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们走出音乐厅,天色渐晚,上车后我们回到了酒店。我一直徜徉在音乐厅中的回忆不能自拔,他似乎也因为音乐有些动情,在当晚几乎温柔地像一滩水,紧紧包裹着我。亲吻落在身上的每一处,迷惑我所有的神智,我根本无法保持清醒,就连视野也蒙上了情欲的迷雾。我们不是在酒店的床上,而是在伏尔加河畔的草地上,相拥着亲吻彼此身上每一寸肌肤,将缠绵悱恻的情意融进彼此的身体里。波浪在起伏,神秘的星辰在闪耀,六月船歌永无休止地奏响……
我像一滴水落入伏尔加河,失去了自己,成为了他。没有身体属于我,没有意识属于我,一切都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如河水般的温柔里。
我仰着头,起伏中任光辉洒下,紧箍在腰间的手像命运的枷锁,仿佛一生都无法再抽离。有什么东西把我绑在一起了,把我们的命运,纠缠成一个死结,无论愿不愿意,再也无法解开了。
爱他,已成为我不可战胜的本能,我认了,在一浪交叠着一浪涌来的快意中,认了。
谁到底爱谁,似乎真的没那么重要了。话语的真真假假,即使再不相信,但也不想继续纠结了。
这不啻于一种自暴自弃,但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听从心意而活。
那一晚的痛苦难耐在情欲烈火中焚烧殆尽,只剩下无声的缱绻归于沉寂。
后来我们穿梭在莫斯科的大街小巷,我早有耳闻他们那神奇的地铁站,于是央求他带我去坐地铁。我很少向他提要求,他几乎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只可怜阿廖沙他们,不得不在人群中消无声息地保护他们的将军。
可那地铁站建得可真不赖,就连他自己也不禁感叹为什么他们苏联人民这么多才多艺,充满艺术细胞。瞧那马赛克大天花板,新艺术派风格的彩绘玻璃窗,繁复的青铜大吊灯,还有昂贵的八角形大理石拱柱……第一个五年计划下的地铁站修建堪称艺术,简直就是一个无产阶级新罗马。
我们流连忘返在那些漂亮的地铁站,天黑后就漫步在莫斯科的街头,空气里涌动伏特加的香味,有一阵非常动听的旋律飘来,我好奇地驻足倾听。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幽静的晚上。
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明月照水面,银晃晃。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多么幽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做声;
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尤利安在我耳边轻声说:“是去年的一首新歌。”
“曲子很好听,歌手的声音很温柔。”
“嗯,是弗拉基米尔·特罗申。”他笑着说:“的确很好听,但声音没有我温柔。”
“哦?”我饶有意味地看他:“那你给我来一句。”
他脸色唰的一下红了,轻声说:“我,我不唱歌的。”
“来嘛。”我坏笑地推搡他:“快讨我开心,快点。”
他低着头脸像烧红的晚霞,在昏黄路灯下泛起莹润的光芒,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局促的模样。这让我更加激动和兴奋,下定决心非得让他唱上一句不可。
在我软磨硬泡下,他终于松了口,轻轻张开了唇瓣。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霎时愣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咳嗽两声,拍了拍他的肩。
“不错,唱得不错。”
“真的?”
“嗯……真,真的。”
“那你为什么在憋笑?”
“我有吗?”
我迅速撇过脸,努力控制自己脸部每一块肌肉,让它们保持冷静,不要不给某人面子狂笑出来。
上帝啊!他居然没有一个音在调儿上的,难道上帝您老人家把他这扇门给关了吗?
他似乎有点不悦,哼了两声:“就知道你要笑话我。”
“我没有。”我抗辩地说:“我为什么要笑话你。”
“哼。”他傲娇地扬起下颌,不耐地哼出声,拖着长长的影子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直到觉得他应该听不见我的笑声,我才撑墙捧腹大笑起来。
可下一秒,他又像个孩子一样幼稚地跑了回来,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你在笑话我!”
“不好意思……我,我实在忍不住……怎么可以……一个调儿都没对……哈哈哈!”
我胀红了脸,告诉自己可得见好就收,否则惹怒这位脾气怪异的大人物说不准要挨上几拳,我擦了擦眼泪抬头,讶异地看见他脸上挂着恬然而欣慰的笑容。
“莱茵,你可以笑话我。”
他俯下身捧起我的脸,揩拭笑出来的泪:“真的,如果能让你开心,你可以永远笑话我。”
Θ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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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后来我们又去了苏兹达尔,莫斯科周边的一座美丽的小镇,在那里尤利安告诉我,这座满是教堂和修道院的小镇是他和萨沙的故乡。
“很奇怪吧,这里都是教堂,但我和萨沙从小都是无神论者。”他抚摸我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我一愣,然后迅速扯了回来。
“这个你不能碰。”声音有些响亮,他的手在半空中凝滞片刻,随即缓缓落下。
“抱歉。”轻轻的道歉后他低下头,意识到这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修复的裂隙。
“没关系。”我抚摸十字架,然后放进了内衣里。冰凉霎时刺激胸口的皮肤,我打了个冷噤。
四月了,空气依旧这么冰凉。但在苏兹达尔,这凉丝丝的空气里却带着苦艾和荞麦的香甜。我们来时是早上,朝霞像火一般燃烧,散布柔和的光晕。蜿蜒曲折的河水流淌在绿茸茸的草原上,棕绿色的榉树林下长满了低低矮矮的浆果丛,零星的野花如星辰点缀其间。远处一只只纺织娘跳跃在树梢,后又划过蓝金的天空,发出热烈而轻快的生之鸣奏。
清晨的光晕中,拜占庭式的大理石建筑展现梦幻般的白色外墙和宗教氛围浓厚的尖顶,精美的浮雕触手可及,栩栩如生地演绎着旧时俄国艺术的生命力。我站在一处修道院里,看着圣母像,整个人都惊诧不已。
尤利安牵起我的手,带我向修道院后的河岸走去,他指着河对岸的一处农场说:“看,那里是我和萨沙曾经住的地方,只是物是人非,原先的旧房子早已不存在了。”
我目光炯炯地注视那处河岸边的平地,仿佛可以看见两个小男孩手牵着手奔跑在河畔的青青草原上,草尖拂过他们又细又嫩的腿,他们笑着,跳着,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烦恼能叨扰到他们。
他们是苏兹达尔的天使,与古拉格,契卡,战争,军队都不相关,他们是纯洁的化身,是奔跑在河岸无忧无虑的孩子。
突然,一道温热划过脸颊。
原来不只是我,他们的命运又何曾自己做过主?政治,战争,对立,争夺……悲剧在这种年代不断上演,多少人的一生就这样被摧毁。他们终生都将活在无法成为自己的痛苦中,只能迎着残酷的命运咬牙走下去。
我仰头看向他,他正出神地看着河对面,风轻云淡的,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碧眼中隐隐泛起怀恋的波浪,暴露了他心中难以掩藏的情绪风暴。
我牵起他的手,问:“要去对面走走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在这里看一看就好了。”
心脏就像被扎了一下,原来,那是他不敢触碰的过去。有的人年少离去,至终都未曾再次踏足出生的那片土地。如此想来,我却也还算幸运。
后来我们又去了一些教堂和修道院,吃了一些当地的美食,尤利安心情很愉悦,我们在河边漫步时,我捡起一块漂亮的鹅卵石放进了口袋里。
“做什么?”他问。
“送给萨沙的。”我轻声说,不知为何有些害羞:“他也很想念故乡的,不是吗?”
尤利安弯起眼眸,牵起了我的手:“萨沙会很喜欢的。”
我们在苏兹达尔呆了一个多星期,红砖白墙的拱形门下,暮光将我们笼罩,我们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忘情的亲吻。河中央的小船上,我穿着斯拉夫传统服饰,他笑着给我拍照。草原上牧羊人在放羊,我们坐在田垄边,看夕阳西下,夜色星朗。
心中的荆棘正在悄然死去,玫瑰逐渐盛开,散发阵阵幽香。
旅行的最后一站,我们来到了贝加尔湖。他说,他在这里为我准备了惊喜,在飞机上无论我如何追问他都守口如瓶,只是露出浅淡而神秘的笑意。
贝加尔湖,贝加尔湖,荡漾碧波的贝加尔湖,东西伯利亚瑰丽的蓝色钻石,清风微抚的恋人明眸。新月形的湖泊周围是艳丽的山景,在春天渲染靓丽鲜明的色彩,白桦林间的传统木屋燃烧梦幻的篝火,金翅雀振翅飞向蔚蓝广阔的天空。
他穿着一身普蓝色的大衣,从黄绿相间的山林中缓步而下,走向碧波微澜的湖水。银发随风飞舞,闪烁绸缎般的莹润光泽,而阳光却像是被揉碎了,洒在晶莹剔透的湖面上。他立定于湖畔,回首冲我恬然地微笑,这一刻时间定格,成为我一生永远无法忘怀的画面。
就像阿列克谢·萨夫拉索夫笔下的风景画,美得一塌糊涂。
就在快被迷晕之际,他向我招手。
“在这里等着。”他指着湖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一会儿会有人来见你。”
“谁?”我好奇地问,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帮我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还贴心地为我整理了一下围巾。
“嗯,漂亮了。”他弯起眼眸笑,然后起身朝林间的木屋走去。
我有些呆愣地坐在石头上,心想这难道是他所说的惊喜?湖水在脚下涌来,我突然很想伸手摸一摸。触碰的刹那,冰凉入骨,我打了个冷噤。
过往很多时候,当我凝视他的眼睛,曾幻想贝加尔湖在风中荡漾涟漪,而我就站在湖畔,伸出双手,任那柔润的湖水淹没我。然而极北的深湖拥有难以想象的低温,赏心悦目的同时也会把我冻伤。
可是后悔吗?我不禁苦笑,的确后悔过,但若重来一次,或许还是同样的选择。
我闭上眼睛,再次把手伸进冰凉的湖水中,渐渐地,似乎感受不到冰冷,只剩水的莹润。就在我出神之际,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
“莱茵。”
我睁开眼睛,闻声望去,下一秒,我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眼前的人,一身灰扑扑的旧式魏玛大衣,浅棕色的头发在风中凌乱不堪,遍布皱纹的脸上露出我万分熟悉却又觉得陌生的神情,那双沧桑的灰蓝色眼睛里映照着湖水的光斑,睿智且深沉,而他又微张着唇,显出一副惊讶而又不知所错的慌乱,就像个不受宠的孩子面对新年礼物时露出的既期待又小心的神情。
而我,我想肯定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望着他完全忘记了说话。良久才支支吾吾挤出一句:“是我......”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有些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在你旁边坐一坐吗?”
我木然地点头,然后挪动身子,给他让出个地方来。他有些欣喜地坐到了我身旁,继而便是沉默。
这叫我怎么敢相信?兰德尔·穆勒,我的父亲,二十多年未见面,缺席了我整个成长过程的男人,此刻就坐在我身旁,和我一起看着贝加尔湖?
我神经紧绷到面部都在抽搐,千言万语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微侧头,便看到他那双放在腿上沟壑遍布苍老的手,我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老了。
可他也不过才五十多岁,可见这些年他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我鼻子一酸,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看来人的眼泪真的是没有止境的,我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干涸了。
“莱茵......这些年你还好吗?”他望着我手背上的泪水,说出了重逢场面中的经典老套台词。
我扯开嘴角笑了笑:“还好......”
他突然转过头来凝视我的脸:“可你脸上有伤。”
我抚摸了脸颊上的枪痕,尽管萨沙尽全力帮我治疗,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下一道浅浅的疤,就像一片柳叶落在脸上
,那是我亲爱的朋友送我的最后一份永恒的礼物。
“伤疤是荣誉的象征。”我浅笑:“男人有伤疤更有魅力。”
他弯起眼眸:“是的,是的,你已经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倏尔又将目光挪到湖面上,抿起了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低下了头,又是沉默。
身后的白桦林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声,一只白鹳从林中腾起,飞向辽阔的贝加尔湖。
湖水微澜,粼粼闪光,一道银白跃起,噗的一声落下,涟漪一圈圈荡开,就像镌刻在记忆里的年轮。
“那么,是真的吗?”我突然出声,毫无征兆地,仿佛这声音不受大脑的控制自己从嘴巴里蹦出来的,既低沉,又带着渴望得到答复的期待:“阿兹雷尔将军说,你是自愿来苏联的。”
“是的,莱茵,我是自愿来的。”
我心里被针扎了一下,又问:“那最开始跟纳粹合作呢?去海森堡实验室呢?也都是自愿的?”
他没想到我问得这么直接,但看来他已经有过心理准备,瞳孔在急缩之后又缓缓恢复原状,露出萧索的笑容。
“某种程度上,是的。”
“上帝!”我猛地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安娜找了你多久?你走了她就开始生病,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年轻就去世了,还有尼雅奶奶,死前都在等你回来,还说要把她织给你的围巾交给你!可现在看来,你根本不配!你不配得到她们的爱,你也不配得到我的尊敬!”
我双眼通红,眼泪就像珠子一样冲进他的怀里,将头抵在他的胸口哭泣不已:“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尤利安说得对,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只有科学,只有那个该死的原子弹!”
他单薄的身体在颤抖,两只手将我环在怀中,辩解地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爱你的,莱茵,我比任何人要爱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人要抛弃一切,甚至抛弃自我,来完成某种超越......”
“什么见鬼的超越?!你制造出来的武器能杀害多少人!你难道没看到美国人在日本投放的原子弹吗?”
“不!”他的脸色彻底煞白,焦急地说:“不是那么用的!我的初衷不是那样的!我是为了和平,为了战争的彻底结束......你能明白吗莱茵?!”他双手用力地抓住我的袖口,就像我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样:“我和海森堡教授故意的,我们故意没让纳粹得到这个武器,因为我们知道他们会怎么用,可美国得到了,他们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一个强国如果没有与之抗衡的存在,那么整个世界都将活在他们的核威胁下,这个世界将永远无法得到和平,永远有父母和孩子分离,永远有年轻人战死沙场,永远有无辜的人民牺牲......”
他嗫嚅着苍白的嘴唇:“你说得对,我是自愿来苏联的,可最开始离开安娜和你,我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纳粹找到我,说要我帮忙,帮助一战后积弱已久的德国,你还记得那时米夏经常饿肚子吗?他的父母根本找不到工作,那个时候大家生活都很苦,于是我想着,我就想......”
“于是你就想帮助纳粹去赢得战争,然后带领大家过上好生活,可你没想到他们是如此恶劣与残忍......”我心痛难耐地抱住他:“你怎么这么天真,你一个科学家怎么玩得过那些政治家,他们的心肠都是漆黑无比,吸食民众的鲜血......”
“可你怎么不回来呢?难道安娜去世了你都不在意吗?”
“莱茵,有时候......”他顿了顿,面容痛苦到扭曲:“有时候人因为一个念头,至终都不能回头。”
“当我走进了纳粹军区试验场,便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日子。得知安娜的死讯后,我心痛不已,只能更加疯狂地去做实验去研究数据,彻底疯了魔......况且,况且我根本没有任何脸面回来面对你们了,特别是你,我的孩子......”
他泪眼朦胧地抚摸我的脸:“多年前,阿兹雷尔将军俘虏我时,他讶异于我竟是你的父亲,因为我们实在太相似了,他跟我说,你上过战场,当过医疗兵,但应该安全地活了下来。”
他低头啜泣几声,擦了擦眼泪,继续说:“他当时问我要不要离开,他会帮我解决手续问题,可是莱茵,我有什么脸面来面对你.....我将你置于如此境地,听说那时你在轰炸中腿都瘸了......我根本没有脸面对你,只能央求阿兹雷尔将军,如果他有一天能够遇到你,请他好好照顾你,我会尽我的全力为苏联研究核武器......”
我早已泣不成声,我该恨他吗?那棕发里夹杂银白的发丝,就像他命运中一道有一道无情的刻痕。作为一个物理学家,他已经在他崇高的科学使命中负重前行了旁人所想象不到的道路,无疑他是成功的,令人尊敬的。可作为一个丈夫父亲儿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但这是他的悲剧,令人可怜的悲剧。
我揩拭掉眼泪,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那么,这次是阿兹雷尔将军安排你来见我的?”
“是的,将军说他会带你来这里。”兰德尔咳嗽几声,拢了拢大衣。“不然我出不来的。”
“你从哪里来的呢?那个地方很艰苦吧。”
他扯开嘴角笑了笑:“那是,那是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城市,濒临塞米巴拉金斯克试验场建造,叫‘库尔恰托夫’。一开始的确很艰苦,但随着49年第一颗原子弹的试验成功,现在已经好多了。如今我们又在
年制造出来了氢弹......哦莱茵,阿兹雷尔将军说了,这些事情都可以告诉你,你现在也为苏联人工作吗?”
我低下了头苦笑几声,尤利安允许他告诉我这等机密我自然是明白其中原因。是的,没错,他们这种人做一件事情的目的可绝不会那么纯粹。安排我与兰德尔见面帮我找寻遗失已久的亲情是真的,提高我在理查德心目中的价值也是真的。知道的越多,我这个“饵”就越肥。我想,或许此刻暗处还有还有不少眼睛在看着我们,亲眼见证莱茵·穆勒与他的物理学家父亲见面的动人场景吧。
“我不为苏联人工作,我在民主德国做警察,是公职,铁饭碗。”我咧开嘴笑,虽然并不知道自己这份工作是否还在。当然,我也不愿意它还在。
兰德尔欣慰地笑,点了点头:“你很棒,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你受了太多的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
“你好好活着就好。”我望向湖泊,怔怔地说:“有时候,人能找到自己可以为之奉献一生的东西真的很难,你很幸运,你找到了科学。”
“那你呢?”兰德尔问。
我缓缓扬起嘴角:“我曾以为自己找到了,可后来又觉得失去了,现在正在逐渐恢复,但永远无法回到最初的心情了。”
“或许你只是缺少一个做出坚定抉择的契机。”兰德尔眼里露出慈爱,凑上前在我额头上一吻:“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我抱住他,轻声说:“上帝也保佑你,我的父亲。”
“我永远深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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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6
后来我们在湖边散步许久,尔后我目送兰德尔登上了一辆停在远处湖畔的军车,擦拭掉脸上的泪痕,回首看到尤利安站在山间白桦林的木屋前,正静默地注视我。
他做了个要我上去的手势,我便沿着山路而上,来到他的身边。
“对不起莱茵。”他搂住我,声音如湖浪般温柔:“我当时说的都是气话,你的父亲是爱你的。”
“我知道。”我靠在他肩上,情绪浪潮消退后只剩下疲软:“我一直都知道。”
他低头亲吻我的脸颊,笑着说:“这道伤疤把你父亲吓坏了吧。”
“这是一份礼物,让他知道他的儿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他弯起眼眸满含爱怜地抚摸我的头,一遍又一遍,我满心狐疑,心想这个人不会又萌生出什么要做我父亲的奇怪念头,于是赶忙岔开话题。
“你之前找过我?”
“嗯,还是在46年的时候,那时刚安顿好你的父亲不久,我跟当时就在德国的叶甫根尼打过一次电话。”他轻笑一声:“可那时候战乱刚结束,德国一片废墟,处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叶甫根尼忙于卡尔斯霍斯特的克格勃组建工作,而后又被调往贝尔格莱德,便一直没有着落。”
“就是这个电话被监听了吗?”
他点头,说:“是的,因为我在电话里说了这么一句话,‘找到他,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是我很重要的人。’”
他含笑望着我,贴心补充道:“这可是真话……亲爱的,我突然很想吻你。”
话锋一转,他把我抵在一棵笔直的白桦树树干上,我搂住他细细的腰,迎接他猛烈的亲吻。他噙着一股奇异的深情,柔软的舌头灵巧地纠缠住我的舌,吻得我呼吸急促,双腿发软。
“你.......”我有些缺氧地推了推他:“你怎么了?”
他脸色红润,唇瓣晶莹透亮,闪耀玫瑰色的诱人光泽,眼神隐含欲火,直勾勾地盯住我:“我想在这里上你。”
我大惊失色往后退,却被白桦树挡得退无可退:“喂,你不要这么不害臊,虽然这是深山老林,阿廖沙他们都还在呢!”
“他们不在了。”他凑上前来:“从今晚开始,这山里只有我们两人了。”
“或许还有美国人!”我争辩道。
“也不会了,阿廖沙他们已经暗中去清理了。莱茵,这是我们旅行的最后一站,接下来会带你去一些军区,让你看些东西,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那么在此之前......”
他垂下眼帘,睫毛落下一片梦幻的阴影,倏尔又猛地抬眼,飞起眼尾,渗出丝丝缕缕犹若实质的魅惑,顿时让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彩,每次他想要的时候就会如此诱惑我,而我也总是经不住诱惑。
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大概生活就是如此,反抗不了,那就干脆享受。
望着树林间碧蓝的天,感受空气中湖水的湿润,情人耳畔动情的喘息,我被他架起来,搂住他的脖子靠在树干上,心想,如果有那么一个抉择的契机,我将会是什么样的选择呢?
闭上眼睛,大脑在兴奋中彻底放空。将来的事都是虚无缥缈的影,或许风一吹就散了。此际的温存却是实实在在的,至少在这片山林里,远离一切纷争阴谋与仇恨,我们就如湖水一般,拥有短暂的纯粹。
整整三天我们都过着自给自足且没羞没臊的生活,当然,生活物资都是一开始准备好了的,我和他除了去湖心划船,还趁着月黑风高在湖里裸泳,游累了便裹着毯子躺在湖岸上,做些爱做的事。
将近五月,气温回暖,湖水依旧冰冷,但他的身体素质很好,或许这是他们这个民族与生俱来的天赋。要知道多年前德军在寒冷的气温中可栽了个大跟头。
我搂住他,抚摸他在月光下的银发,亲吻他的额头,他依旧喜欢听我心脏跳动的声音。苍穹和湖水连在一起,无边无际。
五月初,我们结束了旅行。尔后他带我去了苏联的军区绕了一圈,当然,理查德手下那批一直暗暗跟随我们的间谍也不知疲倦地跟在身后,见我频繁出入苏联军事重地,想必我在他们眼里的价值又高了不少吧。
据尤利安说,理查德手下有一批英美特别行动小组,由MI6和CIA中的一批精英组成,全员直接服从于理查德。艾伦就隶属于这个特别行动小组,等于说,艾伦虽是MI6的情报人员,但他的顶头上司是美国人理查德。
由此可见英国对美国的跪舔程度,战后随着马歇尔计划的施行与深入,整个西欧已经牢牢掌控在美国手中,曾经的骄傲的日不落帝国也在逐渐走向下坡路。
整个欧洲因为战争伤痕累累,如今也要活在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对立之中。铁幕之下,人人自危,我花了整整六年才理解艾伦之前说的这句话。
“可是,你为什么现在又相信我了呢?”我在回东柏林的飞机上问尤利安:“你不是试探过我吗?说不准下次遇到理查德我就把你给卖了,要知道理查德肯定认为我很恨你们,并且,说不准他还会拿出更多可怕的事实来让我接着恨你们。”
“不会的,莱茵,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即使恨我们,你也会有自己的一套原则。而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真的。”他微笑看我,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信任,让我在一瞬间恍神。
我摇摇头迫使自己清醒,哂笑道:“可你
年的时候安排我和理查德见面不就是为了试探我吗?”
“不,我是在试探他。”尤利安握住我的手:“我想知道他要做到哪一步,
年的时候你和我的关系已经足够深,可见他还不满足,并没有开展对你的策反,由此可见他认为你没有真正深入到我们内部。”
我有些惊讶,就又听他问:“你父亲被我带去苏联的事,是他那个时候告诉你的吗?”
我愣了愣,理查德告诉我兰德尔在苏联不假,但被尤利安带走还是我在波兰获得的神秘信息,到如今都不知道是谁告诉我这个秘密。不过,我想应该不是理查德,他不会是将一件事分开讲的那种无效率的人。
但由于波兰那件事我已经彻底在克格勃中隐瞒下来,经历了这么多我再也无法完全相信任何人,于是在我迅速收拢思绪,点头说:“是的,是他告诉我的。”
他勾了勾嘴角,微不可察地挑眉,碧眼里渗出可怖的寒意,看来他和理查德真是结下梁子了。
“你是将军,对付理查德这种事你应该放手让叶甫根尼去做。”
“你说的对。”尤利安嘴角泛着冰冷的笑意:“但他不该一开始就冲我来。你知道我的出身,在情报这方面,我比不过的只有萨沙。”
他又轻笑一声,说:“但萨沙太理想主义,他不懂政治,并且容易心软,有着一个不属于克格勃的善良,这也是让我头疼的地方。而叶甫根尼,他更懂的是人心,他看似能言善语,但更多时候总是闷声不响地站在一边,对所有人都侧目而视,用层叠的笑意掩盖内心的真实,这是他的可怕之处。”
我扯开嘴角苍白的笑,我一个都不懂。怪不得,玩得过他们才见鬼了。
“那么,莱茵。回到东柏林我想接下来有段时间你不会清静了,你只需要按照你正常的方式去应对他们就好。而我手下的格鲁乌特别行动队,萨沙在第二总局的人,都会在暗处保护你。”
“也是监视我?”
尤利安微扬嘴角,诚恳地说:“是的,我不打算对你有任何隐瞒,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监视,但这是为你好。”
“那么,尤利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
他神色黯淡几分,良久,语气变得低沉:“莱茵,到了你这种程度,或者说,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这种日子已经不会结束了。无论是我,是萨沙,还是叶甫根尼,我们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只要他们能够接近我们。而理查德他本身,又何尝不是我们的目标呢?”
他轻笑一声:“要知道,在中情局里我们的线人数量已经很可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