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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洗刷什么?”柯尔克摇头,惨然一笑,“我母亲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等事情,我身为霍图部的王,竟然毫无觉察,还有何脸面为自己开脱?”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拔出一把匕首,便往脖子割了下去!

    时影身子一震,手指刚抬起,却又僵住。

    “别啊!”朱颜失声惊呼,拔脚奔过去,却已经来不及阻拦。柯尔克这一刀决绝狠厉,刀入气绝,等朱颜奔到的时候已经身首异处。她僵立在雪地上,看着这个本该是自己夫君的人在脚边慢慢断了气,一时间连手指都在发抖。

    她低头看看柯尔克,又抬头看了看时影,脸色苍白。

    时影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神色不动,手腕一个加力,将不停挣扎的大妃扔到了地上,冷冷开口:“现在,你知道那些被你残害的人的痛苦了吗?这个世间,因果循环,永远不要想逃脱。”

    大妃在地上挣扎,想要去儿子的尸身旁,身体却怎么也不能动。泪水终于从这个一生悍勇残忍的女人眼里流下来,在大漠的风雪之中凝结成冰。

    朱颜在一边看着,心里百味杂陈,身体微微发抖。

    “既然你儿子用自己的血给霍图部清洗了罪名,那么,我也答应他此事到此为止,不会再牵连更多人。”时影说着,从袖子里飞出一条银索,瞬地将大妃捆了一个结实,“只把你送去帝都接受审讯,也就够了。”

    “不要!”朱颜大惊,失声。

    然而,已经晚了。那些闪电从天而降,瞬间就绕着地窖旋转了一圈。人头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样齐齐被割下,从酒瓮上滚落!

    只是一刹那,那些人瓮里的鲛人,就全都死了。

    朱颜站在那里,看着满地乱滚的人头,又看着身首异处的新郎,一时间只觉得全身发冷。

    “为……为什么?”她看着时影,颤声问,“为什么要杀他们?”

    “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多活一天多受一天折磨,为什么不让他们干脆死了?”时影俯身看着她,微微皱眉,“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把这些没手没脚的鲛人都一个个救回来吗?”

    “难道不行吗?”她怔怔,“你……你明明可以做到!”

    “不值得。如果是你被装到了酒瓮里,我或许会考虑一下。”时影从她手里接过了伞,走到了柯尔克的尸体边上,低头凝视了片刻,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本该是一个很出色的王啊!他的死,是空桑的损失。”

    朱颜默默看着,心里也是说不出地难过。

    时影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我跟你说得没错吧?你的夫君是一条好汉。你如果嫁了他,其实也不亏。”

    “你……”朱颜看着他,声音再也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你当时明明是可以救他的!为什么眼看着他自杀?”

    时影垂下眼帘,语气冷淡:“是啊……刚才的那一刹,我的确是来得及救他。可我又为什么要救他呢?”

    “他不该死!”朱颜愤然,一时血气上涌,竟斗胆和他顶起嘴来,“我们修行术法,不就是为了帮助那些不该死的人吗?”

    她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

    那样温雅从容的眼眸里,竟然是死一样的冷酷。

    “别这样看着我,阿颜。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量尺。”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淡淡地看着她,反问,“其实,为什么非要指望我去救他们呢?你自己为何不去救?”

    “我……我赶不及啊。”她气馁地喃喃,忽地觉得一阵愤恨,瞪着他,“你明明知道我是怎么也赶不及的!还问?!”

    “怎么会呢?你当然赶得及。”时影淡淡笑了一声,“在大妃那一刀对着我砍下来的时候,你都能赶得及。”

    朱颜忽然间愣住了。

    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手心深可见骨的刀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是的,那一刻她如果真的冲过去,说不定也能救下柯尔克吧?

    可……可是,为什么她没有?

    “你当然能,阿颜。你比你自己想象得更有力量。”看着她手心里的刀痕,时影一贯严厉的语气里第一次露出了赞许之意,“要对自己有信心。记住:只要你愿意,你就永远做得到,也永远赶得及!”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如此夸奖,朱颜不由得蒙了,半晌,才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真……真的吗?”

    “回家?”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

    “现在事情闹成了这样,你也不用出嫁了,不回家还打算去哪里?”他审视了一下她的表情,又道,“放心,我亲自送你回去,一定不会让你挨父王的打。”

    然而她缩了一下,喃喃:“不,我不回去!”

    “怎么?”时影微微皱眉。

    “回去了又怎样,还不是又要被他打发出来嫁人?”她不满地嘀咕,顿了顿,又道,“不如我跟你去九嶷山吧!对了……你们那里真的不收女神官吗?我宁可去九嶷出家也不要被关回去!”

    时影哑然,看了她一眼:“先跟我回金帐!”

    “哦。”朱颜不敢拂逆他的意思,只能乖乖地跟了过去。

    (本章完)?

    第4章

    小札

    只不过一夜而已,玉绯和云缦见了她倒像是生离死别一样,一下子扑上来抱着她,几乎哭出声来:“谢天谢地!郡主你平安回来了……昨晚事情闹那么大,我们、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朱颜心里很是感动,却也有点不好意思和不耐烦,便随口打发了她们出去,斜眼看看师父,心里有点忐忑。时影在一旁的案几上铺开了信笺,开始写什么东西,却果然没有放过这个教训她的机会,冷冷道:“你看,连侍女都为你担心成这样子,你就想想你父母吧。”

    朱颜心里一个“咯噔”,也是有些后怕,却还是嘴硬,小小地“哼”了一声,嘀咕:“还……还不是因为你?否则我早就逃掉了。”

    “说什么傻话?”时影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她,眼神严厉起来,“你是赤之一族的唯一继承人,难道因为一门不合心意的婚事,就打算装死逃之夭夭?”

    “一门不合心意的婚事还不够吗!”朱颜再也忍不住,愤然顶嘴,“换了让你去娶一个猪一样的肥婆你试试看?”

    时影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朱颜被他一看,顿时又心虚了。是了,以师父的脾气,只要觉得这事必要,无论是娶母猪还是母老虎,他估计还是做得出来的吧?不过,九嶷的大神官反正不能娶亲,他也没这个烦恼。

    “总有别的解决方法。”时影重新低下头去,临窗写信,一边淡淡道,“你已经长大了,不要一遇到事情就知道逃。”

    时影想了一想,颔首:“说得也是。”

    他稳稳地转腕,在信笺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淡淡说了一句:“其实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以写信告诉我。”

    “你要是早点写封信给我,也就没这事了。”时影淡淡说着,一边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真的?你干吗不早说!”朱颜愕然,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师父,没想到你手眼通天啊!九嶷神庙里的大神官,权力有这么大吗?”

    七千年前,空桑人的先祖星尊大帝驱逐冰族、灭亡海国,一统云荒建立毗陵王朝,将自己和白薇皇后的陵墓设在了九嶷山帝王谷,并同时设了神庙。从此后,空桑历代帝后都安葬于此。每隔三年,帝君会率领六部王室前往九嶷神庙进行盛大的祭祀典礼。

    一般来说,被送到九嶷神庙当神官的多半是六部中的没落贵族子弟,因为他们无法继承爵位,也分不到什么家产,剩下唯一的出路便是进入九嶷神庙修行,靠熬年头爬阶位,谋得一个神职,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她不知道师父是出身于六部中的哪一部,但既然被送到了九嶷,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得势的人家。而且,说到底,九嶷神庙的神官所负责的也只是祭祀先祖、守护亡灵,哪里能对王室的重大决定插手?

    然而,时影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忽然咳嗽了几声,从怀里拿出手巾擦拭了一下嘴角,洁白的丝绢上顿时染了淡淡的绯红。

    “师……师父!”朱颜吃了一惊,吓得结结巴巴,“你受伤了?”

    “不妨事。”时影将手巾收起,淡淡道。

    她愣愣地看着他,不可思议地喃喃:“你……你也会受伤?”

    “你以为我是不死之身?”他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以一人敌万人,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她一时间不敢回答,半晌才问:“刚、刚才那一招定住万箭的,叫什么啊……为啥你没教给我?”

    “没有名字。”时影淡淡,“是我临时创出来的。”

    朱颜又噎了一下,嘀咕:“那一招好厉害!教给我好不好?”

    “不行。”时影看也不看这个弟子,“你资质太差,眼下还学不了这一招。如果硬要学,少不得会因为反噬而导致自身受伤,万万不可。”

    “这样啊……”朱颜垂下头去,沮丧地叹了口气。

    是的,那时候师父空手接箭,万军辟易,看上去威风八面,其实她也知道这种极其强大的术法同时也伴随着极大的反噬,恐怕只一招便要耗费大半真元。但从小到大,除了在梦魇森林那一次之外,她从没见过师父受伤,渐渐地便觉得这个人是金刚不坏之身。

    时影专心致志地写完了信,拿起信笺迎风晾干。

    时影将信笺折成了一只纸鹤,轻轻吹了一口气,纸鹤便活了,展开双翅朝着金帐外翩然飞去。这种纸鹤传书之术是术法里筑基入门的功夫,她倒也会,就是折得没这么好看轻松,那些鹤不是瘸腿就是折翅,飞得歪歪斜斜,撑不过十里路。

    看着纸鹤消失在风雪里,时影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话说,你到底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夫朱颜没想到他突然有这一问,不由得愣了一下:“啊?”

    “说来听听。”时影负手看着帐外风雪,脸上没有表情,淡淡道,“等下次我让赤王先好好地挑一挑,免得你又来回折腾。”

    “我……我觉得……”想到这里,她立刻乖觉地改口掩饰,顺便改为大拍马屁,“像师父这样的就很好啊!”

    “别胡说。”时影冷冷道,“神官不能娶妻。”

    “我知道我知道……”她连忙补救,把心一横,厚着脸皮道,“我的意思是,既然看过了师父这样风姿绝代当世无双的人中之龙,纵然天下男子万万千,又有几个还能入我的眼呢?所以就耽误了嘛!”

    这马屁拍得她自己都快吐了,时影的脸色却果然缓了一缓。

    “不能用这样的标准来要求你父王。”过了片刻,却听师父叹了口气,“否则你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什么?要不要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啊?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朱颜暗自吐了一口血,硬生生才把这句嘀咕吞了下去,却听到他又说:“赤王就你一个女儿,你怎么和我弟弟一样,都这么不令人省心?”

    弟弟?朱颜不由得有些意外。这个从小就开始在神庙修行、独来独往的师父,居然还有个弟弟?他难道不是个无父无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天煞孤星吗?

    “你有个弟弟?”朱颜忍不住地好奇,脱口而出,“他是做什么的?”

    时影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顿时令她脊背发冷,把下面的话都咽了下去。她生怕触了师父的逆鳞,连忙找了个新话题:“那……那你这次来西荒,是一早就知道大妃的阴谋了?”

    “嗯。”他淡淡回答。

    “是通过水镜预见的,还是通过占卜?”她有些好奇,缠着他请教,“这要怎么看?”

    时影只回答了两个字:“望气。”

    “哦……是不是因为施行邪术必须要聚集大量的生灵,他们藏了那么多人瓮在这里,怨气冲天,所以能感受到这边很不对劲?”她竭力理解师父的意思,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要逃婚?这事儿我是半路上才决定的,也只告诉了玉绯和云缦。连母妃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提前知道的?这个难道也能望气?”

    “不能。”他顿了一下,冷着脸回答,“纯粹巧合。”

    她一下子噎住了。

    原来他不是为了帮她渡过难关才来这里的?只怕他这五年来就压根没想过自己吧。想起母妃还曾经让自己逃到九嶷山去投靠这个人,她心里不由得一阵气苦,脑袋顿时耷拉了下去,眼眸也黯淡了。

    时影看着她恹恹的表情,终于多说了几句话:“我最近在追查一件关于鲛人的事情,所以下了一趟山。”

    朱颜一下子怔住:“你……你不是说奉了帝都命令才来的吗?还说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时影冷冷道:“那时候若不这么说,怎能压得住军队?”

    “太危险了!”她忍不住叫了起来,只觉得背后发冷,“万一柯尔克那时候心一横造了反,那么多军队,我们……我们两个岂不是都要被射成刺猬了?”

    “猜度人心是比术法更难的事,柯尔克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他淡淡道,“你对自己没信心也罢了,对师父也没信心?”

    她立刻闭了嘴,不敢说什么。

    “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也得走了。”时影站起身来,道,“刚刚我修书一封,告诉了你父王这边的情况,相信他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你回去了。”

    “什么?你……你出卖我?!”她没想到刚才那封信里写的居然是这个,顿时气得张口结舌,“我明明说了不回去的,你还叫父王过来抓我?你居然出卖我!”

    时影蹙眉:“你父王统领西荒,所负者大,你别添乱。”

    “反正我不回去!”朱颜跺了跺脚,带着哭音,“死也不!”

    既然都跑出来了,又怎么能回去?

    然而刚走出没几步,身体忽然一紧,有什么拉住了她的足踝。朱颜本能地想拔下玉骨反抗,然而脚下忽然生出白色的藤蔓,把她捆得结结实实,“唰”地拖了回来,重重扔在了帐子里的羊皮毯子上,动弹不得。

    时影的语声变得严厉:“别不懂事!”

    然而话说到一半,忽然间刹住了车。

    “再敢乱叫,小心挨板子。”时影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她,手里赫然出现了一把尺子一样的东西,却是一枚玉简。

    因为,这经常意味着,她要挨板子了。

    在九嶷山的那四年里,她因为顽劣,几乎是隔三岔五就要挨一顿打。背不出口诀,画不对符箓,出去玩了没有修炼,修炼得不对走火入魔……大错小错,只要一旦被他逮住,轻则打手心,重则打屁股,每次都痛得她哭爹喊娘要回家,奈何天极风城远在千里之外,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时隔多年,如今再看到这把玉简,她依旧是后背一紧。

    “你……你敢打我?我又不是八岁的小孩子了!”她气急,嚷了起来,“我十八岁了!都死过一个丈夫了!我是赤之一族的郡主!你要是敢打我,我……我就……”

    他皱了皱眉头,问:“就怎么?”

    她这点微末功夫,还能威胁他?

    然而朱颜气急了,把心一横,大声道:“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叫非礼!我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有那么多人在,看你还敢不敢当众打我?”

    时影的脸“唰”地沉了下来,玉简停在了半空。

    话音未落,玉简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后背!

    她吃痛,一下子大叫起来,想叫玉绯和云缦进来救命,却发现嘴里被无形的东西封住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消失在唇边,变成极轻极轻的呓语。她知道师父在瞬间释放了结界,心下大惊,竭尽全力地挣扎,想破除身上的禁锢,却丝毫不管用。

    玉简接二连三地落下,发力极重,毫不容情。她只痛得龇牙咧嘴,拼命叫喊挣扎,然而越是挣扎绳子就越紧。

    这样的责打,自从十三岁回到王府之后就从未有过。

    那一瞬,玉简忽然停住了。

    “你说什么?”时影似乎听到了她被堵在喉咙里的骂声,看着她,冷冷不说话,神色却极为可怕,“忘恩负义?没人性?早点死掉算了?”

    什么?他……他又对自己用了读心术?趁着那一瞬的空当,她终于缓过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发出声音来,却只是颤巍巍地开口求饶:“别……别打了!师父,我……我知错了!”

    是的,她一贯乖觉,明知打不过又逃不掉,不立刻服软还能怎么?要知道师父会读心术,她连暗自腹诽一句都不行,只能立刻求饶认错。

    他应声收住了手,冷冷地看着她:“错在哪里?你倒是说说看。”

    朱颜瘫倒在白狐毯子上,感觉整个后背热辣辣地痛,又羞又气又痛,真想跳起来指着他大骂。然而知道师父动了真怒,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只能扭过脸去,勉勉强强说了一句:“我……我不逃婚了还不行吗?”

    “只是这样?”时影冷笑了一声,却没有轻易放过她。

    “那还要怎样啊?!”她终于忍不住满心的委屈,爆发似的大喊起来,“我一没作奸犯科,二没杀人放火,三没叛国投敌!我……我不就是想逃个婚吗?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错在哪儿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酷,一字一句道来:“身为赤之一族郡主,平时受子民供养,锦衣玉食,享尽万人之上的福分,却丝毫不顾王室应尽之义务,遇到不合心意之事,只想着一走了之!

    “这是其一!”

    他每说一句,就用玉简敲一记她的手心。她痛得要叫,却只能硬生生忍住,眼泪在眼眶里乱转,生怕一哭闹就被打得更厉害。

    “这是其二!”

    她打了个哆嗦,硬生生忍住了眼泪,连忙道:“我知错了!服气,服气!”

    时影却看着她,冷冷:“说得这般顺溜,定非诚心。”

    朱颜几乎又要哭出来了,拼命地摇着头:“徒儿真的不敢了……真的!我知错了,求师父放了我吧!”

    时影放下了玉简,看了她一眼,道:“那还想不想咒我死了?”

    他看着她,神色却忽然软了下来,叹了口气:“不过,你的确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你,我那时候就死在苍梧之渊了。”

    她没想到他会有这句话,一时间僵着满脸的泪水,倒是愣了一下。

    他们在密林里迷路,他一直昏迷不醒。她足足用了一个月,才徒步穿过梦魇森林,拉着奄奄一息的他回到了九嶷神庙。其中的艰险困苦,一言难尽。当时那么小的她,却在九死一生之际也不曾放弃他。

    那之后,他才将玉骨赠予了她。

    那时候,她刚刚满十三岁,开始从孩子到少女转变。五年不见,她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当长刀对着他迎头砍下来的时候,这个丫头却依旧想都不想地冲了上来,不顾一切地赤手握住了砍向他咽喉的刀锋!

    这个刹那,她爆发出来的力量,和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看着师父的眼神柔软了下来,朱颜暗自松了口气,有小小的侥幸。师父心软气消了!看来这次终于不用挨打了……不过这笔账,她可不会忘记!

    “疼吗?”时影叹了口气,问。

    “不……不疼。”她心里骂着,嘴里却不敢说一句。

    “不要不懂事。”他神色柔和了下来,语气却还是严厉,“你已经十八岁了,身为郡主,做人做事,不能再只顾着自己。”

    “是……是。”她连连点头。

    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时影看了她一眼,她连忙露出温顺无辜的表情,泪汪汪地看着他:“真的好疼哎!”

    他沉吟了一下,手指一动,困住她的绳索瞬间落地,接着却是手指一圈,一道流光将金帐团团围住。

    时影站了起来,对她道:“这边的局面已经控制住了。我让空寂大营里的江臣将军带精锐前来,暂时接管苏萨哈鲁,其余的事等赤王到来再做处理。”他走出帐外吩咐了侍从几句,又回转了过来,“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吧!玉绯和云缦可以进来服侍你,其他人一律不许靠近。”

    她心里一惊,忍不住问:“啊?你……你这就要走?”

    “是。我追查的线索在这里中断了,得马上回去,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头也不抬地收拾着简单的随身行李,道,“你先在这里待着。等你父王到了,这结界自然会消除。”

    “我……我舍不得师父走啊!”她拼命忍住怒气,讨好地对他笑,可怜兮兮,“都已经五年没见到师父了,怎么才见了一面就要走?不如让阿颜跟着您一起去吧……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跟着师父!”

    他看了她一眼,竟似微微犹豫了一下。

    有戏!她心下一喜,连忙露出更加乖觉可怜的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无论如何,跟着师父出去外面晃一圈,总比留下来被父王押回去好。

    然而时影沉吟了一瞬,摇了摇头:“不行。接下来的事情很危险,不能带上你。你还是先回赤王府吧!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朱颜知道师父说一不二,再啰唆估计又要挨打,想了一想,只能担心地问了一句:“那……你、你在信里,没对父王说我那天晚上正准备逃婚吧?”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没有。”

    “谢谢师父!”她不得不接过来,装出一个笑脸。

    “好好修习,不要偷懒。”他最后还给她布置了个任务,点着她的脑袋,肃然道,“等下次见面,我要考你的功课。”

    “是……是。”她点头如啄米,心里却抱怨了千百遍。

    时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将那一卷书拿了回来,“唰”的一声将最后一页撕了下来,道:“算了。这最后一项,你还是不学为好。”

    “嗯!”她一听说可以少学,自然满心欢喜,完全没问撕掉的是什么内容。

    “你……”时影看了看她,似还是有些不放心,却最终只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撑开伞,转身走出了金帐。雪花落在绘着白蔷薇的伞上。

    重明神鸟从天而降,落在雪原上。

    他执伞登上神鸟的背,于风雪呼啸中逆风而起,一袭白衣猎猎,如同神明一样俊美高华。大漠上的牧民发出如潮的惊叹,纷纷跪地匍匐礼拜,视为天神降临。

    她在帐篷里远远看着,忽然间便是一个恍惚。

    思绪陡然被拉回了十年前。

    (本章完)?

    第5章

    初遇

    回想起来,第一次遇见时影,她还只有八岁。

    听说能出门玩,孩子欢呼雀跃,却不知竟然要走一个多月才能来到九嶷。

    那个供奉着云荒创世双神的神庙森严宏大,没有一个女人,全都是各地前来修行的神官和侍从,个个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待了两天她便觉得无聊极了,趁着父王午睡,一个人偷偷游荡在九嶷山麓。看过了往生碑上的幻影,看过了从苍梧之渊倒流上来的黄泉之瀑,胆大包天的小孩子竟然又偷偷地闯入了神庙后的帝王谷禁域。

    那个神秘的山谷里安葬了历代空桑帝后,用铁做的砖在谷口筑了一道墙,浇筑了铜汁,门口警卫森严,没有大神官的准许谁都不能进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偷偷跑了过去,东看西看,忽然发现那一道门居然半开着,连一个守卫的人都没有。

    天赐良机!孩子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想也不想地便从那一道半开的门里挤了进去,一路往前奔跑。

    帝王谷里空无一人,宽阔平整的墓道通往山谷深处,一个个分支连着一个个陵墓,年代悠久,从七千年前绵延至今。孩子胆子极大,对着满布山谷的坟墓毫无惧怕,只是一路看过去,想要去深谷里寻找传说中空桑始祖星尊大帝的陵墓。

    神鸟!那是传说中的重明神鸟吗?

    胆大的孩子顿时就疯狂了,朝着帝王谷内狂奔而去,完全没有察觉这一路上开始渐渐出现了打斗的痕迹,有刀兵掉落在路边草丛,应该是刚进行过一场惨烈的搏杀。

    它的嘴里还叼着一个人,只有半截身体,鲜血淋漓。

    “啊呀!”孩子这才觉得害怕,往后倒退了一步,跌倒在地。

    这个神鸟,怎么会吃人?它……它是个妖魔吗?

    她惊叫着转过身,拔腿就跑。然而那只白鸟恶狠狠地看了过来,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叫声,展翅追来,对着这个莽撞的孩子,伸出脖子就是凌空一啄!

    她失声惊呼,顿时腾云驾雾飞了起来。

    “住手!”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挥手将她卷入袍袖,另一只手“唰”地抬起,并指挡住了重明神鸟尖利的巨喙。

    那只巨大的神鸟,居然瞬间乖乖低下了头。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容清俊,穿着白袍,腰坠玉佩,衣衫简朴,高冠广袖,竟是上古的款式。整个人看上去也淡漠古雅,像是从古墓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吓了一跳,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那个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了怀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一眼:“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他的手是有温度的,心在胸膛里微微跳跃。她松了一口气,嘀咕:“我……我叫朱颜,跟父王来这里祭拜神庙。看到那道门开着,就进来了……”

    少年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衣角的家徽上,淡淡道:“原来你是赤之一族的人。”

    “嗯!你又是谁?怎么会待在这里?”她点了点头,心里的恐惧终于淡了,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忽然出现在深谷里的清秀少年,眼睛亮了一下,忽然抬起了手,“啊呀,你这里有个美人尖!”

    在她的手指头戳到他额头之前,他一松手,把她扔下地来。孩子痛呼了一声,摔得屁股开花,几乎要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孩子被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问。

    “没什么。”少年淡淡道,“刚才有刺客潜入山谷,被重明击杀了。”

    “是吗?它……它会吃人!”她从他身后探出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只雪白的大鸟,“它是妖魔吗?”

    “只吃恶人。”少年淡淡,“别怕。”

    重明神鸟翻着白眼看着孩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咦,它叫起来好像我养的金毛犼啊!是你养的?”孩子没心没肺,一下子胆子又大了起来,几乎牛皮糖一样地黏了上去,摸了摸白鸟的翅膀,“可以让我拔一根羽毛吗?好漂亮,裁了做衣服一定好看!”

    重明神鸟不等她靠近,翅膀一拍,卷起一阵旋风便将她摔了个跟斗。

    如今回想,这就是后来它一直不喜欢她的原因吧?因为从刚一照面的时候开始,她就打着鬼主意一心要拔它的毛。

    那个少年没有接她的话,冷冷地看了八岁的孩子一眼,忽然皱着眉头,开口问了一句:“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当然是女孩!难道我长得不漂亮吗?”她有些不满地叫了起来,又看了看白鸟,拉着他的衣襟,“大哥哥,给我一片羽毛做衣服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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