苏摩在房间里切磋一下术法,聊聊天,直到五月初才下地行走,第一次回到了庭院里。
外面日光明丽,晴空高远,令卧床已久的人精神一振。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回忆起来,这一年的时间,似乎过得分外快呢……不过短短数月,世事更迭、变乱骤起,她一直平顺的人生大起大落,在半年里经历了无数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现在站在叶城温暖和煦的春风里,回想初嫁苏萨哈鲁那天,师父打着伞从雪夜里向她走来的样子,竟恍然像是前世的事情,如此遥远,恍如梦幻。
是的,师父他……他把渊给杀了!
她曾经是那么地依赖他、信任他,可是,他毫不留情地摧毁了她的一切!
大病初愈后,朱颜怔怔地站在庭院里望着暮春的晴空,心里恍恍惚惚,空空荡荡,觉得一切似乎都是假的,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是的……真希望这都是一场梦啊,醒来什么事都没有,那就好了。可是,这一切虽然残酷,竟都是真的!渊死了……她要为他报仇!
朱颜一想到这里,胸口血气上涌,便变了脸色。是的,既然她要为渊报仇,便不能什么也不做地坐以待毙。以她现在的微末本事,师父一只手都能捏死她,如果不抓紧时间日夜修炼,此生此世是没有报仇的指望了。
朱颜刚走到石台上,双手虚合,忽然间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
“谁?”她骤然回身,看到了藏在假山后的那个鲛人孩子。
苏摩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依旧跟着她来到了这里,远远地看着。
“怎么了?”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是怕我有什么事吗?放心,我还要为渊报仇呢,现在要好好修炼,可不会想不开。”
那个孩子沉默着,却不肯回去。
朱颜想了一想,招了招手,让那个孩子过来:“哎,你不是想要学术法吗?先看看我怎么练,如何?”
“在这里?”苏摩愣了一下,眼里露出了一丝光芒。
“嗯。你坐那边走廊底下去,免得被伤到了。”朱颜指了指不远处的长凳,让苏摩避开一点,然后便退入了天井,在中心站定。那个孩子在远处乖乖地坐下,静默地看着她,湛碧色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罕见的好奇。
天高气爽,朱颜沐浴在倾泻而下的日光里,微微闭上了眼睛,将双手在眉间虚合。那一瞬间,她心里的另一只眼睛在瞬间睁开,凝视着天和地。
她缓缓将双手前移展开,十指微微动了动。
忽然间,那落了一地的荼蘼花簌簌而动,竟然一朵一朵地从地上飞起,排列成了一条线,飘浮到了她的掌心上!
“啊?”那个鲛人孩子坐在廊下,眼睛一亮。
“啊!”苏摩再也忍不住,脱口惊呼了起来。
“这只是最基本的入门功夫。”朱颜拍了拍手,对一边的孩子解释道,“提升个人的灵力,固然是必要的。可是人生不过百年,即便一生下来就开始修炼,又能攒下多少力量呢?所以,最重要的是控制六合之中五行万物的力量,为自己所用。知道吗?”
“嗯。”那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忽然开口,“可是……我们鲛人可不止百年啊,我们能活一千年呢!”
朱颜被他噎了一下,忍不住白了这孩子一眼:“好吧,我是说空桑人!我教你的是空桑术法好不好?”
苏摩努力理解着她的话,又问:“六合五行?那又是什么?”
“金木水火土谓之五行,东南西北天地谓之六合。在它们中间,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流转。凡人只要能借用到万分之一,便已经不得了啦!”朱颜尽量想说得直白浅显,然而显然并没有昔年师父那么大的耐心,双手再一拍,道,“落花返枝算什么,我再给你看一个厉害的!”
她手腕一翻,十指迅速结了一个印,掌心向上。不到片刻,头顶的万里晴空中,骤然凭空出现了一朵云!
那朵云不知道是从何处招来的,孤零零地飘着,一路逶迤,不情不愿,似乎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强行拖来,停在了庭院的上空,几经挣扎扭曲,最后还是颤巍巍地不能动。
“啊?这云……是你弄来的吗?”苏摩忍不住轻声惊呼。
“从碧落海上抓了一朵最近的!”她带着一丝得意道,却微微有些气喘,显然这个术法已经是颇耗灵力,“你看,操纵落花返回枝头,只是方圆一丈之内的事。而力量越大的修行者,所能控制的半径范围也越大。”
“那最大的范围能有多大?”孩子的眼睛里有亮光,惊奇不已,“有……有整个云荒那么大吗?”
朱颜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有。”
“啊……”孩子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叹,“这么厉害?!”
苏摩“啊”了一声,小脸上露出吃惊憧憬的表情来。
她默默念动咒术,在双手之间凝聚起了力量,飞速地变换着手势。万里晴空之上,那小小的一团云被她操控着,随着她手势的变化,在天空里变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一会儿是奔马,一会儿是骆驼,一会儿又是风帆……如同一团被揉捏着的棉花。
“啊……”鲛人孩子在廊下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看,竹鸡!”最后,朱颜把那朵云揉搓成了她刚吃完的竹鸡的形状,不无得意地抬起手指着天空,“怎么样?我捏得像吧?”
苏摩嘴角一动,似是忍住了一个笑,哼了一声:“这明明是一只……一只肥鹅。”
“胡说八道!”朱颜刚要说什么,忽然头顶便是一暗。
头顶那朵饱受蹂躏的云似乎终于受不了折磨,骤然变暗。乌云盖顶,云中有倾盆大雨轰然而下,雨势之大,简直如同水桶直接泼下来一般!
朱颜站在中庭,压根来不及躲避,就被直通通地淋成了落汤鸡。
“哈哈哈哈!”她湿淋淋地站在雨里发呆,却听到苏摩在廊下放声大笑。
朱颜看在眼里,满腹的怒气便散去了。
“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教你?”她嘀咕了一声,抹了抹满头的雨水,等回过神抬起头来,那朵号啕大哭的乌云早就飞也似的逃得不见了踪影。
“给。”苏摩跳下地来,递过来一块手巾。孩子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仿佛有人在他小小的心里点起了一盏灯,他抬头看着她,语气都变得有些激动,“这些……这些东西,你……你真的打算都教给我?我学了真的可以控制七海吗?”
“叫我一声姐姐。”她刮了一下那个小鲛人的鼻子,“叫了我就教给你。”
苏摩有些不高兴:“我都七十二岁了,明明比你老。”
“不愿意就算了。”朱颜哼了一声,“那我走了。”
当她扭过头去装作要离开的时候,那个孩子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发声,似乎有无形的力量在他心里设了一个牢笼,将什么东西给死死地关了进去,无法释放。
“哎,真的不肯啊?”她装模作样地走到回廊尽头,眼看他不动,又飘了回来,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臭脾气的小兔崽子!”
“好!”苏摩用力地点头,两眼放光。
朱颜用手巾草草擦了一把头脸,重新回到了庭院里,开始演练从师父那个手札上刚学会的术法。从最简单的纸鹤传书、圆光见影,到略难一点的水镜、惑心,到更难的定影、金汤、落日箭……一个一个施展开来。
或许是这些日子真的突飞猛进了,或许是来不及救渊的记忆令她刻骨铭心,这一次,那么多那么复杂的咒术,她居然一个也没有记错,飞快地画着符咒,瞬间就从头到尾演练了一遍!到最后,便轮到了最艰深的防御之术:千树。
当她结印完毕,单手按住地面,瞬间无数棵大树破土而出,小小的庭院转瞬成了一片森林!
“怎么样,我厉害吧?”她擦了擦额角的微汗,无不得意地问。
“嗯!”苏摩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里露出由衷的敬佩。
“来,我教你。”她在将所有术法演练过一遍后也觉得疲累无比,便拉过他,将师父给她的那一卷手札拿了出来,翻开,“我们从最基本的五行生克开始……”
苏摩非常认真地听着,一丝不苟地学习,甚至拿出笔将手札上那些上古的蝌蚪文用空桑文重新默写了一遍,方便背诵。
然而,奇怪的是,这个孩子看着聪明无比,学起术法来却是十分迟钝,任凭她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复述,居然什么都记不住,半天下来,就连最简单的七字口诀都背不下来。
苏摩仿佛也有些意外,到最后只是茫然地看着那一卷手札,湛碧色的眸子都空洞了。
“没事,刚开始学的时候都会慢一点的。”朱颜强自按捺住了不耐,对那个孩子道,“我们先去吃晚饭吧……等明天再来继续!”
然而,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无论怎么教,苏摩始终连第一个口诀都记不住。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朱颜性格急躁,终于不耐烦起来,劈头就打了他一个爆栗子,“那么简单的东西,就七个字,连鹦鹉都学会了,你怎么可能还记不住?”
孩子没有避开她的手,任凭她打,咬紧了牙关,忽然道:“可是,我……我就是记不住!这上面的字……好像都在动。”
“什么?”朱颜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记不住!”苏摩低下头看着手札第一页,眼里流露出一种挫败感,喃喃,“那些字,我一眼看过去清清楚楚,可到了脑子里,立刻就变成一片空白了。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
朱颜越听越是皱眉头,不由得点着他的额头,怒骂:“怎么可能?才七个字而已!你们鲛人是不是因为发育得慢,小时候都特别蠢啊?”
苏摩猛然颤了一下,抬头瞪了她一眼。
朱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闭上了嘴。这个孩子大约由于童年时遭受过太多的非人折磨,心理脆弱非常,只要一句话就能令他的眼睛从澄澈返回到阴暗。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唉,算了,我怕了你!”她嘀咕了一声,“你自己练吧。”
她扔下了那个孩子,自顾自进了庭院。侍女战战兢兢地跟在她后面,不敢凑得太近,生怕这个小祖宗忽然间又翻脸闹脾气。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是管家在迎送什么宾客。
“谁啊?”她顺口问。
盛嬷嬷在一边笑道:“大概是总督大人又派人来问安了。”
“白风麟?”朱颜怔了一下,“他来干什么?”
“郡主昏迷的这段日子,总督大人可是亲自来了好几趟!每次都送了许多名贵的药材补品……哎呀呀,郡主你就是活一百年也用不了那么多!”盛嬷嬷笑了起来,脸皱成了一朵菊花,“最近几天大概是外面局势紧张,忙不过来,所以才没亲自来探望了,但还是每日都派人送东西过来。”
“他怎么忽然那么巴结?”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有些不舒服,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盛嬷嬷笑眯眯地看着出落成一朵花的赤族小郡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郡主那么漂亮的女孩儿,自然每个男人都想献殷勤……”
“哼,我在叶城出了事受了伤,他一定是担心我会转头在父王面前告他的状,所以才来百般讨好罢了。”朱颜却是想得简单,冷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由得转头问,“对了,我父王呢?我病了那么久,他怎么都没来看我?”
“王爷他……”盛嬷嬷愣了一下。
“我父王怎么了?”朱颜虽是大大咧咧,心思却是极细,一瞬间立刻觉得有什么不对,瞪着眼睛看住了盛嬷嬷,“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到叶城就把我扔在了这里,那么久没来看我?”
盛嬷嬷咳了一声,道:“王爷其实是来过的。”
“啊?”她不由得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就是郡主受了伤回来后的第三天。”盛嬷嬷道,“那时候大神官把郡主送回来,同时也通知了在帝都的王爷赶来。”
“真的?”朱颜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那……父王呢?”
“王爷在病榻前守了一天,看到郡主身体无虞之后,便匆匆起身走了。”盛嬷嬷有些尴尬地道,“说是在帝都还有要事要办,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什么?”她有点愣住了,一下子说不出话。
父王虽然是霹雳火般的暴脾气,从小对自己的宠爱却是无与伦比。她有一次从马上摔下来,只不过扭了脚,他都急得两天吃不下饭。这次她受了重伤,父王居然不等她醒来就走了?到底是什么样天塌下来的大事,才能让他这样连片刻都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