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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走远了些,怀夕才低声道:“姑娘,这位陆公子竟在拱卫司当值。”

    姜离抿唇未语,到承天门前禀告了来意,守城的禁军立刻往安宁宫通禀,又等了两刻钟的功夫,和公公带着两个小内侍快步来迎。

    “这么冷的天,让姑娘久等了。”和公公有些歉意,“本打算待会儿派人去接姑娘,不想姑娘自己先到了,实在是有劳。”

    一行人进了承天门,又沿着昨夜走过的宫道往北苑去,姜离边走边往东北方向的弘文馆看,虽隔着数道宫墙屋脊,但想到裴晏所言,她心底禁不住发沉。

    “昨夜姑娘走后,娘娘入睡还算安稳,只是今日醒来,胸口处还是有些疼痛,这会子宜阳公主和庆阳公主来探望娘娘,两位殿下您都见过的。”

    和公公比昨夜更为和善,姜离道:“公公放心,今日比昨日得缓就是好事,今日施针之后,娘娘会再轻松许多,两位公主殿下我已见过。”

    和公公笑道:“两位殿下一听是姑娘给娘娘看诊,也都对您夸不绝口呢。”

    姜离谦虚两句不再多言,待进了安宁宫,隔得老远,便听殿内传来庆阳公主明快的嗔笑声

    “哎哟哟,母后自己的手艺便是鸳鸯不像鸳鸯,凤凰不像凤凰,儿臣跟着您长大的,这可都是跟您学的,您还嫌弃起儿臣来了。”

    “儿臣想给您绣寝衣,但儿臣知道您不会穿,如今天寒,这抹额您正用得上,佩兰姑姑,你可一定要让母后戴,不戴我可不依……”

    和公公轻咳一声,“娘娘,薛姑娘来了。”

    殿内一静,萧皇后还未应声,庆阳公主先道:“快快进来。”

    内侍打起帘络,姜离进殿便见萧皇后歪在上首罗汉榻上,宜阳公主娴静地坐在左侧上首,庆阳公主则不管不顾地挨在萧皇后身边,手中拿着一条酱紫绣凤凰的抹额,正是她今日来探病的礼物。

    姜离欠身行礼,庆阳公主招手道:“快不必多礼,泠儿,你来看,你来评评理,我这上面绣得不是凤凰?”

    姜离近前两步仔细一看,便见凤凰是凤凰的形儿,可用色杂乱,针脚粗糙,看的越仔细,越像是彩羽山鸡。

    她哭笑不得,正不知如何答话,萧皇后没好气道:“你怎么半点儿没有长辈样子?看看宜阳多好,本宫病着,你一来就叽叽喳喳,听得本宫头疼。”

    话虽如此,可萧皇后眼角沁着笑意,比昨夜精神焕发,显然对庆阳公主的热络亲昵颇为受用,一旁宜阳公主含笑看着,也早已习惯了。

    庆阳公主哼道:“儿臣也就是在母后跟前放肆些,出了宫儿臣可是比宜阳还规矩。”

    萧皇后哪里会信,宜阳也听得摇头,“好了姐姐,竟然薛姑娘来了,先让薛姑娘给母后看病,免得天色晚了。”

    庆阳公主闻言忙扶着萧皇后,“那我扶母后进去躺下。”

    她二人行在前,宜阳公主温和的招呼姜离一句,也跟着往寝殿去,姜离跟在后面望着三人,心底那点儿沉郁散了些许。

    庆阳公主的母亲是北凉国南珠公主,南珠公主远嫁而来,起初颇得景德帝宠爱,但在庆阳公主七岁时,南珠公主因一场伤寒病逝,在那之后,庆阳公主便被送到了皇后身边抚养,庆阳公主性子虽骄纵,对这位嫡母却极是敬爱,而宜阳公主的生母俪嫔出身寒门,早年间在宫里过得艰难,也多亏皇后时常接济,她们母女二人对萧皇后也多有感激之心,俪嫔已于三年前病逝,如今宜阳公主但凡入宫,总是先来拜见萧皇后。

    虽早早失了亲生女儿宁阳公主,可因性情仁善好施恩,如今有这两个女儿偶来作伴,自然也是一份宽慰。

    进得内室,萧皇后靠在榻上由姜离问脉,片刻,听姜离道需得更衣施针,庆阳公主亲自帮萧皇后解衣,“母后不爱扎针,但这次可得乖乖听话,长乐就是泠儿施针治好的。”

    萧皇后俯趴下,闻言只气哼了一声,佩兰在旁笑道:“殿下放心,我们都劝着娘娘呢,薛姑娘手法好,昨夜娘娘没怎么受苦。”

    有两位公主在,姜离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她打开针囊近前,庆阳公主便退到窗边榻上落座,她还是头次看姜离治病,看着看着,忽然道:“母后,泠儿是不是和魏家那姑娘很像?那姑娘若还活着,医术必定和泠儿一样好了。”

    姜离正给萧皇后背上心俞穴活穴,闻言拨弄经络的指尖一顿,待反应过来忙去看萧皇后,见萧皇后俯趴着动也没动方定了神。

    见皇后不便说话,佩兰便道:“殿下说的是,的确很像。”

    庆阳公主悠悠道:“当年那孩子也真是,宫外就算骂的再厉害,但已经指婚了,母后出面,无论如何能保得住她,可她偏偏跑出去,又遇见那场大火,实在是太可惜了,这些年想起来我都要唏嘘片刻,她师父当年还给我诊过病。”

    佩兰扫过姜离,也感怀道:“当年娘娘不知多喜欢那姑娘,但魏氏出事太过突然,她无论如何不信魏氏之罪,被娘娘留在宫里也一门心思追查魏伯爷误诊之事,也不知怎么就非要出宫,娘娘不许,她却自己拿了腰牌出去,最终是那般惨祸。”

    庆阳公主无奈摇头,“都是命,母后已经尽力保她了,且她能那般行事,足说明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只是外人不知罢了,魏家出事之后,这几年没几个称心的女医可用,如今有泠儿,母后这里我好歹放心了。”

    姜离这时下针完,又拉过锦被将皇后裸露在外的肩头盖住,萧皇后动了动脑袋,“这孩子的医术的确极好,你别老记着本宫,也多想想自己”

    庆阳公主多年无子,一听这话面露嗔怪,“儿臣知道母后担心,但您放心,驸马一点儿不着急,只要他的心始终在儿臣身上,儿臣也不急。”

    萧皇后似有无奈,“本宫是要你为自己想。”

    无子是大事,但庆阳公主心里似乎只有驸马,仍然笃定道:“您放心,此事儿臣会与驸马好好商议,儿臣最是会为自己着想的。”

    到底是庆阳公主私隐,皇后点到即止,宜阳公主这时对姜离道:“薛姑娘,槿儿年后已大好了,只还在念叨你怎么没去看她。”

    姜离敛容道:“年后在帮秦氏两位病患看病,未得空闲去公主府拜访,县主既已大好,臣女便放心了。”

    宜阳公主听得微讶,“秦府的病患?”

    “秦府有位五姨娘患了郁症,危及性命,还有位公子被大火烧伤,这二人我都在看,如今那位公子被大理寺羁押,我便只给那位姨娘看诊。”

    姜离语声不疾不徐,宜阳公主与庆阳公主对视一眼,庆阳公主也意外道:“那秦家之事我也听闻了,真是意想不到的乱,如今出了这些恶逆之罪,还死了好些人,你也当忌讳些,你可是薛氏大小姐,怎么一姨娘也来寻你问诊,你这孩子心地也太善。”

    姜离轻笑道:“从前在外头,乞儿剑客、贩夫走卒都在看,如今便也没什么规矩。”

    宜阳想了想笑道:“她还义诊呢,罢了,全当是积功德了。”

    说着话,姜离去给皇后下针,没多时皇后更衣起身来,看着姜离道:“你刚回长安,却能想到义诊,倒是个心有大义的。”

    庆阳公主又上前来,“母后觉得如何?”

    皇后捂着心口,片刻道:“似乎比先前松活了些。”

    佩兰也一脸欣喜,“看来就数薛姑娘施针有用,奴婢虽看不懂,但瞧姑娘下针后还多有调整变幻,与旁人大不相同,以后就拜托姑娘了。”

    姜离温声应是,皇后又吩咐送来赏赐。

    姜离亲手接过赐下,又叮嘱道:“用药暂且不变,娘娘近日饮食当清淡,且一定要忌浓茶。”

    庆阳公主忙道:“母后可得听从,您最喜浓茶了。”

    皇后娘娘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姜离两眼,姜离见外头天色已昏暗,遂提了告辞,庆阳公主二人要留下陪皇后用晚膳,便由佩兰将她送了出来,外头和公公带着内侍一路将她送出承天门,又用马车将她送出了朱雀门。

    待上了自家马车,怀夕长呼出口气,“姑娘,宫里真是一点儿也不自在。”

    姜离对此早已习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长恭回府。

    进府门时天色已经黑透,主仆二人刚绕过影壁,便见薛泰正在候着,“大小姐,刚才永宁坊陆氏送来帖子,邀您明日过府看诊,他们府里下人还在门房等着,说是那位陆大人您救过,如今好了不少,您看去是不去?”

    怀夕眉头扬起,“这么快……”

    姜离接过帖子打开,薛泰又道:“您若是去,也得明天下午了,明日老爷要先带您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呢。”

    姜离心中有数,“去给陆氏下人说一声,明日傍晚我去陆氏看诊。”

    第086章

    开元钱庄

    走过屋檐覆雪的步廊,

    姜离到景仪宫之时,太子妃正在和安乐郡主烹茶。

    “皇后娘娘的病况如何?”

    薛兰时坐在窗前榻上,晴光照雪,映得她面颊细腻如瓷,

    姜离敛容道:“是旧疾发作,

    如今已无性命之忧。”

    茶炉中升起袅袅烟气,

    薛兰时未立刻接话,薛琦忐忑道:“娘娘是什么意思?泠儿当日入宫,是陛下准许后和禄才出来宣旨,

    实在无法拒绝。”

    薛兰时叹了口气,“父亲又不是不知道贵妃娘娘的心结。”

    薛琦看姜离一眼,低声解释给她听,“皇后娘娘偏居宁安宫多年,

    说是皇后,可既没有皇后之权,也未行皇后之责,

    这么多年都是贵妃娘娘打理后宫,

    这偌大的后宫可不好管,

    贵妃娘娘劳苦功高,

    却无凤位之尊。”

    薛琦还是说的委婉了,

    高琼华多年来的心结,

    无外乎是有了皇后之权,却无皇后之名,

    太子继位之后她会跃为太后,可若是那般,

    她便是一辈子未当成皇后,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遗憾,

    但如果皇后病逝,那放眼后宫,除了她还有谁是理所当然的继后?但偏偏皇后病了二十多年,还好好健在着。

    姜离心中冷笑,面上只乖顺道:“是,女儿明白了,女儿一定治好皇后娘娘,免得娘娘出了事,贵妃娘娘也要担责。”

    室内诡异的一静,薛琦又瞟了眼安乐郡主,实在不好把话说透,“父亲不是这……”

    薛琦为难地看向薛兰时,薛兰时反而笑了,“兄长何必操心,本宫倒觉得阿泠这样正好,一来太子需要萧氏助力,二来,皇后就是皇后,这些年来陛下的态度父亲也是看到的,一个不慎,连累了太子如何是好?”

    薛兰时是太子妃,亦是来日之皇后,她膝下也只有一女,而今日之高琼华,便如来日之宁侧妃,纵然母凭子贵,可皇后就是皇后,正妃就是正妃,若由得妃嫔戕害,那国之体统何在?

    薛琦道:“娘娘说的是,陛下对皇后娘娘并无厌弃之意,再加上还有安国公在,这条路走不得,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做不做这个皇后,太子都是太子。”

    薛兰时笑,“兄长记得这一点就对了,阿泠,你年纪小,又刚刚回长安,你不必想别的,只需确保你看病不会误诊就对了,你在长安城中本多有盛名,如今又给皇后娘娘看诊,这对薛氏是好事,走吧,给姑姑瞧瞧,姑姑自己觉得这阵子好多了。”

    薛兰时起身,姜离忙上前轻扶她一把,安乐郡主想起身跟从,薛兰时道:“嫣儿好好留在外面。”

    李嫣不情不愿应是,薛琦也在外等候。

    进了离间,姜离方问,“姑姑身上可见红了?”

    薛兰时道:“如你所言,那蜜丸本宫服用七日之后,先是身上见红,继而有浊液出,这两日浊液渐少,我身上也轻省了不少,且如今睡得好,胃口也好了不少。”

    姜离请薛兰时躺下,请脉之后,又在她腹部及肋下按了按,薛兰时被她按的轻嘶一声,姜离忙道:“姑姑极痛?”

    薛兰时拧眉道:“是啊,此两地有痉挛之感,左下侧入浴之时轻按生痛,平日里不碰倒也还好,这却是为何?”

    姜离面色骤然沉了下来,“这怎么会?”

    薛兰时如今希望全在姜离身上,诊病之时,姜离一颦一蹙皆令她紧张,见她色变,薛兰时连忙撑坐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姑姑一直按你说的用药,你前次可是说年后调理三月便能有好消息。”

    姜离凝声道:“姑姑今日脉弦涩,舌淡紫有齿痕,苔白厚水滑,腹部充实,两侧腹痉挛,左少腹急结,左胁苦满,属寒凝血瘀之症,但我此前开的方子,正是祛毒除淤的,姑姑既说浊液都退了,寒凝却怎还如此之重?姑姑从前还用过什么药?”

    姜离第一次给薛兰时看病,便猜中了她此前用过的各种补方,此刻这一问,显然是还有遗漏,薛兰时看向明夏,明夏也面露苦涩,“娘娘用的方子太多了,奴婢也记不清了,有些方子没留记录,还有些在药藏局记着。”

    薛兰时又看向姜离,便见姜离面沉如水,似乎此状干系极大,想到姜离此前说的三月便有好消息,薛兰时立刻道:“去药藏局,把记录拿来让阿泠看。”

    明夏先应是,可要抬步之时又犹豫:“娘娘,调用求医案卷动静必定不小,只怕要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贵妃娘娘……”

    提起高贵妃,薛兰时面露恼色,她之所以共情皇后,还有一点便是她这个婆婆常用身为太子妃却未有子嗣来教训她,她有苦说不出,心底自攒了不少怨气,她沉吟片刻,“不能调出来,但能去看,正好前次的蜜丸用尽了,你带阿泠去制药,就说要给本宫用新方子,阿泠想看看从前用药忌讳之处,让林启忠嘴巴严一点。”

    明夏抿唇笑道:“还是娘娘英明。”

    姜离起身,“此前的蜜丸姑姑的确还需再服,那我就先和明夏走一趟,待会儿施针之后,我再给姑姑艾灸,待痛滞散去,下月姑姑癸水如常,再继续按此前的法子调理,姑姑放心,只要一切顺当,离姑姑心愿达成之日也不远。”

    薛兰时重重握住姜离之手,“好孩子,姑姑就指望你了。”

    姜离轻轻回握一下,跟着明夏出了内室,安乐郡主看二人出来,忙迎上来,“母亲如何了?”

    明夏容色恢复如常,“娘娘歇着呢,我们要先去药藏局制药。”

    安乐郡主正无趣,立刻道:“那我也去!”

    明夏看向姜离,姜离莞尔,“郡主想去也好。”

    如此,李嫣便披上斗篷一同跟了上,三人出了景仪宫直奔药藏局,走在半途,李嫣叹道:“母亲真是受苦了,若我是男子就好了。”

    她年方十五,又被薛兰时保护的极好,言辞多有天真,姜离安慰道:“郡主不必担忧,娘娘是福泽深厚之人,会如愿的。”

    李嫣亲热地拉住姜离,“表姐,你此前可治过妇人不孕?”

    姜离温声道:“自然治过。”

    李嫣惊喜道:“那多久有孩子的?”

    姜离想了想,“最少也得调理半年,女子有孕,除了身体无恙还讲求个缘法。”

    李嫣道:“是得天时地利人和?还必须得是个弟弟呢,怎么这么难啊,表姐可有让母亲一举得男的法子?”

    姜离这下苦笑,“这可没有,坊间有许多偏方,那那些偏方多无用且有害。”

    李嫣恹恹道:“母亲此前便试过许多偏方呢,或许也因此才损了身子,只是若得个妹妹,贵妃娘娘和父亲还是不会满意的,贵妃娘娘喜欢宁侧妃不喜欢母亲,我也不喜欢她……”

    “咳咳,郡主慎言……”

    见她越发没边儿,明夏不得不出声阻止,姜离只当没听见,指着不远处的衙门道:“药藏局到了,郡主心疼娘娘,待会儿帮娘娘制药。”

    李嫣应是,“好好,我正好奇呢。”

    到了药藏局,林启忠忙不迭迎出,见姜离同来,便知是要给薛兰时制药,明夏这时道:“这次大小姐要给娘娘换方子,请大人把”

    说至此明夏话头一顿,不知姜离要看多久的医案记录。

    姜离便道:“此前六年。”

    “对,把此前六年娘娘的医注找出来让我们大小姐看看。”说着话,明夏又扫了一眼药藏局内的其他侍从,“算了,带我们去库房吧,林大人亲自找。”

    如此吩咐,林启忠便知是要掩人耳目,忙躬身道:“大小姐这边请”

    药藏局掌管历代东宫主子们医药,而李霂被立为太子已有十八年,主子们的医案自然不少,林启忠亲自开库房门,便见里头柜阁林立,大大小小的抽屉都上着锁,林启忠先开了个矮柜取出数十把小锁,继而走到存放薛兰时医案之地开了三个抽屉。

    姜离跟在明夏身边,目光却落在库房深处,那里放着大大小小的箱笼,正是已被封存的医案,按理,皇太孙李翊的医案也在其中。

    “大小姐,有这么些,有侍御医看诊的医案,也有娘娘药膳食补的医案,还有平日里制药香药茶的记录,都在这里了……”

    林启忠抱出三大摞文册卷宗,又寻了处桌案让三人查看,李嫣饶有兴致地翻,明夏想帮忙,却不知从何处入手,便见姜离由远及近翻查,也不知看出了什么门道,只是眉头时展时皱,看的明夏一颗心也七上八下。

    医案繁杂,看了小半个时辰姜离才叹了口气,“我大概知道了。”

    明夏眼巴巴看着姜离,林启忠眼底也多有好奇,姜离道:“林大人放回去吧,莫要放错位置,过阵子或许还要借看。”

    林启忠笑着应是,“自然,这可不敢出错,免得到时候查起来我们这边说不清楚。”

    放好了卷宗,姜离便带着二人制蜜药丸,李嫣看的新奇,亦自己上手,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三人方才返回景仪宫。

    薛兰时一颗心提了半晌,急忙问:“看的如何?”

    姜离上前道:“姑姑安心,我已知道症结所在了,姑姑去岁曾饮过三个月的泽面浆,那方子里有大量紫草,紫草可活血化瘀祛斑,但其性寒凉,久用必寒邪附体伤及根本,姑姑此番寒凝不散,多是因此药。”

    薛兰时大为意外,“这是你父亲在民间寻来的秘方,去岁姑姑生面尘之疾,非施妆不能掩,四处寻访,在江南找到了这个古方,用后确有效,怎么会……”

    薛琦在旁面色大变,“这怎么……都是为兄不谨慎!”

    薛兰时怨怪地瞪了薛琦一眼,姜离在旁道:“姑姑不必担心,知道症结在何处便有的解,最怕是不知病灶用药生误。”

    薛兰时叹了一息,“罢了罢了,幸而有你在。”

    言毕入内施针,薛兰时躺在榻上,又不放心地问:“阿泠,如今要几月才能等来好消息呢?”

    姜离道:“调理身子三四月便可见效,但娘娘也知道受孕之难。”

    薛兰时松了口气,“姑姑明白,无论如何,姑姑先按你说的用药,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施针艾灸完已过申时,薛兰时留父女二人用茶,懒怠道:“湛儿那里可有消息?本宫可是听闻他这两月在书院长进不大。”

    薛琦不慌道:“做学问不易,娘娘放心,他已比同龄者高出一大截了,再往上长进那不得比当年的裴世子还厉害?”

    薛兰时略放了心,待申时过半父女二人方告退离开东宫。

    时辰已不早,姜离出了东宫索性辞了薛琦往承天门去,待走远了,怀夕才轻声道:“姑娘,太子妃娘娘腹痛当真是因紫草?”

    姜离道:“她从前服用的补方繁杂,多有伤身药石,自不是紫草一味药,只是如今我说什么她信什么就是了。”

    怀夕了然,至承天门,禁军又入宫内通禀。

    和公公来迎时,正是酉时初刻,待到宁安宫,便见今日也有客。

    前夜落了大雪,整个宁安宫白茫茫一片,萧碧君推着萧律,正陪萧皇后在窗棂大开的西偏殿前赏雪,见姜离来了,几人又回到正殿来。

    姜离入殿见礼,萧皇后笑道:“君儿说是早已见过,就不必本宫介绍了吧?”

    姜离欠身,“世子,萧姑娘。”

    萧睿动弹不得,腿上搭着厚厚的狐毯,只温和地点了点头,萧碧君则道:“薛姑娘近日是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此番姑祖母的病也多亏姑娘相救,听说姑娘还比我年幼一岁,真是让人好生佩服……”

    萧碧君将门之后,自小跟着安国公萧律在军营长大,便也养出一身与长安贵女格格不入的飒然气,姜离谦虚道:“姑娘谬赞了,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如何?”

    佩兰忙不迭道:“娘娘今日轻省多了,足见姑娘实在高明。”

    萧皇后眼底也有笑意,就着萧碧君的手起身道:“气闷了这么些日子,总算遇见件舒心事,走吧,早些看完本宫早些舒坦。”

    萧碧君扶着她劝,“姑祖母当真宽心,姑母何等心性,不在乎一座破楼。”

    萧皇后只幽幽道:“这宫里啊,就剩本宫这座宁安宫了。”

    萧碧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服侍皇后更衣,待姜离上前请脉施针,她便在近前旁观,见姜离施针又快又轻,她心弦微松,片刻又往外殿看一眼,一副若有所思之状。

    两刻钟后,姜离施针完毕,萧碧君一边帮皇后穿衣一边道:“听闻姑娘最擅小儿病和妇人病,却不想惊痫心疾都能治。”

    姜离为长乐县主和陆伯钦治病之事已经传开,萧碧君知道也不足为奇,姜离闻言不知想到什么,道:“江湖游医所学甚杂,只是妇人病与小儿病治的更有把握些。”

    萧碧君欲言又止,又往外殿看一眼,到底抿着唇未语。

    姜离眼风几动也未接言,此刻已是暮色四合,姜离不便多留遂提了告辞。

    萧皇后令和公公相送,姜离告辞出了宁安宫,和公公先叹气往后看了一眼,“大小姐,容奴才问一句不该问的,您医术高明,那您可会治腿疾?”

    姜离道:“公公可是说萧世子的腿疾?”

    和公公颔首,“可不是,公子的腿请遍了名医都无用,好好的将门世子,就这么坐起了轮椅,实在是叫人唏嘘,如此一来,安国公府也后继无人,萧世子早几年还求医,这两年只用药养着,已经不看新大夫了,我们这些下人看在眼底真是心疼。”

    姜离眼底也浮起两分忧色,萧睿的腿疾从前是魏阶在看,但即便是魏阶,也不过只能替他稳住病情,而如今六年已过,她再琢磨起萧睿的病仍觉毫无头绪。

    “世子这病起的古怪,本来从前好好的,世子十二三岁上随军,人人皆称世子一声少将军,大家都等着他继承国公爷的衣钵,可没想到十六岁那年,他右腿忽发跛足,再然后不到半年时间右腿便彻底瘫痪,再后来左腿也病了,到如今只能轮椅出行。”

    和公公还在感叹,姜离道:“世子病情我不知详细,若世子愿意,我自然也愿为他看诊,可公公说他如今”

    和公公摇头,“这事小人说没用,还是得皇后娘娘和姑娘劝劝,罢了,姑娘听过就算,等哪日世子想通了再拜托姑娘。”

    姜离点头应是,待出朱雀门上了自己马车,她径直吩咐去永宁坊陆家。

    怀夕还惦记着和公公的话,“姑娘,萧世子的病您是清楚的吧?”

    姜离颔首,“六年前义父给世子看腿,世子的病起的毫无原由,义父看了三年,连他也不确信病灶,这几年我也偶尔琢磨腿疾治法,却也没个头绪,年前在公主府见到世子我便有心,奈何没有章法。”

    怀夕惊道:“连姑娘也没法子,那世子……可会伤及性命?”

    姜离摇头,“六年前还只是腿疾,如今看世子气色显然没有六年前好,但似乎还未伤及性命,他们既然知道我擅医,若有心求治早已登门了,世子多半灰心了。”

    怀夕无奈,“哎,医家并非神仙,只能听天由命了。”

    马车一路往南行,还未到永宁坊天色便已黑透,待紧赶慢赶到了陆府前,便见府内一片灯火通明,陆承泽和两个拱卫司武卫竟刚催马归家,见熟悉的马车驰来,陆承泽露出丝笑意迎了上来,“薛姑娘来的正好。”

    姜离跳下马车致歉,“给娘娘看诊才出宫,是我晚了。”

    陆承泽看了眼身后属下,“不不,不晚,你若来早了我还未办完差事,我也是一路着急忙慌赶回来,只怕慢待姑娘,快,请入府吧。”

    姜离应是抬步,这时一个拱卫司武卫道:“大人,那属下们先回衙门复命?”

    陆承泽点头,“与指挥使说一声,我一个时辰之后回去,开元钱庄那些东西待我回去再对查,已过了十三年,咱们要核对的不少。”

    两个属下应是,站在门口的姜离听到那“开元钱庄”四字只觉颇为熟悉,片刻之后,她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开元钱庄,那不正是十三年前沈栋藏私钱之地吗?!

    第087章

    旧案

    景德二十六年,

    沈栋获罪之时,正是姜离被虞清苓收为徒

    弟不久,彼时洛河决堤案闹得沸沸扬扬,姜离做为亲眼目睹了水患惨剧的人,

    自然对罪魁祸首们恨之入骨,

    但虞清苓彼时说过,

    她不信沈栋会为了两万两白银在治水上贪腐害命。

    沈栋出身江州寒门,靠科举入仕,他父母死于洪涝,

    后来踏遍大周水泽,立志除尽天下水患,在洛河决堤案前,他已投身治水十数年,

    受他恩泽的百姓数以百万,怎么偏偏在洛河治水时偷工减料贪图财利?

    彼时沈家的大宅在靖善坊,堂堂工部侍郎,

    宅邸只三进,

    家中上下仆从不过六人,

    进项也只有沈栋的俸禄和曲雪青陪嫁茶肆的些许薄利,

    而沈栋自己连年在外勘治江河,

    身边只有个小厮侍候,

    这样一个人怎可能是贪官?

    当年洛河大堤耗费三十万两白银,上下共修筑十一处堤坝,

    后来决堤的五处都在蒲州万宁县境内,事发之后,

    朝廷派出刑部侍郎秦图南亲去蒲州,从下到上查了个清清楚楚。

    大堤勘探设计由沈栋主持,

    但后来承建的却是蒲州府衙与万宁县县衙,监工督造并主管筑堤银款的是都水监派出去的都水使,堤坝建成后的验收乃是工部水部司完成。

    当年秦图南到了万宁县,先从供给石料木料的商行入手,很快就查到了他们以劣等木料冒充上等的事实,而那些从民间招来的最低等河工,纵然得过警告,却也不是人人都守口如瓶,不过半月,以劣充好的人证物证皆被送回了长安。

    景德帝大怒,再派拱卫司姚宪带人去往蒲州协查。

    拱卫司监察百官,有天子特许之权,彼时的万宁县知县吴游方与蒲州刺史廖轩亭首当其冲被下狱,再往深查,万宁县县丞、县尉及一众胥吏皆对筑堤之事心知肚明,且皆得不菲的赃款,蒲州府衙做为上级督查衙门,刺史寥轩亭却与吴游方勾结,所得比吴游方更多,承建上查出了两大蛀虫,督造监工亦然。

    当年派去的都水使者名叫梁伯同,只他一人便贪了万两白银之多,其下属岳奇云与蒋合覃亦为帮凶,三人狼狈为奸,与吴游方、廖轩亭等人欺上瞒下,这才让修筑河堤的四个月内没有半点儿风声走漏。

    查完了承建与督造,继而便要查工部水部司的验收了,而沈栋被牵连入案,一来因为修筑堤坝之时,他曾去巡查过两次,但并未发现筑堤用料有误,二来,验收的主官乃是水部司郎中徐星,修筑堤坝期间,与工部有关的批文公文也皆经由徐星之手下发上达,此人当年由沈栋一手提拔,以沈栋门生自居,沈栋亦对他信任非常,堤坝验收虽有沈栋过目,但彼时沈栋已南下治水,只匆匆北上一次,便将验收事宜全部交给了徐星。

    二人情同师徒,又为上下级共事多年,这不过是历年来数十个工程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但沈栋彼时没有想到,正是这份信任将他自己置于死地。

    当年洛河上下十一处堤坝陆续修建,做为上官的沈栋本就不可能处处明察秋毫,再加上吴游方与梁伯同蛇鼠一窝,蒙蔽视听,第一条罪状还有可宽宥之处,但这第二条缘故,却让沈栋没有翻身的可能。

    刑部与拱卫司先揪出了水部司主管堤堰营造的员外郎黄宇,黄宇不堪用刑,又指认了上官徐星,经由徐星之口,这数万死伤灾祸的最大罪过落在了沈栋身上。

    据徐星交代,洛河决堤是因万宁县名叫德盛的一家商号而起。

    这家商号主营木材、石料,得知万宁县要修筑堤坝,一早便上下疏通关系想独揽供应,其商号主人邱澄年富力强,野心勃勃,先找到了知县吴游方,又经吴游方之手找到了蒲州刺史廖轩亭,得知修筑堤坝需要的手续公文极多之后,又打起了工部水部司与都水监使者的主意,最终,连工部侍郎这样的大人物都被他献银笼络。

    万宁县境内五处堤坝拨银十五万两,按照沈栋的营造设计,这十五万两落在实处,建成后足可用十数年不毁,但邱澄一早打好了筑堤款套利的主意,先明面上按流程收款供应,再私下里向各位主官献银补偿,万宁知县与一众胥吏获银八千两,都水监使者梁伯同三人获银也足万余两,蒲州刺史廖轩亭一人得银九千两,工部水部司更是占了大头,底下经手批文的低等官员千余两便可打发,水部司主官徐星一人得银万两,而据他所言,为了让他的上官沈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沈栋一人便得银两万两。

    十五万两银子,光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便贪得半数,再加上克扣河工工钱,用料以劣充好,真正用在修筑河堤上的银款只有四万两不到,德盛商行的邱澄不仅与各级主官攀上了关系,所得亦丰。

    一众官员胥吏下狱之后,行贿主犯邱澄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但他交代并未见过沈栋,沈栋的赃款乃是由徐星进献,不仅徐星和邱澄指认沈栋,水部司和都水监的其他官员也将矛头指向了沈栋。

    水部司员外郎何启祥与都水监另一使者夏进忠,举证沈栋在河堤修筑期间有渎职之嫌,并列出数条罪证,正好与徐星的指控吻合,在此等大案之前,整个工部以及水部司无人为沈栋说话,而其他涉案较轻之人,也或多或少将责任推在沈栋身上,唯一为沈栋鸣不平的戚明喆,在徐星与黄宇几人的攀咬之下被举家下狱。

    沈栋自不会认这等脏罪,便是长安内外的百姓也替他请命喊冤,但随后,拱卫司在沈府之中搜出了开元钱庄的券契,契券用的是沈栋私印,署名乃沈栋表字“敏行”,更明明白白写着沈栋于景德二十五年九月十八存银两万两,而一年前的九月十八,正好是沈栋回长安述职之时。

    开元钱庄在长安城名声不显,将钱存在那里可谓十分隐秘,而契券被发现之后,当时的钱庄账房韩煦清往大理寺作证,证明前一年九月的确是他亲自接待的沈栋,当日的钱庄伙计们也多有印象。

    人证物证俱在,沈栋之罪无可辩驳,坊间替他喊冤之声也散了大半。

    后来沈栋死于重刑,邱澄被夷三族,徐星、廖轩亭、梁伯同等贪赃巨大的主犯皆被判抄家灭门之刑,戚明喆一众低等官吏,也是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再偶有存疑之声,也湮灭在了长安城肃杀的血色之中。

    那之后的许多年,因这两万两银子,沈栋的身后之名江河日下。

    姜离心底一阵惊震,如今在查秦图南的案子,却查到了开元钱庄,还刚好是十三年前的证物,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吗?

    陆承泽吩咐完拱卫司属下,忙不迭回身,“让姑娘久等了,快请”

    陆氏从前也是长安鼎盛之族,府邸前后五进,亭台楼榭朱漆彩画,华贵非常,姜离与陆承泽同入府门,一边打量着陆府,一边不动声色问:“听公子所言,已经查到了秦大人的罪证?竟还查到了十三年前去?”

    陆承泽今岁二十有三,十三年前他尚是孩童,便毫无所觉道:“秦图南这几年去了北边,在北边的事,我们派了其他人去查,长安这里,也只能查自景德三十四年之前的旧事,说来也巧了,这两日查抄了他一处院子,正好查到不少他藏在外宅的财宝,甚至还有收受旁人‘进献’的名目,其中便有与开元钱庄的往来。”

    姜离不解,“十三年前……是钱庄贿赂秦图南?我在秦府看诊之时,得知秦图南十三年前为刑部侍郎,莫不是那钱庄犯过事?”

    陆承泽耸了耸肩,“这个不十分清楚,院子是指挥使带人查抄的,那本和开元钱庄有关的账目我尚未看过,我们只负责去开元钱庄搜查旧年证物。”

    见姜离对秦图南之事颇有兴趣,陆承泽继续道:“这开元钱庄在长安,远比不得永福那几家势大,早年还算有一席之地,这些年生意越发惨淡,据说是老东家有病在身,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我们去搜查之时,内外只有三个年轻伙计看着,一副潦倒之相,不似有何靠山,若当年遇到了什么官司,还真有可能拿钱消灾。”

    姜离顺着他的话道:“钱庄的官司寻常应在京畿府衙才对啊,罢了,这些是公子的公务,我一个医家也不必懂。”

    陆承泽笑起来,又拿余光打量姜离,“姑娘刚回长安不久,不懂这些门道正常,若秦图南和开元钱庄当真有勾结,过两日坊间便会有消息。”

    此番查办的是拱卫司,若真有猫腻,那开元钱庄势必再开不下去。

    二人穿廊过院,已到了陆府深处,陆承泽看着不远处的院门道:“父亲母亲的院子就在前面,他们也念着姑娘救命之恩……”

    说话间,得了信的陆夫人谢氏已迎了出来,谢氏年过不惑,保养的却极好,一张玉盘圆脸显得十分亲和温柔,姜离与谢氏见礼,少不得又得了一通感激,待进了上房,着鸦青直裰的陆伯钦也已由小厮扶着在堂中相候。

    又一番客气见礼,陆伯钦方才去窗前榻上落座,谢氏在旁感叹道:“承泽说姑娘答应来复诊,我这颗心顿时安稳了不少,当日老爷发病发的突然,这几日虽好了六七分,可我这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非得姑娘看了我才能安心。”

    姜离已拿出药枕请脉,陆伯钦和气道:“薛姑娘不比寻常医家,今日实在是叨扰了。”

    姜离谦逊道:“夫人和大人不必客气,看诊时我和寻常医家并无两样。”

    言毕姜离仔细看了看陆伯钦面色,又道:“夫人可能把近日用的方子给我瞧瞧?”

    谢氏连忙招手,待侍婢捧上药方,姜离细细看过后道:“方子用的无错,我再给大人加一副小方,大人的脉象尚有艰涩之感,如今应有肋下牵痛、耳如蝉鸣之状。”

    见陆伯钦点头,姜离便道:“取芎芬、菜本、间茹各三钱,分别切碎,再用两海碗酒煎煮一刻钟,后取汤液半盏,早晚两次于膳后服用,以大汗发出为佳,但切记发汗之时不可受凉,此方至少用五日,待肋下牵痛全消可止。”

    谢氏也道:“老爷一说身上痛我就不安极了,这几日大夫也在用药却无用,换来换去也还是那些药材,真是愁人……”

    姜离安抚道:“陆大人只要安心将养必定无恙,夫人尽可放心。”

    一听此言,谢夫人连忙合手,“阿弥陀佛,得姑娘的话我就安心了,姑娘前日救了老爷,虽说是义诊时看病,但我们谢礼不可少,来人”

    见侍婢捧上锦盒,姜离忙推拒,“夫人不必如此,只需付今日诊金便可,我已和陆公子说好了,一两银子即可。”

    陆承泽笑着上前,“好了母亲,你如此,我们下回如何好再请薛姑娘?”

    见姜离乃是真心推辞,谢氏只好答应,夜色已深,姜离不多留地提了告辞,谢氏和陆伯钦不好意思,忙让陆承泽相送。

    二人原路返回,陆承泽歉意道:“姑娘来连口热茶都未饮。”

    姜离道:“陆公子还有公务在身,我也该早些归府,实在不必客气。”

    陆承泽望了一眼天穹,“是,不好久留姑娘。”

    将姜离送上马车,陆承泽的目光久久留在垂下的门帘上,待马车走动起来,他方才唤小厮备马,怀夕听着陆府门前的马蹄声,轻声道:“姑娘,刚才进府之时怎么了?”

    眨眼功夫,姜离眉目间一片冷凝,“拱卫司可能真从秦图南外宅中查到了和沈家旧案有关之物,当年沈大人被栽赃过一笔两万两的脏银,那银子就存在开元钱庄之中,拱卫司从沈大人的庄子里搜到了存银的契券,这才钉死了沈大人之罪,但不可能如此巧合,同一时间,秦家竟刚好和那钱庄有关。”

    怀夕道:“但我们尚不知拱卫司搜到的到底是什么。”

    姜离沉吟道:“可能是秦图南早年间受贿的账目,也不一定真和沈家有关,只是那个时间实在太巧合,秦图南又是主审之一,很难不联系在一处,明日要义诊,先看看开元钱庄会不会被查封。”

    怀夕应是,却忧心道:“若是拱卫司真的查到了不利当年判决的线索,姚璋会如何?”

    “这正是我担心之处,有杀父之仇在,他是不会给沈家翻案机会的。”姜离犹豫一瞬,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明日再看看,莫慌。”

    初九的义诊是早早定下,薛泰从白鹭山书院归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姜离仍天刚亮便至光福寺外候诊,刚到地方,便见医棚之外排起了老长的队伍。

    吉祥往发号牌的小厮处去了一趟,返身道:“小姐,这还没开始已经发出去半数了,他们如今都知道小姐是咱们薛氏的小神医。”

    姜离往队伍里看了一眼,“都打起精神,开始吧。”

    已非头次义诊,薛氏上下皆有条不紊,直等到日头初起之时,医棚外驰来一辆马车,车帘起落之间,却是郭淑妤赶了过来。

    她取下斗篷一副帮忙之势,“听说你要义诊,我立刻便过来了。”

    郭淑妤笑颜明灿,像和姜离是多年至交,姜离不置可否道:“天寒地冻的,郭姑娘当心莫着了凉。”

    郭淑妤凑到她跟前,“听说你入宫给皇后娘娘看诊?”

    姜离点头,给病患问脉开方一气呵成,病患拿药的功夫,郭淑妤又道:“你刚回长安才不过两个多月,连皇后娘娘也看重了你,不过也是,太医署这几年针博士药博士告老了好几位,署内的医学生都长进不大,更别说关在宫里的医女了,听说此前皇后娘娘脾气不好,责罚了好几个尚药局的医女,后来便是那几位御医给她看诊都是提心吊胆的,你可谨慎些。”

    姜离眼瞳动了动,“是吗?我倒未觉。”

    郭淑妤笑道:“今日一早听闻你又开始义诊,我还在和父亲说道呢,父亲还说他已许多年没见过这样频繁义诊的大夫了,一般的大夫多有偏修,一个人应付不来这等场面,但你年纪轻轻倒比许多老太医还厉害……”

    见姜离看也不看她,郭淑妤悠悠道:“医术也就罢了,关键还善心,江湖上的医家,都似你这般大义吗?”

    待看完又一个病患,姜离才看郭淑妤,“你想说什么?”

    郭淑妤倾身靠近,极低声道:“年前义诊乃是西北雪灾多有流民,年未过完又义诊,我可是知道你声望涨得极快,但我瞧着你不像求名之人。”

    见姜离八风不动,郭淑妤掩唇一笑道:“看看,又来了许多人,每日一百个号牌只怕不够,咦,你那个小丫头怎么没来?”

    吉祥在旁伺候,闻言答道:“怀夕今日染了风寒不适,在府里歇着未来。”

    郭淑妤点点头,继续帮姜离看诊,如此忙至下午,怀夕方赶了过来。

    吉祥与如意只当她转好,便将侍墨的差事交给她,怀夕凑到姜离跟前,低声道:“姑娘,开元钱庄如常开着,没有任何异样,早间还有人去兑换银两,奴婢仔细看了,周遭连暗哨都没有布,莫非拱卫司没查出什么古怪?”

    清晨姜离一行刚出府,怀夕也摸出了薛氏,直往城南梧桐巷的开元钱庄盯梢,但眼看着已过申时,开元钱庄却毫无动静,若昨夜发现古怪,那如此太不符合拱卫司之行事。

    姜离未多说什么,只加快了看诊的速度,郭淑妤在旁扫量着二人,“你们主仆在说什么悄悄话?”

    姜离道:“在说今日得早些诊完,傍晚需得入宫,晚上还得去一趟秦氏。”

    郭淑妤扬眉,“秦氏?我倒是知道你在秦氏看诊,但如今秦氏府内颇乱,那位大公子又被捉拿,你去看谁?那位姨娘?”

    姜离秀眸轻眯,“你知道的倒清楚。”

    郭淑妤莞尔,“没办法,薛大小姐声名远扬,我想不关心都不成。”

    姜离看了郭淑妤片刻,转头继续看诊,今日一百个号牌已放完,所幸并无几个病疾危重者,一天里紧赶慢赶,黄昏时分总算看完了最后一人,姜离吩咐薛泰善后,赶在最后一抹夕辉落下地平线之时入了宫。

    萧皇后对她今日晚来面无好颜色,待听闻是因义诊晚来语气才和缓了些,怀夕跟在姜离身后心惊胆战,姜离却早已见怪不怪。

    萧皇后当初别居宁安宫,最初是以养病的名义,再后来便说自己潜心礼佛,为国祈福,她这宫中倒有一处佛堂,可六年之前来给她看诊之时,便未见她进过那佛堂一次,且久而久之,传言她性情孤僻、刁钻刻薄的流言蜚语也不胫而走,没有人明白一国之后尊荣无匹的她为何如此,但只有当着可信之人,在谈起宁阳公主时可见一二端倪。

    姜离依旧给萧皇后施针,所幸她恢复极好,痹痛已散七八分,施针完又调整了用方,足足小半个时辰后方才告退离宫。

    她今日出宫的脚步疾快,和公公跟的大喘气,“姑娘回府有急事?”

    姜离望向不远处的承天门,“明日还需义诊,要回府早做准备。”

    和公公了然,“姑娘真是良善。”

    话音落下,承天门已近在眼前,姜离驻足与和公公告辞,和公公含笑应好,正要再道几句谢,却忽然往她身后看去,“嚯,这么大阵仗!”

    姜离不明所以地转身,下一刻,眼眶骤缩

    只见承天门外宽阔的青石板道上,拱卫司一众武卫正押着十多个男男女女转向西去,西面正是拱卫司紧挨着宫城的衙门所在,而那群男男女女之中,赫然便有秦图南的五位姨娘和几个面熟的秦府侍从。

    秦氏被抄家了?姜离心底疑问顿起,待往前几步,又见人群最后,几匹轻骑从夜幕里驰入了禁中,为首之人毫无意外是姚璋,但在姚璋身后的……是裴晏。

    裴晏一人一马扬鞭而来,待走近了些,也远远看到了承天门下的姜离,四目相对一瞬,他眉目笼罩在夜色之中不辩情绪,还不等姜离走出门洞,他便已调转马头往西去,显然,他也是直奔拱卫司衙门。

    姜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裴晏怎么会和拱卫司一起?

    第088章

    危机

    “大小姐,

    问清楚了!”

    寒夜已深,薛氏的马车停在秦府不远处的街角,长恭一路小跑回来道:“说是下午拱卫司和大理寺一起到的秦府,两衙门又在府里搜查了一遍,

    尤其搜查了秦图南从前的旧屋子和摘星楼,

    哦对了,

    还有府库和几位姨娘的院子,除了姨娘,在府里超过十四年的管事们也都被带走了,

    程妈妈也被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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