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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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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正中靶心……

    我想起袭击他的那次,不到二十米我都没打死他,这烂到不能再烂的枪法,目测一百米的距离,正中靶心?

    我紧抿嘴,从他手上接过狙击枪,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还算冷静。深吸一口气,我架起枪,对准了梧桐树上的枪靶。

    说实话,我还没用过狙击枪,之前玩机枪时也是乱打一通,此刻我连自己的动作是否标准都不知道,但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想到米夏,我就像拥有了世界上所有的勇气。

    我紧盯着枪靶,内心不住祷告。

    “上帝与我同在!”

    我扣下了板机,碰的一声,肩膀传来剧痛,巨大的后坐力让我整个人都后退一步。

    我想到刚刚这人站在这里气定神闲开了好几枪的模样,果然啊,这就是顶级的军人,传闻中雪地里的西伯利亚猎人,兵临城下的瓦西里传说。

    他从我手上拿过枪,轻笑一声:“但愿院外没有人。”

    我张大了嘴巴,然后就听到宅邸后门处索尼娅清脆的笑声。

    “小莱茵,天上可没有鸟儿,你打谁呢!”

    我羞得脸色通红,心里急切得要命,赶忙走到他身后,央求着说:“少将,求您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站定,微微转身,宁定地看我。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就行么?”

    “我……”

    在他目光中我无法撒谎,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走进宅邸,索尼娅为他披上了军大衣。

    临走前,索尼娅叫我机灵一点儿。

    “我刚给他披大衣的时候你看到什么了吗?”

    我摇头。

    “中将,小莱茵,他已经是中将了。”

    我脸现震惊,这么快,他成为中将了?想起自己刚刚还傻乎乎地叫他少将,心想他没对我发脾气算是好的了。

    或许他本来就是个好脾气的人,毕竟能容许我活下来,还在他的宅邸里工作。我闷闷不乐地走到卡尔斯霍斯特的巴恩车站,搭乘汽车回了家。

    跟艾伦讲述了我的经历,艾伦啧啧不停。

    “我起先是觉得你看上他了,现在看来,或许是他看上你了。”

    艾伦逗弄着他那个屁股上有红点儿的小老鼠,说:“能把一个谋杀过自己的人放在自己的宅邸里工作,小莱茵,除了喜欢你,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我脸一红:“怎么可能!他……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我可是男的!”

    艾伦停住逗小老鼠的动作,撑起头看我:“亲爱的,所谓的喜欢和爱不仅仅只有一种,就比如,我也喜欢你,但对你是朋友的喜欢,朋友的爱,或许他对你……”

    艾伦耸肩:“总之,爱情是要上床的。”

    我大惊失色,心想不会吧……他身边有索尼娅那样一个尤物,不可能还想和我这样的男人上床吧。

    艾伦看我的神色不对劲,敲了敲我的头:“别想多,或许他只是觉得你好玩呢,喜欢你,就像我喜欢这只小老鼠一样。对于他那样的大人物,你和这只小老鼠也没有区别。”

    我咽了口口水,问艾伦:“老鼠咬过你吗?”

    “咬过。”

    “你想杀了它吗?”

    “不想。”

    “为什么?”

    “小莱茵,那只是老鼠而已,他或许还会咬破我的手,但亲爱的,那伤口不值一提。”

    我松了口气,不值一提……是啊,或许对他那种人来说,我对他造成的真是不值一提的伤害。

    我又想,做一只大人物身边的小老鼠挺好的,能得到一点恩惠我就足够了。而那点恩惠,我迫切需要用来挽救米夏的生命。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我当时问的是米夏在哪里,如果米夏死了,他不会说如果我中了靶心就告诉我。

    今天发生的事就像一束小小的火苗在我心里燃起,那是米夏还活着的希望。如果在此之前我对米夏活着的希望只有十的话,今天就有了五十,也许等到一天,米夏活着的希望会成为百分之百,到了那时,我会和他在阳光下重逢。

    我始终相信有这么一天。

    第二天,礼拜日,一大清早我赶到卡尔斯霍斯特,经历了和昨天一样的排查后,我来到了宅邸。

    今天我开始打扫宅邸一楼的地面,我拿着抹布细心擦着,白色的瓷砖很显脏,稍微有一点灰尘就很明显,我不得不多擦几遍。

    我知道,他有洁癖,在牢里时我就看出来了。

    那时我很脏,他对我避之不及。于是我想能让宅邸里干净到不染一尘,或许会讨他欢心。

    想起他昨日所说的我没找他报道,我心想是否该去一趟二楼,于是我到院子里找到正在修建绿植的安索洛夫,问他自己是否能上去。

    安索洛夫挤着两道杂乱的眉毛,鼻尖被冻得通红,说话时有些瓮声瓮气,显然这位老同志患上了感冒。

    “既然是将军说的,你就上去吧。但记住,将军的办公室在最右侧,上面有牌子,你会看到的,一定要先敲门,小莱茵,先敲门。”

    “好。”

    我回到宅邸,清理了一下自己的鞋底,走上了楼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楼上有些压抑可怖,蜿蜒的楼梯尽头就像一个未知的世界。

    我来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门。

    “进来。”是索尼娅的声音。

    “索尼娅,将军要我来报道。”

    入门是一间秘书室,我看到索尼娅坐在一张小巧的办公桌后,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红茶缭绕着水汽,她的军大衣挂在身后的落地衣架上。

    索尼娅坐得端正,正在处理文件,她冲我笑了笑,对里侧的一扇门说:“他在里面呢。”

    我点头,走过去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回复,我推门而入。

    “将军,我来报到。”

    “嗯,好。”

    我看到他站在窗前,穿着件军装衬衫,灰绿色大衣随意地披在肩上,一手拿着文件,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根香烟,飘渺上升的烟雾中,他就像笼罩在一层轻纱之后,微凝的眉头显示他正专注思考。

    窗外灰沉沉的天色就和凋零的梧桐树像一副清冷背景画,而他则被镌刻在这画面中,宁静而悠远。

    一阵风吹过,窗外梧桐树摇晃着落叶。

    “看够了吗?”他侧头看我。

    我啊了一声,连忙道歉,就要出门。

    “回来。”

    我止住脚步,怔怔地转头看他。

    “你是在看我,还是在看我手上的文件?”

    我瞪大了眼睛,说:“我看不懂俄文的!我是在看您!”

    话一脱口,我又意识到不对,算了,这总比要看他手上的文件要强,那可是会被抓起来的。

    “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走到办公桌后,放下了文件,坐下身后将香烟摁熄在五角型的玻璃烟灰缸里。

    “您,您是很好看的。”我实话实说,但不知为何要低头。

    他嘴角微扬,眼里又开始意味不明起来,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那样看我。”

    我哑然啊,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再说,这人是不知道他自己长得好看吗?思索之后,我决定说些好话讨他欢心。

    “您的眼睛很迷人,将军,仿佛荡漾着贝加尔湖的碧波,让人忍不住欣赏。”

    “是吗?”

    他十指交叉,撑起下颌,微仰头凝神地看我,银金色的头发向后散落,映照在窗外照进来的清冷阳光下。突然,阳光拨开浓厚的云层,变得温暖起来,暖黄色毫无偏倚地落在他的侧脸上,精致的右耳透着微光,红润透明可见血丝,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

    是吗是吗是吗?

    当然是啊……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紧紧握紧了拳头,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对他已经没有一丝仇恨,变成了个仰望他,祈求他怜悯的小老鼠。

    见我局促不安地模样,他朝后一躺,军大衣落了下来,衬衫下的肩膀线条若隐若现,我又是喉咙一紧。

    你可真是没救了莱茵……

    “出去吧。”

    “好的,将军。”我落荒而逃。

    接下来整整一天,我擦了五遍的地,擦到地砖反光如镜,都没看到他下来。想起早上自己的蠢样,心里就懊恼不已,心想只能等到下周再去探探口风了。

    晚上悻悻而归,我满心的沮丧。

    艾伦宽慰我说,不能心急,调查米夏这件事得慢慢来。

    “可别被那些克格勃盯上。”

    我点头,承认他说的对,克格勃我是知道的,那是一群无处不在的人,你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但他们只要愿意,眼睛就一定会盯到你的身上。

    礼拜一,我开始惶惶不安,一想到米夏可能在那里受苦,我就心中着急,恨不得马上跑到卡尔斯霍斯特去,但我又知道不在规定时间去那里就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艾伦建议我出门散散心,或者找一份工作。他说现在像我这样没有工作只靠收租的简直就和布尔乔亚没有区别,被他这句话吓到的我赶忙溜了出去。

    闲逛在东柏林街头,我心里烦闷无比,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身处普伦茨劳贝尔区。直到那座美丽的教堂出现在我眼前,我才意识到距离萨沙的诊所已经很近了。

    在教堂外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抽完几根烟后,我走进了诊所。

    萨沙有一种宽慰人心的魔力,只要远远看他一眼,我就会觉得心安。此刻他被几个年轻漂亮的护士簇拥在中心,对着一个年迈的病人温柔笑着,拿着几瓶药剂在对他做细心的解释。他穿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棕色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带着金边眼镜宛如一个时髦的英伦绅士。

    我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会儿他,他突然转过头看,冲我笑了笑,似乎在说,稍等我。

    我有些脸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仿佛我的双脚自己有了意识,带我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萨沙面前。

    “小莱茵,身体不舒服了吗?”

    忙完后,萨沙来到我面前。

    我摇了摇头:“没有。”

    “那是来看望我的?”萨沙眼睛亮晶晶的,好似落满了星辰。

    我点了点头,说:“萨沙,上次的事很感谢你,我应该给你医疗费的。”

    萨沙眼眸流转:“哦?原来是来付钱的呀,穆勒同志。”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片刻后我说:“我没有钱,萨沙,我很穷,但我可以付给你医疗费,用我自己!”

    萨沙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我意识到我说的话带上了歧义,赶忙解释:“萨沙,战时我做过医疗兵,我读过病理学,注射水平一流,还曾为高级军官做过专业的护理。”

    我握住了他的手,有些急切:“能让我在你的诊所工作吗?我不要工资,真的!”

    萨沙愣了愣,漂亮的眼眸弯了起来:“你来就是想说这个?”

    “嗯!”我点头:“可以吗?”

    “可以啊。”

    轻飘飘的,几乎是毫不犹豫,堵住了我在心里盘算的所有的求告话语。

    我有点不敢相信,呆愣地站在原地。萨沙把手从我的两手中抽了出来,摸了摸我的头:“好了小莱茵,让我看看你的水平吧。”

    我睁大了眼睛,一把抱住了他:“谢谢你,萨沙!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

    梦想实现得如此容易,让我感觉像是活在梦里。

    Θ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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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开始了周一到周五在萨沙诊所上班做护士,周末在卡尔斯霍斯特的白色宅邸做清洁工的日子。

    我是一个伟大的劳动人民了,我想全年无休应该没有人比我更热爱劳动了。

    无论是在诊所,还是在将军宅邸,我都干得无比认真和卖力,献身医疗事业是我的梦想,而做清洁工则能让我得到米夏的消息。

    我记得我在做了一个月结算工资的时候,尤利安从二楼下来,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冷不丁地来了句“你的朋友还活着”,我当时整个人兴奋得快要晕过去。十二月的东柏林在我眼里从来没有如此明媚过,我差点抱着他的腿对他千恩万谢了。

    回到家我对艾伦说米夏还活着,艾伦以为我在做梦。

    “阿兹雷尔将军亲自说的!“我抱着他又蹦又跳:“千真万确!”

    艾伦皱了皱眉,不解地摇头:“苏联人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我耸肩:“或许只是他比较仁慈。”

    艾伦笑嘻嘻地戳了戳我:“那以前是谁揣着把枪就去袭击人家……”他眼眸流转,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容,说:“小莱茵,没准儿他真喜欢你呢。”

    “或许他是在感恩我曾经救助过他。”

    我辩解说,因为除了这个原因我想象不出别的。但一想到死在他枪下的罗恩,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人的心情总是太复杂,我以为我恨他,这段时间却对他心怀感恩,我以为我不恨他,但只要一想起罗马尼亚战场上的回忆,我还是会浑身冒冷汗。

    在萨沙的诊所工作时,被这种心情折磨的我有些心不在焉。

    “你该喝点茴香酒。”凯瑟琳护士长对我说:“你脸色很差,是消化不良。”

    我朝她惨淡地笑了笑,今天萨沙不在诊所,她带我工作。她是一位漂亮优雅的女性,德国人,年纪似乎和萨沙一样大,有着一头红色的直发,热烈却不失矜持,苍白的皮肤上带着点点雀斑,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战地医院的夏洛特。

    德国女人脸上总是带着些雀斑,这让她们看起来很性感。

    我问她:“凯瑟琳小姐,您有既憎恨而又感恩的人吗?”

    凯瑟琳微微侧头,露出纤细的脖颈:“我能说是萨沙吗?”

    她笑得两眼弯弯,卷翘的睫羽如伸展的蝶翼。见我一脸懵懂,她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感恩他给了我这份工作,但我恨他不接受我的爱情。”

    我瞪大了眼睛,心想自己可知道不得了的秘密了。

    我扯了扯嘴角,恭维说:“您这么漂亮,他只是害羞不敢表达自己的爱。”

    凯瑟琳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或许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或许……”

    她看了看我:“他喜欢男人。”

    我哑然,就在这时外出的萨沙突然回到诊所,他推开门径直走到凯瑟琳面前,轻轻搂住了她的腰,笑容温柔得一塌糊涂:“我亲爱的凯瑟琳,你会吓坏我们的小莱茵的。”

    说完,他满含深情地捧起凯瑟琳的脸与她接吻,呢喃道:“我可不觉得你是男人。”

    凯瑟琳苍白的脸颊飘上绯红,她瞪大了蓝色眼睛,随后迎来萨沙的下一轮亲吻。我站在旁边手足无措,沉溺于萨沙温柔之中的凯瑟琳呼吸渐趋急促之余还不忘伸出手推开我,我识趣地走出护士办公室,带上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点怪怪的。看着萨沙捧起凯瑟琳的脸,那双可以拿起手术刀救死扶伤的修长白皙的手,温暖到可以安抚一切的手,有那么一刻我居然希望他捧住的是我的脸。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萨沙可是个男人!我锤了几拳自己的胸口,想让自己恢复清醒。但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心情又低落起来。

    周末在卡尔斯霍斯特,我脑子里全是萨沙和凯瑟琳接吻的模样。看我总是在出神,索尼娅笑着对安索洛夫说,小莱茵是谈恋爱了。

    “他是那种为了女孩子而伤神的年纪。”安索洛夫说:“我年轻时也这样。”

    我拿着扫帚蹲在院子里撑着脑袋出神,看着东柏林上空苍蓝的天,叶子快要落光了的法国梧桐,时常掠过上空盘旋而去的灰鸽群,我的心飘到了格斯萨曼克教堂下。

    他怎么那么轻易地就让我实现了梦想呢?

    他一定是耶和华派来的天使…

    哦,萨沙,我的天使……

    我眯起眼睛,神情变得迷惘起来。暮色中萨沙温柔的脸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想着想着我就傻笑起来。

    如果有一天,萨沙做手术时,我能和他一样穿上灭菌的手术服,带着神圣的手术帽,站在他身旁为他递上止血钳和手术刀,为他递上他需要的一切,将病人们垂危的生命挽救回来,该多么美好啊。

    这样的场景只要想一想,我就觉得幸福。

    我的梦还没做完,我们的安索洛夫同志就拿着一柄长长的修剪钳对我说他突然有事要外出,如果我没事的话可以帮他修剪一下围栏前的小黄杨树。

    “高度要整齐一致,小莱茵,将军喜欢整齐划一的东西。”

    我接过巨大的修剪钳,看着这胳膊长的钳子,意识到自己离拿起手术刀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距离。

    身为清洁工的莱茵,在挚友还不知道在何方受苦时,有什么资格去实现幸福?

    看着那一排小黄杨树,我叹了口气。

    喜欢整齐划一的东西,好的,我会让它们很整齐,只要你开心,我绝不让任何一片叶子突兀地冒起来。

    只要你开心。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修剪黄杨当中度过,这可真是个苦力活,咔嚓咔嚓几个小时后我觉得自己的胳膊快断了。天色渐暗,院子里的照明灯亮起,索尼娅在和我打了声招呼后乘车离去,回到了自己的军官公寓。大约七点多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

    修剪工作差不多完成,我想回到杂物间收拾一下就离开。可雨势渐大,我又想着等雨稍稍小一点再走。疲累与饥饿让我缩在椅子中,望着窗外湿淋淋的黑夜,我发起呆来。

    白色宅邸,二楼依旧亮着暖黄色的光。

    他还在工作吗?也是,大人物都很忙的……

    我裹紧了围巾和大衣,吸了吸鼻子,决定小憩片刻。

    但我低估了自己的疲累程度,没想到所谓的片刻就是好几个小时。

    冰冷的杂物间里,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回到了父亲还在时我们所拥有的那栋带着花园的老宅邸里,房间里飘荡着烤栗子蛋糕的味道,甜腻浓郁,尼雅奶奶在围裙上擦着手,问我想要什么味道的奶油,柠檬味道的,或是香草味道的,如果是覆盆子味道的话,她说,可能需要制作一点果酱。我选择了香草,因为那是米夏最喜欢的。

    父亲在日光室里看书,他总戴在身上的老式英国怀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说他脑子里的学问能制造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我问他,什么是武器?父亲愣住了,他把我抱在怀里,说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愿意我去触碰的东西。

    那时的父亲看起来很悲伤,他环住我时很用力,就像担心失去我似的。我用手碰了碰他苍白的嘴唇,在他脸上落上一道亲吻,然后笑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朝着琴房跑去。

    我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来自于我的母亲安娜那双灵巧的手,拥有灵魂的手!飞舞在琴键上,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就像流水一般用涌进我的心里,我知道那是她最爱的一首曲子!哦我的安娜,我的母亲,那是你最爱的曲子!

    我睁开了眼睛,脸上一片冰凉。

    雨声,钢琴声,仿佛一首协奏曲。

    我忘记了那晚我是怎么走出杂物间,就像失了魂儿似的走向白色宅邸。多年后我一直认为这是耶和华的旨意,即使他告诉我那是他的有意为之,我也固执地认为是耶和华让他在那晚弹奏起六月船歌。

    我穿过院子,被雨浇得浑身湿透,踩脏了白日里被我擦得不染一尘的地砖,走上了旋转楼梯,到了二楼我也没停下,那琴声吸引着我的灵魂。

    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站在了那扇漆金暗蓝色的门外,暖色光芒伴随琴声从轻掩的门缝渗透出来,落在我满是雨水的脸上。

    或是雨水,或是泪水,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我不该,我不该出现在这里,我不该偷偷朝里看。

    看他穿着柔软的衬衣,坐在一架巨大的瓷白色三角钢琴前,灯光下的发丝镀上一层朦胧的金。

    看他背对着我,双肩微微起伏,一双纤长的手优雅地飞舞在琴键上。

    看他忘情地弹奏我最爱的六月船歌,好似不知道我的存在。

    仿佛一副油画,隽永地刻在我的记忆里。这个下着雨的寒冷夜晚,他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弹奏钢琴,六月船歌交织着雨声,是我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场景。

    那一刻,我竟觉得他与我是灵魂共通的,很奇怪,我竟有这种感觉,

    于是在他按下最后一个琴键时,我忘记了离开。

    他没有转身,但他发出了声音。

    “好听吗?”

    我想那应该是在问我,于是回答:“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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