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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朱颜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这分明是被她派遣出去的沙魔,嘴里还咬着半截子血淋淋的身体,是那个假新娘。

    时影举着伞站在那里,不动声色。

    “嗯。”她瞥了一眼,只得承认。

    那个“朱颜”的整个上半身已经被吞入了沙魔口里,只垂着半个手臂在外面。魔物利齿间咬着的那半只胳膊雪嫩如藕,春葱般的十指染着蔻丹,其中一根手指上还带着她常戴的宝石戒指。

    “人偶倒是做得不错。”时影好容易夸了她一句,“可惜看不见头。”

    “可惜。”时影摇头,“看不到头,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算出师了没。”

    她实在没好气,嘀咕:“原来你是来考我功课的……”

    师徒两人刚说了几句,已经有许多人朝着这边奔跑过来,大声呐喊。火把明晃晃地照着,如同一条火龙呼啸着包过来,将那一头死去的沙魔团团围住。

    看到来势汹汹的人群,朱颜下意识地想躲,时影却将伞压了一压,遮住两人的头脸,道:“没事,站在伞下就好。他们看不见你。”

    两个人便打着伞站在原地,看着那群人狂奔而来。

    “在这里……郡主她在这里!”当先的弓箭手跳下马,狂喜地呼喊,然而走过去只看了一眼死去的沙魔牙齿间的尸体,声音便一下子低了下去,颤声道,“郡主……郡主她……”

    “她怎么了?”马蹄声疾风般卷来,有人高声问。

    朱颜明知她看不见自己,还是下意识地往伞下缩了一缩。

    “这个就是你婆婆吧?看上去的确是蛮厉害的。”时影看着那个人高马大的西荒贵妇人,又转头打量了她一番,“你肯定打不过她。”

    “喂!”朱颜用力扯了一下师父的袖子,几乎把他的衣服拉破。事情越闹越大,她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里看这场自己一手导演的闹剧了,然而这个该死的家伙怎么也不肯走。

    天哪,当初自己为啥要拜这个人为师?

    “神啊……”大妃跳下马背,走过来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煞白,然而顿了顿,很快又定下神来,猛地厉喝了一声,“先不要动!”

    霍图部的勇士刚刚围上去,想要把人从沙魔嘴里拉出来,听到这话顿时一震,退到了一边。大妃快步走上前,在雪地上跪了下来,握了一握那只垂落在外面的手臂,身子一震,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吩咐旁边的人:“还有救!快,去叫大巫师过来!”

    使者心里一惊一急,加上风寒刺骨,顿时昏了过去。

    “来人,快带大人回金帐里休息!”大妃处乱不惊,吩咐周围霍图部族人带着昏迷的帝都使者离开,然后看了一眼那只挂出来的手臂,又道,“郡主受了重伤,千金玉体,不便裸于人前,所有人给我退开十丈,靠近者斩!”

    “是!”霍图部战士一贯军令严格,立刻便齐刷刷往后退去。

    在这样呼啸的风雪夜,十丈的距离,基本上便隔绝了所有耳目。

    朱颜隐身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呸,一搭脉搏就知道死透了,这个老巫婆干吗还这般惺惺作态?无事生非,必有妖孽!”

    “老巫婆?”时影眉梢抬了一下,“这么说你婆婆合适吗?”

    “谁是我婆婆了?”她冷哼了一声,想起了马厩里鱼姬的悲惨境遇,心底忍不住生出一股厌恶来,双眉倒竖,“如果不是怕给父王惹事,我恨不得现在就悄悄过去掐死了这恶毒的老巫婆!”

    时影没有搭话,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果然看不到脸了。”时影在伞下喃喃,“啃得七零八落。”

    朱颜站在一边,皱着眉头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赶紧走。这场面血腥得实在受不了,再看下去她都要吐了。

    然而此刻,又有一骑绝尘而来,急急翻身下马。

    “喏,那就是你的夫君,新王柯尔克。”时影忽然笑了一笑,指着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漠男儿,“倒是一条昂藏好汉。”

    “丑。”朱颜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浅薄。”时影摇了摇头。

    新郎只看了自己一眼,就吐得七荤八素。朱颜站在一边,也觉得大丢脸面,恨不得跳到面前去纠正他:“喂……别看那一堆碎肉了,那是假的,假的!我长得还是很不错的!配你绰绰有余好吗?”

    仿佛知道她的想法,时影转头看了她一眼:“后悔了吧?”

    “后悔个鬼啊!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死相会那么难看而已……”她忍不住又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嘀咕,“现在我们可以跑路了吧?还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还要看着我入殓下葬?”

    “再等等。”时影却依旧不为所动,“要跑你自己跑。”

    她真的很想拔腿走人,但刚一抬头,身子又被定住了。

    大巫师走过时,在她身边顿了顿,眼里露出一丝疑虑,又朝着她的方向看了看。朱颜知道厉害,立刻屏声敛气地缩在师父身边,扯着他的袖子,一动也不敢动。

    只要她一走出这把伞下,估计就会被发现了吧。

    “长老!快来看看!”幸亏这个时候大妃抱着血淋淋的尸体,失声对着他大呼,“郡主她、她被沙魔咬死了!你快来看看,还有没有办法?”

    大巫师应声转过头去,转移了注意力。朱颜顿觉身上的压迫感轻了一轻,不禁松了口气。

    连头都没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朱颜刚想到这里,看到大巫举步走了过去,俯下身来看着残缺不全的尸体,伸出手指拨拉了一下那些血肉,哑声道:“只剩下那么一点?是有点难度,但如果献祭的血食足够,倒也可以勉强一试。”

    什么?她大吃一惊,转头看着师父。

    这世上,居然还能有逆转生死的术法吗?如此说来,这个大巫师岂不是比师父还厉害了?

    然而时影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霍图部的大巫师,握着伞的修长指节似乎微微紧了一紧。

    大妃听得这句话,心里一定,神色也恢复了平日的镇定,抬头对儿子道:“柯尔克,你先退下,派人用幛子将这里围起来,谁都不能随便靠近。”顿了顿,又吩咐,“如果帝都使者问起来,你就说大巫师正在抢救郡主,生死关头,不方便别人前来打扰。知道吗?”

    “是。”柯尔克知道母亲的脾气,不敢多问,立刻退了下去。

    很快,这个空地上只剩下了她和大巫师两个,以及地上的两具尸体。

    大巫师的气场太强大,朱颜被压得缩在伞下,心惊胆战地看着,不时扯一扯师父的袖子,眼里几乎都露出哀求来了。然而时影压根不理她,只是站在风雪里,静默地隐身旁观。

    “你是不想让柯尔克看到吧?”大巫师低声咳嗽,手心里的那一团火光明灭不定,“也是,无论谁亲眼看到妻子从死尸复活,接着还要和她在一个帐篷里生活,心里未免会不舒服。”

    一边说着,大巫师一边俯下了身体,将手搭在了那一只断臂上,微微闭上眼睛,默念了一句什么,手心的火光忽然大盛!

    那一瞬,朱颜感觉到师父的眼眸忽地亮了一下。

    那边却听到大巫师忽然睁开了眼睛道:“奇怪。这位郡主……不像是活人啊!”

    什么?被看穿了吗?朱颜心头猛然一跳,几乎从伞下蹦了出去,却听大妃愕然问:“自然已经是死人,为何这般问?”

    “不,我的意思是,这堆血肉里没有一点生气。”大巫师长眉蹙起,看了看四周呼啸的风,低声道,“而且,人才刚死,居然连三魂七魄也无影无踪,不可思议。”

    “啊!”那一瞬,朱颜忍不住失声。

    “谁?”她刚一脱口,霍图部的大巫师瞬地转过身,目光如炬,手心一收一放,那一团火焰忽然就如同呼啸的箭一样,朝着她直射了过来!

    一朵白色的蔷薇花在雪中悄然绽放,瞬间将那团火熄灭。

    同一个刹那,她看到师父尾指轻轻一点,地上那头死去的沙魔忽然全身一震,仿佛被牵着线,猛地从雪地上跃起,吼叫着扑向了一旁的霍图部大妃!

    “小心!”大巫师吃了一惊,连忙侧身相救。

    然而那头死而复生的沙魔居然凶猛翻倍,这一击只略微缓了缓它的身形,紧接着又一个猛扑,将大妃扑倒在了雪地上,便要咬断她的咽喉。大妃身手也是迅捷,“唰”地拔出佩刀,一刀便插入了沙魔的顶心。趁着这么一缓,大巫师急速念咒,挥手又招来一道闪电,“唰”的一声,将沙魔连头带躯击得粉碎。

    魔兽的利齿几乎已经咬住了她的咽喉,那个硬朗的女人竟是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喘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雪。然而,眼看着沙魔化为齑粉,她却忍不住变了脸色,脱口惊呼了一声:“糟糕!”

    大妃怔怔地站在雪上,愣了半晌,从一堆模糊血肉里捏起了一缕暗红色的长发,转过头看着大巫师:“现在可怎么办?”

    “怎么回事?这头沙魔刚才明明已经被我杀了!”大巫师沉着脸,看了看那一堆血肉,眼神闪了闪,又抬起头警惕地四顾,似乎要在风里嗅出什么来,“是什么让这东西忽然又回光返照了一下?”

    时影捂着朱颜的嘴,将伞无声地放低,手腕缓缓旋转,伞面上那一枝白蔷薇缓缓生长,蜿蜒,将他们缠绕在其中,和大雪融为一体。

    风雪呼啸,荒原里空无一人。

    “奇怪。”大巫师在周围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解地喃喃,“刚才的事儿,有点反常。”

    “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然而大妃握着手里那一缕头发,焦虑地看着他,“只剩下这个了,还能不能行?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朱颜郡主就这样死在了今晚!否则我们后面的计划全部都泡汤了!”

    时影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震,薄唇抿成一线。

    “好!”大妃吸了一口气,立刻站起身来。

    他们要做什么?什么是墓库?朱颜好奇地看着,却不敢出声,只是用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师父。然而时影的神色非常严肃,退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大妃朝着马厩的方向一路走过去,眸子里几乎有一种刀锋般的锐利。

    这样的师父,她几乎从没见到过。

    她心里有一丝惴惴,忐忑不安。

    “咦?”大妃刚走进去,便在里面发出了一声低呼,语气极为愤怒,“怎么回事?那个小兔崽子和那个贱人,居然都不见了!”

    朱颜不作声地松了一口气。

    “居然给他们跑了!那个贱人!”大妃狂怒之下,用鞭子抽打着房间里的杂物,“噼啪”倒了一片,“该死……等找回来,我要把那个小兔崽子也砍了手脚,做成人瓮!”

    “别管这些了!都什么时候了!”大巫师皱着眉头,在风雪里微微咳嗽,捏着那一缕暗红色的头发,“你如果想在天亮之前把这件事掩盖过去,还给空桑使者一个活的郡主,就马上从墓库里把血食给我拿出来!”

    大妃猛然顿住了手,似是把狂怒的情绪生生压了下去。

    “好。”她咬着牙,冷静地说,“稍等。”

    她在那个小小的柴房里走动,不知道做了什么,只听一声闷响,房子微微震动,忽然间,整个地面无声无息地裂了开来!

    柴房的地下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入口,仿佛是一个秘密的酒窖。

    而在地底下,果然也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酒瓮。

    只是每一个酒瓮上,都伸出了一颗人头!

    (本章完)?

    第3章

    血食

    天啊……那、那么多的人瓮?!

    朱颜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几乎又要惊呼出来。幸亏时影一直捂着她的嘴,不让她有再次惊动大巫师的机会。

    “要女人。”大巫师低声道,“十二个!”

    “要做大事,这点花费算什么?”大巫师一边检视着从地窖里提取出来的人瓮,一边道,“鲛人一族寿命千年,灵力更强,换成用普通人类做血食祭献,得拿上百个才够用。”

    “那可不行。”大妃皱着眉头,“本旗大营要是一下子少了那么多人,这事儿盖不住,一定会引起骚乱。”

    “所以,就不要心疼金铢了。”大巫师冷冷道,手指敲着人瓮里的鲛人,“只要娶到了朱颜郡主,将来整个西荒还不都是你的天下?”

    他的手指逐一敲着那些被剁去了四肢装在酒瓮里的女鲛人的头颅,发出敲击西瓜似的空空声音。那些鲛人拼命地挣扎、尖叫,可是没有舌头的嘴里发不出丝毫声音,如同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默剧。

    朱颜在一边看着,只觉得刺骨惊心,紧紧攥着时影的袖子。

    苏萨哈鲁的地底下,竟然藏着这样可怖的东西!天哪……她要嫁入的哪是什么霍图部王室,分明是恶鬼地狱!

    “天快亮了,要复活朱颜郡主,必须抓紧时间。”大巫师用法杖在雪地上画出了一个符咒,将十二个人瓮在雪地上排成一个圆。

    “开始吧。”大巫师低声道,“十二个鲛人当血食,估计也够了。”

    他开始念动咒语,将那一缕红色的长发握在了手心。那个祝颂声非常奇怪,不是用空桑上古的语言吐出,而是更接近于一种野兽的低沉咆哮和吼叫,听上去令人躁动不安,非常不舒服。

    这……这是什么奇怪的术法?她在九嶷山那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朱颜惊诧万分,侧头询问地看着师父,然而时影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一幕,表情肃穆,眼神里跳跃着火焰一样的光,一动不动。

    大巫师在风雪之中施术,手中的火焰越来越旺盛。一轮咒术完毕,他拈起了其中一根燃烧的发丝,往前走了一步,念动咒语,“唰”的一声,发丝竟然直接插入了那个人瓮女鲛人的头顶心!

    那么细小的发丝,竟然如同钢丝一样穿破了颅骨。人瓮女人的五官瞬间扭曲,显然惨痛至极,却怎么也叫不出声音来。

    “住手!你这个疯子!”朱颜愤怒已极,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完全不是对手,想要冲出去扼死这个恶魔一样的巫师。然而时影的手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动弹分毫。

    他站在那里,撑着伞,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惨剧,一动不动。

    一根接着一根,燃烧的发丝直插入人瓮的天灵盖,如同一支支火炬。转眼间,在这风雪之夜,荒原里点起了一个火焰熊熊的大阵!

    “毁灭一切的魔之手啊……请攫取血食吧!”

    “请您回应奴仆的愿望,让死去的人从黑暗里归来!”

    当血滴入火焰的那一刻,十二个人瓮女子一起张开了嘴,似是痛极而呼。在她们的痛苦里,十二道火焰猛然大盛,仿佛被一股力量吸着,朝着圆的中心聚集,在圆心汇成了一股巨大的火柱!

    同一瞬,人瓮女子被吸光了精气神,瞬间干瘪枯槁。

    火柱里,居然诞生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东西。

    “出来了……出来了!”大妃惊喜不已。

    那……那又是什么东西?

    她抬起头,几乎失声惊呼。

    风雪呼啸狂卷,有什么从她头顶掠过,那是一只巨大的白色飞鸟,瞬间展开了双翅,从阴云如铅的九霄直冲而下,冲入了火柱之中!

    “啊!”朱颜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四……四眼鸟?”

    大妃也在失声惊呼:“那……那是什么东西?”

    神鸟呼啸着从九霄飞来,双翅展开几达十丈,左右各有两只朱红色的眼睛,凝视着大地上大巫师燃起的火焰法阵,尖啸一声,翅膀一扫,风雪激荡,便将十二个人瓮都晃到了地上,尖利的喙一探,直接啄向了火柱中刚刚成型的肉身。

    一啄之下,火焰都猛然暗淡。

    “这、这是重明?不可能!”大巫师大惊失色,手中法杖一顿,一道火光急射而来,直取神鸟右侧那一双眼睛,逼着它歪了歪脑袋,大巫师失声,“难道……难道是九嶷山那边的人来了?”

    “说对了!”一个声音在风雪里冷冷道。

    白色的飞鸟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穿着九嶷神官白袍的时影从重明的背上跃下,长袍在风雪里猎猎飞舞。他凌空手腕一转,手中的伞“唰”地收拢,转瞬化成了一柄发着光的剑!

    “啊!”朱颜失声惊呼,看着时影的长剑凌空下击,瞬地贯穿了火焰里那个刚刚成型的东西,随后剑势一扬,将其高高地挑起,扔出了火堆。

    “啪”的一声,那个东西摔落在她的面前。

    她只看得一眼,就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那……那竟赫然是另一个自己!

    不是一具空壳的人偶,而是活生生的、还在扭动的活人!那个从火焰里诞生的“朱颜”全身赤裸,脸上带着痛苦不堪的表情,胸口被那一剑从上到下割裂,连里面的脏腑都清晰可见。

    鲜血急速涌出,在雪地上漫延。

    “救……救救……”那个东西居然还会说话,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爬过来,对着她伸出一只手,眼神里全是哀求。

    “啊啊!”她往后又跳了一步,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师父。

    然而时影已经重新翻身跃上了重明神鸟,和那个大巫斗在了一处,速度快得她压根看不清。风雪呼啸,那个大巫师的一头白发根根竖起,用古怪的声调大声吼着什么,一次又一次地用法杖重重顿着地面。

    火焰在熄灭后又重新燃烧,轰然大盛,被操纵着扑向了时影!

    一袭白衣在烈火里飘摇,如同闪电般穿进穿出,看得人眼花缭乱。风雪呼啸,仿佛龙卷风一样盘旋,将这方圆数十丈内变成了一个你死我活的绝境。

    冰雪和火焰同时一震,双双熄灭。

    重明神鸟长嘶一声,收敛了双翅落下,漫天的大雪随之凝定。

    “师父!”她一击即中,心里不由得狂喜,“你没事吧?”

    “我倒是没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时影的声音才从黑暗中传来,依稀透着一丝疲惫,“你打伤的是重明。”

    “什么?”她吃了一惊。

    黑夜即将过去,暗淡的火光里,那只巨大的神鸟缓缓降落在雪地上,落地时候身子却歪向一边,右翅拖在身后,四只眼睛缓缓转过来,冷冷地盯着她看。洁白的右翅上,赫然插着她的玉骨。

    “啊?”朱颜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时影从鸟背上跃下地来,手里提着滴血的长剑,身上果然没有受伤,只是冷着一张脸:“去和重明道歉。”

    “我不去!”朱颜不敢上前。

    时影握着玉简,看也不看地穿过她身侧,朝着雪地另一边走去了。她只能抖抖索索地上前,抬起手想抚摸白鸟的羽毛,又缩了回来:“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明明是瞄准了那个大巫师打过去的……谁知道会……”朱颜看着这个儿时的伙伴,知道神鸟脾气倨傲,结结巴巴,不敢靠近,“你……你的翅膀没事吧?我帮你包扎一下?”

    重明神鸟冷冷地看着她,下颌微微扬起,四只眼睛里全是看不起,忽然冷哼了一声,脖子一扬,将嘴里叼着的东西扔到了雪地上。

    那个大巫师,赫然已经被拦腰啄为两段!

    话说到一半,“唰”的一声劲风袭来,她头顶一黑,立刻跌了个嘴啃泥。重明毫不客气地展开翅膀,只是一扫,便一把将这个啰唆的人类打倒在地,白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将翅膀收拢,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开去,开始一处一处地啄食那些残余的火焰,一啄便吞下了一个被烧成灰烬的人瓮。

    重明乃六合神兽之首,是专吃妖邪鬼怪的神鸟,净邪祟,除魔物。千百年来一直留在九嶷山,守护着帝王谷里的历代空桑帝王陵墓,是九嶷神庙大神官的御魂守,此刻也担负起了清理现场的责任。

    朱颜狼狈地爬起来,刚想去找寻师父的踪影,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如同千军万马在靠近。

    怎……怎么了?

    整个霍图部的战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接到了命令,被迅速地召集到了这里。全副武装的战士们将这片空地包围得铁桶也似,剑出鞘,弓上弦,杀气腾腾。领头的正是她的婆婆,苏妲大妃,她脸色铁青,手里握着弓箭。

    “不是吧?”朱颜看到全副武装的大军,喃喃:天哪,今天她只是想逃个婚而已……怎么转眼就变成要打仗了?这形势也变得太快了吧?

    “苏妲大妃,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时影手握玉简,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千军万马,并无丝毫退缩。他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朱颜”,又指了指雪地上熄灭的火焰大阵和死去的大巫师,淡淡道,“你勾结大巫师,秘密修习被禁止的暗魔邪法,竟然意图谋害朱颜郡主!你觉得这样就可以操控西荒了吗?”

    “啥?”朱颜听得发愣。

    什么叫作“意图谋害朱颜郡主”?明明是她自己弄死了自己,试图逃跑,怎么到了师父嘴里,就变成是大妃的阴谋了呢?还……还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什么事情里面去了?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跑过去问个清楚。然而,大妃一眼看到她从大雪里奔来,全身一震,惊得几乎从马上跌下来。

    “朱颜郡主……还、还活着?”她喃喃,不可思议地看着毫发无伤的人,又看了看地上扭曲挣扎的人形朱颜,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你们的阴谋吧?这一切,都是你们安排的?!”终于,大妃想通了前后的联系,回过神来,指着时影狂怒厉喊,“九嶷山的人,竟联合赤之一族,把手伸到了这里!你们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借着这场婚礼来对付我们,是不是?该死的!”

    喂!什么意思?我和他明明不是一伙儿的!

    然而,不等朱颜开口辩解,师父冷笑了一声:“别自以为是了,就算没有这回事,你们在西荒秘密畜养血食、供奉邪神的阴谋迟早也要暴露。”

    什么?师父怎么也知道了那个柴房地下的人瓮的秘密?

    “来人!”大妃眼神已经冷得如同严霜,里面笼罩了一层杀气,抬起了手,“把这里所有的人都给我杀了!一个都不许离开苏萨哈鲁!”

    “唰”的一声,铁甲应声散开,将荒原上的人团团围拢。

    大妃厉声下令:“所有人,张弓!将这两个人都给我射杀了!”

    “唰唰”的上弓声密集如雨,听得朱颜毛骨悚然,她生怕下一刻就会被万箭穿心射成刺猬,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拉住了师父的衣角。

    “没事。”时影却神色不动,只是将手里的伞递给了她,“你拿着这个,退到重明身边去待着。”

    “可是……你、你怎么办?”她接了他的伞,知道那是师父的法器,看着他赤手空拳地站在雪地里,面对着上千的虎狼战士,不由得发怵,脱口而出,“我……我们还是快跑吧!”

    “跑?”他冷笑了一声,“我这一生,宁可死,也不临阵退缩!”

    “射!”就在拉拉扯扯的当口上,大妃一声断喝。

    呼啸而来的箭雨,瞬间在荒原上掠过。

    朱颜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撑开了伞,想扑上去帮师父挡住。然而时影却在瞬间身形一动,迎着箭雨就冲了上去!

    “师父!”她失声大喊。

    他手指一抬,指尖一并,“咔嚓”一声将手里的箭折为两段。

    他松开手指,将那支箭扔在了雪地上。

    静默的战场上,千军压境,所有人都瞬间惊呆了。这……这算是什么术法?这个白衣神官,居然能在一瞬间,通过控制一支箭来控制千万支箭!那,他岂不是能以一人而敌千万人?

    这……这到底是什么样可怕的邪术?!

    只是一个刹那,时影已经出现在了大妃的面前,看着那个手握重兵的贵妇人,冷冷开口:“苏妲大妃,你可认罪伏法?”

    “不认!”那个女人却是悍勇,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一声厉喝,竟是从鞍边“唰”地抽出长刀,迎头一刀就向着时影砍了下去!

    她虽是女流,却是西荒赫赫有名的勇士,这一刀快得可以斩开风。拔刀速度极快,只是一刹那,就切到了时影的咽喉。

    那一双柔软娇小的手,死死握住了刀锋,鲜血沿着血槽流下。

    “师……师父?!”朱颜愣住了,看着忽然出现在大妃背后的时影。下意识地,她又回头看了一下。然而,背后的另一个时影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妃的刀锋已经割破了他咽喉上的肌肤。然而诡异的是,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那一刻,她明白过来了。

    那是幻影分身!刚才那一瞬,师父早已移形换位!

    “接刀的速度挺快。”时影对着发呆的弟子笑了一笑,那笑容竟是少见的柔和。他一把扣住了大妃,将她拖下马来,转身对着铁甲战士大呼,“大妃勾结妖人,谋害老王爷,罪不容诛!你们都是霍图部的勇士,难道要跟随这个恶毒的女人反叛吗?”

    “什么?”所有人瞬地大惊,连柯尔克都勒住了马。

    谋害老王爷?这个消息太惊人,几乎在军队里起了波涛般的震动。

    他手指遥遥一点,大雪纷扬而起,地窖的顶板忽然被掀开。

    那样惨不忍睹的景象,震惊了大漠上的战士。

    “娘!”柯尔克眼角直跳,目眦欲裂,转向了大妃,颤声,“这……这些,真的是你和大巫师做的?为什么?”

    大妃被扣住了咽喉,说不出一句话,然而眼神冷酷,毫无否认哀求之意。柯尔克深知母亲的脾性,一看这种眼神,便已经知道答案,只觉得全身发冷,原本提起要血战到底的一口气立刻便泄了。

    荒原上,铁甲三千,一时间竟寂静无声。

    朱颜心里紧绷,用流着血的手默默从地上捡起了那把伞,不声不响地往师父的方向挪去,生怕那些虎狼一样的骑兵忽然间就听到了号令,一起扑了过来。

    然而,寂静中,忽然听到了“当啷”一声响。

    一张弓箭从马背上扔了下来,落在雪地上。

    战士们看到新王如此做法,踌躇了一下。

    “你们真的要逼霍图部造反吗?快解甲投降!”柯尔克有些急了,生怕局面瞬间失控,厉声大喊,“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我们一家犯下的罪,不能带累你们父母妻儿,更不能带累霍图部被灭九族!请大家成全!”

    战士们迟疑了一下,终于纷纷解下了武器,一个接着一个扔到了雪地上,很快地上便有了堆积如山的弓箭刀枪。

    “各位千夫长,分头带大家回大营去!”柯尔克吩咐,声音严厉,不怒自威,“各自归位!没我命令,不许擅自出来!”

    很快,雪地上便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几个人。大妃看着这一切,拼命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眼神里又是愤怒又是憎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恨不能上前用鞭子将这个如此轻易屈服的人抽醒。

    “柯尔克亲王深明大义,实在难得。”时影不作声地松了一口气,对着柯尔克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并未卷入此事。等到事情完毕,自然会上诉帝都,为你尽力洗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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