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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为水衣包扎完,姜轻霄与水父一同走了出来,水父微躬着身,态度谦卑。

    少顷,他对着姜轻霄说道:“小姜大夫,今日多亏了你,真是太谢谢了。”

    “要不是你,我家水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说着,作势要跪下磕头,姜轻霄见状连忙将他扶了起来。

    温声安慰道:“水叔你别这样,邻里街坊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水父闻言,揩了揩眼角的泪水,面露愁容道:“话虽是这样,可这以后我们爹俩儿可怎么活呦,水衣的腿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还需要买药,我们这......”

    他话说到一般,欲言又止地看向姜轻霄。

    “水叔你放心,水衣的药你不用担心,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会负责的。”

    姜轻霄看着他温声接道。

    闻言,水父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啊小姜大夫,来世我定当牛做马地报答你。”

    接着他又问道:“姜大夫,你说给水衣买些猪棒骨来炖汤喝,他会不会好的快一些?”

    水父的身后家徒四壁,连一只下蛋公鸡都没有,有心人一听便知道他潜藏的小心思。

    精明算计是真,爱子心切也是真。

    姜轻霄闻言从袖口中摸出几粒银珠子来,塞进了水父手中。

    “叔,这些银子你拿着,给水衣买些好吃的来补补。”

    见姜轻霄掏了钱,水父克制着面上的笑意,推脱几下后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回去的路上,姜轻霄见身旁的青年微蹙着眉,还不时地看她几眼,随即笑着问道:“怎么了?”

    青年垂下眼帘,抿了抿唇,不愉道:“他在利用轻轻。”

    姜轻霄闻言勾唇,神情坦然地说:“我知道。”

    柳惊绝微微瞠大了眸子,侧头看她,好像在疑惑既然她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见他这幅样子实在可爱,姜轻霄没忍住轻轻地拍了怕青年的发顶,轻叹道:“水叔没了妻主,这几年一个人把水衣拉扯大很不容易,接济他们几次也没什么,况且我还可以行医,不是吗?”

    听完她的解释,身侧的青年沉默良久。

    最后道了句:“轻轻,你太过心软,这样不好。”

    姜轻霄笑了笑,问他,“为何?”

    柳惊绝并未回答,而是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眸光深深,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萦绕其间,如暴风雨一般正在越酝越浓。

    当夜,柳惊绝便莫名地发起了高热。

    第10章

    十个鳏夫

    待到姜轻霄发觉出异常时,青年烧得已然神志不清了。

    姜轻霄把完脉后,将青年的手重又放回了被褥中,柳眉微蹙。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想必是原本的身子没养好,再加上为找水衣在山上奔波了许久才导致的。

    姜轻霄望着青年被烧得潮红的面颊,低低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心软,带着他一起去了。

    姜轻霄起身,去厨房为他煎了药。

    等煎好了药再回来时,突然发现青年竟下了床,此时正佝着身子找鞋。

    他左手撑着床沿,五指修长白皙,在手背那薄薄的表皮之下,能够清晰地瞧见每个关节,在用力地向上顶着,像一只只即将振翅而飞的鸟。

    淡青色的脉络微微凸起,延展至他整个手背,由于发热,连手指的各个关节,都透着淡淡的粉色。

    很快,他便支持不住了,手臂轻颤,随着前倾的角度,即将以头抢地。

    姜轻霄见状,立即快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你下床作甚。”

    她一手揽着青年的肩膀帮他保持平衡,顺势将药碗放到了旁边的矮桌上。

    青年随即钻入了她的怀中,长臂紧紧地抱住了姜轻霄纤细的腰身。

    将脸贴在了她的肩窝处,委屈又眷恋地说道:“唔,我以为你又走了......”

    他烧得厉害,意识昏沉,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喷洒在姜轻霄外露的脖颈处,烫得她的后背脊椎处忍不住发出一阵战栗。

    难以克制的痒。

    姜轻霄身子下意识地躲避,朝后仰去。

    这个动作好似刺激到了青年,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手臂也越收越紧。

    “不要......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说话间,隐约带上了哭腔。

    闻言,姜轻霄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解释:“乖,我去给你熬药了,起来把药喝了。”

    好半晌,青年才疲惫地睁眼,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肩膀,抬眸看她,“不想喝药,好苦。”

    他像是哭过了,眼睫已然被泪水浸透,簇簇微垂着。

    曜石般的眼瞳被泪水洗过后,愈发得透澈晶亮,犹如一汪碧泉一般,水盈盈漾着波光。

    因为哭过,眼角处的红血丝犹如清潭内错杂勾连的芜蘅,不是瑕疵,反而让这双眼睛,有了白璧微瑕的韵味。

    一种破碎堪折的美。

    说这话时,他拖长了尾音,像是狸奴在对主人逞娇。

    姜轻霄目光一滞,刚想说不喝药怎么能好的,话到嘴边却突然莫名顿住了。

    少顷,她寸寸移开了目光。

    作为医者,姜轻霄知道,人在生病的时候,往往都是最脆弱的。

    柳公子这是想家了?

    想到这儿,姜轻霄柔声安慰道:“把药喝了,快些好起来,就能早点回家了。”

    柳惊绝:“......”

    青年无声低泣起来,用行为抗拒着喝药这件事,任凭姜轻霄怎么温声劝都无济于事。

    最后,竟哭得昏睡了过去。

    姜轻霄无奈,只能用帕子沾冷水搭在他的额头上,来为柳惊绝散热。

    可这种方法终归自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退烧,就只能喝药。

    眼见着青年的体温越升越高,冷帕子已经不顶用时,姜轻霄狠了狠心。

    只能硬灌了。

    她端起重又熬好的药汤,将昏睡中的青年扶起倚着自己的肩膀。

    随后拿起勺子,轻轻地抵住了柳惊绝的唇。

    抬起手腕后,姜轻霄眼睁睁地瞧着褐色的药汁在柳惊绝苍白的唇瓣上流转一圈后,朝下巴直奔而去。

    姜轻霄连忙扯过一旁的布巾为他擦拭,又接连试了几次后,都以失败告终。

    年轻的姜大夫,第一次在病人面前感受到了挫败。

    缓了一会儿后,姜轻霄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被她无意间拿来的筷子身上。

    其实还有一个给昏厥之人喂药的方法,那就是用筷子插.入患者的喉中,迫使他们打开食道,再将药汤灌进去。

    可这种方法太过痛苦和残忍,姜轻霄下意识地不想对柳惊绝这么做。

    沉思片刻后,姜轻霄想起了师父曾说过的一段话。

    医者,应以还患者康健为己任,医其病可不计其法。

    在她们医者眼中,病人只是病人,没有女男老少之分,她们要做的,就是治病救人,无论用什么方式。

    思及此,姜轻霄扶着柳惊绝的肩膀,重又让他躺了回去。

    接着回身拿起一个枕头,将他的头垫得高些,方便吞咽。

    做好这一切后,姜轻霄抿了抿唇,对着紧闭着双眼的青年低声说了句。

    “柳公子,唐突了。”

    话毕,她端起一旁的药汤,灌了一大口后,俯下身。

    姜轻霄一手扶着柳惊绝的头,一手微稍稍抬高他的下颌,拇指与食指掐住他的双颊,微微用力使他张开了嘴。

    接着,她垂下头去,用舌尖顶开了他的齿关,将口中的药汁哺给了他。

    又在药汁即将流出的前一刻,将他的牙关顶上同时用指腹推刮他的喉结,迫使他吞咽下去。

    这个方法,要比用筷子温和许多,还不会捅伤喉咙。

    反复几次后,一碗药汤终于见了底。

    姜轻霄也因此在冬夜里,热了一身汗。

    最后一口哺下后,姜轻霄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听咕嘟一声轻响,青年主动将口中的药汁咽了下去。

    而此时的姜轻霄,将将顶开柳惊绝的齿关。

    下一刻,她觉察到青年的舌尖动了,姜轻霄刚想退出去,可那柔韧的物什却像有了生命一般,追了上来。

    卷缠着她的,最后重重地吮了一下。

    姜轻霄震惊地瞠大了眼睛。

    她连忙抬头,紧紧地捂住了唇,水润的杏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

    胸腹处的一颗心,更是咚咚咚跳得厉害。

    姜轻霄刚想起身出去冷静一下,谁知下一刻搭在榻上的尾指便被人轻轻攥住了。

    “唔,轻轻。”

    青年迷蒙地睁开眼睛,高烧烧得他眼尾泛红,犹如摧折过后的海棠花瓣,泥泞的红。

    眸中更是雾濛濛的,好似刚下过雨的暑天巷口,氤氲着湿热的水汽。

    见柳惊绝醒了过来,姜轻霄吁了口气,尽量将方才的事情抛掷脑后,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好点了没?”

    闻言,青年点了点头,手指渐渐用力,更加攥紧了她的尾指。

    少顷,柳惊绝微微眯起眼睛,眸光落在了姜轻霄那被药汤浸润得红艳水润的唇瓣上,滚了滚喉头。

    声音喑哑,缓缓问道:“方才,轻轻是喂我吃糖了吗?”

    接着,他眨了眨眼,唇角微扬,似在眷恋又似在回味。

    “好甜。”

    闻言,姜轻霄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方才的一幕,一股热气自胸腹处蒸腾而起,灼红了她的脸。

    她尴尬地别开了双眼,不敢瞧他,含糊了几声后,很快便扯开了话题。

    “你好好休息,明日病就好了,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和我说。”

    话毕,姜轻霄刚想抽.出被他紧攥着的尾指,青年却先一步蹙眉说道:“好冷。”

    说着,柳惊绝带着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

    触手确实是一片温凉。

    冷?

    姜轻霄微微蹙眉,那药他明明刚喝下去没多久,见效如此之快吗?

    随即,她替柳惊绝掖了掖被角,又将炭火捅得旺旺的,不一会儿,姜轻霄背后便出了一层薄汗。

    可柳惊绝还喊着冷,甚至开始打起颤来。

    姜轻霄的眉蹙得愈深了,她重又替青年把了脉,发现脉像较之前平稳了许多。

    可为何高热退下后,会发冷呢?

    她回想了一遍学过的医书,发现未曾有过类似病例的记载。

    姜大夫第一次感觉到了事情有些棘手。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榻上的青年突然发起呓语来。

    姜轻霄凑近了些。

    但见青年虽紧闭着双眼,仍不断有清液自他眼泪沁出,挺翘的睫毛微颤,犹如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蝴蝶。

    他轻呜出声,墨眉皱了起来,鼻尖耸动,似受伤的小兽在寻求安慰。

    “好冷啊,抱抱我。”

    “抱抱我好不好......”

    青年说着,原本安稳放在被面的双手开始胡乱摸索起来,好似在寻找能够给予他安全感的那个人。

    见遍寻无果后,青年委屈得撇撇嘴,就在他情绪骤然激动起的前一刻。

    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双手。

    姜轻霄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嗓音温柔,“别害怕,我在这儿呢。”

    谁知下一刻,青年猝然抓紧了她,紧接着似鸟投林本能般地支起上身,抱住了姜轻霄。

    泪水簌簌而落。

    闭上眼,小声哀求道。

    “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第11章

    十一个鳏夫

    姜轻霄低头看着紧缩在她怀中眼角沁泪的青年,抿紧了唇,有些不知所措。

    警钟在她耳畔敲响,提醒她现下的情形已然超过了她这个大夫需要负责的界限。

    若说先前的种种行为,是她作为医者治病救人所必须采取的措施,她心无旁骛、问心无愧。

    可眼下,面对柳惊绝讨要拥抱的请求,姜轻霄犹豫了。

    她说不清现下自己内心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尖在青年抱住她时,无端地悸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让她陌生,又隐隐有些恐惧,但意外地并不排斥。

    姜轻霄想,自己或许是在喂药时被青年无意吮吻的那一下所影响了。

    需得平静心绪。

    姜轻霄闭了闭眼,心中做下打算:若是冷,她可以给柳惊绝多生炭火、多盖被,喂他多喝热姜汤。

    总之,她不能趁人之危。

    思及此,姜轻霄扶住了柳惊绝的肩头,微微向后推去,想要让他躺下。

    可青年的一句话使她顿住了手下的动作。

    “阿爹,我乖的。”

    “我乖的,抱抱我好不好......”

    说话间,青年愈发收紧了手臂,好似怕极了被人抛弃,泪水流得更加汹涌。

    闻言,姜轻霄眨眨眼,心中恍然。

    柳惊绝这是......将她认成了他阿爹?

    所以才会在生病最脆弱的时候,求个拥抱。

    不知怎的,她心中萦绕的那种怪异的感觉,好似找到了出口,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少顷,姜轻霄缓慢地抬手,拢住了柳惊绝单薄消瘦的肩头,一下又一下安抚性地拍着。

    终于得到了回应的柳惊绝,情绪很快地便稳定了下来,他埋首在姜轻霄的颈窝,鼻尖处尽是她那清淡隽永的体香。

    少顷,青年唇角微微勾起,满是餍足。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窗棂的缝隙,映照在柳惊绝脸上时,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女子恬静安睡的面庞。

    此刻,他们二人正亲密地相拥着,同盖一被,抵足而眠。

    正是他朝思暮想、日夜渴盼的画面。

    柳惊绝微怔过后,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欣喜充斥着他的心房。

    一下又一下,随着躁动的心脏,通过脉搏流至全身,身体顿时酥软得不像话。

    时间好似凝固了下来,静得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少顷,柳惊绝笑了,他微微倾头,唇瓣落在了女子微扬的唇角上,停顿半刻后继而微微摩挲。

    温润柔软的触感,为他的灵魂带来一阵兴奋的战栗。

    让柳惊绝控制不住地想起昨晚那个混着苦涩药汁的吻。

    湿软的、馥甜的、让人欲罢不能的。

    柳惊绝闭起了眼睛,再睁眼时,曜黑的瞳孔有一瞬间变作了翡绿色,细细的鳞纹在他眼周流转闪耀。

    只单单回忆一个由姜轻霄主动的吻,便让他在这冬日,轻易情动。

    少顷,柳惊绝恋恋不舍地吮了一下后,稍稍撤身。

    他望着女子唇角那片暧.昧的的红痕,微微眯眼,眸光深沉。

    瞧啊,轻轻,我提醒过你的,别对人心软。

    尤其是我。

    姜轻霄是被炽白的日光给刺醒的,醒来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异常。

    腰身被人紧紧箍住,手臂被人枕着,那人还将头埋入了她的胸口,此时睡得正香。

    姜轻霄懵滞一瞬后,柳眉蓦地紧蹙。

    昨晚,她只记得自己回抱了柳惊绝,为了他能安定下来,装作他的父亲,给予安抚。

    并时刻关注着他的体温变化。

    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又与他睡在了一处,便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见怀中男子仍然安睡,对此毫无所觉的模样,姜轻霄的心口处渐渐升起愧疚与悔意来。

    柳公子他生性纯良,又十分的信任她,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与他睡在了一处,毁了他清白。

    不过幸好他们二人的衣衫俱在,没有酿成祸事。

    可自己做错了事,理应受罚。

    姜轻霄神色凝重,一点点挣开了青年的束缚,无声下了榻。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待到柳惊绝出来寻人时,发现姜轻霄已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柳惊绝看到她一改往日的温和柔静,变得沉肃的神情后,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少顷,他绞紧了长指,试探性地喊道:“轻轻......”

    姜轻霄抬头看他,见青年看到自己后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愧疚愈浓。

    她尽量放淡了声音,想让自己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可落在青年的耳边却是冷漠异常。

    “身体可好些了?”

    柳惊绝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在心中揣摩她每一刻表情的变化,随后轻嗯了一声。

    温声回道:“已经好多了,昨夜......”

    听闻他提及昨夜之事,姜轻霄的神情有一瞬的僵硬。

    她抬头,望着青年的眼睛,直接了当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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