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7章

    “只要有了标记,一切都会有的。”沈秦激动地说,“阿岱,你听我说,他会对你心软的,时间越久标记的影响会越深,等你有了他的孩子,他就拿你没办法了,以后你什么都会有的。”

    沈岱寒声说:“你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得不到尤兴海的标记,就想通过我要挟他,到最后你什么也没得到,只多了我这个累赘。”沈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以为他不会再为沈秦掉一滴眼泪,可此时此刻,在他最需要爱的童年被亲生父亲冷落的创口再一次被揭开了,他咬着牙,“你毁了自己的人生,还想毁了我的!”

    他想要瞿末予的标记,是在他们两情相悦的时候,原本他正在一步步走近瞿末予的心,一步步走进那扇门,现在却在他面前被狠狠关闭了。

    沈秦哽咽着说:“我就是不想让你和我一样,如果我有标记,我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我不会和你一样。”沈岱用力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眶,“我永远都不会和你这种人一样。”

    挂了电话,沈岱脱力地瘫坐在椅子里,过速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

    因为有沈秦这个前车之鉴,他一直排斥omega想要通过单一的标记绑定alpha的行为,他并不认为违反人的意志、从生理层面做捆绑就能获得幸福,偏偏沈秦没有这份清醒,沈秦觉得自己人生的失败和不幸全部源于没有得到一个alpha的标记。

    沈秦固然又可悲又可恨,但他对标记对人的影响力的判断并没有错——至少对omega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在没有被标记以前,沈岱迫于瞿末予的身份和基因而温顺听话,但他骨子里敛藏着自尊与傲气,他想让瞿末予喜欢上他,心甘情愿对他交付爱与忠诚,标记该是那个水到渠成的承诺,否则就是本末倒置。可在被标记以后,他对他的alpha产生了强烈的心理依赖,一想到瞿末予要他洗掉标记,他就难受得不知所措。

    他冷静了一会儿,又给尤柏悦发了条微信:给我瞿承尘的电话,以后你也可以在适当的时侯适当的“使用”我,这是你非要和我建立联系的原因吧。

    他不知道尤柏悦心里到底算计了多少,但显然他在尤柏悦眼里有一定的价值。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尤柏悦打来一个电话。

    “不是我不想给你啊,而是没什么用。”尤柏悦的声音慵懒而漫不经心,“他们两兄弟现在忙得快要脚不沾地,哪有空理你。”

    “他这样害我,我必须……”

    “停停停。”尤柏悦“啧啧”两声,“要说你还是没见过世面,你清醒一点嘛,你想给瞿承尘打电话,你想让他为你做什么呀?你不过是他用完就丢的一颗棋,他什么都不会为你做,你又能把他怎么样?”

    沈岱的胸膛用力起伏着,眼中迸射出愤恨,可他被尤柏悦堵得无话可说,没错,他能把瞿承尘怎么样?

    尤柏悦叹了口气:“你现在委屈,想要自证清白,我跟你说啊,你是不是清白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钱重要,股票重要,权力重要,你不重要。就算予哥知道这件事不是你干的,那又怎么样?那些让予哥焦头烂额的损失不还是有你的原因吗。”

    沈岱想辩驳,想说这不能算到他头上,可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他抗拒尤柏悦的每一个字,却又知道它们极有可能是真话。

    “哎,我劝劝你吧,给你一些清醒的提示。”尤柏悦翻了个身,“你这种类型的omega我见多了,没谈过恋爱,理想主义,自尊心强,把所谓的感情看得特别重,以为可以通过那些常见的婚恋模式和心爱的alpha一生一世。”他说到此处,语气非常轻蔑,“我早就跟你说过,顶级alpha没有感情。我虽然对你们相处的细节不清楚,但你们俩现在什么状态我完全能猜出来,予哥对你挺好的吧,今天温柔体贴,明天送你点东西,这算什么呀,谁养宠物,不都随手摸摸脑袋、给口零食吗,那还不是因为宠物讨了主人欢心,可宠物要是咬人呢?”

    沈岱的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他忽觉得背脊发凉,在温暖的春日里却像是倒退了回了寒冬。

    “说到底你还是缺乏经验,缺乏对alpha这个物种的了解,才会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这样跟你说呢,你可能也不愿意相信,非得自己踩一遍雷才会明白,当你触碰到alpha的核心利益时,他们变脸有多快,这几天你应该也有体会吧。”

    尤柏悦说得轻飘飘,落到沈岱肩上却沉重不已。

    “我给你的良心忠告是,如果有了孩子一定生下来,但生完孩子,听予哥的话,把标记洗了,千万别和他对着干。只要你顺着他,嘴甜些,你还有希望留在他身边,就算不能,你和你的后代这辈子也算一步登天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其他的别奢望了。”

    沈岱开口了,声音平平寂寂:“尤柏悦,我们是不一样的,背景、认知、底牌,全都不一样,所以观念和选择也不一样,我不教育你,也不需要你教育我。我是对感情心存幻想,但我对生活毫无幻想,你正好相反,你以为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寄托在别人身上,跟我认为我可以把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有什么高低对错之分?就算感情崩塌了,我的生活也不会崩塌,但反过来呢,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能靠着别人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

    这回轮到尤柏悦沉默了。

    “我们想要的天差地别,所以你的‘忠告’对我没有意义。”

    尤柏悦无奈地苦笑一声:“确实,早晚你会明白的。”

    沈岱挂断了电话,怔怔地望着空无一物的白墙。

    他反驳尤柏悦时底气十足,可心里又岂能没有怀疑,难道他对感情的期待,真的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吗,只因为他喜欢的人是顶级alpha?

    ====

    啊真的好卡,还好后面的剧情快要捋顺了

    第五十一章

    沈岱在瞿家度过了分分秒秒皆难熬的几天,在两次拒绝了老师和程子玫探病的要求后,他们都觉出不对劲儿了。

    这天,刘息教授给沈岱打了个电话,沈岱看到这个号码就心虚,他一点都不想对老师撒谎,可他也不敢不接。

    “阿岱,身体好点了吗?周岚说你今天管他要了一组新的反应数据,是能工作了?”

    “嗯,好多了,我这几天去不了研究所,就在写我的论文。”

    刘息长长“哦”了一声:“你到底什么问题啊,请这么久的假。”

    “就是发情期过后有些内分泌的问题,一直头晕没力气,医生要求我静养。”

    “具体什么病,你把病例拍给我,我找一个朋友给你看看。”

    “挺复杂的……”

    刘口吻变得有几分严厉:“阿岱,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要跟我撒谎。”

    隔着电话,沈岱都觉得无地自容,他小声道:“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确实没法上班。”

    “跟小瞿总有关吗?”

    沈岱沉默了。

    “我在南非的时候,你跟我说小瞿总要和你一起来考察,而且要保密,后来因为瞿老过世就没来。我回国没多久,就听了一些有关你们的八卦,还有你的病假,我找研究所的人事问了,你根本没有提交任何病例证明,是集团那边特批的。”刘息像在阐述学术理论一些,条理清晰地摆出自己的分析,“我刚和子玫聊天,诈了她一下,才知道你和小瞿总在谈恋爱呢,其他的,她说让我自己问你。”

    沈岱觉得“谈恋爱”这三个字像三个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他们根本不算“谈恋爱”,现在的处境,简直比单纯的床伴还不如,从前他对瞿末予的仰慕见不得光,后来他们的协议婚姻见不得光,现在他的标记见不得光。他们之间,看似一样接着一样的、越来越深的桥接,其实只要瞿末予的一个转身,就什么也不是了。他艰涩地开口,低声说:“老师,我签了保密协议,不是故意对你撒谎。”

    “你的发情期和小瞿总的易感期重合,之后立刻请病假,你不要低估正常人的智商,现在公司里的风言风语非常多,你就和老师说实话吧,你是不是怀孕了。”

    “……还不能确定。”

    刘息重重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为你高兴,但我听你这口吻、这状态,好像不太好呀。”

    沈岱鼻子一酸,顿时有了落泪的冲动,在他心目中,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父亲的角色,当年他最艰难的时候,也是老师帮了他,他满腔的伤心和委屈真想一股脑地向自己最敬重的人倾吐,但他没有那样的资格,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他的无声更验证了刘息的一些猜想,刘息温和地说:“阿岱,你们感情的事,我不清楚,也不好多问,但我要提醒你,顶级alpha跟我们是非常非常不一样的,不要用正常人的价值观和情感模式去揣测他们。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保持头脑清醒,记住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什么。”

    沈岱哑声道:“我明白,老师,谢谢你。”他当然明白,但知道和做到之间的差距,是人类毕生想要跨越的高墙。

    和老师通话完没多久,瞿末予的家庭医生来了,给沈岱抽了一点血,沈岱沉默地配合,等医生要走的时候,才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能查出来?”

    医生看了沈岱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拿着药箱就走了。

    沈岱拿出看到一半的财经新闻,继续往下读,那是一篇有关星舟近期的股权风波和行业分析的文稿。文中说道,由于稀土行业这几年的低迷,加上投研资金巨大,瞿承尘想要改变集团战略方向的野心得到了几个股东的支持,自从瞿老去世后,兄弟之间围绕权力的斗争一波接着一波,在瞿末予因为易感期不得不消失的一周内,瞿承尘发动了非常猛烈的攻击,虽然最终没能得逞,但也让瞿末予遭受重创,外界对这场“夺位”之战有各种猜测和分析,瞿末予手里的重要底牌之一,就是对创海的并购,但由于创海的负债和收购的矿短期无法盈利的痛点,现在也充满了变数,一旦并购案失败,瞿承尘就有可能在董事局取得更多支持票,那么等待瞿末予的就是失去掌舵权。

    这是一场不见血的残酷战争。

    当天晚上,瞿末予回来得很早,是这段时间回家最早的一天,且第一次主动要见沈岱。

    沈岱觉得瞿末予一直抗拒见自己,一是怒意未消,二是担心自己利用标记后的信息素优势让他被影响。沈岱觉得瞿末予恐怕多虑了,在领教过那些残酷的字句后,好像能被影响的只有自己。

    沈岱心中还有一丝奢想,希望与瞿末予解除误会,毕竟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们还好好的。他带着他和沈秦的录音,来到了瞿末予的书房,然而,在看到沙发上坐着陈律师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凉透了,对将要发生的事,他有着最可怕的预感。

    瞿末予的态度不再狠戾和愤怒,他脸上唯一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只有跃动的瞳光传达出极致的冷漠。

    沈岱看了看瞿末予,又看了看陈律师,从二楼走到三楼这短短的一段路,他想了无数遍要说什么,要如何为自己辩解,如何才能让瞿末予相信,他真的是清白的,但现在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他被传唤到这个房间,是来接受审判的。

    “坐吧。”瞿末予说道。

    沈岱没有坐,他强迫自己直视着瞿末予,问出一个令他心颤的问题:“验血结果出来了吧。”

    瞿末予的眉毛拧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这又是他必须回答的,他看了一眼沈岱的腹部,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沈岱只觉得眼前发花,他被卷入无极世界疯狂地旋转,被抛上高空再狠狠砸到地面,他靠着堕落的痛楚找回神智。尽管早有准备,尽管知道这本来就是大概率事件,可当他确认自己真的有了孩子的这一刻,他的人生还是被狠狠地震颤了。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五味陈杂,什么都有。最悲哀的是,他有了和所爱之人的孩子,往前望去的未来里却没有迎接新生命的喜悦,只有一团乌泱浑沌。

    沈岱定定地望着瞿末予,那眼神里有痛苦、有哀求、有极其微弱地一丝期许,他在等待自己的审判,却又奢望行刑者开恩。

    瞿末予体会到了一种内脏直往下坠的陌生痛感,他暗暗调整呼吸,拒绝接触沈岱的眼神。

    陈律师极擅察言观色,毕竟挣的就是为老板解决问题的钱,他轻咳一声,以公式化的口吻说道:“沈先生,您与瞿总的婚前协议是我起草的,相信我们都记得,合同里面有非常明确的条款,您是绝对不可以孕育瞿总的后代的,您违约了。”

    违约。

    沈岱遍寻记忆,好像都找不到比这更冷酷的两个字了——当它们用来形容一个正在发芽的小生命。沈岱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含着泪瞪着瞿末予:“这只是我的责任吗。”

    瞿末予眯起了眼睛。

    “我们不讨论责任归属,因为这不在合同范围内,只讨论既定事实。”陈律师说道。

    沈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垂死挣扎着:“我有和沈秦的录音,我没有算计你,我也可以和瞿承尘当面对质,我……”

    “不重要。”瞿末予满目冰霜,“是不是你做的,无所谓了,但接下来你要完全按照我说的做。”

    不重要?他的清白不重要,他的人格不重要,他的尊严不重要?!

    陈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厚得吓人的文件:“今天希望沈先生能够配合我完成离婚协议和财产分割协议的签署,只要您配合,您的违约行为瞿总将不会追究。”

    沈岱的眼泪顺着面颊落了下来,他的心好像被捅了一刀接着一刀,他微微弓着腰,他疼到快要站不住了。

    瞿末予的手暗暗握紧了椅子扶手,他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在体内乱冲乱撞,他必须用全副心神去控制这股力量,驾驭自己的信息素是一个alpha毕生的修行,可在看到沈岱的泪水时,他险些就失控。他想要陈律师闭嘴,他想要他的omega停止哭泣,他想要一切都恢复到从前,与此同时,大脑中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告诉他,他之所以会不忍心、会难受、会不舍,全是标记在作祟,只要没有了标记,他没有理由被一个区区omega影响。

    “签完这些协议以后,明天就安排您去……”陈律师的人性在这一刻险胜他的专业度,无法把最残忍的话说出口,“去处理违约内容,同时清洗标记。”

    沈岱自始至终看着瞿末予,他要亲眼看看他的alpha要如何对付他,看看他爱的人,那个曾经几次拯救他于危难、给他希望之光的人,是不是真的忍心把他推进地狱。

    可惜,他从瞿末予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感情。那个曾经对他温柔怜爱的人,竟和眼前的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瞿末予被沈岱绝望的眼神看得心慌,可越是真切地感受到沈岱对他的影响,他就越想抵抗,被omega以标记或情感裹挟让他深恶痛绝,没有人可以操控他,没有人可以胁迫他,没有人!

    瞿末予强迫自己凝视着沈岱的眼睛,强悍的alpha信息素武装起他的情绪,让他变得坚定而决绝,他沉声说道:“签吧,按我说的做,我会给你经济补偿。”

    沈岱强撑着摇晃的身躯,走了过去,没有犹豫地拿起了笔。

    第五十二章

    沈岱在窗前坐了一夜,从天黑一直到天明。从这里可以俯揽瞿家的大半个前庭,瞿末予的车早晚都会从这里经过,刚到瞿家的时候,他每天夜里都会一边工作、一边留心发动机的声浪,听到瞿末予回来了,就走到这个位置,扒开窗帘的一条缝隙,偷偷看着瞿末予下车,哪怕只是这样短暂的注视,他都觉得很满足,毕竟从前他只能以年为单位碰运气,远远地看上一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贪心呢?

    瞿末予说,自从他第一次要微信,就看出他的心思了。那个时候他虽然有渴望,但还有理智,总是心里想靠近,行为上却非常克制,如果他们能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以他的心智,足够处理暗恋不得的这点小失意,可是后来他们越靠越近,他越陷越深,想要的越来越多,他像是驾驶着一辆刹车失灵的车往前冲,明知道只要一点坑洼就可能粉身碎骨,却停不下来。

    果然,一切都失控了,然后就崩盘了。

    他不敢相信他们之间会一夕间变成这样,不敢相信瞿末予会这样冷酷无情,更不敢相信他会让自己落到这么不堪的境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轻轻将手掌贴了上去。明明还什么表现都没有,他却好像已经“触碰”到了一个新生命的存在,这种感觉好神奇啊,他真的可以孕育另外一个人类吗?

    他亲眼见证了沈秦大半生的不幸,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未婚生子,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自然不应该出生,可他所遭遇的,比未婚生子还不堪,他和他的alpha曾经满心欢喜地期待过这个孩子,后来发现那不过是易感期的荷尔蒙在作祟,当他在离婚协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那一笔一划皆是剜在心上的刀。

    瞿末予那双冷酷狠戾的眼睛,像一对凶狠地兽眸,挥之不去地悬停在脑海中,精亮的瞳光中闪烁着决绝、愤懑和不耐,唯独没有感情。可笑他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俩人只是有误会,只要误会解除了,他们就能和好如初,瞿末予说得多么清楚,事实的真相根本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配得到顶级alpha的标记,不配孕育顶级alpha的后代,所以哪怕他是无辜的,当瞿末予醒过来,等待他的依然会是离婚协议和“处理违约内容”的决定。

    他太自不量力了,尤柏悦说得对,他怎么会认为自己能够打动顶级alpha,怎么会把瞿末予随手施舍的温柔当做喜欢的蛛丝马迹,怎么会把处于易感期里的alpha说的话当做承诺。

    可他除了自不量力,除了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并没有作恶,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瞿末予凭什么这样对他!

    该结束了。按照他最开始预想的剧本,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进行一场协议婚姻,他拿到钱还债,如果这个人不是瞿末予,就不会节外生枝,他也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现在不过是回归正轨,结束这段婚姻,打掉这孩子,他最初想要让姥姥好好治病、好好养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够了。至于他“虚无缥缈”的感情,毫无价值。

    该结束了。

    可是,哪怕他和瞿末予曾经有过的点滴都了无痕迹,这个孩子却已经真实地存在。

    沈岱突然用力地按住了腹部,按到自己都生痛,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是希望能更清晰地感受它,还是希望它就此消失。

    这是他和瞿末予的孩子啊!

    沈岱感到很痛,腹脏很痛、心脏更痛,但他流不出一滴眼泪,也腾挪不出空间去恨,这个夜如此漫长,他把回忆和未来、利与弊、情与理掰开捣碎了去思考,该足够做出一个最理智、对自己最好的决定。

    他绝不会步沈秦的后尘。

    陈律师把第二天的“行程”排得很满,生怕沈岱后悔一样。

    一大早,他和瞿末予先要去把婚离了,接着就去医院。

    老吴没有开幻影,而是用那辆商务车接他们,陈律师早早已经准备好。

    沈岱坐在瞿末予旁边,一路上扭头看着窗外,他假装在发呆,实际上他被瞿末予的黑檀木信息素无孔不入地包围着,被标记以后,他分分秒秒都无法摆脱这个气味,如果俩人靠近,就会更加浓烈、更加令人沉醉。他怕如果自己回头看一眼,或许就会控制不住地去哀求瞿末予,不要就这样抛弃自己。他的目的性是高于自尊心的,否则就不会为了还债同意卖身,但当他知道某些目的无法达到时,就不会去做无用功。

    瞿末予一直在偷看沈岱,沈岱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和一段纤细白嫩的脖颈,后颈上的信息素贴纸虚掩在发根下,撕掉贴纸,那里会有两个淡粉色的齿痕,是他在标记时留在自己的omega腺体上的永世无法抹去的印记,他心中发痒,很想撕掉贴纸,再仔细看一看那象征着彻底占有的标志。

    这段时间忙于处理各种事物,他已经很久没有靠沈岱这么近了,密闭的车厢内,鼻息间全是幽淡好闻的昙花香,被他标记过的沈岱仿佛迎来了熟透后的盛开,原本浅淡的信息素此时轻易就能占据他的所有感官,而且只有他能闻到,因为这朵花只为自己开放。

    这是他的omega,是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标记的人,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会生出一种难言的冲动——他时时警惕着这种冲动。

    车停了下来,陈律师打破车内的安静:“瞿总,沈先生,我们下车吧,我已经找好人了,只要你们本人走一下流程,很快就会办好。”

    沈岱沉默着下了车,跟在陈律师身后,三人进了一个独立的办公室,陈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个小红本,放在了工作人员的面前。

    沈岱的呼吸一滞,目光怔怔地停在那两个结婚证上。这好像是连接他和瞿末予的唯一真实的东西,但现在也要消失了。

    当工作人员伸手要拿结婚证时,沈岱突然抢先一把拿了起来,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岱打开结婚证的折页,看着俩人唯一一张合影,一个拘谨一个敷衍,丝毫不像将要开启新生活的恩爱夫妻,因为本来也不是。

    买卖一场,他偏要当真。

    瞿末予也看着那张结婚照,胸臆紧缩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想起结婚那天,他匆忙地来,又匆忙地走,接下来还有一个会议在等着他,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自己的“妻子”,反而有意地保持距离,后来发生的一切,一再地打破他的规矩,他可以喊停,但他一直都没有喊停,直到……

    沈岱合上结婚证,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除了回答工作人员的问题,没有多说一个字。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满身的创口。

    红本进,红本出,结婚证变成了离婚证,瞿末予正在一条一条地斩断他们之间的连接,急于和他撇清所有关系。

    沈岱看了瞿末予一眼,是今天直视他的第一眼,只看了一眼,用那通红的双眸。

    痛吗,不痛了,麻木了。

    瞿末予的身体僵了一下,他将手背在身后,紧紧握住,骨骼发出轻微地响动。

    再次回到车上,下一个目的地是医院。

    从发动机点火的轰鸣声响起,沈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悬吊了起来,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一件事,那就是他将要去做什么——他要去杀掉自己的孩子。

    他紧张得心脏狂跳,额上不断地凝起细汗,坐立难安。

    通过信息素的沟融,瞿末予马上察觉到了沈岱的情绪波动,沈岱悲伤与恐惧的情绪好像能传染,他没忍住,低声道:“你怎么了。”

    坐在前座地陈律师闻声回过头来,跟瞿末予一个眼神,接着悄悄摇头,示意瞿末予这个时候不要理会沈岱,以免引起情感冲突。

    沈岱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在忍耐,他在忍耐此刻肩负着的一切。

    见沈岱面容惨白,薄薄的背脊颤抖着,那脆弱又无助的模样,令瞿末予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沉默地看了陈律师一眼,靠回了椅背,强迫自己不去看沈岱。

    车开到了医院,瞿末予再次开口:“你们先下去。”

    陈律师和老吴默契地开门下车。

    瞿末予轻扯衣袖,低头看了看表,以此调整自己的情绪,他再开口,已经平静无波:“你不用觉得委屈,我给你准备了一千万的托管资金,只要你继续保密,不干蠢事,每个月都可以支取一笔钱,如果你想,还可以继续留在研究所工作,我之前承诺你的那些好处也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你,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看在……你陪了我这些日子的份上。”

    沈岱用手指绞着手指,绞得生痛也不撒手,他轻颤着说:“我想调职。”

    “什么?”

    “我想调职,去甘肃。”

    沈岱绝不是一个会冲动行事的人,尤其是换城市这么重要的决定,这是他昨晚想好的,他不会放弃钟爱的事业,但正如老师说的,现在到处都是风言风语,他不想在那样的环境里工作,也不想在离瞿末予那么近的地方工作。换一个环境或许能救他。

    听明白沈岱在说什么后,瞿末予顿觉一股怒火直冲颅顶,他们前脚刚办完离婚手续,沈岱这就想远离他?!莫非这个omega在迫不及待地打掉他们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开始新生活?

    瞿末予凶狠地瞪了沈岱一眼,冷硬地吐出一个字:“好。”

    沈岱拉开车门下了车。

    第五十三章

    瞿末予怔怔地望着沈岱的背影,直看着沈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视线中。目光向上,他看到了比人还大的红色灯牌,赫然是“医院”二字,他似乎也是在这一刻意识到,沈岱要去做什么。他的心突然体会到一种陌生又尖锐地痛,他抓着车门把手,克制住自己追上去的冲动。

    他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标记在影响他,只要清除标记,他就会恢复正常,不再有人能够左右他的情绪和判断。

    老吴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瞿末予,被那纸一样白的面色和阴鸷的眼神吓了一跳,他本想问问自己的老板,下一步该去哪儿,但现在他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车厢内的沉默几乎能压迫人的心脏,老吴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对alpha信息素感知度低的beta,但也足够难受了。

    过了很久,瞿末予才低声说了两个字:“公司。”

    坐在办公室里,沈岱面无表情地听着一个律师和一个医生在他面前唱双簧,陈律师在给他讲解这份手术知情同意书里必要的条款,医生在例行公事地告知他流程和风险。

    “清除标记是一个局麻的手术,不会对身体造成很大负担,你不用担心,你受孕时间比较短,服用药物的堕胎方式是副作用最小的,之后你需要留院观察几个小时,顺利的话,晚上就可以回家修养了。”

    沈岱眼神空洞地看着墙上的人体解剥图,依旧没什么反应。

    医生和陈律师对视了一眼,陈律师将一份文件递到沈岱面前:“沈先生,请您签字吧。您的医生和用药全都是最好的,而且这是个小手术,没什么痛感,您的身体很快就会恢复的。”

    沈岱接过那份同意书,又接过一支笔,定定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签了它,代表他不仅仅知晓和同意承担手术风险,更代表他是自愿清除标记。

    自愿。

    是瞿末予说的“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自愿’”的那种“自愿”。

    但现在他是真的自愿了。从非正常的途径得到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会带来无尽的灾祸,他在无数个夜里幻想过的东西,真正落到身上的时候,却变成了诅咒,他不敢要了,也不想要了。

    如果洗掉标记就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那么他是自愿的。

    他拿着笔,笔尖悬停在签名的空白处,只觉得手指虚软,怎么也落不下去。

    突然,一块块圆形的水渍不断浮现在白纸上,将黑墨字体的边缘虚化、晕染,最后糊成一片,让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有一股力量在意识中拼命拉扯,大声嘶喊着、质问着,问他是不是真的要杀掉自己的孩子。

    那不是孩子啊,他辩解道,那只是一个还没有指肚大的胚胎。

    可是它会长大的,它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它连着你的血脉并将以传承的形式延续你的生命,它是属于你的,它会无条件的爱你。

    它是这个世界上你和瞿末予曾经有过连接的唯一证明。

    陈律师和医生看着沈岱低着头,大颗大颗地落泪,都僵在一旁不知所措。

    沈岱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凭着肌肉记忆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纸笔一扔,用力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间狂涌而出,他克制着仅发出低微地呜咽,哪怕心痛得好像要碎掉。

    他不曾这样哭过,这种爆发式的、井喷式的悲伤和痛苦,是此生仅有,这不是简单的失恋,而是他站在命运的岔路口,眼前没有一条坦途,他明知自己该选一条风险更低、损伤更小的,却还是强行转过身,迎面肉眼可见的千层巨浪,也要挣脱理智的规劝,踏上无归之途。

    这一刻,他不知道该恨瞿末予无情,还是该恨自己不够无情,他也不知道他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是出于爱,还是在标记的驱使下被激起了繁衍的本能。

    明明他这辈子最不可能重蹈沈秦的覆辙,明明他的理智否定了一万次。但这一刻他最强烈的想法是,谁都不能杀死他的孩子。

    “沈先生……”陈律师拿过纸巾,“您别太难过了。”

    沈岱捂着脸,眼泪依旧止也止不住,却发出了异常冷静的声音:“我洗掉标记,但我要留下孩子。”

    陈律师和医生面面相觑。

    陈律师轻咳一声,好言劝道:“沈先生,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但您的违约行为必须得以纠正,希望您能冷静地平复一下情绪,理智地看待这件事。”

    “我要留下孩子。”沈岱粗暴地抹掉眼泪,他抬起头,白皙清透的皮肤被搓出了粉痕,那双湿漉漉的、红肿的眼睛里没有乞怜也没有自怜,只有坚定,“你们既不能强迫我洗标记,也不能强迫我堕胎,我接受所有条件,我会配合洗掉标记,我不要钱,我就要留下孩子。”

    医生无奈地说:“沈先生,做了清除标记的手术,您的孩子是留不住的。”

    沈岱微怔:“那、那让我先生下孩子……”

    陈律师恢复了职业化的冷漠表情:“沈先生,不可能的。您说得对,法治社会,我们不能违反您的意愿做出损害您健康的行为,如果您非要我们去寻找一种能够达成共识的方式,我相信那个过程和结果都不会是您想要的。”

    沈岱恶狠狠地瞪着陈律师:“你威胁我。”

    陈律师礼貌地笑了笑:“我没有‘威胁’您,作为法律从业者,我虽然服务于我的雇主,但也乐于为您提供最简单、对您最有利的方案。”

    “那是对你们最有利的。”

    “对您也是最有利的。”陈律师道,“沈先生,您是一位高知、高薪的优秀人才,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要及时止损,怎样的选择是趋利避害,说一些大俗话,离婚、被清除标记再加上带着一个孩子,会阻碍您后半生的幸福,您还年轻,别在这种时候意气用事。拿上钱,无拖无累的开始新生活多好啊。”

    沈岱直视着陈律师的眼睛:“我不用你来定义我怎么获得幸福。”

    陈律师眯起了眼睛,他看了看表,调整呼吸的动作显露出他的不耐,一旁的医生也皱起眉。

    陈律师思索了一会儿,再次开口道:“沈先生,您……”

    “你做不了主。”沈岱冷冷地说,“叫瞿末予来跟我谈。”

    陈律师一时被沈岱的气势所震慑,表情难以形容。

    陈律师在门外打了一会儿电话,回来后,整张脸都是拉着的,显然被训了,他安排车将沈岱送回了瞿家。

    沈岱发了很久的呆,恍然间,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那些话,会做出那个决定,但反复思考、反复权衡,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最坏的后果都考虑到了,心里的那个声音依旧坚定。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