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谢问偏头咳了几声,又转回来。这次目光没太迟疑:“不是大事。”夏樵:“谢老板也不舒服吗?”
谢问:“也?”
“张岚阿姨——”
“叫谁阿姨呢?!”张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调门虽然很高,但听得出来气有点虚,“叫姐!”
夏樵犹犹豫豫地说,“我管您叫姐了,回头管周煦叫什么呀?”
“那我管不着,侄子外甥随便你——”张岚说着,便抽着凉气“嘶”了一声。
闻时这才从谢问身上挪开目光,朝那边看过去。
刚刚那扇“门”,似乎把他们从荒村送到了另一片荒村,目之所及是一片高高的围篱木栅栏,栅栏里是一片房舍,乍眼看不到头,大约百来户。
区别在于上一个村子都是二层小楼,这里的房舍却很低矮,屋檐夹着茅草,墙面粗糙。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山村屋舍。
张岚就靠在栅栏外的一个茅草棚里,右手从手掌到手臂,全是血。
她弟弟张雅临站在旁边,抓着几张符纸,在张大姑奶奶的指挥下往她手臂上贴。
“我跟老毛叔出来的时候,张岚……姐正要去推那个木栅栏的门,结果就这样了。”夏樵说,“从这边到这边,全是割出来的口子。”
“老板。”老毛已经到了谢问身边。
他第一反应不是去看谢问的眼睛,而是看了谢问的手,然后就松了口气般没多吭声。
张岚则冲这边道:“我跟雅临一出来就感觉不对劲,那雷滚过去的时候,灵相都震了一下,五感全失。差不多有好几秒吧,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等我能看见的时候,人已经在那个栅栏前了,梦游似的去推那个门。”
“五感全失?”闻时又朝谢问看了一眼。
张岚说的情况,跟谢问有点相近,但又有点区别。他暂时分不太清,只能盯着谢问观察他的状态:“你现在看得见了?”
谢问:“放心。”
闻时当然不会放心,索性凝神闭眼,看了谢问的灵相,但并没有看到什么变化。再加上谢问这时候的举止十分正常,好像真的没了问题。
他们走到茅草棚前,看到张雅临贴好了最后一张符纸。
张岚整只手臂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全是伤口,看得夏樵龇牙咧嘴。
“别那副表情,马上就好了。”张岚指着她的符纸说,“效果快得很。”
说话间,她那些伤口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但没过几秒,已经弥合的伤口就重新崩裂开来。
姑奶奶脸色当场就变了:“怎么可能?”
张雅临也皱起了眉,他手臂上衬衫破了几处,布料拖拖挂挂,估计跟他姐碰到了类似的情况,只是他运气稍好一点,没直接碰到栅栏门。
“你以前这么做有用?”闻时问。
张岚:“废话!”
她黑着脸自己翻转手臂看了一圈,又问张雅临说:“你确定按照我说的顺序贴的?”
张雅临道:“对,你不是看着我贴的么?”
说话间,那些伤口又弥合崩裂了两个来回,血渗得更多了。
“我这么好看的手不会废在这里吧?”张岚脸上没什么血色。
她正想叫弟弟换一种方法,就见谢问伸手摘了她一张符纸,递给张雅临说:“后面这张要掉了。”
“你怎么乱动东西?”张岚的符纸可不是一般人敢动的,张雅临佩服又无语地看着谢问,把摘下来的符纸重新贴到了那个地方。
可能是他重新贴稳了的缘故,这一次,张岚手上的伤口慢慢弥合,没有再度大面积地崩裂开,其中一部分居然真的结痂脱落了。
一眨眼的功夫,伤口少了一半,场面好看多了。张岚长吁了一口气,冲张雅临翻了个白眼说:“我就说你刚刚是不是贴得有问题。”
张雅临捏了捏鼻梁,半天道:“可能吧,你说是就是。”
张岚又转回脸来,狐疑地盯着闻时:“所以你出来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
闻时不擅长装,索性直说:“没有。”
张岚立马从狐疑变成了瞪:“不可能啊,在场所有人都有反应,就你例外?你灵相那么稳吗?连头晕、想吐,恶心都没有?”
闻时:“没有。”
张岚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当然不知道闻时是有原因的,连灵相都没全呢,上哪儿受震去。当然,闻时也不会跟她解释这些。
比起自己,他现在心思都在谢问身上。他很奇怪谢问的状态——像这种灵相受震的情况,十有八九是这里布着一个复杂又厉害的大阵,或许把这整个荒村,甚至更大的地方都包裹在了其中。
具体什么用处和目的还不清楚,但这种阵,真的至于让谢问都灵相受震吗?
那可是尘不到……
张家姐弟显然也知道,他们之所以出这种意外,是因为这里有个大阵。张雅临问小黑:“这里的阵你看得出来么?”
小黑四下环顾了一圈,顺手抓了一把石头,半跪在地上摆放着。
这个姿势在闻时看来很熟悉,曾经卦术和阵法的老祖卜宁就经常这样,随身揣着几个铜钱和一袋圆石。
走着路会突然站定,发起呆来。当然,他常辩解说那不是发呆,而是做了个须臾梦。
钟思就拖着调子应和道:“对对对,青天白日梦。”
说完就跑。
追他的往往是那些圆石,但他身法了得,蹿得快。那些圆石有时候会打在别人身上,然后卜宁再揣着袖子去赔不是。
不过更多时候,是卜宁就地半跪下来,长袖一扫,在平地间摆上几个圆石,再对照着山间草木琢磨一番。
要不了两天,钟思就会在某一刻突然入阵,不绕他个三五千里都出不来。要么甩符找闻时救他,要么找庄冶。
闻时看心情,庄好好经常在卜宁的盯视下左右为难,最后只能借口“山外师弟们找我有急事”,撒腿就走。
等到钟思好不容易绕出来,就会灰头土脸髻发半散地冲卜宁弓身作个长揖,嘴上说:“错了错了,师弟这就给你道个歉,下次再不犯了。”
然后转头就当放屁,下次还敢。
小黑不愧是卜宁灵物弄出来的,有几分影子,不过卜宁清瘦,他却高大得多。
他摆了很久圆石,拧着眉说:“奇怪。”
“怎么奇怪?”闻时问。
也许是刚刚那一瞬间的思绪作祟,他下意识跟张雅临的傀搭了句话。小黑抬头朝他看了一眼,说:“这里是有阵,但很奇怪。我摆不出来,只感觉这阵十分矛盾。”
他点了其中两块石头说:“一边是引人来的。”
他又指过其他石头:“一边又是驱人走的。”
过了片刻,他摇了摇头说:“看不明白,反正十分厉害。咱们还在外围转着,到了里面,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里面在哪?”张岚还在跟她的血胳膊较劲,闻言朝木栅栏那边指了一下:“是栅栏里?”
“不是。”小黑说着站起身来,在四周走动了一番,不知道在找什么。他边找边说:“绕过这个村子,应该有座山,很近,阵眼在山里,但现在看不到,藏起来了。”
“你找什么呢?”张雅临纳闷地问。
“阵标。”小黑神神叨叨的时候,很有当初卜宁的神韵,只是不如卜宁那么天然和自如。
“阵标这种东西,不是半吊子或者疏漏了才会露出来么?”张雅临虽然不精通,但基本的东西能知道一些。
小黑注意力全在阵上,认真地说:“不知道,感觉这个阵年代特别久,后来又被人动过,在外面加了点东西。这种情况下,是会露出……”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
闻时朝他看去,就见他弯腰盯着一片随处可见的枯草根研究了许久,又伸手抹扫了几下。
枯草根下隐约露出一块石头的棱角,手指抹过的瞬间,天边又是一道雪亮的闪电直劈而下,接着炸雷四起,带着巨大的声威,从穹顶压了下来。
众人眼睁睁看着小黑看着石头怔愣两秒,然后跪下了。
“你跪什么?!”张雅临作为傀师,还从没见过傀给别的东西下跪,尤其是他的傀。于是当场拉下脸来。
谁知小黑长身伏地,沉声说:“是卜宁老祖的阵。”
张岚:“谁?????”
第71章
渊源
“卜宁老祖。”小黑再次答了一句。
他是借卜宁遗留的灵物做出来的,
所以提到这位,语气格外沉肃恭敬,甚至连伏地的姿势都没有变。
但他身后却是满座愕然。
张岚张着口,
难以置信地愣了好半晌,
才憋出一句:“别开玩笑,
怎么可能?”
小黑站起来,又一次跪地伏身,行了第二个大礼:“真的。”
张雅临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强调道:“卜宁老祖的阵石有印记的,
但跟他的名字无关,你可别看到什么‘卜’字‘宁’字就觉得是他。”
“对。”张岚立刻附和道,
“你别弄错啊。”
这个提醒其实多此一举。
他们应该比谁都清楚,
卜宁对小黑来说有多特殊,不会莽莽撞撞地乱认人。
小黑果然答道:“我知道。”
他说完这话,闻时已经站在了那片枯草面前。
裸露的石块原本平平无奇,
被人手指抹过之后,泛着一层雪亮的光,堪比打磨过的镜面。
石块右下角,一道印记若隐若现。
闻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印记……
真的是卜宁。
世人都喜欢在自己的东西上面留点什么,正如画者在画里藏名,
笔者在文后留字。画符的人会写上某某请召,布阵的人也有这个讲究。
他们大多会在阵石上留自己的名讳,
在闻时的认知里,只有两个人例外——尘不到和卜宁。
前者什么也不留,
后者留的不是名字。
脚步声匆匆而至,
其他人都过来了。
张岚冲着小黑强调道:“传闻卜宁老祖喜欢留个‘北’字,你确定没看错?”
她一边说着,
一边不信邪地趴地辨认了一番,然后瞪大了眼睛仰头对众人说:“见了鬼了,真的是……但这个‘北’字写得有点怪。雅临你来看看?”
姑奶奶正处于不敢相信的状态里,到处逮人确认。
她目光在众人之中搜罗一圈,先是在谢问那里停了一下,说:“病秧子你不是看书多么?见没见过卜宁留的印?”
闻时抬起眼,看见谢问站在身边,目光垂敛着直落下来,在阵石上沉静地停留了片刻,答道:“见过。”
张岚:“是长这样?”
谢问:“嗯,差不多。”
张雅临也辨认完了,说:“错应该没错,但这个‘北’字确实有点怪。”
夏樵小心插了一句:“为什么会留个‘北’字,有什么说法么?”
“说是象征四方里面北为尊,还象征他的出身,是从北方来的。”张岚解释着,她主修符咒,但精修的却是八卦传闻,提到这种东西总是张口就来。
可说完之后,闻时和谢问却同时朝他看了一眼。
张岚纳了闷:“看我干什么?就是这么说的。”
她很坦然,闻时却忽然有些复杂。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少去听这些传闻流言,但难免有些会落进耳朵里。以前没有记忆还好,听来总觉得隔了一层雾,模模糊糊,像是不相干的别人的事。
现在却不同。
张岚言之凿凿地说着那些传闻,他脑中就会浮现出相应的场景来。
人是那个人,事却全然不同。
……
闻时记得那时候他们年纪都不算大,十余岁,少年心性,练功的间隙里喜欢谈天论地。
钟思是个爱说话的,嘴巴闲不住,山上山下任何一点事到了他口中,都能变着花样聊上许久,弥补了闻时的寡言少语。
所以松云山腰虽然只住着零星几人,却是个热闹的地方。
那天是由什么话题而起的,闻时记不清了。
只记得钟思捧了一大兜碎石,哗啦一下摊开在练功台边的石桌上,一边扫掸着衣服上的灰,一边对卜宁和庄冶说:“喏,满山长得别致些的石头都让我找来了,十分辛苦——”
闻时从他背后侧身而过,翻上了一棵老树,把那横生的枝丫当榻坐下来,垂了一条长腿靠在树干上理傀线。
鹰似的金翅大鹏盘旋着过来,落到闻时肩头之前,在钟思后脑勺叼了一口。
钟思捂着头,吊儿郎当改口说:“哎,刚刚说错了,主要是我……和师弟放出去的傀一起给你们找的。大鹏也想帮忙,但我不敢让它动手,我怕它把山弄塌了,把我们弄瞎了。”
金翅大鹏刚在闻时肩上站定,又要扇翅膀过去叼他。
他见好就收,立马抱头说:“最主要怕师父知道,觉得我们不干正事瞎折腾。”
闻时倚着树干凉凉蹦了一句:“他已经知道了。”
“……”
钟思明显怂了一下。
尘不到其实只在他们小时候严一些,大了成型了,便再没干涉过什么,甚至算得上万事包容,脾气极好。
但他天生带着距离感,寻常人总是不敢亲近。所以几个徒弟见了他,依然会噤声不语,带着点怕,干什么都一副“被师父知道就完蛋了”的模样。
其实尘不到什么都知道,也没见他们谁完蛋了。
钟思怂了几秒,便恢复嬉闹本性。站没站相地撑着桌子,用下巴指了指碎石说:“来吧,穷讲究的师兄,挑点喜欢的,剩下的我再给摆回去。”
庄冶说:“我可不讲究啊,我随地摸几块石头就可以摆阵。”
钟思冲卜宁努了努嘴:“没说你,说这位呢。铜板也要挑,石头也要挑,我倒很想看看石头能挑出什么花儿来。”
卜宁“呵”了一声,睨了他一眼,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布兜,在那对碎石里挑挑拣拣,选了一些圆石。
闻时也瞥了一眼,那些石头除了长得胖,带点花纹,没什么特别的。
钟思很纳闷。
他捏了一个在手中掂量着,被卜宁拍开,便问:“怎么是这几个?我也没见你仔细品鉴,靠什么选的?”
卜宁:“眼缘。”
钟思翻了个夸张的白眼,把剩下的碎石收了。
卜宁没搭理他,随手捡了根小木枝,在那些挑选出来的圆石上写画了几下。
钟思伸头探看:“写什么呢?”
庄冶在旁边解释道:“印记,虽说万物皆有灵,但是留了印记的石头更好用一些。”
“哦,懂了,刻个名字就算你的了,是吧?”钟思转头去念卜宁留的印,“……你这画的什么?”
卜宁一脸诧异:“你不识字啊?”
钟思没好气地说:“去你的,你怎么不说你写得丑?我瞧着像个北字,又觉得有点怪,是北字么?”
卜宁:“不是。”
钟思:“那是?”
卜宁:“我造的。”
钟思:“那你嫌我不认字???”
他们吵闹,庄冶在里面“好好好”地和稀泥,闻时抱着胳膊看戏。结果那天夜里,闻时扫了灯正要睡,却听见屋门被敲了几声。
他甩了傀线拉开门,尘不到提着灯站在门外
“你不是下山去了?”闻时意外地看着他。
“又不叫人?”尘不到挑眉看了他一眼。
闻时盯着他闷了片刻,动了动唇刚要出声,就听他说:“算了,知道你要叫什么,咽回去吧。”
他半真不假地摇了一下头,走进屋里,垂手往桌上放了一兜东西。
他从山下回来,时常会给闻时捎点稀奇东西。但他极其擅长吊人胃口,并不一次给全。
总是在闻时因为一些事闷不吭声或是在笼里见了什么苦景,才会放一两样出来逗人。
这几乎成了师徒间的一种往来默契。
像这样一兜全给的情况,实在少见,就好像对方有点心不在焉。
闻时盯着尘不到看了片刻,问道:“山下出事了么?”
尘不到正要出去,闻言愣了一下说:“无事,睡吧。”
闻时犟着没动,依然看着他。
尘不到已经走到门口了,又回头扫了一眼,失笑道:“瞪着我做什么?”
他索性在门口跟闻时闲谈了几句,直到把徒弟聊得放松下来,不再一副问审的模样,这才直起身。
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什么般问了一句:“听说卜宁给阵石留了个挺特别的印?”
闻时愣了一下。
尘不到伸手指了一下鸟架子:“来,瞪它,它告的状。”
金翅大鹏默默把脑袋往毛里缩了缩,装死。
闻时想了想说:“像个北字,但他说不是。”
尘不到:“提缘由了么。”
闻时:“他说是造的字,将来跟他有点渊源。”
尘不到点了点头。
他侧脸映在光下,因为眸子低垂,显得仿佛在出神。
卜宁天生通灵、体质特殊,有时候做点什么,大家都会问一两句。这是常事,但尘不到很少会问。
闻时看着他,忍不住道:“那字怎么了?”
尘不到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或许跟我也有点渊源。”
……
张雅临辨认完站起身,说:“应该没错了,就是卜宁老祖的阵。”
闻时怔然回神,就见张岚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要真是卜宁的阵,那就麻烦了。众所周知,卜宁留下来的阵屈指可数,到今天印记还这么深,说明当初是个翻天覆地的大阵。那不是只有……”
张岚噤声片刻,目光转向众人:“封印那位、永不入轮回的阵?”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闻时猛地抬眼,看向身边站着的人。
那一刻天边惊雷乍起,雪亮的闪电映照在谢问身上。他依然垂眸看着地上的阵石,面色带着病气的苍白,却看不出分毫表情。
这是闻时恢复一部分记忆后,第一次听人提到这件事。不再是话本、传闻里那种隔着山海和时间的陌生故事,而是有了实感。
他忽然意识到,在后来这些人的口中,尘不到早已神魂俱灭,连轮回里都找不到踪影。而在传闻的那些纸页上,封印尘不到的那句话里,有着所有亲徒的名字……
包括闻时自己。
那一瞬间,他忽然迫切地想要翻找出那段记忆,想要知道当时究竟怎么回事,尘不到发生了什么,自己做了些什么。
但不论他怎么用力,就是什么都记不清,像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布蒙住了所有,一丁点都透不进光。
他看着那个人,发现自己只知道从何而来,却怎么都想不起归处。
而谢问只是沉静良久之后转了眸光,朝他看过来,然后弯了一下眼睛。
一如千年前的无数个瞬间,他常笑着对闻时说:“小事而已。”
第72章
笼主
可是曾经他口中轻描淡写的小事,
其实每件都是大事。
“我其实一直很好奇……”谢问依然垂眸看着闻时,所以他开口的那个瞬间,嗓音低缓,
像是一种温柔的安抚。
慢了片刻,
他才抬眼冲张岚、张雅临说:“那些描述得惊天动地、神乎其神的传闻,
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张岚被问得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谢问:“你们家老祖宗一代一代讲的?”
张雅临语塞:“你……”
张岚则满头问号地反问道:“你在说什么话?是不是太不孝了点?我家老祖宗不就是你家老祖宗?”
谢问笑了一下:“你问问你家老祖宗认不认。”
张岚蹙起了好看的眉,下意识朝旁人扫了一眼,发现老毛正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她,
这让她有点奇怪又有点恼。毕竟一提到谢问,就涉及到他妈妈张婉,
有种把张家家事拎出来给别人看的感觉。
“这话就没意思了病秧子。”张岚说,
“一代的恩怨用不着一路祖祖辈辈地推过去,退一万步说,你还能换个老祖宗么?”
这话说完,
老毛的目光更奇诡了。
张岚:“?”
她下意识想问你看我干什么?但直觉不会是什么好话,又想赶紧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便转而问谢问:“好好的提什么传闻?”
却见谢问已经走开了。
他没回答张岚的话,而是从不远处的某株树上折了一根半死不活的树枝,问小黑:“你刚才说找阵标,
既然阵标找到了,你觉得阵眼会在什么地方?”
他语气总是很淡定,
以至于疑问都不像疑问,像是“我考考你”。
一般人不会乱使唤别人的傀,
因为大事使唤不了,
小事没有必要。时间久了就成了一种约定俗成。
不过张雅临不是小气性格,小黑常年借姐姐使唤,
这时候给谢问用一下也没什么大问题,他只是不太习惯。
还没等他点头,小黑已经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谢问说了一句“好”,然后朝那个方向走去。
闻时不清楚他想做什么,目光始终跟着他。听见他说:“你们不修阵法,但多少会在书上看见过,或者想一想也能明白,如果是一个用作封印的大阵,越靠近阵眼,越容易发生什么情况。”
他说着朝闻时看了一眼。
如果要说有谁在阵法上让卜宁都犯怵,那就只有师父尘不到了。当年帮卜宁练阵的时候,尘不到常常借用一块山石,一株花或是一只鸟等微不足道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改掉卜宁几天的成果。
卜宁从少时一直练到及冠,再加上卦术,才能勉强防住他几分。
好在世上没有第二个尘不到,所以卜宁称一句阵法老祖也不成问题。
有这两人在,闻时虽然不擅布阵,却将解阵练了个八九成,当然知道那些基本的道理——
如果是一个封印大阵,越靠近阵眼,越容易有油尽灯枯之相。
毕竟那个阵的目的,在于让某个人或者某些东西灵神俱灭,永无翻身之日。一个足够凶的大阵,可以让百里之内草木皆枯,无一活物。
这里四周一片死寂,确实有那个意思。
但如果真像张岚猜测,是封印尘不到的那个阵,那根不堪一折的树枝只要靠近阵眼一些,就会立即灰飞烟灭。
可当谢问走到某处,他手中的树枝非但没有灰飞烟灭,甚至在那个瞬间泛起青绿,抽了一根细细的芽。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意料,连谢问自己都怔了一下。
张岚姐弟更是满脸愕然。
“怎么可能……”张雅临轻声咕哝了一句。
谢问眸光扫过指间新生的树枝,这才转身说:“所以太信传闻也不好,谁说卜宁只留了那么一个大阵。”
他走回来,垂着的手指轻捻着那根带着嫩芽的青枝,然后在闻时面前停下步子。
他弯下腰,用那根重生的青枝轻轻碰了一下闻时紧抿的、没有血色的唇角,不知是对所有人还是闻时一个人说:“不是什么封印大阵,别板着脸,出不了事。”
这话落在不同人耳朵里,就是不同意思。
张岚他们以为他说不是封印大阵,就没那么凶,危险少一些,只是氛围有点怪。
而对于闻时,就好像在说他自己出不了事情,毕竟即便有传闻中的封印大阵、不得超生,他也依然好好地站在这里。
闻时接过那根青枝,起身的时候谢问伸手拉了他一下。
手掌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真实得让人稍稍定了心,闻时苍白的唇色终于恢复了一些。
谢问这才松开手。
闻时捻了一下指尖残余的体温,忽然转头朝近处的一株树走去,也折了一根树枝。
谢问看着他捏着树枝从面前走过,往阵眼的方向去,忍不住问道:“怎么还要试一次?”
闻时脚步顿了一下又抬起,嗓音沉沉地说:“怕你骗我。”
他从小到大被这人骗过无数次,逗弄的、宠惯的、哄他哭哄他笑的,怕他着急担心的。
大多他经受得起,有些不行。
直到手里那根树枝也在临近阵眼的地方抽出枝芽来,闻时才真正信了谢问的话。
“哥,树枝发芽,说明这个阵是好的对么?”夏樵忍不住问了一句。
“难说,有些障人眼目的凶阵也会有这种情况。”闻时答道。
只能确定不是封印用的罢了。
他正要把两根树枝顺手放进口袋,却被谢问伸手挡了一下,半路截了胡。
“你干什么。”闻时皱着眉回过头,看见谢问倾身把那两根树枝插在一旁的泥地里。
“既然长了芽,就让它们多活一阵子吧。”谢问说。
也许是靠近阵眼的缘故,它们落地的瞬间便抽长了一截,新生的嫩叶朝旁支着,碰触在一起,在地上落下两道并肩纠葛的影子。
谢问目光扫过那两道影子,有一瞬间似乎觉得它们离得太近了,想要把其中一个挪远些。
但不知为什么手抬起又垂下,改了主意。
其他人也跟了过来,张雅临看见那两根树枝,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讲究?”
他生性严谨一些,总觉得这些举动都带着说法和目的,毕竟他自己就不太会做多余且无用的事情。
张岚则跟他不同,万事先联系八卦和流言。她搜刮了一番肚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传闻……”
话刚说一半,谢问抬眸朝她看了一眼。
张大姑奶奶想起先前这个病秧子关于她那些传闻的嘲讽,又默默闭了嘴,转而道:“所以现在这个情况有点超出预料啊,而且我居然被这地方弄得有点晕。”
“晕倒也不至于,理一理就有眉目了。”张雅临接话道。
“现在看来这个阵并不是用来封印谁的大凶大煞之阵,至少跟想象中不同。之前小黑说过,它一边驱人走,一边拉人进来。”
小黑点头附和:“这点确实十分奇怪。”
闻时却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之前张岚说过,他们五感全失之后,不知不觉走到了圈划着那片老村的木栅栏边,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引人来”,而当他们真正要推门闯进老村的时候,又受到了攻击,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驱人走”。
乍一看很矛盾,但如果是卜宁……
闻时试着借回忆里的那个人,去猜测这个阵的目的,就好像当初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帮钟思去解卜宁的阵一样。
如果是卜宁的阵,如果阵里有危险,他应该会把整块地方圈住、藏起来,避免任何无辜的人误闯进来。
但他同时还修着卦术,常会为了一些隐约捕捉到的可能,而去留一些后路。所以他应该会想到,如果真的有人误闯进来,要怎么保那些人的命。
闻时看向那片木栅栏围箍的老村,感觉很明显了——那里也许就是卜宁留的一块安全地,在人误闯进来的时候,把他们引进去。
但现在看来,那个木栅栏围箍的老村似乎早已经不安全了,它们沉寂破旧,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所以里面的人呢?”张岚皱着眉。
她跟张雅临虽然不知道卜宁的为人、脾性,但根据刚刚经历的那些,也猜了个半对,至少猜到了老村的用处。
谢问指着他们来时穿过的那条黑暗通道,说:“这估计就是那扇门的用途。”
在这里不再安全的时候,把人传引到另一处地方。也就是陆文娟他们生活的那片土地。
“那……这个连接两地的门又是谁布的啊?看小黑的意思,应该不是卜宁本人,还有谁进来过么?”张岚咕哝着,又道:“而且,阵里究竟有什么东西,需要那么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