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便贪心地抱住他,贴着他,恨不得钻进去。陆守俨便觉得,她跟个小狗儿一样,摇着尾巴要人抱。
他搂着她,低头安抚地亲她脸颊,又把她按在自己胸口。
她身形那么纤薄,有些瘦弱,他想起夜晚的种种,又觉得不忍心起来,自从上次她说觉得撑,只是那么一个字眼,却暧昧直白到了骨子里,所以后来,关键时候,他也特意低头看过。
只匆忙看了一眼,便被烫得抬起眼了,那种视觉冲击让人椎骨发麻。
她到底还小,距离二十岁都还差两三个月呢,他的几个侄女这个年纪时候都没结婚,她却年纪轻轻嫁给他成了他的小妻子。
他胸口便涌起无法控制的怜惜,有力的大掌轻抚过,下巴压着她柔软的发,低声说:“今晚早点睡,不碰你,就这么抱着也挺好。”
初挽小小地“嗯”了下。
不过说是不碰,却还是不太舍得,会忍不住彼此抚慰,摩挲。
初挽闭着眼睛,感受着他似有若无的动作。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小声问:“你会不会觉得太小了?”
陆守俨:“嗯?”
初挽轻握着他的手,示意。
她确实不大,被他那么握着,估计只能贴着手心那么一小团。
陆守俨默了下,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凭着匮乏的知识,认真想象了下,觉得她应该属于不大的。
于是也就低声说:“好像是吧。”
初挽一听,便羞耻,羞耻之后又羞恼,忍不住掐他:“不许说实话!”
?
第
104
章
第104章
外调的机会
第二天,
陆守俨去上班了,初挽上午没课,便拿了衣服去洗,
这会儿有几个不上班的家属在家,
也都洗衣服呢,
水房里倒是热闹。
大家伙看到初挽,意外之余,便和她打招呼:“平时都是你爱人洗衣服,
难得见你也过来洗衣服。”
初挽听着,笑道:“他以前在部队都是自己做,
已经习惯了。”
这么说起话,
大家七嘴八舌的,难免讨论起来,
听起来大家都觉得她命好,
羡慕她。
“我听我们家老赵说,你爱人能干,
你公公那里也可疼你了,
你这可是掉到了福窝里,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别看陆守俨初挽才搬过来,但是机关大院里都传遍了,
知道这肯定是重点培养的苗子了。
这个时候,大家看初挽,
难免说不上来的滋味,
羡慕自然是羡慕得很。
毕竟年纪轻轻的,
才多大,
也就刚够年龄结婚吧,
结果就嫁了这么好的人家。
关键爱人又是个疼媳妇的,
平时大家都瞧得真真的,洗澡水都得男人去倒,这小媳妇是肯定不动手的。
在这种羡慕中,也就有人想探探初挽的底,问起她家里情况来。
初挽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说自己是十三陵附近村里的,家里没人了。
大家一听,面面相觑,乡下姑娘,嫁这么好的人家?
等初挽洗到一半,进屋拿晾衣架的时候,霍翠凤便和旁边媳妇说起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找的,乡下的,年纪轻轻的,就找了这么一个好人家。”
旁边媳妇道:“年轻吧,仗着年轻,只要使得出来,找个年纪大的,也不难。”
她这一说,周围几个暗地里撇嘴。
不难,你怎么不找一个?
谁不知道陆守俨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大家都一个单位的,谁不知道谁不羡慕?
霍翠凤还待要说什么,丁彩丽从旁,一直听得真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突然笑着说:“人家初挽那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当京大的研究生随便谁都能上的?”
她这一说话,周围好几个都看向她。
毕竟这一层楼,就属她男人职位最高,别人多少看她面子。
丁彩丽搓着衣服,笑呵呵地道:“你们看到没,前几天,我那遭瘟的妹夫来了,可把他气得够呛,他给了我妹一笔钱,给了房子,落了一张破烂画,可算是让我狠狠出了一口气,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还不都是人家初挽眼力好,帮我看着的!这种本事,有一个算一个,谁能有?”
丁彩丽确实提起这件事来就气顺。
她妹妹拿到房子后,她帮衬着赶紧卖了,连同之前弄到的钱,一起存到存折里,之后托关系,赶紧给她妹妹调职,给弄到外地去了。
到了外地,她想着再想办法给妹妹介绍个对象,这不就重新把日子过起来了?
至于那遭瘟的妹夫,她自然是不搭理。
听说那妹夫拿着那副名画剩下的底子,去找专家鉴定,专家直接说你这是魂子画揭剩下的,如果卖也可以,一两百吧。
一两百?
那妹夫气得够呛!
一两百,说出来也是一般人几个月的工资,但是比起他送出去的宅子,比起他分给丁彩虹的钱,那都算什么?
这和他所想象的差距太大了。
他大怒之下,找丁彩虹,结果丁彩虹已经跑了,来找丁彩丽,结果机关大院都没进去,还被丁彩丽找了公安局来,说他□□挑衅闹事。
要知道丁彩丽爱人的级别在那里,丁彩丽做什么都有底气,之前是因为自己妹妹,投鼠忌器,现在却是不怕了,恨不得找茬修理一下这前妹夫呢。
那前妹夫被这么一教训,也是老实了,不敢来找丁彩丽,只能吃一个哑巴亏。
丁彩丽想起这些,心里畅快得很,对初挽那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觉得这是初挽真本事,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不怕。
再说人家初挽好学历好本事,年轻有相貌,怎么着,就不能嫁个好人家吗?
丁彩丽这么一番说,可是把一群女人镇住了,大家都没得说,只能点头称是。
于是等初挽回来,她发现水房里静悄悄,大家都专心搓衣服,还觉得纳闷。
丁彩丽笑着说:“没什么,好好洗衣服。”
初挽只能点头。
到了现在,大家都看出来了,知道初挽是被丁彩丽罩着的了,谁还敢说什么呢。
那霍翠凤也觉得心里不得劲,她今天说初挽,也不是只因为羡慕或者嫉妒了,还是不痛快。
她家老牛知道初挽花一百五十块买了一个罐子,还是和他们罐子差不多的,自然是难受,憋屈得慌,后悔得要命,甚至开始觉得,如果当时直接找上初挽和陆守俨,兴许他们就买了自己罐子了,那自己不是好歹挣点钱?
其实一百五十块,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一个多月工资,不至于那么难受,但那种卖漏了的憋屈,怎么想怎么别扭罢了。
为了这个,两口子互相埋怨,霍翠凤对初挽自然有些不痛快。
现在见丁彩丽又向着初挽,她就更别扭了。
她捏了一把洗衣粉,往衣服上一抹,随意地搓着,口中却故意道:“我听说现在国家提倡干部要下乡接触群众,那些省直机关已经组成扶贫工作队,下乡搞贫困县帮扶,咱们单位现在也得组织外调,听说各级别都有名额,就连厅级也得按照比例来!”
她这么一说,众人想起这茬,便没声了。
其实都知道,但没人提,都彼此瞒着,现在她这一说,大家便小声说起来,这话多少有些试探的意思,毕竟说不定就轮到自己爱人下乡呢。
万一外调挂职的话,那就说不好了,吃苦受罪不说,单位的一些升迁机会和福利估计白搭了,更怕的是等几年后回来,估计连位置都没了,黄花菜都凉了。
初挽听着大家讨论,知道这是大家都避着的,都不愿意外调。
不过陆守俨并不是寻常混吃喝的子弟,他是陆老爷子寄予厚望的儿子,是心存大志要做出一番事业的人,不可能一辈子窝在机关里图现成的。
这个时候,他不可能躲着,只能打头阵,往前冲。
所以这也不是她要不要接受她愿不愿意的。
再不舍得,该外调的,总归会外调。
*********
过了国庆,研究生课程终于正式开始上了,初挽也大致熟悉了京大考古系的人员班底。
除了她所知道的岳教授,黄教授,苏鸿燕的父亲苏玉杭也在,除此之外,还有几位海外归来的考古学教授。
苏玉杭乍看到初挽,也是尴尬。
之前那件明三代空白期的瓷器,他其实一直想找初挽详细问问,结果后来知道初挽准备结婚,又是嫁了陆家那种人家,也就不好叨扰。
后来他研究了好一番明朝空白期瓷器,也没研究出所以然,这件事便搁置了。
谁知道初挽竟然直接做了岳教授的弟子!
本来这件事,对于苏玉杭来说,是有些丢人现眼的,是不太想摆到明面上的,在学校里反正也没人知道。
但是现在,初挽来到学校,还当了岳教授的研究生,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他和岳教授本身是平起平坐,彼此还有些竞争关系,现在自己在岳教授研究生那里落了下风,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苏玉杭着实看了初挽好几眼,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岳教授感觉出苏玉杭欲言又止,便问起来,苏玉杭看了一眼初挽,初挽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犯嘀咕,想着反正瞒不住,再说还不一定初挽就正确呢,当下也就直接说出来:“也没什么,不过我和小初同学倒是见过,也是有缘。”
于是便把这件旧事说出来了。
这么一提,在场几个考古学老教授顿时起了心思,便分析起来,大家全都是行家,史书古籍全都信手拈来,从《明史》说到《英宗实录》,从《英宗实录》又讲到了《大明会典》。
引经据典一番后,岳教授终于道:“从这些史书的零星记载看,明朝三代空白期并不是没有烧窑,只是少数罢了,比如正统元年,就要烧制供内库用的瓷坛,而且详细规定了每岁七百五十个,又比如天顺三年,光禄寺烧制素白瓷和龙凤碗碟,要求减造十分之四,这都说明这三代陶器烧制从未断过。”
黄教授赞同:“其实要鉴别这三代的瓷器,倒也不难,这三代的器型大多沿用永、宣瓷器的款型,但是削足不规整,琢器一般底部无釉。”
这么说着,初挽也就提起那句“大明正统二年春月十七日恭造”,于是几个教授重点分析了“春月”这两个字。
大家分析来分析去:“春月,这就是要祭祀了,帝王祭祀五谷之神,奉旨烧制,情理之中。”
初挽见此,也就表示下一次可以直接带着那物件过来,大家一起观摩欣赏,几位老教授一听,自然感兴趣得很。
依他们的身份,是可以直接去文物局库房的,想见什么就见什么,但是明朝三代空白期的瓷器,确实见都没见过,这样也算是开眼了。
旁边苏玉杭听着这些,那脸色肉眼可见地难堪起来。
不过到底是勉强笑着说:“那三代自然是有烧制,不过这些也不轻易外流,现在能得的,十有七八是后来伪造的了吧。”
然而他这话一出,几个教授齐刷刷地看他,显然很有些不敢苟同。
但大家都是做学问的,也不至于直白地反驳他,只有岳教授道:“我们做考古学问,讲究一个严谨,话出必有因,等见了初同学的这盖罐,再说话吧。”
苏玉杭见此,觉得岳教授这是拿话压他,便讪笑了声:“岳教授说得是,受教了。”
他说受教这两个字,多少有点别样意味,在场众人听出来,不过假装不指,改而说别的了。
初挽看着这一幕,多少感觉到了一股硝烟味。
她也是没想到,原来这些考古学老教授们,内部还有这种间隙。
明显苏玉杭不太服气岳教授,不想承认那瓷器是真的。
不过细想一下,倒是也明白里面微妙的心思,如果苏玉杭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自己看漏了一件明朝青花瓷,送到他眼前他都嫌弃,最后是自己这么一个年轻后辈收走了,那不是明摆着承认,他这个当考古教授还不如自己一个学生吗?
他的脸往哪儿搁!
本来自己不来京大上学,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没人提,但自己来了,摆在他眼跟前提醒他,你当时有多蠢,你技不如人。
于是,他下意识竟然不愿意承认,那竟然可能真是一件明朝大开门青花瓷了。
这算是为了面子吗?
*******
会议结束,初挽和岳教授手底下另外两个研究生一起吃中午饭。
岳教授这次手底下一共三个研究生,除她之外另外两个都是男同学,一个是从京大考古系本科升上来的,叫宋卫军,另一个是北师大历史系考过来的,叫卢金平。
吃饭时候,卢金平显然对初挽很好奇,问起刚才教授们讨论的那件瓷器,初挽也就说了。
卢金平叹了声:“可真有钱,可真舍得!”
之前大家初步交流过,彼此了解情况,两个同学都知道初挽嫁人了,爱人有本事,公公也了不得。
卢金平自己上的师范大学,国家有补贴,现在上了京大研究生,也是靠着补贴过日子,自然缺钱,紧巴。
旁边宋卫军性情温和,听到这个,也就道:“其实还是眼力界,初挽同学眼力好,要是我们,就算有钱也不舍得买,毕竟还不一定怎么着呢,万一赔了呢。”
卢金平见此,也就不提了。
初挽听着,其实多少感觉,卢金平可以对自己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服气”。
自己没上过本科,年纪小,直接上的研究生,而且之前又被岳教授教导着跟了阿拉伯专业一起学习,在他看来是“被特殊照顾”了。
可能他觉得他靠自己拼打上来的,不太看得上自己这种走特别招生上来的?
其实初挽来读考古系,只是为了沽名钓誉,混个资历,谁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讲究,还得在这里搞尔虞我诈呢。
况且这学校本科生里还有一个她表姐陈蕾,那可是她得处处提防着的人,免得哪天给她下绊子。
这么低头闷想着的时候,卢金平却问起来这苏玉杭的事,旁边宋卫军倒是比较实诚,就把这里面的门道一五一十地给他们说了一遍。
“你们知道,我们学校的考古系也是这两年才成立的,当时成立得匆忙,很多规制都不齐全,现在学校研究着,决定我们考古系从历史系分离出来,然后成立一个单独的教研室。”
卢金平:“对,然后呢?”
宋卫军叹了一声:“我们导师为了这个教研室,可是下了功夫,和黄教授几个没日没夜讨论建设方案,付出了不少心血,本来依岳教授的资历,这教研室主任的职位应该是手到擒来的。”
初挽听这个,突然意识到了。
上辈子,苏玉杭才是京大教研室主任,也是考古系主任,根本没岳教授什么事。
卢金平:“对,我们导师担任主任,那肯定是应该的!”
他说这话,倒不是虚的,岳教授三十年代初就已经毕业于北平师范大学历史系,主持河南、陕西、河北一带多处遗址的发掘,从成就上来说,在京大考古系算是数一数二的,那苏玉杭到底年轻一些,资历也浅,和岳教授没法比。
就说今天这明朝青花瓷的论证,明显可以看出,苏玉杭学术功底还差了一筹。
宋卫军却叹了口气:“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导师没有海外留学经验。”
卢金平:“什么?海外经验?”
宋卫军苦笑一声:“没出国,没在国外重要刊物发表过文章。”
这下子不光卢金平,就连初挽也纳闷了:“为什么要在国外发文章?我们岳教授在国内的成就不是挺大的吗?”
要知道,岳教授几乎可以说是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奠基人,就这,还不够格?
宋卫军看着卢金平和初挽眼里的疑惑,叹道:“这里面有点渊源,你们可能不太了解,其实在三十年代的时候,我们学校曾经和南京史语所合作,要搞挖掘工作,但是人家觉得我们历史系没有国外回来的考古科研班底,直接拒绝了,之后我们才和北平研究所合作的。因为有这个教训在,我们新成立的考古系,最好是有国外背景才好,这样子有助于以后开展工作。”
初挽听着,倒是也多少明白,考古学不光是书本学问知识,还需要技术实践操作,需要自然科学相关学科的方法与技术,比如生物学、地质学和地层学。这些方面,西方到底是技术先进,国内起步太晚,底子薄。
不过就岳教授来说,他虽然没出过国,但经验丰富,也曾经自学过国外一些技术方法,其实并不比国外留学回来的教授差。
卢金平连连皱眉:“这也太形式主义了!岳教授主持过多少挖掘工作,这还不够吗?非得学国外,国外也不一定和我们国内一样!”
他很是义愤填膺的样子,这倒是让初挽意外,看来这是一个直性子,一时对于他刚才试探的不快倒是淡了一些。
宋卫军:“也是没办法的。”
初挽懂了:“看来上面属意的教研室主任是苏教授了?”
宋卫军含蓄地道:“应该是重点人选了,所以苏教授最近也很在意各方面的情况,毕竟是特殊时候嘛。”
初挽彻底明白了。
自己的出现,直白地揭露了苏教授一个重点研究过陶瓷的专业人士,是如此有眼不识泰山,竟然错过了一件明朝青花瓷,从而也错过了一个很好的对历史发掘的机会。
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自己几乎等于那个闹场坏事的人了。
她终于道:“听起来这事还挺有意思的。”
宋卫军和卢金平听到这话,同时看过来。
初挽已经吃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笑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押一个注,看看这教研室主任的位置,到底花落谁家。”
卢金平顿时诧异,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初挽。
宋卫平嘴角抽了下,之后笑叹:“初挽同学,别闹了,这不是我们能随便讨论的。”
他无奈:“我当然希望我们岳教授能当上,那对我们也有好处,但目前看,海外经验,还真可能是硬指标。”
?
第
105
章
第105章少了一横
初挽下午没课,
直接去了图书馆看书,研究生正式开课后,阿拉伯专业的课程她也挑要紧的两个上着,
同时还要兼任黄教授本科课程的助教,
这自然有些忙了,
在学校的时间就多起来。
陆守俨最近参加工作,单位也忙,有时候未必有时间回去吃晚饭,
她便干脆也不回去吃了,就在学校吃,
这样吃完饭,
回到家,看会书,
他可能正好到家。
这天图书馆看书,
她做了一堆笔记,又借了几本书放在书包里,
抱着笔记收拾书包打算回家,
谁知道出来图书馆,才发现外面秋雨起来了。
其实在图书馆时已经隐约听到外面动静,飒飒树叶之声,
窸窸窣窣的,不过她只以为是秋风的声音,
谁知道竟然是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
顺着图书馆老式屋檐滴挂而下,
校园里弥漫着朦胧的雨雾,
初挽试量着拿出伞来,
秋风一吹,
伞也不好拿。
她看这情景,自然不愿意冒着雨骑自行车回家,心里存了侥幸,或许晚一些雨就停了,干脆就去食堂吃饭了。
因为下雨,食堂里也是潮乎乎的,挤满了人,初挽排队半天才打到饭,等找位置的时候,竟然遇到了陈蕾几个同学。那几个同学见到她,热情得很,赶紧招呼,口里称她“小初老师”,笑着道:“小初老师你坐这边,我们挤挤就行了。”
初挽也就过去,干脆和她们一起吃饭,其间聊了课程的事。
大家七嘴八舌的,有请教初挽问题的,也有想试探接下来课程的,当然更多的,多少带着探究的意味。
毕竟初挽太年轻了,也就和她们差不多,还是陈蕾的表妹,结果就直接上了研究生,还是她们的助教。
听陈蕾的意思,初挽高中都没正经上,初中学习也不好,这样的一个人,多少让人有些不服气,毕竟大家都是凭着真本事考上的京大。
初挽也看出来了,当下她们有什么问题,她也就回答,引经据典的,如此三两个问题后,陈蕾几个同学面面相觑,惊叹不已:“你可真厉害!”
陈蕾从旁,笑了笑:“那是当然厉害,我表妹可是古董世家出身,过她的眼,就没有能错的。”
她这一说,旁边一个同学就好奇起来,问这问那的,初挽其实不太想讲这个,也就含糊过去。
谁知道那同学却问:“我家里有一个高足杯,之前拿过去文物商店,人家说是假冒的,可是我爷爷说,那是祖辈传下来的老东西,绝对假不了,我家里为了这个,也挺愁的,闹不明白,小初老师既然懂这个,能帮我们掌掌眼吗?”
初挽:“手底下也没东西,光凭说的,也说不上来,得见了实物才行。不过你可以说下是什么样的,文物商店为什么说是假冒的?”
那同学叹了声:“嗐,本来说是真的,谁知道拿过去文物商店,人家说下面的款不对,那个下面写着大明宣德年制,可是那个‘德’字竟然少了一横,感觉不对劲!”
初挽一听这个,认真起来,之后详细地问了那同学家高足杯的情况。
大家见她神色凝重,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都仔细听着。
初挽问了一番后,终于道:“这个文物商店看走了眼,不怪他们,他们年轻,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也正常。”
大家面面相觑,年轻,不懂里面的道道?
要知道在场最年轻的可就是这位小初老师了!
初挽这才道:“从周同学的描述看,这款项,这做工,都是正经大开门,文物商店也是认了的,只不过那个‘德’字少了一横——”
她顿了顿,才道:“其实这才说明,这就是正品了。”
她这一番话,可是说得大家云里雾里,那周同学更是茫然了:“什么意思?为什么这反而是正品?”
初挽:“从唐朝开始,“德”字就是多写字,有两种写法,可以有一横,也可以没有横,你们可以看看颜真卿的《颜勤礼碑》是有这一横的,而欧阳修的《九成宫醴泉铭》里面是没这一横的,这个本来就没严格规定。”
大家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一个个都聚精会神听着,就连陈蕾都皱眉细听。
初挽道:“不过到了宣德年间,宫里起了一场大火,这场大火大家可以看明史,里面有记载。大火之后,宣德帝命人用奇门遁甲来测,发现大明宫居南方,属火德,但是德字是十五划,宣字有九划,单数为阳,双数为阴,这么一来,火德加上宣德二字两个阳数,阳上加阳,阳气太盛,才招致火灾。”
大家哪里懂得这里面道道,一个个都听得入迷。
初挽道:“因为这个,德字统一去掉那一横,为十四笔,用以滋阴,所以宣德年间的德,都是少了那一横的。”
那周同学一下子兴奋了:“所以我们那高足杯反而是真的?”
初挽点头:“后世仿品,仿的话,反而是写足了十五笔,所以从你所描述的看,应该是正品了,至少这德字少一横,反而更能排除后世伪造的可能性。”
周同学几乎不敢相信:“那,那太好了,我这就回家和我爸妈说一声去!”
旁边几个同学,全都羡慕地看着周同学,他们才学考古,但也隐约已经明白,一件宣德高足杯的意义。
等周同学匆忙走了,其它几个,全都齐刷刷地看向初挽,所有的人眼中都是崇拜。
“小初老师,你真是太神了,你对这些都信手拈来,这是倒背如流吧?”
“小初老师你是不是把明史都背下来了?”
“我看不光是明史吧,唐宋文化估计都装小初老师肚子里了!”
要知道,简单这一番分析,可是把唐朝书法、唐朝文化、古代汉字和明朝历史全都囊括其中了。
关键人家也没备课也没翻书,简直是娓娓道来,想都不用想的!
如果说之前大家看初挽,就觉得她是一个普通助教,那现在感觉却不一样了,这么深厚的文化功底,就是直接给他们讲课,都足足够格了!
初挽笑道:“倒不至于这么夸张,只不过借用卖油翁的一句话,无他,
但手熟尔。”
这个年代,没后来的网络,也没那么多图书资源,大家获取知识的渠道太过有限。她却不一样,上辈子,她先是被太爷爷管着读了很多书,之后长大些,经历见识更是远超那个年代的许多人,这都是上辈子的积累。
然而初挽越是轻描淡写,几个学生越觉得初挽厉害,一时七嘴八舌的,问什么的都有,唐宋文化,明清历史,初挽全都信手拈来,甚至大段引用,只听得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时那学生又说回头想拿过来,请她过过眼:“你先帮着看看,我们再找文物商店的看,这样才能放心!如果真是正品,我们可得好好保存着,也干脆不要卖了。”
旁边陈蕾见此,一句话都没说,只低着头默默地听。
偏偏旁边一位没眼色的,还摇着她的手,激动地道:“你表妹可真厉害,你竟然有这么厉害一表妹!”
陈蕾扯了扯唇,道:“肯定没法比,初挽从小就勤快,我没事随便玩的时候,她就跪在院子里背书。”
大家惊诧:“是吗?”
陈蕾:“对,她太爷爷不让她上学,就天天在家背这个,她背得流眼泪,还得背,万一背不过就挨打,打得手心肿痛。”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便有人羡慕:“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太爷爷就好了!”
陈蕾赞同:“可不是吗,没法比。”
另一个却叹道:“算了吧,我再有一百个太爷爷,我也没小初老师这能耐!”
初挽从旁,道:“说起来,表姐小时候也跟着我太爷爷学过,我太爷爷还夸她聪明呢。”
大家一听,好奇:“那陈蕾怎么没学成小初老师这样?”
初挽漫不经心地道:“可能是表姐太聪明了,一心想着考大学,看不太上吧。”
一群同学听这话,笑起来:“陈蕾,你可是抱着金娃娃要饭,有那么好的亲戚,你不好好跟着学!你啊你!”
陈蕾抬起头,慢悠悠地看了一眼初挽。
初挽感觉到了,也笑看她。
四目相对,陈蕾扯了扯唇,嘲讽地挪开了视线。
她不喜欢初挽,初挽也不喜欢她,这都是明摆着的,大家彼此彼此。
*********
从食堂出来,天已大黑了,可是雨还是淅淅沥沥下个没停。
初挽难免有些懊恼,想着还不如不吃晚饭直接回去呢,拖到现在天黑了,坑坑洼洼的公路上有了积水,更不好走。
不过这种懊恼很淡,她很快将裤腿挽起来,将帆布书包贴身挎在腋下,撑起伞来,匆忙跑过去自行车棚。
自行车棚上方的石棉瓦已经漏雨了,滴滴答答落在自行车上,把自行车把都浇得湿亮,初挽只好胡乱用手抹了一把,将雨水抹下去,之后一手撑着伞,一手骑着车子往家里冲。
但是风一吹,那伞摇摇晃晃,她根本撑不住,水把袖口打湿了,右边胳膊的旧伤便隐隐发作,酸疼酸疼的。
这时候,前面水洼竟有个坑,自行车一个趔趄,她差点摔倒。
没办法,只好下了车,打着伞小心推着往前走。
谁知道出校门没多远,就见一个人,举着伞,穿着雨衣,高高的,她下意识要躲开,那人却道:“挽挽。”
声音低沉,在这湿冷的雨夜里,透着温暖的熟悉。
她连忙刹车,高兴地喊道:“你怎么来了!”
陆守俨阔步过来,将手里拿着的一件雨衣直接给她套上,又帮她把围巾掖好了,裹得严严实实的,之后才道:“我来骑车,你坐后面。”
说着,他接过来她手里的雨伞,收起来:“这种天根本没法打伞,你穿雨衣。”
他将湿漉漉的雨伞收起来,那雨伞还滴着水,他直接挂在了车把上:“好了,上车,你坐后面抱着我。”
初挽赶紧坐在了后座上。
陆守俨长腿一伸,骑上来,冒着雨往前。
初挽坐在后座,将手从雨衣下面伸进去,紧紧地揽住他的腰。
外面的雨水湿凉,冷得让人发颤,不过他的腰劲瘦结实,摸起来特别暖和,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初挽问:“你怎么突然来这里?”
陆守俨踩着车蹬子,道:“看你这么晚还没到家,不放心。”
初挽隔着冰冷的雨衣,从后面贴着他,抱紧了他:“我正发愁,你就来了!”
自然是喜欢得很,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仿佛可以遮挡住一切风雨。
哪怕现在依然在下雨,雨滴依然会溅落在小腿上,但她会觉得很暖和。
陆守俨低声道:“好了,别说话,小心凉气进嘴里。”
初挽笑,抱着他的腰,不说话了。
这时候,路边商店的门已经关上了,只是灯箱还亮着,在朦胧雨雾中晕散开来,公路上坑坑洼洼的积水反射出路灯,湿亮湿亮的。
空气中弥漫着秋雨的清冷,一切都是湿冷的,是初挽最讨厌的天气,甚至胳膊都已经牵扯着疼起来。
不过她心里却很喜欢,只觉得暖烘烘的。
这种喜欢,一直持续到进了家门还没散去。
陆守俨将滴着水的雨伞收起来,挂在洗手间里,又从她身上摘下来书包,那书包已经泛潮了。
他看着她被打湿的刘海,轻轻皱眉:“赶紧把衣服脱了,进去洗洗,别感冒了。”
初挽却不管不顾的,直接扑进他怀里:“你自己都湿了,还说我!”
天冷了,他依然穿着衬衫,衬衫泛着潮,不过他一点不觉得凉的样子。
男人体内仿佛永远散发着热度,让她抱起来很舒服。
陆守俨垂眸看她,很有些无奈,声音低沉:“听话,快去洗。”
初挽埋首在他胸膛上,缠着他就是不放开:“你怎么突然去接我?”
陆守俨便环住她的腰,她比他几乎矮一头,他力道大,胳膊这么伸着时,几乎将她半抱起:“我加班回来,本来以为你已经到家了,谁知道根本没人,便想着过去你学校看看。”
谁知道刚到校门口,就看她举着伞骑着自行车闷头往外冲。
初挽手脚并用,两腿缠在他腰上,胳膊搂着他颈子:“你就是担心我,惦记着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