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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姜离隐在昏暗之中,冷冰冰问,“裴大人也同来的?”

    长恭应是,“说裴大人和姚指挥使带着人一起来的,

    不过主要是拱卫司的人在搜查,府里丧事还没办完,下人们如临大敌,

    也不知拱卫司到底在找什么,

    不过门房的小厮说,

    几位姨娘被押走之时,

    听见二姨娘还是三姨娘提了什么钱庄,

    他也不甚明白,

    。”

    姜离心底“咯噔”一下,“秦府其他人眼下如何?”

    长恭叹道:“都怕极了,

    好些人都已经想着找下家或是准备收拾细软逃走了。”

    姜离默了默,“好了,

    先回府吧。”

    长恭跳上车辕,马鞭起落之间,

    往城东平康坊而去。

    车轮辚辚有声,怀夕低声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没搜到什么确凿证据,不可能这样大动干戈吧?这和抄家也差不多了,在府里十四年的姨娘们和管事们,这是想查问开元钱庄和秦图南勾结的细节?”

    车窗外寒风呼啸,姜离越琢磨心越往下沉,“当年沈家的旧案,明面上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皆是板上钉钉,因此沈大人宁死不认也未影响最终判罪,其中最紧要的物证便是那一笔两万两银子的赃款,而人证之中,有两个检举沈大人渎职,还有两个工部主事作证说沈大人在洛河筑堤的各项批文上不比往日严苛,算是佐证了主犯徐星和邱澄的指控,后来,这四个人都死在小师父手中,死前他们倒是纷纷招了,要么是大案当前为了自保脱责,要么便是与沈大人有旧怨,狭私报复。”

    怀夕哼道:“那他们死的不冤!”

    姜离又道:“主犯邱澄和徐星几人狼狈为奸绝无错处,且他们皆被判灭门之刑,再无法追究,后来我仔细想过,旧案里最大的破绽正是那两万两脏银,人可以说假话,严丝合缝的物证却极不容易,而关于这笔银子,当年的人证物证亦算齐全,也便是说,那开元钱庄的账房先生韩煦清要么被骗,要么便是他撒了谎,本来他是突破口之一,但可惜沈家定案半年之后,韩煦清便在家中病死了。”

    六年前,姜离自得知救她的竟是沈渡,便对沈家的旧案也上了心,此番回长安,沈渡虽并无让她相助之意,但她怎可能袖手旁观?

    听她所言,怀夕道:“病死?怎么也这样巧合?当年阁主没法子返回长安,若是能把此人捉回去好好问问一定会有线索,那韩煦清的家人呢?”

    姜离道:“有位夫人,膝下有个女儿,韩煦清死后,她们扶棺回了韩煦清老家沧州,小师父多年前去过一次,但那孤女寡母什么也不知道,小师父无法确定韩煦清是什么角色,便也未将那对母女如何。”

    怀夕忙道:“人死灯灭,但那银子既是栽赃,就一定不是韩煦清一个人的事,就算他是被骗的,那是何人设这么个局?”

    “那笔银子是前一年存入,这表明有人一早留好了退路,若贪腐之事爆发,沈大人便是最大的替死鬼,若按常理,选沈大人替罪,那此人定和沈大人有仇怨,但沈大人为官清廉,并未与谁结仇,若说他挡了谁的路,那便是徐星,但徐星比沈大人暴露的更快,他没道理再拉沈大人下水,也未听说他和沈大人有何私怨。”

    姜离说至此,语气沉郁起来,“诡异的还不止这些,那案子从上到下所有官吏皆是为了贪财,可那两万两脏银早早存入开元钱庄,还是在沈大人名下,这意味着那幕后黑手无财可贪,既落不到半点好处,那这个局便只是为了沈大人而设?”

    怀夕也云里雾里起来,“可……他们如何知道贪腐之事何时暴露?若未曾决堤,而徐星等人掩饰得好,十年八年也未被发现呢?这太过矛盾,阁主只怕也是想不明白,才干脆将那些帮凶一个个杀了了事!”

    姜离脑海中也是迷雾重重,“寻常命案,多可用爱恨情仇、功名财利来辨析,但世间还有许多事,许是更复杂的阴谋,但也可能只是最简单的巧合,而时过境迁难已勘破,但无论沈大人因何被陷害,这两万两银子仍是至关重要。徐星等人身为主犯,证词本就不可尽信,若证明那两万两银子乃是旁人栽赃,沈大人之冤便不攻自破!”

    怀夕听得心潮起伏,“那咱们眼下怎么办?”

    如何办姜离也没有答案,但她脑海中却浮现起适才裴晏与姚璋同行的场面,见她未接话,怀夕又道:“我们能想到,那姚璋只怕比我们谋算的更分明,若发现了关键线索,他绝不可能让那线索曝光于世。”

    说至此,怀夕蠢蠢欲动道:“不若奴婢去拱卫司探探?”

    姜离迟疑道:“拱卫司衙门在禁中,指挥使姚璋深得他父亲真传,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那里的武卫也比金吾卫那些勋贵子弟强上许多,你一个人去太过冒险。”

    姜离说的严峻,但怀夕却无惧,“拱卫司那些人再厉害,也得吃饭睡觉吧?那里不是也有许多官家子弟吗?陆公子就在那当差呢!奴婢可以在天明之前,他们多半在睡觉的时候去,奴婢还可用迷香,奴婢跑的也快,就算惊动了,只要不被抓住便是了。”

    姜离抿紧唇角,“我还是不放心。”

    怀夕骨子里仍是江湖性情,在她眼底,朝廷子弟总是没有那般厉害的,但见姜离不松口,她也只好道:“那……找裴大人可有用?”

    姜离不知想到什么,凉凉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不可能对他明言。”

    怀夕着急地抓了抓脑袋,“也是,裴大人堂堂大理寺少卿,不可能帮江湖小魔头查案,且姑娘忽然关心沈家的案子,也实在奇怪。”

    姜离定了定神,“明日先看看开元钱庄的动静。”

    待回盈月楼已是二更天,姜离沐浴更衣后便躺了下来。

    她奔忙一日颇为疲惫,前半夜睡得颇为踏实,但到了后半夜,她的梦境纷乱起来。

    梦里又回到白鹭山书院,在她眼前的是魏旸俊秀欢喜的脸。

    “妹妹不必担心,这才第二轮而已,裴大哥可是说过我能到第四轮呢,我有必胜把握!等真到第四轮,裴大哥总也该回来了,我攒了好些疑问要问他。”

    魏旸面上神采飞扬,一袭玄色绣银竹纹锦袍衬的他长身玉立,他五官清逸,个子也颇高,在同龄人里颇为显眼,从前的他木讷呆笨,眉眼总给人愚稚空茫之感,但如今他已跟着裴晏修习一年有余,那双黑洞洞的眼眸已生出曜石般的光彩。

    虽仔细看时仍不比常人机灵,但待他旧疾痊愈,不知会收获多少长安小娘子的芳心,姜离替他高兴,但没有裴晏在,她又不通武道,她仍是一万个不放心,“可是,兄长,他们有的自小习武……”

    魏旸轻哼,“相信我妹妹,裴大哥走之前我就问过他了,只要我按他说的做,他们没有几人是我的对手,第一轮不过是小试牛刀,下一轮我得让他们看看真功夫!妹妹,我忍了一年了,你就不要担心了!错过今年,我岂非又要等一年?”

    望着魏旸恳切的神情,姜离说不出阻拦的话,只到了傍晚时分,又偷偷出书院大门,往上山的官道看去,可又一次等到天黑,仍然没有看到裴晏的身影。

    场景一转,姜离坐在学堂上,面前的书案上正摆着一张明算考卷,明明都是她熟悉的题目,可在这梦境之中,姜离望着那白纸黑字,握笔的手发抖,一题也解不出来,她的头顶似乎悬着一把将落未落的刀,没顶的恐惧亦让她窒息

    “姜离!出事了,魏旸出事了!”

    “他发疯了,他跌下了青云崖!你快去啊”

    恐惧的悬刀落了下来,姜离心腔一阵揪痛,她身子一颤,意识到了这是梦,可她脚步不停地往青云崖飞奔,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通往青云崖的道旁尽是光怪陆离的诡影,而她知道自己将要看到什么,她不想看,她一点儿也不想看……

    “姑娘!姑娘醒醒!”

    突然的推搡一把将姜离从梦魇之中拉了出来,她猝然睁眸,正对上怀夕担忧的眸子,“姑娘怎么了?看你满头大汗却醒不过来,做噩梦了?”

    姜离急促地喘了口气,抹一把额汗,“魇住了,什么时辰了?”

    怀夕也替她拭汗,“已经卯时了。”

    今日还有义诊,姜离连忙撑身坐了起来,她心弦尚紧绷着,直到收拾停当坐上了去光福寺的马车,那股子不宁之感才随着清晨的寒风散了去。

    待到光福寺外,候诊的队伍亦如前日,薛氏的仆从们见此盛况,也都生出与有荣焉之感,待姜离在医棚中落座,第一个病患被小厮放了过来。

    晚间还要入宫看诊,姜离今日接诊亦是利落,忙到午膳时分,简单用了两口便饭又接着看诊,如此到了申时,又在府中歇息半天的怀夕面色凝重地过来了。

    姜离一看她面色便知不妙,趁着刚看完一人,怀夕低声道:“姑娘,开元钱庄关门了,奴婢问了周遭的铺子,说是昨天晚上有不知是什么衙门的人拿着两张画像去了钱庄,也不知画像上的人是谁,但多半是沾上了什么官司,今日便再没开门,也不知是不是官府之意,奴婢便打听了一个钱庄里名叫何楔的伙计”

    “那伙计就住在钱庄不远处,奴婢说自己是帮主人问钱庄利银的,与那何楔攀谈了几句,结果那伙计说昨夜是拱卫司的人,让他们认一个人,问是不是十三年前钱庄的伙计,但他们三人都是这几年才入钱庄的,根本不认识。”

    姜离暗道不妙,“十三年前

    的伙计?”

    怀夕沉声道:“那何楔说衙门里的人提到,拱卫司找的那人,乃是当年账房先生的一个徒弟,后来此人离开钱庄下落不明,他们如今要抓那人。”

    要抓十三年前韩煦清的徒弟?

    昨夜姜离还不确定拱卫司所查是否和沈家旧案有关,但听到怀夕所言,她已肯定了十之七八,韩煦清已死,乃是死无对证,却不知韩煦清还有个徒弟,秦图南为官不廉,刚好在十三年前和开元钱庄有关,还刚好查到了韩煦清的徒弟身上,世间没有如此巧合。

    姜离看了一眼天色,“时辰尚早,你去一趟芙蓉巷问问。”

    怀夕应是,找了个借口兀自离去,姜离稳住心神,接着给排号的病患看诊,如此等到了日暮西垂之时,怀夕又匆匆回了医棚。

    排号的病患所剩无几,怀夕找个空档道:“见到了三娘,她说拱卫司的动静她也知道些,阁主虽未出现,但派人递了消息给她,让她稍安勿躁,近期内莫要异动。”

    “三娘这些年虽势单力薄,但也养了几个心腹,打听市井之事、探问衙门寻常之事还算便捷,可如今是拱卫司在查办,她听阁主吩咐没敢轻举妄动,且她功夫一般,也不可能亲去探看,至于当年的旧事,她说等她回长安之时开元钱庄的人都换过一轮了,韩煦清是有几个徒弟,但他们早离开长安了,不知拱卫司如何有了他徒弟的画像。”

    怀夕说的紧张起来,“难道拱卫司捉到此人了?”

    姜离招了招手,令下一位病患进门,一边看诊一边道:“待会儿先入宫一趟,别的出宫之后再议。”

    怀夕明白过来,只在旁帮忙,直等到酉时过半,最后一位病患方才看完。

    姜离如昨日那般直奔宫城,待见到和公公,一路往内苑而去,入安仁门后,忽见内苑的巡防禁军比往日多了不少,“公公,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禁军?”

    和公公道:“是因修建陛下的万寿楼,从前岁开始,将作监和工部就在为陛下的六十大寿做准备,如今万寿楼前四层已修好,七月之前,是一定要竣工并装潢好的,虽说还有六个多月,但这楼有九重高,待修出来将会是整个大周最高的楼台,因此余下的时间已不算多了。将作监和工部也清楚,年后又多增了百来个工匠,如今那里的工匠和杂役来来往往有三四百人,即便早已铸墙隔着,也得要加派守卫以防生乱。”

    景德帝的生辰在八月初十,今岁是他六十整寿,朝野上下一早就在想如何给帝王庆生,想来想去,商议出筑楼台之策,景德帝在位近四十年,极少在内宫大兴土木,如今到了花甲之岁,耗些资费庆一庆万岁寿诞也不足为怪。

    见姜离往东北安礼门方向看去,和公公道:“万寿楼修筑之地,在内重门和安礼门之间,紧挨着后宫城城墙,计划的楼高九层,待修筑完成,将有四十丈高,算上塔刹,得有四十多丈,到时天气好的时候,在百里之外也能看到高耸入云的楼台,如今那修筑之地早已被高墙隔绝,工匠们也是从安礼门进出,但到底这内苑偶有陛下和妃嫔们游幸,皇后娘娘也住在这里,所以护卫是越多越好。”

    姜离忙道:“正是此理。”

    怀夕跟在姜离身旁,忍不住道:“四十多丈高的楼,那得是多高啊!”

    和公公笑道:“不说百里之外了,只要进了长安城,是一定能看到无疑的,等到了陛下寿诞那日,陛下会带领文武百官在万寿楼庆贺,长安百姓们也尽可到安礼门之外为陛下献寿,楼台够高正好能与民同乐。”

    姜离忍不住问:“听闻这楼是小郡王主持修建?”

    和公公颔首,“正是,不过小郡王年纪轻,还是有工部和将作监的老师傅在旁协助的,只是小郡王在营造上天份的确极高,将作监那些老师傅都服气。”

    北苑内多楼台高阁,安宁宫又在西北角上,此时往安礼门方向看还看不到万寿楼,但想到李策年纪轻轻便主持这样的盛事,姜离也不禁为他开心。

    眼见着安宁宫近在眼前,和公公又一叹,“不知姑娘知不知道,娘娘这病便和这修楼有关呢,万寿楼选址是看了风水的,北苑之中要拆些景观和楼阁屋舍,这么一合计,便有人提出来要把当年长公主的凌云楼也拆了,这才让娘娘气着了。”

    姜离道:“前日萧姑娘和娘娘所言,我猜到了一二。”

    和公公连连叹气,待进了安宁宫,忙打起精神前去通禀。

    姜离带着怀夕入殿见礼,便见萧皇后正在窗前榻边对弈,她别居宁安宫多年,练就了一副左右手对弈之技,常常在棋盘前一坐便是半日,见她望着棋盘出神,姜离起身后站在一旁静等着未出声。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萧皇后才左手艰难地落下一子,这时往姜离身上瞟一眼,“会下棋吗?”

    姜离敛容道:“会,但棋艺极差。”

    萧皇后嗤笑一声,一伸手,佩兰连忙上前扶起她,“本宫今日又轻省了些,你这孩子年岁不大,医术倒是精进,你师父把你教的这样好,她在江湖上可有什么盛名?”

    姜离谨慎道:“师父早些年还常外出走动,这十多年已经不怎么出来了,倒也没太大的名头。”

    萧皇后入寝殿躺下,“你是个有福气的,幼时波折了些,福气还在后头。”

    “多谢娘娘吉言。”姜离说着给皇后问脉,片刻容色稍霁,“娘娘脉象已平滑许多,但今日还是要施针,药方稍后我再换一副新的。”

    萧皇后应了一声,更衣后闭眸躺了下来,姜离如常施针,因手法极好,萧皇后不觉痛,反而呼吸渐渐悠长,似寐着了,姜离见状,一刻钟后取针之时便格外轻巧。

    收拾好针囊时外头天色已经黑透,姜离惦记着拱卫司之事,心中微急,面上轻声道:“劳烦姑姑取来笔墨”

    佩兰应好,姜离便至窗前矮榻上写新方,又叮嘱道:“娘娘如今舒活许多,方子便按温中当归汤方服用。”

    佩兰一听了然道:“这方子娘娘从前也用过。”

    姜离自然知道,她下笔行云流水,很快便写好递给佩兰,“我只在常规用量上做了调整,一日三服,姑姑应当知道如何煎熬。”

    萧皇后仍闭着眸子躺着,像真睡着了一般,姜离轻声提告辞,佩兰姑姑把姜离送到殿门口,看着和公公与姜离一起出安宁宫。

    佩兰看着姜离的背影面露欣慰,待姜离的身影消失,她方才往方子上看了一眼,这方子并不算稀有,其中当归、干姜、木香、人参等药材都算常见,一说药方名所有的大夫都会开,药材虽固定,剂量却要凭病况来定,皇后从前调理时便用过多副,但外人有所不知的是,皇后极厌姜味儿,因此这道药方还需调整。

    此念刚出,佩兰忽然眉头一皱,她面露惊色,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方子,确认没有漏掉任何一味药后,神色愈显古怪,她快步往寝殿去,进了内殿,见萧皇后侧躺着,显然尚未睡着,便道:“娘娘,真是奇了,您看薛姑娘开的方子……”

    和公公陪着姜离出宫,姜离步伐疾快,目光也不时往禁中西北方向看。

    和公公边走边道:“娘娘这次总算渡过去了,姑娘您别看娘娘年纪大了,可她骨子里那倔性儿是几十年如一日,这看病用药也得依着她的性子来,可是把上上下都折腾的不轻,折腾是事小,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底下人经得起,她自己可经不起……”

    和公公追随皇后多年,言辞上也颇为随意,姜离本来还在想拱卫司之事,一听到此处,脚步忽地一滞,她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一念,人都僵在了原地。

    和公公和怀夕都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姜离正头皮发麻,一颗心也狂跳,只面上不显道:“听着公公所言,我在想今日施针娘娘是否会有不适。”

    和公公忽地笑了,“娘娘没说,那便定是没有,她可不是个忍得下的性子。”

    姜离扯了扯唇,又抬步往前,“那便好。”

    到了承天门,和公公原路返回,姜离拢着双手,脚步如风出了宫门门洞,怀夕几步小跑跟上来,“怎么了姑娘?”

    “我犯了大错。”姜离少见的懊恼不已,“那温中当归汤的方子里有一味干姜,偏偏皇后娘娘最不喜姜,往日用药之时,都要把干姜换成细辛,药效虽淡了些,但娘娘服用的舒泰,从前师父一直这么改方子,后来开方子拿药师父都交给了我,适才我一时顺手,直接把生姜改成了细辛,这是大疏忽!”

    怀夕微讶,“那怎么办?现在没法子补救了吧?”

    姜离回看一眼宫门,又快步往朱雀门去,“来不及了,只有等明日想法子找补了,但愿娘娘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怀夕抿了抿唇,“姑娘不必担心,再怎么样,皇后娘娘救过您呢。”

    姜离叹了口气,“我不是怕娘娘于我不利,是怕给她带来麻烦,罢了,事已如此,多忧无益,我们先去永宁坊”

    出了朱雀门,上了马车,姜离果然吩咐往永宁坊陆家而去,怀夕不明所以,“姑娘今日还要给陆大人复诊?但昨夜没说还去啊。”

    姜离摇头,从袖中掏出一张傍晚时分就写好的方子,“不是去复诊,是去送药方。”

    马车一路疾驰,到陆府时已近二更天,姜离把方子交给怀夕,怀夕上前叫门,拍门半晌,才有个睡眼朦胧的门房小厮来开门,一见怀夕,小厮有些意外,“姑娘是……”

    怀夕笑道:“我是薛大小姐的侍婢,我们昨夜才来过。”

    小厮恍然大悟,“哦哦,想起来了!是大小姐来了?我这就是通禀……”

    “且慢且慢,我们不是来访,昨夜大小姐没有换陆大人的方子,但小姐回去又想了想,得了一张更好的方子想给你们老爷,你们公子可在?”

    怀夕解释完,小厮打起精神道:“公子本来在的,但半个时辰之前被叫走了。”

    怀夕作难起来,“陆公子有公务?”

    小厮叹道:“是啊,说是在找的什么人已抓住了,公子要去确认有没有抓对,走了半个时辰了,按以往的惯例,至少得四更天才能回来呢。”

    怀夕了然,“那我们是等不了了,本应亲手给陆公子,如今便劳烦小哥交给陆大人吧,这上面如何煎煮服用写的十分清楚,陆大人一看便明。”

    小厮接过方子连连道谢,怀夕挤着笑意回了马车中,车帘刚落下,怀夕便急声道:“姑娘,说拱卫司已经……”

    姜离做个噤声手势,“先回府。”

    姜离催促一声,长恭马鞭急落,小半个时辰便停在了薛府外。

    姜离带着怀夕回盈月楼,待上二楼,怀夕才着急道:“人怎么这么快就抓住了?如果这个人和阁主家的案子有关,那姚璋难道要杀人灭口不成?”

    窗外寒夜已深,幽咽风声扰的人心神不宁,怀夕越想越紧张,一咬牙道:“姑娘,阁主不知在何处,莫不如就让奴婢去探一探吧,阁主对奴婢也有救命之恩,奴婢愿去冒险,那拱卫司唯有姚璋武功高强,但姑娘信奴婢,奴婢或许不是姚璋的对手,但要从他手下逃脱绝不是问题!”

    姜离默然片刻,终是道:“从前在皇后娘娘宫中时,我曾看过一张禁中布防图。”

    怀夕眼瞳大亮,“姑娘同意奴婢去探拱卫司了?”

    姜离点头,迅速去拿纸笔,一边在等下描画一边道:“当年那张布防图是皇后娘娘早年私物,已十分老旧,但禁中巡逻布防素来遵照定例,不会差太多,我未去过拱卫司,但也听说过那衙门与刑部和大理寺多有不同,幸而这几日你随我入宫,对禁中各处衙门有了印象,你来看,这里是朱雀门,这里是顺义门,拱卫司衙门,就在顺义门以北的安福门内,你稍后需要从此处入禁中……”

    第089章

    不装了

    “安福们常年闭锁,

    那里城墙上的守卫最为薄弱,走安福门入禁中,越过城墙后,拱卫司衙门乃是两座东西互通的三进合院,

    拱卫司为天子直掌,

    从不养闲人,

    寻常命案极少插手,唯有陛下关心的,与百官宗室有关的重案才由他们查办。”

    “他们常奉御令异地办差,

    若整个拱卫司倾巢而动,衙门时常空置,因此其班房值房占地不算阔达,却因授命与天子的尊荣,

    建筑多为煊室深阁,亮灯的地方定是值房,拱卫司所查多为官吏,

    囚室在明,

    并无地牢,

    且他们素来狠辣专权,

    犯人不会关押在靠近大门的方向,

    而徐旺生那等身份,

    更不可能关在高阔明堂内,多半在北面后院”

    姜离语速不疾不徐,

    字字清晰,冷静中又透着沉重,

    “禁军巡逻从安福门到朱雀门一个来回是两刻钟,你必须在两刻钟之内离开拱卫司,

    拱卫司以东是右监门卫衙门,四更之后,应都在酣睡,其南是将作监,那里夜中值守的人极少,若出了状况,可往将作监走,你等等,我把将作监的地图也画给你。”

    姜离又抽出一张白宣,“将作监掌管宫室建筑与金玉宝器之制作,其官署占地面积极大,内部工坊楼台林立,甬道纵横,将作监以南便是大理寺,我们去过多次大理寺,你应该记得方位,大理寺以东是卫蔚寺衙门,负责皇室仪仗车马,守卫也颇为松懈,但你不能接近大理寺,顺义门至朱雀门间的城头守卫尤其森严,要离开禁中,只能从顺义门与安福门之间走,便是这里……”

    姜离指着图纸,又道:“将作监内的高楼多是工坊,在其西南便伫立着一座三层高的玉楼工坊,那玉楼南北各有一座五丈高的角楼,角楼楼顶离城墙不过三五丈远,凭你的身手可轻松从角楼至城墙”

    姜离字字铮然,“定要记清楚,无论探得多少皆不可流连,你身手好,但禁中防卫讲求的是人多,若动静太大,你一个人终究不能以一敌百。”

    见姜离连退路都给她画出来,怀夕安慰道:“姑娘放心,奴婢明白的,入禁中那么多次,入宫也三五次了!奴婢记得那些禁军如何巡防,您不必担心!”

    比起姜离忧心忡忡,怀夕自己倒无惧,她是江湖人,听过多少江湖侠客夜探皇宫的逸闻,此番虽只是去禁中衙门走一趟,可期间豪情也是相似的。

    但自家姑娘不放心,她还是仔仔细细看好图纸,以防万一,又将图纸叠好装在身上,待换上夜行衣,见时辰已近四更,立刻自东北轩窗滑入了夜色中。

    望着怀夕的身影消失,姜离心底却涌起深深的不安。

    拱卫司消息森严,亲去探个究竟自然最好,但这三日之间,事情变幻的似乎太快了,夜色已深,怀夕未归之前姜离不可能入睡,她熄了灯,独自坐在黑暗之中等候,一边等,一边琢磨此番变故。

    先是秦图南遇害引来拱卫司,可不想最终疑凶竟是秦耘,而秦耘的证词牵出秦图南为官不廉,拱卫司稽查秦图南贪赃枉法之行,刚好查到了开元钱庄。

    开元钱庄,十三年前,韩煦清之徒……

    心头一凛,姜离猝然站了起来

    姚璋一心为父报仇,见秦图南之死与小师父无关,势必心有不甘,而秦图南做为小师父最后一个仇人,他死了,自然会引来他和沧浪阁的关注。

    倘若这时,刚好从秦家查到了开元钱庄,刚好找到了旧案至关重要的人证,那么无论是小师父还是沧浪阁门众,势必会冒险去探。

    姜离面色大变……

    寅时二刻,巡逻禁军刚从宫墙下走过,一道黑影便自颁政坊东侧的暗巷中摸了出来,于墙根阴影中蛰伏片刻,几个腾挪跃上了城头。

    后半夜的寒风刀子般割人,漆黑的天穹不知何时飘起了银尘似的雪粒,怀夕黑衣黑面伏在城头,锐气的眸子往不远处的拱卫司衙门看去。

    夤夜漭漭,拱卫司东西两座合院静静伫立在风雪之中,整片屋舍只有两三盏豆灯散发着昏黄暖光,隔着十来丈远,怀夕依稀看到了官署内有山石花木之影,想起姜离所言,心道果然比大理寺更幽然矜贵。

    她自城墙滑下,先攀入近前西院。

    整片馆阁静的只有夜风声,她伏在外廊屋顶,先往南面亮灯的值房看,这院子三进三出,共二十多间房舍,想起姜离所言,她悄无声息往北掠去。

    屋顶上积雪未除,如今又薄薄覆了一层新白,这般来去必留印痕,但所幸雪势越来越大,天明之前必定全数覆盖。

    怀夕身法轻捷,先直奔第三进后罩房,禁中衙门的建制比民间更为疏阔,哪怕是三进院也修的规整巍然,怀夕猫儿一般俯在屋顶,仔细一听却并无人息。

    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来都来了,也想悄悄这衙门各处到底是做什么的,便顺着屋檐一滑,落在西侧檐下,戳开后窗油纸往屋里看去,便见这几处颇宽敞的后堂内,竟是一排排整齐的刀剑木架,正是拱卫司的兵器库房。

    怀夕看的眼瞳发亮,又从西侧摸到东侧,再朝内一看,又见大大小小的箱笼堆放,也是杂物库房,怀夕暗道没趣,遂往二进院摸了过来。

    屋顶上听仍无声息,待潜入西厢屋后破开窗纸,只见房内是南北两面通铺,当是拱卫司武卫过夜的班房,既有班房,那西院多半是拱卫司起居之所。

    思及此,怀夕淡了兴头,只打算往东摸去,可正要离开之时,她忽然注意到了通铺东南角堆着什么。

    屋内漆黑,摆设物件只能看个模糊轮廓,再仔细盯两眼,怀夕眉头拧了起来。

    那炕上堆着的,好似是数件男子锦衣,锦衣层叠,少说有十数件,多半是长安勋贵子弟们来当值前所穿……

    怀夕心底生出两份古怪,这衙门四处黑漆漆的,班房内也无人,那定是众人皆已下值,可若是下了值,衣裳都不穿走?

    眼下有这样多的锦衣,唯一的解释便是有多人未曾下值,既未下值,班房内也无人歇着,那他们藏在何处?

    难道说……怀夕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而几乎是同时,寒夜中响起一阵紧促脚步声,漆黑馆舍里顷刻间冒出密密麻麻的火光。

    “什么动静?”

    大理寺东院班房内,裴晏极其敏锐地听到了外头的响动。

    九思和十安同时竖起耳朵,察觉不对,九思立刻跑了出去,他去得快,回来的更快,喘着气道:“公子,是拱卫司和将作监那边闹起来了,说有人夜闯拱卫司。”

    裴晏剑眉拧起,豁然起身问:“可知有几人?是何人?”

    九思利落道:“目前说是一个人,开始跑进了拱卫司,后来往南边将作监去了,那将作监占地颇大,一时半会儿还没抓住人,等会儿说不定还要来咱们这里,小人看到姚璋和拱卫司那几个副使都尉都在,场面极大,奇怪了这个点儿了,他们都还在衙门,这像是……像是在守株待兔。”

    听到只有一人,裴晏眉头微展,但仍严声道:“你立刻带人去找姚璋,看看他们在找什么人,拱卫司近日在办的案子也只有那一件罢了。”

    九思一听大为光火,“好,他们明明抓到了人证,却严防死守的躲了咱们几日,就为了今天晚上,我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带卢卓他们一起去!”

    九思快步离去,几声吆喝后,沉睡的大理寺上下皆被惊醒,一听外头出了乱子,众人惊震之余,忙不迭穿戴整齐往拱卫司去。

    九思一走,值房内就只剩下了裴晏和十安,寡言少语的十安道:“公子,莫非……”

    裴晏沉声道:“你去将作监走一趟,随机应变。”

    十安不敢大意,立刻抱拳而出,裴晏眼底闪过一抹忧色,抬步走出了值房,他迎风而站,依稀能听见远处廊道里高高低低的呼喊。

    若禁中真的只有一人倒无妨,但另外一人该在何处?

    他一时看向禁中以南,片刻后,又望向安福门方向,眼底正幽明不定,一道爆炸声凌空而响

    裴晏猝然转身,只见东北方向的天穹之中,一抹刺目的烟火正升至半空。

    竟是拱卫司的鸣镝!

    裴晏不知想到什么猝然色变,他后退两步,至黑暗中腾身而起,掠过大理寺重重屋阁,直往顺义门的方向掠去。

    姜离一袭黑衣赶到国子监东北的塔楼时,正看到那一抹升空的焰火!

    她眼瞳剧颤,未想到姚璋如此狠性!

    这是拱卫司的鸣镝,此鸣镝一出,便昭示有人闯宫,无论哪处衙门瞧见,皆要倾巢而动,禁中除了御林军,还有大周十二卫,再加上各个官署留下的值守侍卫,如此惊动的武卫足有数千,更莫要说宫中还有御林军万数。

    姜离胸膛一阵起伏,而她目之所及,顺义门与安福门城楼上的禁军见鸣镝而惊,已纷纷手执火把四下探看,同一时刻,朱雀大街上巡逻的金吾卫也策马赶了过来,这动静不小,连国子监东院内的小吏们也执灯而出。

    姜离屏住呼吸,连忙避在塔楼一角。

    这塔楼曾是望火楼,四面无窗,只能暂做藏身之用,姜离想到怀夕在禁中的处境,心如擂鼓,她能躲避十人、百人,可如今禁中多半已灯火通明,等拱卫司并十二卫禁军一处处搜查,只认得将作监和大理寺的她怎躲藏得住?

    姜离心急如焚,望向顺义门与安福门之间的城垛,那里是怀夕唯一逃生的出口,此刻却有禁军于城头巡视,而城墙之外,亦有金吾卫徘徊,哪怕她到了城头上也必被绊住手脚,但若能引开金吾卫与守城军便大不一样了。

    姜离深吸口气,将面巾再往上一拉,探身而出,可就在她即将跃下塔楼时,一道声息忽然鬼魅一般往她身后靠了过来

    旋身出掌!姜离以迅雷之势回攻,然而她出手快,来者反应更快,躲她一掌,又以臂相接泄她掌力,砰的一声轻响后,姜离身形一滞。

    “是我”

    裴晏出声,又往前走来两步。

    塔楼内光线昏暗,借着远处城楼上的火光,依稀能看清裴晏眼底的焦灼,但见她人在此地,他又似微微松了口气。

    姜离望着裴晏,心底滔浪难平,她通身黑衣,行踪隐匿,他怎么找到她的?显然,他知道的比她料想之中的多的多。

    姜离心底疑窦丛丛,可怀夕尚在禁中,她没功夫质疑,暗哼一声,她不做停留,踅身便走。

    裴晏见状抢身而上,一把将她手腕捉住,“禁中已乱,引开禁军她也难出来,你不必现身”

    话音未落,姜离肘击回去,“少废话!”

    裴晏脱手,却并不意外,只闪身挡住她去路,“我已吩咐十安接应怀夕,只需等消息便可,就算无法将人带出,也能让她安然藏身,我们等消息便是。”

    怕姜离不愿,裴晏又道:“相信我。”

    姜离站在阴影之中,笔挺的身量似一把剑,黑巾之上的眸子更闪着冷冰冰的锐芒,她一错不错盯着裴晏,脑海中回溯起了回长安后的种种。

    寿安伯府重逢,他似并不认得她,但当夜便请她验伤,后又请她相助验尸,再到大理寺衙门值房内的霍山黄芽、请她给裴老夫人看诊时的透花糍,这一桩一桩,根本不是她最初以为的故人不识,两不相干。

    可这看破不说破又算什么?

    姜离忽地一笑,“大人堂堂大理寺少卿,不帮着拱卫司捉拿嫌犯,却在这里阻拦我,怎么,大人是为了薛氏?还是为了太子?”

    她讥言相逼,想看他如何应对,可裴晏却只是沉默。

    姜离眸子眯起,心底亦生出一股子恼意,见他似一堵石墙一般堵着去路,她冷哼一声出手再攻,裴晏避也不避,先以肩接她一掌。

    见他如此,姜离气笑了,“好好,你当我还是从前吗?”

    她并不领情,又挥来一拳,这一下,裴晏一把将她凌厉的拳峰握了住,他眉眼微暗,“你知道我为了什么,姜离,你信我。”

    姜离胸口剧烈一跳,望着裴晏背光的眉眼,心底深处涌起一股子久违之感,距离他上一次叫这个名字,已经过了六年之久了。

    甩开他的手,姜离似笑非笑,“终于不装了。”

    第090章

    揭破

    顺义门外,

    金吾卫武卫越聚越多,城墙上的御林军也人头攒动,到了这一刻,姜离引不引开他们,

    对怀夕而言已没有差别。

    听见塔楼下的国子监侧门也有动静,

    她忙往昏暗中退一步,

    裴晏见状也跟她往里走了两步,这方角落可完全遮挡二人,但这么一来,

    他们瞬间离的极近。

    姜离又往后退,可才动半步,背脊便抵在了木墙上。

    她扫了眼二人处境,忽觉有些荒诞,

    只凉凉道:“我回长安两月,如今想来你早已认出了我,后来种种若是为了六年前的旧事,

    实在不必。”

    不远处便是国子监的监生和金吾武卫,

    姜离压着声音,

    语气却实在算不得好,

    平日里她一口一个裴少卿,

    虽不算热络,

    却也是极有礼数的,这会儿知晓身份的事被揭破,

    她的疏离不再掩饰,一切便似回到了六年前。

    从前的裴世子寡言,

    如今的裴晏亦然,见他不答话,

    姜离又道:“如何认出我的?”

    裴晏的面容隐在昏光之中看不真切,“非有意相瞒,只是若一开始便向你挑明,你只怕不会与我说一句好话。”

    姜离讥讽道:“现在便能了?”

    裴晏默了默,语气十分平静,“至少你已知道,我对你并无恶意。”

    姜离紧抿唇角,“是,你没有恶意,六年前你也没有。”

    裴晏又是一默,“当年之事我未曾忘,如今你回长安所谋为何,我亦明白,倘若你信我,当年之事我可尽一份力,你”

    “尽一份力……”

    姜离打断他的话,“裴少卿欲如何尽力?我所图事关重大,裴少卿克己慎行,光明磊落,做得出以权谋私的事吗?若做不出,那最好别胡乱许诺。”

    姜离一字一顿,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眼下不就在以权谋私吗?”

    裴晏定定看着姜离,姜离一噎,直往远处的顺义门城楼看去,裴晏目光在她眉眼间逡巡,“无论你信或不信,我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未进大理寺之前,我便寻过旧案卷宗,但可惜,卷宗明面上并无错漏,于医道上的记载晦涩且并不万全。”

    顺义门城头灯火通明,戒备愈发森严,姜离收回目光,心底五味陈杂起来。

    皇太孙的案子极难,一来其身份敏感,是景德帝和太子的禁忌,二来,他当时的病情复杂,问题到底出在哪一环,便是当时的御医都不十分清楚,这不是寻常命案,破案的关键在医道上,裴晏一个丝毫不懂医药的外人,只凭滴水不漏的卷宗如何探得明白?

    当年事发之时,裴晏并不在长安,后来一别经年,他本可什么都不做,而彼时整个长安城为魏氏叫屈者极多,又有几人能为了魏氏冒险去探旧案卷宗呢?

    姜离紧绷的背脊微松,又扫了眼躲藏的这方寸犄角,他的确在“以权谋私”,可想到魏旸,她喉咙发涩,实在不知如何接这份好意。

    见她不语,裴晏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魏旸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见他主动提起魏旸,姜离心口又是一窒,“事情已经过了六年,当年兄长便未怪过你,你非要赎罪,随你”

    虽是僵硬的语气,可这话意已比他料想的有了余地,但裴晏一口气还未松,姜离又定定看他,“你还未回答,你是如何认出的我,是因为阿慈?”

    不等裴晏答话,姜离又问:“今夜,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地?又是如何知道去禁中的是怀夕?”

    裴晏正要开口,姜离道:“我生平最厌别人骗我。”

    裴晏哭笑不得,倒是坦荡道:“有些缘故我如今还不能说与你听,但我也不会哄骗你。”

    姜离一怔,冷冷道:“和六年前一样。”

    说起六年前,她愈发没好气起来,“那你就不好奇怀夕为何去拱卫司?”

    裴晏道:“你说我便听,你若不愿说我便不问。”

    这样大的动静,裴晏却不问,这虽古怪,可发生在裴晏身上却并不让人意外,而他不多问

    也让姜离少了麻烦,她点点头,“好,这样最好。”

    怀夕是因沈家的旧案而去,可若要说明白,少不得要道明她们和沧浪阁的关系,小师父虽说信得过大理寺,可眼下,她还未到对他信任到坦诚一切的地步。

    见她如此,裴晏眼瞳暗了暗,兀自道:“拱卫司这几日在查秦图南的案子,前日查抄了半个秦府,秦府的家眷与管事也尽数被捉拿,这些人交代了不少秦图南贪赃枉法的罪证,这其中牵扯出了十三年前的一个钱庄……”

    姜离眉梢一扬,她不解释,他倒是坦诚,“然后呢?”

    “那钱庄名叫开元,拱卫司说,十三年前,那钱庄和秦图南有过牵扯,但我去查过,那钱庄在十三年前,除了一件店铺租银的官司之外,只和当年另一桩案子有关系,那桩案子彼时影响极大,你必定知道……”

    姜离眼皮一跳不知如何接话,裴晏继续道:“正是当年的洛河决堤案。”

    姜离眼珠儿微转,“我自然知道。”

    裴晏“嗯”一声,“这案子牵涉甚广,当年有贪腐之行的五品以上朝官便有六位,其中官品最高者乃是侍郎沈栋,定案之后替他喊冤之人不少,但牵扯太大,物证也是板上钉钉,最终沈侍郎还是死在了天牢之中。”

    见姜离扬眉看着自己,裴晏道:“但我后来想过这案子,或许当年沈侍郎真是被冤枉。”

    姜离忍了又忍,“此话怎讲?”

    裴晏顿了顿,“沈侍郎的公子,曾是我的同门师兄,在我年少时刚入师门之时,他曾教过我剑法,他家里出事之后,我曾打探过这案子些许细节,但可惜当年死的人太多,许多线索皆已死无对证,但当年给沈侍郎定案之时,曾道他贪过一笔两万两的白银,那笔银子正好存在开元钱庄,只这一条便有许多破绽。”

    姜离等着裴晏说明白,可他偏偏说至此停了下来,一时让姜离抓心挠肝,终是主动开口相问,“哦,那比如呢?”

    裴晏道:“比如那个作证的账房先生死的古怪。”

    他一言落定,又停了下来,姜离本要追问,却忽然意识到不对及时止住了话头,她盯了裴晏一瞬,又看向远处正散去的金吾卫,“当年事发之时,你也不过十岁,你后来既然自己打探过,那你自然知道沧浪阁的事……”

    裴晏连韩煦清死的古怪都知道,那必不是简单的打听,再加上他提起自家小师父的口吻,姜离不禁揣摩起他的态度来。

    “不错,我知道沧浪阁,后来我那位师兄的事,我都知道,只不过……当年我尚且年少,帮不上什么忙,后来他被仇恨蒙蔽双眼,接连斩杀数位朝官,彻底与朝廷对立,沈家的案子在三法司便也成了不可言说之事。”

    裴晏认的快,但听其口风,却并不赞同沈涉川报仇雪恨的手段,若姜离不是被沈涉川所救,也没去过沧浪阁,只听那些谣传也要觉得沈涉川这手段不明智,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可她被沈涉川救下,前前后后在沧浪阁待了三年,该回护谁她自无犹豫。

    “人被逼到极处,难道还得时时刻刻记着规矩礼法,仍一心求王法上的公道吗?自然,裴少卿这样的圣贤君子定能如此。”

    她抢白的不留情,又撇过头懒得看他,便也未瞧见裴晏神情古怪了一瞬,但裴晏不恼,反生出丝笑意,“你……所言也有道理。”

    姜离瞥他一眼,自不信这话,且如此一来,她更不可能将自己与沧浪阁的关系道来,便道:“你说那账房死的古怪,可有实证?”

    裴晏道:“曾寻到他两方医案,我虽不懂医理,但只听大夫说按他的病症,至少可再撑一两年,不可能半年不到便暴病而亡。”

    “医案……”姜离心底意动,但如今怀夕尚在禁中,她也不可能紧追着此事不放,她再看向安福门,“禁军似已撤了大半……”

    城头上尤有火光,人影却少了许多,裴晏也看过去,“天亮之前人定能送出来,但我们当真要等在这里吗?”

    姜离四下看一眼,心道这里已是附近最好的藏身之所了!

    裴晏看向南面,“这里是顾政坊,与延寿坊之间只隔了一个布政坊。”

    姜离眉头一竖瞪着裴晏,裴晏无奈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先去看看两份医案……”

    第091章

    牙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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