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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常英素来寡言,心知姜离多有疑惑,便开口解释了一句。

    姜离明白了缘故,但更纳闷,宣城郡王若有何不适,宁瑶应该传左春坊药藏局的侍御医,这般大老远的传了她来,难道明面功夫不做了?

    一路穿廊过殿,姜离悬着心入了景和宫,刚要进正殿,便听见孩童的啼哭声嚎啕而出,姜离眉头紧拧,正是宣城郡王李瑾在哭。

    “殿下,薛姑娘请来了”

    李霂在正堂焦急地踱步,一见姜离,他摆手道:“不必多礼了泠儿,瑾儿今日有些不好,林太医适才来看过,还扎了针,但无大用,瑾儿受了痛,闹得更凶,本宫知道你医术高明,还擅小儿病症,你给瑾儿看看可好?”

    微微一顿,他道:“事情紧急,你姑姑那里本宫已经派人去说了,你不必担心,快,随本宫进来吧”

    李霂直奔后殿,姜离定了定神,也忙跟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见正北方向,侧妃宁瑶一袭月白宫裙坐在紫檀木床榻边,李瑾面色绯红,头覆湿巾,正仰躺在榻上,宁瑶紧紧握着李瑾的手,但李瑾像是浑身有蚂蚁在爬,身子拧动着哭嚎不止。

    李霂瞧着李瑾,眉头紧紧拧起,难掩的嫌恶一闪而逝,道:“这位是宁侧妃,你还没见过,这便是瑾儿了,你快给他瞧瞧”

    姜离福身行礼,与宁瑶目光一触而分后上前请脉,很快她道:“不知殿下因何如此?”

    宁瑶红着眼道:“劳烦姑娘了,因晨间知道了他舅舅入狱之事,非要闹着去探望,但未能成行,便发了病秧,他这两日染了风寒,已有些不适……”

    李瑾还在哭,但瞧见姜离,他哭声略小了些,姜离怕他说漏嘴,连忙道:“殿下无大碍,只是急情攻心气机不畅,请娘娘取银针来”

    说着又看向李瑾,“殿下莫怕,殿下想哭便哭吧。”

    宁瑶吩咐侍女素玉拿银针来,李霂在旁问道:“当真无大碍?”

    姜离重重点头,“不敢欺瞒殿下。”

    李霂似松了口气,但李瑾哭声未止,又惹得他眉头紧皱。

    宁瑶见状道:“殿下,薛姑娘的医术臣妾早有耳闻,您先以公事为重,这里看完了,臣妾遣人送薛姑娘去太子妃娘娘那里,必定照顾周全。”

    孩童的嚎哭刺耳,李瑾神智难控之态更磨人心。

    李霂撇开眼,道:“也好,泠儿,待会儿给你姑姑也请个平安脉。”

    待姜离应是,李霂转身而出,姜离盯着门口,直等到脚步声远去了才看向宁瑶,“娘娘”

    多日不见,宁瑶似清减了些,她此刻悲恸是真,不知是心疼李瑾,还是为李霂的态度而心寒,她道:“是我向太子开的口,如今游之身陷囹圄,没法子把瑾儿带出宫去,他前日便有些不好了,但不敢换药,直至清晨知道了游之之事,便有些控不住了。”

    “舅舅,我要见舅舅,母亲”

    李瑾不安的挣动着,浑身大汗仍不觉疲累。

    姜离忙道:“殿下别着急,我见过你舅舅”

    此一言不仅李瑾微愣,便是宁瑶都觉诧异。

    姜离道:“娘娘放心,宁公子在大理寺极好,裴少卿很照顾他,如今裴少卿正加紧查那案子,再过几日定有好消息。”

    她又看向李瑾,“殿下信我,宁公子还让我带话与殿下,说这几日城外漫天柳絮,呛人的很,不好去跑马,待月末城外的杜鹃花都开了再带殿下去。”

    长安城外跑马最佳之地乃是百丈原,那原上确有柳林成片,李瑾哭声一噎变作抽泣,自是信了她,不多时银针送至,姜离一边哄着李瑾一边施针,因早与她见了多次,也并不排斥,数针施下,李瑾难制的溃态终于平静下来。

    要留针一炷香的功夫,姜离便退了开来。

    李瑾泪花未清,嗓音沙哑地对宁瑶道:“母亲,我又惹父王生气了,我又耽误夫子布置的课业了,我愿学的母亲,母亲别哭……”

    姜离还在跟前,宁瑶却也顾不得了,抚着他额头道:“父王没有生气,瑾儿只是病了,你父王明白的,他太忙了,等瑾儿好了父王定来看你。”

    李瑾红肿着眼睛,语声涩然道:“母亲,我明白,我都明白,父王喜欢兄长,皇爷爷也喜欢兄长,我永远也比不上兄长,等薛娘娘生下皇孙来,我”

    “瑾儿!!”宁瑶喝止他,“谁与你说的这些?”

    李瑾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母亲,他们都在说,我明白的,等薛娘娘诞下皇孙,我便不必吃药了,我再也不想吃药了”

    姜离本以为李瑾要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言,正胆战心惊着,却不料他只是想“不必吃药”了,看一眼泪光闪烁的宁瑶,姜离也跟着心腔发酸起来。

    “瑾儿别怕,等此番好了,我们便停上三五日。”

    宁瑶沉默片刻,却还是只能宽限三五日,李瑾听来,眼底立刻溢满泪水,又紧抿着嘴唇,直愣愣盯着帐顶。

    宁瑶满眸歉疚,却哪能说出更温柔合意的话?

    李瑾年纪尚小,他不知这“不吃药”代表着什么,可宁瑶却是再清楚不过,母子二人一时僵持住。

    姜离在旁眼观鼻鼻观心,颇有些坐立难安,直至退针之后,方道:“近日的方子要改,请备笔墨来”

    宁瑶收敛心绪,抬了抬手,素玉自去取笔墨。

    姜离退了针,见李瑾面上绯红褪去,呼吸也平稳下来,便去写新方,这时宁瑶抹了抹眼角跟来近前,“让姑娘见笑了,太子妃娘娘有孕是好事,太子殿下也是欢喜的。”

    稍稍一停,宁瑶语气艰涩道:“姑娘也看到了,瑾儿如此,太子殿下最想要孩儿不过,瑾儿说的话,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姜离头也不抬,“娘娘安心,眼下我是医家。”

    宁瑶自上而下打量着姜离,正微松了口气,忽闻身后有响动,回身一看,色变道:“瑾儿!你去哪儿”

    姜离正写下最后一笔,循声抬头,便见李瑾不知怎么从榻上窜了起来,靴子都未穿便往寝殿西侧的后角门冲去,宁瑶和素玉都吓了一跳,连声唤着李瑾追上去,姜离愣了一愣,忙也跟了上。

    姜离未来过景和宫,自然也不知李瑾要去何处,宁瑶情急之下回头看了一眼,见她急急跟来也未出声阻止。

    出后角门是一段往西北方向走的昏暗甬道,甬道之外,是一方种着碧树芳花的中庭,中庭廊道再往北,则伫立着一方精致的独立后殿。

    隔着花木扶疏,姜离只瞧见李瑾在最前一路小跑着,直直蹿进了那后殿之中。

    姜离跟着宁瑶,待过廊道走得近了,方见这后殿门额上挂着书有“含光”二字的描金牌匾,姜离眼眶微缩,脚步一时僵慢下来。

    她当然知道,当年李翊五岁便被景德帝册封为皇太孙,赐住东宫含光殿,后为方便宁瑶照顾,还在宫中大兴土木,打通了含光与景和二殿。

    景德三十三年,李翊病逝在含光殿。

    宁瑶至殿门口便不再追了,素玉则抱着李瑾的鞋履与外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姜离缓步而上,待至宁瑶身后,方才见这含光殿内布置齐整,不染尘埃,像多年来一直有人住着似的,再看一应器物摆设,大到兵器架上的弓箭,小到书案上的

    文房镇纸,皆是孩童所用,而只着了单袍的李瑾,此刻坐在屏风下的矮几旁,一边抹眼泪,一边捧着本书册在看,素玉守在旁,小心地哄着他为他披上外袍。

    姜离心底莫名涌起几分怪异来,“娘娘,这是”

    “这是瑾儿兄长当年的寝殿,瑾儿自开蒙起,常常在此处读书。”宁瑶大抵也觉心酸,继续道:“他起初并不喜欢来此,后来为了使我安心,为了让父皇喜爱,为了让他父王喜爱,便常常来此处进学。但姑娘最知道,他学的并不快,时而发起脾气来无人能制,起先只以为他性子养坏了,时间久了亲近之人便也瞧出不妥,那日在姑娘点破之前,我和他舅舅就已经为此事烦恼,能遇见姑娘倒也是瑾儿之幸。”

    李瑾这幅模样多是歉疚,又哪里真看得进书?

    姜离只道如此对李瑾之病并无助益,便道:“娘娘,殿下此疾不可求速,但只要殿下能坚持用药,纵然比不上皇太孙殿下,也至少能如寻常孩童一般长大。”

    “寻常孩童?他哪里能做寻常孩童?”宁瑶扫过殿内每一处,眼底痛楚隐现,“除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这殿内的每一样物件都是他兄长当年所用,父皇和太子殿下也常来此睹物思人,他们是亲兄弟,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像他兄长一样。”

    姜离一阵心惊,李瑾在此进学,可这殿内物件都还是李翊的,这是怎样一副诡谲迫人的场景?莫说李瑾身患弱疾,便是个正常孩童也难自在。

    她不由道:“娘娘,如此不利殿下之疾……”

    宁瑶涩然道:“姑娘之意我如何不知,我这做母亲的,又何尝想把孩子逼到如此地步?只是姑娘不知他兄长的份量,有翊儿这个做兄长的在前,既是他之福,也是他之祸。瑾儿虽年幼,心智虽与常人不同,但时间久了,他也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每一次发病后,他总是花上更多时间在此温书,他的心肠和他兄长一样软。”

    说至此,她已不知多少遍地看尽了殿中的一切,她幽幽道:“若翊儿还在一切皆好,可……我总觉得,翊儿在天之灵一定会护着他的……”

    她凄凄地深叹一句,忽然目光一转往殿内东侧看去,“姑娘看到那株龙游梅了吗?”

    姜离往前迈半步,这才瞧见殿内东窗下的矮几上摆着一盆二尺来高的龙游梅盆景,那梅树杯盏粗细,枝干虬结扭曲,斜散无刺,宛若游龙之姿,极赏心悦目。

    “这盆龙游梅,乃是翊儿病逝半年前亲手种下的,当初只有半尺来高。后来翊儿染病时,这龙游梅也差点没养过来,他病中牵挂,每日拿自己剩下的药汁浇灌梅树,再后来,这梅树竟活了过来,当时我以为这是好兆头,他也定能平安无恙……”

    宁瑶说着不忍再看,又凝望着李瑾道:“这些年来,这龙游梅只需两三月浇点儿茶水便能活,我时常在想,这定是得了翊儿在天之灵的护佑,连梅树都能活,瑾儿的病总也能好,总也能成为让陛下和太子殿下满意的皇孙”

    宁珏一早便说过,宁氏所有人都希望李瑾能像李翊一样。

    想到这些,再看看李瑾怪异的模样,姜离心口越是发堵,“娘娘,郡王殿下才是眼前人,要想治好他的病,便不能如此逼迫他”

    微微一顿,姜离低下声道:“回长安多日,我也听过一些传闻,宁公子也提过太孙殿下的旧事,这么多年娘娘也未释怀,可是与宁公子一样对旧案尚有怀疑?”

    既说到了李翊之死,那姜离自忍不住试探,可这一问显然激起了不好的回忆,宁瑶倏地蹙眉,面上忧色散去,复若初见一般神容冷清起来。

    她迈步入殿,“今日多谢姑娘了,素玉,你送薛姑娘去景仪宫吧。”

    素玉应是起身,姜离看着宁瑶的背影欲言又止一瞬,到底还是先告辞而去。

    待到景仪宫,薛兰时早就面色不耐地等了半晌,见姜离好端端进殿,连忙道,“好孩子,没出什么事儿吧?快来姑姑身边”

    姜离近前落座,薛兰时不快道:“太子殿下怎么会让你去给李瑾看病?这若是有个好歹,宁家岂非赖上咱们?如何?李瑾是不是又发疯了?”

    姜离心想她早就看过多回了,面上只静然道:“姑姑放心,郡王殿下身患不足弱疾,侄女施了针留了方子,没出什么岔子。”

    薛兰时松了口气,又忙问:“你告诉姑姑,李瑾那孩子是不是以后都比常人呆傻了?她们瞒了多日,岂不知纸包不住火。”

    姜离沉吟道,“应不至呆傻,但若想与当年的太孙殿下一样聪慧是不易。”

    薛兰时抚着肚子,似笑非笑道:“和李翊一样聪慧?慧极必伤,到不如做个糊涂贵人,在这东宫,太聪明可不是好事”

    第201章

    旧案新案

    “姑姑此言何意?”

    姜离一脸茫然地望着薛兰时,

    薛兰时拉着她的手轻笑道:“好孩子,这深宫内院,可不比咱们府里,你不必懂。”

    姜离迟疑道:“因侄女听过一些传言,

    说咱们与宁家,

    是因为皇太孙的事交恶,

    说当年虽定了案,但宁家对旧事还多有怀疑”

    秋雯正在旁添茶,闻言忙道:“大小姐不可听信流言。”

    薛兰时怀着身孕,

    秋雯只怕姜离所言惹她不快,若是往日,此言真是触了薛兰时逆鳞,但眼下姜离的地位非同寻常,

    薛兰时倒是不恼。

    “没事,她刚回长安半年,那些传言说的是鼻子是眼的,

    她自是会将信将疑的。”她宽容地替姜离开脱,

    又语重心长道:“泠儿,

    这些话你听听就算了,

    再不济来问姑姑,

    可千万别在陛下和太子殿下面前多言”

    见姜离认真地点头,

    薛兰时又道:“你没见过皇太孙,不知那孩子有多聪明,

    甚至还有人说,他比当年的宁阳长公主还要灵慧,

    不仅太子殿下喜爱他,陛下才是最疼他的,

    否则,也不可能小小年纪便封他做皇太孙。”

    “当年宁家没有因宁瑶而得宠,反而因为一个小娃娃鸡犬升天,但凡那孩子平安长大,可谓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储君,那孩子一过世,宁家没了指望,连太子殿下都受了冷待。非要说起来,那孩子病逝对咱们薛家是有好处的,也是因为这个,宁家一直怀疑我们也施了手段,可天地良心,我怎么会去害小孩子?”

    说着话,她轻抚自己还平坦的腹部,“我一心求个皇孙,害了小孩子可是要损儿女福泽的,我还不至于那般恶毒……”

    她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小腹,仿佛已看到了未出世的孩儿,连话语声都温柔下来。

    若薛兰时是别的说辞,姜离定当存疑,可她求子之心尤切,神色又如此真挚,姜离心底由不得松了口气。

    因为无论如何秉持医者之心,她本意上并不希望自己助仇敌如愿。

    “李瑾是因何发病的?”薛兰时又问。

    “说是想见宁珏未成。”

    这么一说薛兰时便明白了,“原来如此,说来也是可笑,我本还在为澈儿的事遗憾,如今宁珏又惹了祸,若是他”

    薛兰时话未说尽,语气却森冷起来,可以想象,她是定不希望宁珏平安脱困。

    又看了眼小腹,她问道:“请你来的是常英?”

    姜离应是,薛兰时秀眉便结成了一团,“倘若姑姑这一胎如愿,等他长大能为自己谋算,也少说得个十四五年,你弟弟有了污名,南下之后也不知能不能长进,我们薛氏实在是太缺年轻一辈来助姑姑了,那个常英,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没两年便被提拔成亲卫首领,凭白给了外人好机会……”

    说至此,她看向姜离道:“你和德王殿下有过交集?”

    姜离心底咯噔一下,“见过两面。”

    薛兰时道:“德王自小被教诲的极好,难得的是他母亲是个知情识趣的,德王长大之后只领了些闲差,不敢生那些妄念,不过去岁中秋之后,看得出来陛下对德王器重了几分,给了他两件兵部的差事,他也办的不错。”

    薛兰时一边说一边打量姜离,见她全无反应,不由有些无奈,“除了德王,满长安也就只有裴国公世子算世家子弟中最得陛下看重的了,但恒亲王跟前的安阳属意于他多年,只怕不好开这个口”

    姜离听得眉尖蹙起,薛兰时欣然道,“此事我与你父亲商议过,你父亲也是此意,如今你在陛下跟前有了脸面,听说淑妃也十分喜欢你,近日多事之秋,待宁珏这事消停了,姑姑想法子让太子殿下为你安排。”

    姜离下意识想回绝,但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了住,她唇角微弯,“那我便听姑姑和太子殿下的。”

    薛兰时简直满意极了,待姜离为她请了平安脉,又赐了她一匣珍玩方才送她出宫。

    “什么!真要让姑娘嫁给德王殿下?”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心急如焚,姜离见她这模样,失笑道:“别着急,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先让他们安心,免得节外生枝。”

    怀夕隐隐不安,“可万一他们安排的急呢?”

    “皇子大婚,一应礼数走下来少说得半年,何况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倒是今日见到了宁娘娘十分不易,我给李瑾看病到了明面,下一次再去景和宫便顺理成章了。”

    怀夕撇撇嘴,只好道:“若是此番能顺顺利利就好了,姑娘说刚试探了两句宁娘娘便变了脸色,可见她也是恨意难消的,若证明肃王才是旧案主犯,也不知她能否帮忙给魏伯爷翻案……”

    从太医署带走的药典就在姜离手边,姜离抚了抚药典道:“一步步来,为今之计,还是要探明那佛珠有何异样。”

    待回盈月楼,姜离直上二楼,见天边云霞似火,便将书案上一应物件移到了窗前的矮榻上,借着黄昏明光,再仔仔细细探看那异物来。

    同一时间的白府之中,回春堂被一通搜查,所有藏书的柜阁门皆被打了开。

    白珉看着这番乱象苦涩道:“裴少卿这是做什么?我家老爷才是受害者,什么案卷小人真的不知道,府中所有的案卷书册此前都已经搜过了,我们还捐了许多给太医署,您做为大理寺主官,如此空口诬人,小人真是无处喊冤了。”

    白珉说着跪倒在地,朝着灵堂院的方向哭喊道:“老爷,老爷您在天之灵看看吧,小人真的没办法了,小人位卑言轻,实在不知道能为老爷做什么了,老爷,若小人不能为您伸冤,小人很快就随您而来”

    他如此一闹,引得几个白府下人匆匆赶了过来,看着这幅场面,几人面面相觑,都一脸畏怕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九思从西厢快步而出,对着裴晏摇了摇头,裴晏看着白敬之身死之地道:“你若真想替你老爷伸冤,那便将所知尽数道来,白敬之上月七进太医署,每一次都是你陪同在侧,若他从太医署带了什么,你不可能不知道。”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结成猩红的一片,白珉闻言哭道:“大人说的不错,老爷若有何异动,小人不可能不知道,可老爷就是没偷过卷宗啊,老爷曾是堂堂的太医丞,做副官之时不偷,快离开长安之时才偷?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啊!太医署每日那么多人进出,为何不是他们衙门里的人监守自盗呢?”

    白珉越说越是委屈,一时掩面抽泣起来,裴晏看一眼他,又目光森严地扫过屋内各处,甚至连头顶的房梁和天花板也不曾放过,片刻之后,他语气缓和了些,“也罢,你既然不知,那此事大理寺查便是了,你好好治丧吧。”

    裴晏说完转身而出,他步伐疾快,刚走了两步,脚边忽然踢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只见当日狼藉之中,一把二尺长的药铲掉在了地上,因手柄太长,极易绊倒人,裴晏一眼扫过未做停留,仍径直出了院子。

    冯骥快步跟上来,“大人,不查了?”

    “自然要查,但白珉已经铁了心,大抵一个字也不会说。让留在此的人好好守着,谁也不准单独入回春堂”

    裴晏说完出府上马,直奔大理寺而去。

    回大理寺已经是暮色初临,刚到东院值房,便见卢卓正在院中候着,见裴晏回来,立刻上前来道:“大人,有动静了”

    “进去说。”

    裴晏利落进门,待进了屋子,卢卓禀告道:“留在宝砚那边的人下午送来了消息,说宝砚的母亲这几日的确换了药方,就是在安仁坊买的药,不仅如此,他还请了松子巷赵老太医去给他母亲看病,这赵老太医看一次病就要五两银子,按宝砚的月钱绝对负担不起,如今只是不知他何处得来的银钱。”

    裴晏坐在书案之后若有所思,又问:“永茂堂呢?”

    “永茂堂那钱老爷,这两日天天带着夫人往段国公府跑,段国公倒是没动,但那个姓汪的门客一直在肃王府和段国公府之间来回,应在传递消息。”

    卢卓说完,裴晏道:“想法子往宝砚家里探一探,看看他银子藏在何处,数目几何,永茂堂安排不变,但要把所有有异动之人全部记下来,包括那钱夫人和跟随他们的侍婢随从,更不能让永茂堂在这几日送人离京,段国公府和肃王府也是一样。”

    “那他们若藏着人出城呢?”

    裴晏道:“跟出城去,看看把人送去了何处,让大家手脚利落些。”

    卢卓心中有数,领命而去。

    他一走,九思道:“公子,看来真与肃王有关,但不管是淮安郡王还是皇太孙的旧案,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咱们就算找到了物证都不一定能作数,更别说如今还只有几个零散人证,十安去商州也不知有无收获”

    裴晏沉吟道,“不急,十三年前的淮安郡王,六年前的李翊之死,如今还有个白敬之和莲星,这几件案子我们得好好理一理……”

    第202章

    旧药疑云

    “王爷,

    汪先生来了”

    深夜的肃王府中,肃王李昀和王妃段颜正一脸沉重地等在书房之中。

    汪仲琦披着墨色斗篷快步入门,行礼后道:“王爷,钱老爷下午又来了段国公府,

    说按王爷的吩咐,

    相关之人会前后送出城,

    然后安排他们南下再也不回长安,让王爷放一万个心,那东西世上没几个人知道,

    就算被查出来,也只影响眼下之事,随便找个由头便可推脱出去,无论如何也引不到王爷身上。”

    肃王一脸不耐烦,

    “钱氏是越来越不争气了,这几年进项越来越少也就罢了,让安排这么一点儿小事也安排不好,

    真不知他们是做什么吃的!”

    比起肃王的暴躁,

    段颜就要冷静的多,

    “这几日裴鹤臣常去太医署走动,

    还老是让薛家那丫头帮忙,

    那丫头医术过人,

    又是江湖上来的,只怕比那些掉书袋的大夫见识更多,

    若让她查个清清楚楚,少不得给太子攀咬王爷的机会,

    那几个人若是不听话,我那位表姨夫应该知道怎么做”

    钱继礼的夫人正是段国公夫人魏氏的同族妹妹,

    钱家攀上段国公府,正是为了肃王这根高枝,这些年来,肃王也的确让他们得了不少好处。

    汪仲琦连声应好,肃王见状却站起身来,不住地来回踱步。

    “不行,这么下去不行,醉欢楼那边呢?怎么让你们半点儿小事,没有一件事是能办稳妥的,父皇看重宁家,迟迟不定宁珏之罪,这么下去,宁珏就快要被赦免了!”

    段颜也起身道:“王爷莫急,越是这等关头越不能急躁,让汪先生和父亲筹谋,王爷只要未曾沾手,无论如何与王爷无关”

    汪仲琦本也想劝,一听此言喉头梗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肃王恼道:“若只是宁珏这点儿事也就罢了,你明明知道我担心的是当年,白敬之这厮,真是死的太便宜了”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汪仲琦,“前日为白敬之请命的动静太小,你和段国公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动静再大些,一定得把宁珏之罪钉死。”

    汪仲琦满心苦涩,见肃王眼底尽是戾气,只得擦着冷汗道:“是,小人这就回去和国公爷商议,请王爷放心。”

    肃王冷哼一声,“手脚干净些。”

    汪仲琦又躬身应是,待离开书房,便见本来清月满空的天穹已是一片乌云密布,汪仲琦走的急了些,待出了二门,自己的亲随迎了上来。

    “老爷,王爷怎么说?”

    汪仲琦轻咳了一声,“还不够,还得继续安排。”

    亲随苦涩道:“王爷不出面,国公爷自从没了大少爷,如今也没了心气,就凭咱们,还能怎么办?”

    “想,想不出来,你我都安生不了几日了。”

    亲随往王府四下了看了一眼,低声道:“老爷,您还记得那位程大夫吗?连他当年都……咱们如今多想想后路吧……”

    汪仲琦一个激灵,拢紧斗篷,加快步伐往王府侧门而去。

    姜离连着翻了两日药典,又往长安城大小药铺走访了一遍,却仍难辨识那佛珠异物,再见识丰富的老大夫看到那豆粒大小的异物,也多是往云英和贝母上猜测。

    这日姜离往太医署还药典,刚入衙门,便见苏长淮和谭樯在帮几个师傅搬箱笼。

    见姜离过来,二人停下手中活儿问候。

    姜离看着箱笼道:“这是何物?”

    苏长淮看着身边几个师傅道:“这是城南药园送来的药材,今年的何首乌和丹参产量极好,正好近日衙门缺这两味药材,便让他们送过来了。”

    如今初夏时节,正是何首乌和丹参成熟之时,而太医署除了禁中的衙门,还在城南备有数十亩御用药园,其中的药园师皆为大周最好的药农,专门培植珍惜药材,以供太医署与药藏局取用。

    苏长淮说着打开手中箱笼,“姑娘瞧”

    箱笼内的黑褐色块根摆放的整整齐齐,皆为手掌大小的长椭圆形状,的确品相极佳,姜离赞叹两句,又道:“怎么是生的?在何处炮制呢?”

    生何首乌有润肠解毒之药性,但因有毒,极少用作内服,待炮制后入药,则可祛除毒性,温补肝肾,与其相合的配伍极多。

    苏长淮便道:“姑娘有所不知,衙门东北方向有专门的药房炮制,如今我们正要送过去呢”

    姜离疑惑道:“为何不在药园炮制好再送来?”

    太医署面积虽是不小,但城南的药园更大,专门负责炮制的药师也极多。

    苏长淮抱起箱笼,一边往北走一边道:“早些年都是在药园炮制好才送来,但自从六年前长安城生过一次瘟疫大乱,太医署也设了炮制所,听说当年城中药材短缺,好容易收到了药材,太医署的小药房却无炮制之处,耽误了不少功夫,那时临时搭建了许多炮制药材之地,后来瘟疫过去,便被保留了下来。”

    世上药材千千万万种,是药三分毒,许多药材都得炮制祛毒后入药,太医署自备炮制所确是稳妥几分。

    姜离便道:“那我随苏医师去看看。”

    姜离既在太医署授医,往后少不得有需要炮制药材之时,苏长淮和谭樯二人自然乐得带她去看看,一行人一路往北面走,过了济安堂又转向东,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太医署才到了制药房。

    制药房内有几个药师留守,见送了药材立刻来迎,待与药园的药师们交接一番,便开始安排炮制之量。

    其中一个名叫张启春的药师与苏长淮相熟,又知道姜离身份,便近前来寒暄。

    没说几句,张启春叹息道:“说起来当初这制药房设炮制所还是白太医的建议,如今才过了不到七年,他竟就这么去了。”

    白敬之遇害震惊朝野,太医署上下自然也私下议论不休,姜离闻言心底微动道:“竟是白太医的建议?”

    张启春颔首道:“当初发瘟疫时,白太医正负药监之责,莫说长安城赈灾用药了,便是宫里的药材都供应不够,药园那边炮制不及,白太医便带领我们在衙门里自设炮制所,他们府上世代擅药理,好些炮制之法他当场改良,如此还节省了许多辅材。”

    毒性药材的炮制常需辅材祛毒,诸如生姜、甘草、米粮之类的辅材皆不便宜,一来二去耗费不菲,若能改良配伍,自然能降低成本。

    姜离便道:“不知白太医改良了哪些药材的炮制之法?”

    张启春思索片刻,道:“若没记错,应该有附子、草乌、半夏之类的,当年那瘟疫病邪尤其损伤心肺与脑,许多方子都要用这些药材,所需太多,我们没那么多辅材炮制,白太医为此费了不少心思,有一阵子他几乎歇在炮制药材的锅炉旁。”

    苏长淮道:“我还记得当年生瘟疫时,许多人自己用未经炮制的药材,反而因中毒过世……”

    张启春前后看了一眼,低声道:“莫说外头,当年咱们衙门里赈灾忙的兵荒马乱,也出了许多岔子,白太医是极负责之人,把那几个年轻的小崽子骂得狗血淋头,后来白太医把他们叫到病逝的病患跟前看,好一通威胁才让他们长了记性。”

    苏长淮当年还未进太医署,惊道:“怎么?莫非用药有误害了人?”

    张启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那倒没有,就是太急了,四处都在求药,有些年轻的药工毛毛躁躁,要么药还未蒸透便起锅,要么药片还未晒够便送走,但白太医严谨,每次出药总要查验,那些毒性未除尽的他自然一眼认得,便拦了下来。当时还要往宫中送药,全靠白太医辨药准确,宫里的药没出过任何岔子。”

    张启春感叹连连,一转眸,却见姜离不知怎么陷入了沉思,便问道:“怎么了薛姑娘?”

    姜离醒过神来,平静地问:“这便是说,当时往宫内送的所有药材都要过白太医的手?尤其是这些需要炮制的药材?”

    张启春应是,“是啊,怎么了?”

    姜离摇头,遗憾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感叹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道:“莫非是白敬之在药材上动了手脚?”

    姜离颔首,“确有此等可能,但也说不通,因送入东宫的药材必定要受重重检验,若是下毒,又或者毒性未除尽,宫里的太医和义父一定能查验出来。且适才你也听到了,太医署众人皆知所有药材都由他验过,若是药材上的失误被发现,他也脱不了干系,当年查了半晌,也无人提出过药材有误。”

    怀夕郁闷起来,“那咱们怎么找出证据呢?”

    姜离一颗心揪起,“还是要找到肃王府旧人,看看那两个孩子到底怎么病逝的……”

    第203章

    回魂之光

    研究药石无果,

    姜离又走访了长安城大大小小数家佛宝古玩行,然而查问下来,无论是大师名匠,还是见识广博的商贾走卒,

    不仅认不出那粉末为何物,

    甚至都不曾听说有往佛珠中填充异物之俗。

    至四月十一,

    距离白敬之遇害已过了七日,姜离仍然一筹莫展。

    这日午后,她正坐在窗边对着药典一点点细分那白色晶末,

    怀夕快步上楼道:“姑娘,虞姑娘来了,已经在楼下候着了”

    窗外艳阳高照,初夏的日头已有几分灼人,

    虞梓桐此时来访,姜离莫名有些心紧,她连忙放下手边之物,

    疾步下得楼来。

    虞梓桐正在一楼饮茶,

    见她下来,

    连忙道:“幸好你在府里!”

    姜离近前来,

    “怎么了?出了何事不成?”

    屋内并无外人,

    虞梓桐道:“我来找你,

    是为了醉欢楼的事,宁珏那案子大理寺可有什么眉目了?”

    姜离一惊,

    “这两日我未去大理寺,还不知进展,

    你怎去了醉欢楼?”

    虞梓桐无奈道:“上次听说了宁珏之事,我思来想去不信他会害那莲星姑娘,

    且近日登仙极乐楼那遴选花魁的热闹如火如荼,醉欢楼虽不及仙楼,却也捧了两个头牌参与,我一面为了看热闹,一面为了瞧瞧醉欢楼有何古怪,便往那边跑了两次。”

    姜离哭笑不得,“虞大人可知你老往青楼跑?”

    大周民风开化,长安城中更常有女子扮作男儿出入烟花柳巷,但那地方多鱼龙混杂,家教严明的贵族人家还是颇多忌讳。

    虞梓桐眨眨眼,“不让他知道便好呀,去岁西北雪灾,年后梁国在北地蠢蠢欲动,兵部忙得很呢,父亲管不到我。好了好了,你别担心,咱们说正事,我去醉欢楼这两次,专门好好打探了那位莲星姑娘,还真让我发现了些怪异,首先,这个莲星姑娘当年是从登仙极乐楼出来的”

    姜离本还在为虞梓桐忧心,一听此言骤然提起心弦,“她是登仙极乐楼旧人?”

    虞梓桐道:“是啊,你也知道登仙极乐楼六年之前起了一场大火嘛,当时那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个楼都毁完了,仙楼背后的大东家是广陵沈氏,这么一烧,沈家也算是元气大伤,当时沈家没打算立刻重建仙楼,楼内的妓子伙计皆要重新找生计啊,这莲星就是在当时去了醉欢楼的。”

    这是前情,虞梓桐说的语气平平,又忽地凝声道:“她到醉欢楼被捧了两年,也算是醉欢楼红人,直到两年之前患了病,渐渐受了冷待,后来和冯筝走得近了,冯筝几乎成了她唯一的客人,像你之前说的,冯铮出事之后,她病重的很快,但和大理寺查到的不同,我这两日从楼里的其他姑娘处得知,她一早就知道冯筝已经疯了”

    姜离眼眶微缩,“怎么说?”

    “是一个叫香拂的姑娘说的,这个姑娘心善,莲星搬去后院之后,也就她偶尔去照料一二,她说段霈那案子刚查明时,外头只知冯筝被抓,还不知冯筝已疯,她去看莲星,劝她说冯铮得罪还没落定,万一还有转机呢。结果莲星脱口而出,说人都疯魔了,哪还有转机,香拂吓了一跳,问她如何知道,莲星却不说了,香拂心想莲星看着可怜,却还是有自己门路的,后来她病的越来越重,香拂也不敢去看了,就没了后续。”

    虞梓桐说完这话,道:“这莲星多半对冯筝用情至深,一直在想法子打探冯筝的消息,知道冯筝脱罪无望之后,便也没了生念,不是说她是中毒而亡吗?我与香拂聊了许多之后,忽然有个猜测,万一莲星是自尽而亡呢?”

    姜离还真做过此等怀疑,“我也想过,但她服用之毒乃是月中霜,并不好得,她一个病重的妓子去何处寻?”

    虞梓桐道:“香拂说两年多前莲星刚患病那会儿,因境地一落千丈,接待过许多并非显贵的客人,其中便有江湖中人,或许是那时候被别人赠与的?”

    姜离默然下来,月中霜奇珍,在江湖上也价值千金,但用毒药做赠礼,怎么想都有些古怪,“这是一种可能,但如此一来,便更没证据可寻了。”

    虞梓桐道:“那若能证明那做人证的小厮有异,岂非能帮宁珏脱罪?香拂说,那个叫宝砚的小厮在楼中有个相好之人,乃是个刚开了脸没两年的,叫霜霓的姑娘,就在昨日,那姑娘偷偷告诉香拂,说宝砚要帮那姑娘赎身,但不许她声张,再想到那日我们瞧见宝砚去买药之事,这岂非万分古怪?”

    姜离听得大受震动,“你说的不错,大理寺只怕还不知此事,我晚些时候去知会一声,深查下去便可”

    虞梓桐放下心来,“如此也不算我白跑几趟!”

    姜离这时道:“你本不喜宁珏,如今为他涉险,我总有些不放心,此事大理寺会查,你还是不要卷入其中。”

    虞梓桐哼道:“我可不是为了宁珏,我是为了那白敬之!这厮好端端死了,不管谁是凶手我都想知道真相,是宁珏也就罢了,偏偏又有个莲星的案子来搅浑水,白敬之那头我顾不上,醉欢楼我可是想去便去,哦,你可千万别说我做了这些啊!”

    姜离苦笑,“好,但对大理寺我得据实相告。”

    虞梓桐叹了口气,“你是说裴鹤臣吧?他也就罢了,想来他也不是个多嘴的。对了,你还没说过呢,在太医署授医可有意思?”

    一听虞梓桐又问起太医署,姜离忙打起精神应对,所幸虞梓桐只是闲聊,末了难免的回忆了一番

    魏阶与虞清苓当年如何行医问药,后见日头西斜方提了告辞。

    送走虞梓桐已近酉时,眼见暮云四合,姜离正打算派长恭往大理寺走一趟时,吉祥快步从外院而来,“大小姐,裴国公府来人了,说请您过府一趟。”

    姜离忙问:“来的是谁?”

    “就是裴世子身边的小厮。”

    姜离心中有了猜测,立刻带着怀夕往外院来。

    待见到九思,九思上前来,低声道:“姑娘,公子在城南相候。”

    既然是在秉笔巷私宅,那便一定是肃王府旧人有了消息,姜离见天色不早,也不耽误,立刻备马车出府。

    待马车走动起来,九思才道:“姑娘,有一家人找到了,那孩子的父母同来了长安,十安今天早上回来的,如今人也在秉笔巷。”

    姜离心中有了数,路上走了两炷香功夫,等马车到裴宅之时已是暮色时分。

    进的府门,裴晏正在上房之外相候,见她来了,迎来两步道:“马源说过的展跃和他夫人于氏来了,另一个叫杨培的管事,家在陇州,十安也去找了,但那家人听说是和当年孩子的死有关,便说都是陈年旧事了,他们已不打算再追究,眼看耽误了三日功夫,十安便先把展跃夫妻带了回来。”

    姜离道:“无碍,展跃夫妻愿意配合?”

    裴晏颔首,“他们多年无子,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听说能追查当年真相,配合度极高,他们还在后院歇着,我让人带他们过来。”

    姜离应好,二人先入上房等候,没多时,一对衣着朴素的中年夫妇面带拘谨地进了门。

    十安在旁道:“展老爷,展夫人,这位便是我家公子,这位薛姑娘是公子请来的名医,你们好好把你们记得的说给公子和薛姑娘听,他们能帮你们判断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的药方,先给薛姑娘看看”

    二人闻言连忙做礼,展跃又听命地从怀中掏出两张泛黄的纸页递给姜离。

    他年近不惑,长相周正,夫人于氏也是模样清秀气韵温婉,二人衣饰齐整,又有少量金玉配饰,看得出离开肃王府之后尚算殷实。

    三张纸页上写着五个方子,姜离一目十行看完,道:“这是当年程大夫给孩子开的方子?”

    展跃点头道:“是,当年我们永儿一开始病的不算重,后来硬生生被拖累了,这些方子是我留了心眼暗中记下来的,应该不会出错。”

    姜离颔首,“说说看吧,越详细越好。”

    展跃应是,看了眼妻子,眼底又浮出几分痛楚,“当年长安城的瘟疫起的怪异,肃王府防了没几日也被殃及,那时我是肃王府护卫,我夫人是王府绣娘,孩子平时跟在小世子身边做伴读和玩伴,瘟疫起来之后,王府上下都提心吊胆,患病的和没患病的也都严格隔离,一开始永儿没有染病,是到了九月末永儿忽然不好了”

    “他和杨培家的茗儿几乎是同时染病,一开始就是寒战发热,昏沉无力,但那时我和杨培都不担心,因为有程大夫在。程大夫平日里算好心,下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随手开个方子也比外头的强,瘟疫起来之后,他也求王爷保了好些人性命。”

    展跃说着沉沉一叹,“我们信任程大夫,当时他的院子尚有空屋,我们甚至把孩子送到了他院子里住着,每日去看望一次。起先几日,两个孩子的情况有所好转,程大夫还说,最多二十天,两个孩子皆会恢复如初,我们听了更是心安。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眼看到了十月中,两个孩子的病情却越发严重了。”

    “当年十月已是天凉,中旬之后,外头的疫病已被控住,王府内染病的大人也都渐渐好了,可不知怎么,永儿和茗儿的病却越来越重,程大夫甚至说病邪已入二人心肺,两个孩子呼吸急促,一时发烧一时发冷,人都昏迷居多。”

    “从那以后,便是一日一日的用药,到了冬月初,两个孩子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但就算这样,我们也相信程大夫一定能治好他们,直至冬月中,王府里所有染病之人都痊愈了,就只剩下茗儿和永儿还病着。不仅如此,王爷当时说这瘟疫大不吉利,怕病邪再散开,已不许我们随时探看,连程大夫都隔在自己的小院内。”

    展跃言及此满心痛悔,“我当时只想着遵守王爷之令,又见程大夫那院内整日炼药,便肯定他绝不会放弃两个孩子,我就那么傻傻的等,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从发热冷战,直到昏迷不醒,反复呕吐,食不下咽。我去看时,两个孩子面庞青紫,呼吸紧促,摸一摸手腕,脉搏微弱的比垂危老者还不如,最后那几日,我们已看出两个孩子只怕活不久了,可程大夫做了王府府医多年,医术比太医们还厉害,我们这些下人便是怀疑,也请不来更好的大夫了,至孩子咽气,程大夫自己也自责不已,说他没救的了。”

    “程大夫在王府素有人望,又有王爷做靠山,出事后,大家虽同情我们,可也只说是两个孩子命苦,我们命苦,无人指责程大夫没尽力。我们悲痛交加,王爷彼时还给了银两安抚,又让我们把孩子安葬回老家,因老家不远,我们也照办了。待安葬完了,我们再回王府收拾孩子衣物之时,我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展跃看向姜离手中医方,“我自小习武,因受过不少外伤,便也粗通些药理,我收拾永儿遗物时,忽然想起程大夫前前后后给永儿的用药有些古怪,最明显的便是,永儿见好之时,他会及时换药,本来这也没什么,或许本就该换药方呢?但永儿病情恶化之时,他却一副药能用上十日不换,他是老大夫了,不可能似那些庸医一条道走到黑。”

    “我心中有了猜忌,本着对程大夫还有一丝相信,自然要明明白白去问他,正是这一问,愈发让我怀疑程大夫心中有鬼”

    裴晏和姜离听得心紧,裴晏道:“他心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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