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眼疾手快地攀住院墙上沿,朝下望去。一双蓝眸倒映着我的身影,还有上方灼焰如火的荼蘼。
爬到亭台上方,我的脸还在灼烧,够到树干,又忍不住回过头去,冲那朝亭台的回廊里走去的身影喊道:“我叫弥伽!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你的笛音…听起来很孤独,我可以再来这儿,找你吗?”
那身影脚步一顿。
我凝息片刻,才听见那清冷如冰的少年嗓音。
“你可知,我是谁?”
我抿了抿唇,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不知道,可我知道不管你是谁,都和我一样是人,都需要朋友。”
没有回应,脚步声远去了。
——没有拒绝,那我就当答应了!
“我还会来的!”我用手指做喇叭,冲亭子里大喊。
第64章
缘生
“弥伽?”
听见门外阿娘的声音,我慌慌张张地卷起画布,塞进怀里。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来,阿娘推门而入,扫了一眼我书桌上,便了然的笑了起来:“又是在偷着画画呢?书都放倒了。”
我连忙将面前的书卷摆正,我阿娘虽是西域逃来的女奴,可不知道为什么识字,写得一手秀丽小字,还会写小诗,读过的书似乎比我这上过私塾的还要多,有时候,我实在是觉得阿爹那样一身铜臭味只知道赚钱和娶漂亮小妾的商人配不上她这样有才情有美貌的女子。
“脸这么红,是画得哪家姑娘?”她噙笑看着我,“叫阿娘看看?”
我拨浪鼓似的摇头,虽只有用炭笔勾的粗糙轮廓,阿娘看不出是男是女,但画里的人终归是九王子,给阿娘知晓了,总是不好。
“我先出去了,先生留的作业我都写完了,我要去一趟他那里。”
“哎,等等。”阿娘拉住我,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到我手里,“伽儿,这里边……是一点银票,阿娘做手工攒的私房钱,你替我交给泰先生,算是给他平日里用心教你的一点谢礼,还有这个,也一并交给他。记得,别让人瞧见了,说阿娘为了你贿赂先生,不好。”
“好。”
阿娘为了我的学业煞费苦心,也不是头回这样做。我点点头,将信和鞋垫都接过来塞进怀里,跑出了门去。到了私塾,先生不在,我便翻墙进了他住的小院子,将装银票的信和鞋垫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然后,我便又转悠了那座山上。
在那日下山的路上,我找到了辰砂,后来这几天,又找到了文石和高岭土,现下,就只剩下红玉髓,这种矿石贵重,兴许,九王子知道在哪能采到,所以我再去找他,也不算不务正业。
这样给自己找了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我便来到了那颗树下。
“母尊,你怎么了来了?”
“我来瞧瞧你最近的修行是否有进益。”
听见女子的声音,我才要上树,又缩回了手。
“母尊…疼……”
只听得那清冷的声音压抑着喘息,似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我心口一缩。是九王子的什么修行成果让他的母上不满意,在罚他吗?我忍不住轻手轻脚爬到树上,探头往里看。
这一看,我便睁大了眼。
只见那林正闭目盘腿坐着,眉心紧蹙,身后站着一位戴着黑衣尖帽的女子,珠石结成的面帘遮住了她的面容,她的一只手五指张开,悬在九王子头顶,我不知这是在干嘛,却见九王子结印的头顶渐渐凝现出一团火焰形状的虹彩,朝女子的手心钻去,然后渐渐隐没,女子长叹了一声,发出一声仿佛满足的喟叹,收回了手,而九王子的身躯却微微颤抖起来。
我虽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也看得出来九王子不好受,可被他称为母尊的女子发出一声轻笑,仿佛对他的模样视若无睹:“很好,再过段时日,你的灵脉便能承受降神了。”
九王子一动不动:“母尊……满意便好。”
“今日许你休养,便不用修炼了。”
“多谢…母尊。”
女子走后,我才注意到还有两位红衣尖帽的人留在九王子身旁,那打扮我认得,是荼生教的祭司,两人一胖一瘦,一个眉眼细长,一个眼神阴郁,看起来都很年轻。
“你们去前院吧,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九王子淡淡道,那二人却未挪脚步,其中那胖些的还往他说身后走近了一步。
“小圣君,我和班丹正值修炼关隘,受了点反噬,眼下难受得紧。您瞧……”胖祭司跪下来,膝行到九王子身侧,撩起袖子,手腕手背上赫然有着几根血红色的纹路,像是树的根茎一般,一直蔓延到小臂上,他话音刚落,那眼神阴郁的瘦子也一下跪了下来,伏倒在地,“求小圣君救我们兄弟二人一命!”
九王子睁开眼,蹙起眉心,沉默了一瞬:“若我救你们,你们可否,今后对我的监视放松些?”
二人对视了一眼,那胖祭司率先点头:“自然,只要小圣君不离开不出去,我们……自是不必看得那么紧的。之前圣君不许我们进来后院,我们不也没来吗?”
“若我,想出去呢?”
“那定是不行的!圣女下过令,小圣君不可离开这禁修之地。”那瘦子抢道,却被旁边的胖子顶了一肘。
“只要…只要小圣君不越过这山界,在林间散散心,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可以的。”
“班布!”瘦子喝道。
“好。”九王子起身,侧眸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在此等我。”
是去取药了吗?我打量着这两位祭司,琢磨着他们刚才所言。修炼……反噬是什么?此时又听不知是谁道:“若是圣女知晓我们私下找圣君赐福,我们可会死无葬身之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不说,圣君怎会知晓?小圣君还是孩子心性,一心就想溜出去玩,他自然也不会告诉圣女,你担心个屁!杞人忧天……”
正在他二人小声争吵时,九王子已从走廊中出来。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色看上去很差,脚步亦有些虚浮。他站在台阶上,伸出手来,手心里赫然是一枚小瓷瓶:“拿去。”
那两个祭司千恩万谢,接过瓷瓶就离去了。
院子里只剩九王子一个,见他在草坪上盘腿坐下,闭上眼,双手又以奇特的手势结印在胸口,我才敢从树上跳下来。可他眼也未睁,人一动不动,似乎丝毫没察觉我的到来。
待我走到近前,才发现他脸上布满了细汗,嘴唇亦紧抿,渗着血迹,袖子上也沾了些许。
我像被火焰吸引的一只飞蛾,不由自主地半跪在他身前,用袖子轻轻擦拭起他的面庞。近处鸦羽般的长睫一颤,露出在我这数日梦里徘徊不去的蓝眸,恍惚地看着我,渐生惊色,一对浓眉亦皱了起来:“怎么是你?你怎么又来了?”
我收回手,有点不敢看他:“那日我不是说了,想和你做朋友吗?你又没说不可以,我写完先生布置的作业,闲来无事,就想来找你玩。”
“出去。”他寒声道,“此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
我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我暂时走不了,刚才跳下来,把脚扭了。”
九王子微蹙眉心,盯着我,似疑心我在撒谎。
我捧着右脚,作出一脸苦相:“是真的,那天回去就扭着了,刚才又扭了一次,伤上加伤,要我爬出去,怕是这脚就要废了。”
静了一瞬,他起身,又进了回廊。
是去给我拿药了吗?
人真好。王嗣都像他这么善良吗?
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傻笑,突然裤管被什么扯了扯,发出叮铃的一声,我一侧头,便被吓了一跳——竟是那生着红色头翎的大鸟伸长了脖子,正在啄我阿娘送给我的脚镯上缀的一串小铃铛。许是上次想偷我的矿石没偷成,记恨在心哩!
“喂!”我拍了它的脑袋一下,岂料这大鸟叼着铃铛不肯松嘴,将我猝不及防拖得仰翻在地,刚巧他从身后回廊里走了出来。
撞见我们这一人一鸟的情状,九王子明显愣了一下,唇角抖了抖,目光自我挪到大鸟身上:“白哈尔。”
“你家养的这鸟记仇,我一来就欺负我,还想抢我的脚镯!”我赖在地上,痴痴仰望着上方倒映着我身影的蓝眸,向他探出手去,“你……能扶我一下吗?”
他静立了片刻,终是伸出了手,握住了我因采矿而磨得粗糙发红的手指。与我有些粗糙的手相比,他的手指温凉光滑,没有一点茧子,像质地最上等的玉石,我强忍住想要摸一摸的冲动,坐了起来。
将一个盒子递给我,他道:“此药,可以活血,化瘀。”
“多谢。”我接过药,心虚地垂下眼皮,便将裤管捋起来,抹了些药膏在手心,装模做样的擦在脚镯的位置,并夸张地嘶嘶吸气。一抬眸,不经意发现他竟然在看着,我给脚上药。
我更心虚了,紧张得脚趾都蜷缩起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脑子一抽,就将自己的脚镯摘了下来,给他递了过去:“白哈尔喜欢我的脚镯,你又给了我药,要不给它,当谢礼?”
他一怔,好似才回过神来,收回了目光,却没伸手接。
“不必。”
“哦…”我悻悻地戴回了脚镯,将药膏递给他。
“你留着便是。”
“真的吗?”我想起他之前强忍痛苦的神态,“你不是,也受伤了吗?”
他眉心一拧:“我不曾受伤。”
“胡说,我瞧见你方才都出汗了,嘴里,还有血。”我小心翼翼地问,不敢提及之前听见的他与他母上的对话,“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摇摇头,不语,盘腿坐下,双手结印。
“你伤若好了,便快些离开。”
“哪有那么快呀,刚涂药就能好。”我嘟囔道,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戴着一枚红玉髓的扳指,不由精神一振。
“你知道,在哪可以采到红玉髓吗?”我学他一样,与他面对面盘腿坐下,托腮问他,“我想要拜师学画画,未来师父给我设了考验,让我集齐十色岩彩,现在就差红玉髓了,就是……你戒指上这种宝石。”
他睁开眼,看向自己的手指。
“这是我父…父亲赠与我的,我亦不知原料何处能采得。”
父亲?他是说,王上?
我心里一跳——他没有提“父王”这个词,
是不是怕吓着我?
是不是,他其实也愿意和我交朋友?
像咬了一口糖葫芦,丝丝甜意自心头化开来,我笑道:“我还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多大?我十四,名字,已经告诉过你了。”
他垂下眼皮,似感到有些不自在,须臾,才道:“那林……十六。”
第65章
萌动
他垂下眼皮,似感到有些不自在,须臾,才道:“那林……十六。”
“比我大两岁,就长这么高啊?那林……你名字真好听。”见他性子内敛,并非想将人拒之千里,我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你的眼睛,也真好看,像海水一样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
“你,见过海?”他抬眸,眼底透出好奇。
我没出过苏南,自然没见过海,可先生书架上的《海错图》被我翻来覆去的看遍了,早就深深印在了脑海里,梦境里。我有意找话和他聊,仰躺在他身侧,手垫在脑后,懒洋洋地翘起一只脚:“见过。大海啊,像你的眼睛那么蓝,像天空那么广阔,海里的鱼像天上的鸟那么多,你看那些云,就像海的波浪,鱼儿就在波浪上飞。”
他仰起头,朝天空望去。
我看向他的双眼,天空的云翳倒映在他的眼底。
那双一尘不染的眼眸,在这一刻,像纳入了我梦里的海。
“我想去看看。”他道。
我一下子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我画给你看,好不好?我以后每天都来这儿,把大海画给你看,只要,你愿意和我做朋友。”
他一怔,眼底泄露出无法掩饰的渴望。
可沉默良久,才道:“你为何,想和我做朋友?”
“因为……”
我自然不敢说,我对他一见钟情。
一个男子,喜欢另一个男子,龙阳之癖,还是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我就是死了也不敢说出口。
“因为,我没朋友,很孤独,你看起来,也没有朋友,我们俩互相陪伴,正好合适。”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怕一抬眼就漏了心里的秘密。
“对了,这个,送给你。”我紧张地抿了抿唇,将怀里藏着的那卷他的画像递过去,“是私塾的教书先生留的作业,让我画一个人。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就画了你。画的不好,希望你收下。”
手悬在空中半天,画终于是被接了过去。
“你来时,若见白哈尔停在那颗树上,便别下来。”
这是答应许我再来了!?
那夜回去,我激动得一宿未眠。
自第二日起,我上完私塾,就会在采矿折返的路上绕道去找那林,每日把临摹的《海错图》带给他。一来二去,我们又是同龄人,便熟络起来。他话少,我话多,每日都叽叽喳喳的将一天学到的知识和路上见闻趣事说与他听,先生又教了我学写了什么字,什么诗,路上哪儿花开了,哪里结了果子,又或者蚁巢被雨水冲垮了,我捡的鸟儿下了几个蛋,都通通说给他听,他一点也不嫌烦,都静静听着,有时还会问我些问题,有时甚至会被我逗得笑起来。
一晃眼,到了月末,外出行商的阿爹回来了。
阿爹是做殡葬生意的,趁着前些时日两国边境交战,死的人多,阿爹发了一笔战争财,大夫人为他举办了接风宴,连我和阿妹这两个不受宠的庶子庶女也有幸上了桌,与他们一同进餐。
席间,阿爹提起自己已入了荼生教,说自己近年已觉衰老逼近,身体每况日下,纵有家财万贯也无用,以后要诚心奉神,遵循教义修炼,希望有朝一日能得道成仙。
大夫人极力劝阻,可阿爹又哪里听得进去,只道他已见过教中那些身居高位的长老与王家贵族们修炼的成果,还将她怒斥了一番。
大夫人不敢再说别的,我却想起私塾先生私下与我提过,荼生教虽为当今国教,可是祭祀神明,施行术法,皆以人祭,叮嘱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千万别与荼生教沾边,便忍不住质询了阿爹。
结果一场家宴不欢而散,我被家法伺候,罚跪在祠堂里。
到了次日午后,才被放出来。
午饭时,有荼生教的祭司来访,找阿爹抄录了我们弥家四个小孩的生辰八字,说是每户都要登记,可受到天尊庇佑,我不敢留在家中让阿爹看了我生气,连饭也没吃完,便翻墙溜了出来。
到了那林的住处,我顺着树爬上墙檐,刚探出头,便发现他竟站在我的正下方,我一低头,正与他四目相对。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我一愣,跳落到他面前。
——不会,是在等我吧?
他垂下眼皮,并不看我:“你这三日……去了何处?”
我自然不愿和他提受了家法的事,身上火辣辣的疼,可心里却是喝了蜜,我抿唇笑了:“我这几日没来,你盼着呢?”
他不答话,唇角绷紧,似是生了恼意。
美人生气,亦是极为赏心悦目,我却舍不得令他有一丝不悦,从怀里掏出今日匆匆临摹的《海错图》,递给他:“今日,我画了鲸鱼。”
他接过去,正要打开,眉心却一蹙。
见他盯着画卷上一丝暗褐色的血迹,我连忙把画卷夺过来,想擦去,却感到衣襟被攥住,扯开了些。
见他攥着我的衣襟,蓝眸盯着胸口被鞭笞的伤痕处,瞳孔遽缩,我一把捂住了衣缝:“这是……”
“有人打你?”
我支支吾吾:“我……我犯错了,阿爹罚了,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
他僵了半晌,才出声:“我送你的药呢?为何不擦?”
——舍不得。
我没说话,见他转身进了回廊。
有些局促不安的在原地等了会,便见他取了一个瓷瓶和一块棉布来。
“上衣,脱了。”
我低头将腰带解开,上衣褪到腰间,垂下眼睫不敢看他。
听他半天没动静,我料想是这胸口红红紫紫的一道道将他这锦衣玉食的王子吓着了,便要自己动手上药,手腕却被蓦地攥住,很紧。
“别动。”
我被吓了一跳,垂下手,感到胸口被轻轻点上凉丝丝的药液,心似被雨水打得摇曳颤抖的草叶,手指不由自主地抠进下方的泥土里。
我有些口干舌燥,抬眸想去看他,却先注意到了自己身子的变化,我蹿起来面朝墙穿好了衣服,羞得恨不得钻进墙缝里去。
他看到了吗?
我耳根滚烫,不敢回头,也不敢出声。
“好,好痒,还是我自己来吧。”
后方传来细细簌簌衣料摩擦的动静,似他站起了身,来到我背后,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发梢,一个药瓶被塞到了我手里。
接着,他的气息又离去了。
“弥伽?”
他的声音,在几尺开外响起。
“嗯?”
“若你愿意,我可向母上请求,为我身边多添一位侍童,以后,你便可,不回家了。”
他是在,开口问我,要不要与他朝夕相伴吗?
心一阵狂跳,我攥着药瓶,失神了半日,才魂归体壳,连忙摇了摇头:“不,我要回家的。”
家里还有阿娘阿妹呢,我若不回去,她们怎么办呀?
第66章
狐诱
家里还有阿娘阿妹呢,我若不回去,她们怎么办呀?
“可你阿爹,会打你。”
“打我,那也是因为我犯了错,他也不是成日打我,而且我阿娘很疼我,我不回家,她会难过的。”我一边上药,一边回他。
后边静了静,又问:“你阿娘,如何疼你?”
我抿唇笑了:“那有太多可说的了,我阿娘呀……”我絮絮叨叨地给他细数了一遍我阿娘的好,从幼时说到现在,从夏天说到冬天,听得背后一片死寂,我突然梗住了,想起了他那位蒙着面的“母尊”。
那女子,不似有半点关心他。
回过头去,他竟是僵立在那,听得出了神,眼圈泛红。
“那林!”我一惊,朝他扑去,想也没想,将他抱住了,“对不起……”
他比我高一头,刚好下巴能搁在我的肩上。
我瞧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到鬓角凉丝丝的,似被濡湿了。
是他的泪。
“我阿娘,不疼我。”他沙哑道,声音很轻,“她成日,只知道逼我修炼,希冀我有朝一日飞升成神,可却从未问过我,是否愿意成神。”
我不懂:“成神有什么不好吗?神灵不是无所不能,长生不老吗?神灵还能飞,那不是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啊,神灵长生不老,便也永世孤独。待牵挂之人全部逝去,还独活于世,面对漫漫岁月,没有尽头。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我心头一震,对啊,如果那林飞升成神,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手臂忍不住将他的腰身收紧,我小声道:“那要不,你偷偷懒,在你阿娘检查时,你就修炼一下,她一走,你就陪我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肯定飞升不了,我们就能长长久久的…做朋友了。”
他胸口一震,似是被我逗乐了,掩面转过身去:“明日,你还来吗?”
我点点头:“我以后,每日都来陪你。如果没来……”
他接道:“我就差白哈尔去找你。在何处,能找到你?”
我笑了:“白哈尔这么大,到哪里去都会吓着人的。若我没来,那就是家中有事或在上课,以后还要学画,一忙完,我就来找你。
墙檐上传来嘎嘎一声,听见了我说它坏话,白哈尔斜睨着我,我冲它一吐舌头,却在此时听见自己肚子里发出咕隆隆的一串闷响。
“这糕点也太精致了吧?”
看着那林拿来的一叠红色的花状糕点,我不由睁大了眼,拿起来咬一口,满喉生香,味道酸甜,令我口舌生津,一口气吃下好几个。
“好吃吗?”那林瞧着我,眼神似月下水面,浮光潋滟。
我鼓着腮包子,连连点头。
我是不受宠的庶子,家里有好吃的轮不上我,饥一顿饱一顿也是常有的事,哪里吃过这般好吃的糕点?
这是宫廷糕点吧?
我猜测着,抹抹嘴,问他:“是你家里做的?”
“我…自己做的。”
我惊呆了:“你……手艺这么好?你怎么自己弄吃的?你没仆人吗?”
“有。”他敛目,看着地上,“你三日没来,荼蘼花开始谢了,我修炼完,闲着无事,就收集了一些,让仆人教我做的。”
我一怔,抬起头,才发现那一树荼蘼确实凋谢了不少。
我们相识在仲夏,一转眼,已经夏末了。
46
我不禁想起那有关荼蘼的诗句——开到荼靡花事了。
心里无端泛起一丝哀伤,我下意识地捉住他的手:“那林,我们出去吧?你能出去吗?”
他眼眸微亮:“我……不能过河界。你想去何处?”
“去附近转转,我想带你去看看我平时画的那些花鸟虫鱼,你想去看看吗?天一黑我就送你回来?”我瞥了一眼那走廊,我每次来都没撞见过那两个红衣祭司,况且他们也答应过那林不将他看得太紧,只要不过山界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我一蹦三尺高,爬上墙头,正想用腰带将他也拉上来,却见他轻轻一跃,便够着了墙沿,十分熟练地爬了上来,看上去也不是头一回。
我有些意外,这看上去循规蹈矩的小圣君,其实也不大安分嘛!
我笑起来,抓着他的手在林间好一阵奔跑,到了山脚下的河边。
我渴极了,刚俯身捧了口水喝,就听见呼啦啦的一阵响由远及近,一抬眸,便见被我们一路惊起的鸟雀竟都落在我们坐的岩石附近。河边饮水的小鹿、山羊、猴儿,都围了过来,聚拢在那林身周,用头轻蹭着那林的手,仿佛都是他虔诚的信徒,不,更像是朋友。
而那林并不意外,摸了摸这些小兽们的头,喃喃低语,似在吟唱,是我听不懂的语言。我痴痴地望着他倒映在水面的身影,情不自禁地与那些走兽一起伏爬过去,轻蹭了他的手。
他手一僵,俯视着我:“你胡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