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羡泽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心里就明白了这恐怕是画鳞计划的一环,他早就知道自己如果失去魔主之位,仙魔两界必然会四处洞穿,陷入混乱。而且他当年伪装成羡泽四处作恶,造出了“东海屠魔”,当下他就是要让羡泽更洗不干净,甚至让很多人认为,羡泽就是他就是魔主。
他就是要给羡泽留这个恶心人的烂摊子。
与此同时,在修仙界上层,“真龙奴役论”大行其道,有不少人认为真龙将会把所有凡人视作蝼蚁踩在脚下。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起了“雷劫飞升”。
如果雷劫是由真龙控制,那岂不是谁人何时渡劫全凭它的心愿,渡劫之后又去向何方?如果拼尽全力到了化神期,渡劫失败将功亏一篑,魂飞魄散,那是不是根本就不追求渡劫成为上仙,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个九洲十八川做一辈子的化神期强者,难道不好吗?
但是团结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就是千鸿宫少宫主宣衡的回归。
宣衡还活着的消息基本就是在钟霄露面之后半个月就传了出来,很多人都想看兄弟相争厮杀大戏,甚至在千鸿宫内部,已经在正主还没到千鸿宫之前就开始彼此拉帮结派。
却没想到宣琮早早就立在台阶上,揣着袖子笑盈盈的望着自己目盲的兄长从云船走下。
宣衡冷声道:“没用的东西。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千鸿宫主要长老,当初都在西狄被羡泽斩杀,千鸿宫权力真空,按理来说宣琮完全可以手握大权重振旗鼓,甚至于让这个兄长都没有办法回到千鸿宫。
可宣琮没有这么干。
他半摆烂了。
基本就是带着千鸿宫退居二线耍赖皮,所有邀请屠龙的建议他一概不参与,所有想蚕食千鸿宫的他全都打回去,但要说主动干点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宣衡说他“没用”,仿佛也是说这大好的机会他不夺权,那宣衡就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宣琮混不在意,扶着散乱的斜髻笑了笑:“你若是有用,也不会瞎了眼睛。怎么说?瞧你脸上倒有几分吃饱过的余韵。”
外人哪里听得懂兄弟二人的对话,只知道宣琮本意是等宣衡回来便翩然离去,宣衡却拽着他彻夜详谈,宣琮最终是略不情愿的留在了千鸿宫,继续像当年那样闲散混日。
而宣衡从来都是雷霆手腕,虽说已经大不如前的千鸿宫内部,有不少人怀疑他的目盲、多位长老被杀,以及他与真龙之间是否有关系,但宣衡还是置若罔闻,果断宣布:
卓鼎君已死,他继任千鸿宫宫主之位,甚至他对当年失火未修的纳载峰再度放了一把火,彻底拆除了那篇废墟。许多千鸿宫弟子都很好奇纳载峰的山门之中到底有什么,但终究是没有机会见到。
千鸿宫在数个月的混乱衰败后,终于在他重塑的严苛门规下,又恢复当年几分气派。
而没过多久,就在丹道城蓬莱秘宝在全天下掀起热潮,在元山书院多次号召要反抗魔龙反抗蓬莱的时候,千鸿宫向天下宣布
卓鼎君当年在东海因贪婪伤害真龙,已经得到上天谴责,受尽折磨而死,千鸿宫与真龙有上古渊源,缘分相连,将绝不参与任何屠龙相关活动。
千鸿宫看似中立,实则已经是极大偏向真龙,甚至承认宗门与蓬莱在上古时代的联系。
这四舍五入就是认定真龙是上仙半神的地位。
而另一边,有传闻说,在这暗渊遍地的混乱之际,伽萨教圣主已然带人闯入中原腹地,目标似乎是至东海沿岸,想要完成五十多年前伽萨教未能完成的朝拜。
……
江连星飞在空中俯瞰着已然郁郁葱葱的蓬莱,初冬偶有落雪,但蓬莱岛上如今灵力旺盛却没有多少叶子枯黄。今日空中没有多少飞动的木柱砖瓦,应该是葛朔和华粼已经回去了。
刚刚羡泽的话回荡在他脑中,他仍旧有些恍惚。
羡泽已经对他很好了,是他单方面深陷在对她的感情里停不下来。
葛朔也是当年教他功法的人,江连星从心底尊称他一声“师父”。
他虽然心里有过蠢蠢欲动,觉得真龙从没必要忠贞,但当羡泽都表示她有了葛朔不会再选择别人
他的想法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上台面……
师父都已经回来了,他怎么能那么不要脸的还一次次说自己对她的感情。难不成就因为华粼的记忆,就因为龙与蛟的相配,他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
江连星头昏脑涨的飞在空中,望着那些连接宫殿的回廊,巍峨中透着秀致,既般配羡泽的地位,也能符合她的喜好。
江连星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搬进去这些廊腰缦回的宫殿,会不会他就要住在远远的另一端,想一推开门就见到羡泽也难了。
可在如今紧凑的屋檐下,他眼睛耳朵,也躲不开她与师父之间任何的恩爱与互动。
江连星还是第一次在陌生回忆以外的现实中,见到羡泽那么放松、懒散又隐约有点孩子气的样子。
她起床一直不怎么早,清晨打着哈欠在窗边托腮,葛朔站在身后拿着梳子不知道与她聊着什么,她忽然回过身去掐葛朔的肋下,俩人笑闹打坐一团,葛朔打不过她,蜷成一团夹着胳膊,屋里传来俩人几声笑骂:“长胡子龙!”“大屁股鸟!”
他俩总有聊不完的话,有时候江连星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听见窗外哝哝细语,原来是俩人支起窗子点着灯烛,裹着被子凑在一起,窗台上还摆着一碟花生米。他俩就聊着墨经坛上屁大的八卦,同仇敌忾的骂人,就能聊到后半夜去。
俩人有时候就先后打哈欠,裹着被子直接倒在窗边的榻上,江连星隔着自己窗子的薄薄窗纱能看到他们窗口的灯盏到了近天亮才熄灭,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是也窝在自己窗边的椅子上抱着腿睡着过去。
羡泽没说错。
他亲眼见证着,她与师父恩爱无双。
而他自以为直白表露情感的那几句话,对如今什么都拥有的羡泽,就纯粹是多余。
他暗暗下定决心。
一辈子不再说出那些话,换能长久留在她身边,江连星一万个愿意。
江连星回到院落中,却没料到华粼和葛朔正坐在树荫下,葛朔手忙脚乱的给他束发髻,桌子上还摆着几支红珊瑚的簪子。
华粼脸上也不知道抹了什么玩意儿,跟被扇了似的红扑扑的,他被套上好几件轻纱层叠的衣服,有点呆滞地坐在石凳上:“……师父,羡泽真的会喜欢这样的吗?”
葛朔叼着簪子,往他金白色的发髻中簪的时候,戳到了皮肉,华粼疼得直皱眉。葛朔攥着一把头发,正在较劲:“我还能骗你吗?以前她被这种样子迷的不要不要的。这几只簪子都是她之前从宝囊里取出之后放在妆奁里的,你就说你不小心发现,觉得很漂亮很喜欢才借用的。”
华粼怀疑道:“师父真的不是害我吗?万一这些簪子很重要,羡泽生气我偷拿了呢?”
葛朔啧了一声:“这簪子就是她拿来配你这头漂亮金发的!再说,她什么时候对你生过气。”
华粼:“好吧。可是脸上有必要弄得这么红吗?”
葛朔也不明白华粼怎么这么苍白,他印象里的那个假货,可是每次在羡泽面前都是脸色红扑扑。
葛朔嘴损起来:“她就喜欢脸红的,甚至看见猴屁股都激动要抱着亲”
华粼:“不过……”
他回过头看向葛朔,有点不太确定道:“可是,羡泽最喜欢的不是师父吗?干嘛要让她多喜欢我一点啊。”
葛朔动作僵硬了一下,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那我还能跟她似的活几千年吗?让你打扮你就打扮,不过她要是真的生气了,你就推我头上,就说是我干的就行。桂花油呢?啊对,你真的不打耳洞?我建议你打一个”
江连星看到那红珊瑚簪子就想起来了。
他记忆中对着水面映照模样的时候,就看到过旧日的华粼戴着红珊瑚的首饰,跟眼睛交相辉映。
葛朔难不成是在教小华粼去讨好……
葛朔显然不认为自己能一直陪羡泽。
他甚至已经在想,一定要有人能伴在羡泽身边。
相较于江连星,在葛朔眼里显然小华粼跟羡泽更相配,更让他安心。
江连星站在原地,一时间难以动弹。
从来都是爱玩多情的羡泽笃定的说“我们恩爱无双”,最是忠贞的神鸟却在妆点别人,希望羡泽能喜欢上其他人……
第195章
(中修)江连星欲盖弥彰,声音忍不住拔高:“不是那种梦!”
江连星动了动,
华粼眼尖,余光扫到了他,惊讶道:“江连星,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葛朔猛地转过脸来。
江连星只好走出来几步,
向葛朔拱手道:“师父、师兄……羡泽那边说想要让我先回来做些饭食,
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葛朔目光落在他身上。
前些日子羡泽又去了一趟明心宗,看了看丹道城的市集,
买回来不少东西。除了她哭天抢地想吃的菜色,
还有给他们仨人的衣物。
她当时还拿衣袖比了比江连星的臂长,
道:“许久没给你买衣服了,
感觉好像又买小了。哦,
尾巴洞你自己改去吧,我可不会缝。”
葛朔当时就意识到,江连星和羡泽之间也存在某些外人不知道的默契。
这种默契说是师徒还是别的,
葛朔也很难分清,
但显然羡泽失忆后的那段时间里,江连星真的全心全意地保护着她……
这会儿师徒二人对视,江连星像是被扎了一样避开目光。
葛朔抬起眉毛:“去吧,
我看她把那些食材跟宝贝似的拿冰术保鲜着呢。”
羡泽回来的时候,月色洒满院落,四周点满灯笼照的如同白昼,
桌子上的饭菜也都热气腾腾。
江连星坐在桌边,
他想到今天在书海发生的一切,下意识想站起来避开她。
羡泽却已经飞落到桌边,翻飞的衣袖拂过江连星鬓边,
带过一阵她的淡淡气息,她揉着眼睛落座,
差点碰撒了汤碗:“真不用等我啊。”
江连星立刻抬手托住,汤碗一滴未撒,羡泽也下意识要去接,手指按在瓷碗的同一处,托住了他指节。却没想到江连星急急抽回手去,那汤碗直接打了个转落下来。
羡泽手指一晃,差点摔碎的汤碗带着汤汤水水飘起来,落回桌子上。
羡泽看了他一眼。
江连星攥着手指垂着头。
葛朔看出来了这俩人有点不对劲:“怎么?吵架了?”
羡泽挪开眼:“……没有。”
江连星顿了顿,半晌后才低声道:“我惹师母生气了。”
葛朔眉毛诧异的抬起来。这几个月江连星就没怎么叫过“师母”,这会儿怎么突然改口了?
羡泽没说话。
江连星有些坐不住,道:“我再去看看厨房,要不要添些饭”
葛朔却阻止了他:“不用,大家吃饭也就陪某个贪嘴的龙吃个乐子。羡泽,你别把气带到饭桌上哈,徒弟不听话大不了打一顿就是,明儿就忘了。”
羡泽扯了扯嘴角:“打过了。”
俩人连眼神交汇都不愿意有,不可能是单纯的惹生气了,葛朔只好半开玩笑道:“我也瞧着没有伤,打你哪儿了?江连星,你要记恨你师母,就真没良心了。”
江连星:“……我怎么都不会记恨师母的。”
眼见着气氛又要坏,羡泽却惊叫着岔开了话题:“华粼!你怎么了?谁打你了?”
华粼眨眨眼:“没人打我呀。”
羡泽托腮笑道:“那脸怎么跟被人扇了似的。今日倒是不披散着头发了,梳成这幅样子,过来,让我看看。”
江连星闷头盛饭,他将饭碗递到羡泽面前,羡泽正抬手拨弄了一下华粼头上的发簪。
她似笑非笑的将脸转向了葛朔。
这回轮到葛朔低头扒饭了。
华粼似乎很不适应这样的装饰,他从小就并不爱美,天然雕饰,但他也意识到了桌上情绪的流转:“好看吗?”
羡泽端详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好看。小华粼很配红色。”
华粼却垂了垂眼睛,拔掉发簪:“但我不喜欢束头发。我也不喜欢脸上弄得那么红。”
他天生秀致,动作却一向是天真稚拙,抬起袖子用力蹭了蹭脸颊。
羡泽又看了一眼葛朔。
他捏紧着筷子,吃得专心致志。
羡泽道:“华粼,坐近一点吧。”
华粼脸上露出了当晚第一个笑容,他挪过石凳靠在羡泽旁边:“我看你吃。我还是喜欢吃花和草。”
羡泽夹了一筷子:“你吃过这个吗?钟霄说是丹道城的猎兽师打的野珍,肉中已经有了灵力滋养的味道。”
华粼表情不大乐意尝,但在羡泽的目光下,还是凑到她筷子边叼过去:“唔。一般好吃,就像是蘑菇。”
羡泽摸了摸他脑袋,笑道:“多尝尝,别天天嚼草了。喏,这些珊瑚钗不想戴就不戴。”
她伸手要摘,华粼却捂住:“那我不戴,羡泽也喜欢我吗?”
羡泽愣了一下。
她目光看向葛朔,又挪回到华粼纯净又期许的脸上,她伸手捏了捏华粼的脸颊道:“那当然。跟钗子跟外貌跟什么都没关系,我知道小华粼到我身边来有多么不容易。”
华粼却伸手搂住她胳膊:“那羡泽别光让师父陪,让我陪着睡吧!我做梦都梦见小时候你陪我,我还把脑袋拱到你肚子上戳你,我特别想羡泽身上的味道”
江连星没想到,他自己内心的想法,能被华粼这样直白的说出口。
这个饭桌上,只有华粼仰着脸,他和葛朔都低着头。
羡泽环顾一圈,慢慢笑起来:“那行,你师父拿了我的珊瑚钗都不打声招呼,罚他今天睡井里”
葛朔皱起眉头,他半弓下腰,忽然放下筷子道:“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他快步往房间的方向走去,用力合上门,甚至连屋檐下的几个灯笼都因门扇起的风而晃动。
江连星望过去,他还记得羡泽特意买的灯笼,她说鸾鸟和苍鹭都不擅长夜视,所以夜间越明亮越好
江连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华粼的筷子:“你别吃了。反正你嚼几朵花,吃点花蜜也能饱!”
华粼皱起鼻子,抬眼有点生气地看着江连星:“羡泽喂我呢,你凭什么不让我吃?”
江连星面无表情的面容下也隐着几分愤怒:“师父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吃!师父跟师母最是恩爱,你在这里撒再多的娇也没用!”
羡泽听到这后半句,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江连星却僵着脑袋,注意到她的目光也不愿意回望。
华粼偏过头,他手指拨了拨金发:“不是我气病的。他这些天好几次表现出不舒服了。还不让我跟羡泽说呢。”
羡泽猛地转过头看他:“葛朔这几天都不舒服?!”
华粼点点头:“他就是撑着在修建宫殿,我想告诉你,可他不让说。每次一见你,他恨不得嘴咧到耳根,每句话都带好几个笑话。”
羡泽望了房门一眼,道:“你们俩吃吧。”她抬手握住江连星的手腕,江连星手一抖,失了力气似的,刚从华粼那里夺走的筷子掉下来。
羡泽接住筷子,递还给华粼,道:“乖,都别吵架啊。”
她走过去打开主屋的门,然后走进去反手合上。
饭桌边只剩下俩人。
江连星一屁股坐下来,面无表情却隐隐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沮丧。
华粼根本没有尝刚刚羡泽给他夹的菜,只是偶尔吃了几口菜芯,俩人都不说话。
华粼忽然开口道:“我会陪着羡泽,怎么都不会离开的。”
江连星以为这是示威。
就听到华粼继续道:“你最好也这样。”
江连星:“……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华粼点头:“对啊,我很讨厌你。但羡泽喜欢你的。”他把盘子边缘装饰的花塞进口中,慢慢嚼道:“可能比喜欢我还多吧。我从小觉得羡泽最疼我了,可从我去了一趟魔域再回来,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连星垂下眼睛,对华粼来说羡泽失忆的那段时间不算太久,对他来说确是两辈子,甚至是更久。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我们谁都没法跟师父相比。”
华粼放下筷子,红瞳中露出惊讶:“你凭什么想跟师父相比?师父为她做了多少,陪了她多少年?你才跟羡泽相识多少年?甚至师父也不是一开始就在她心里这么重的啊。”
江连星怔了怔,被他直白的话语说得有些抬不起头。
华粼摆弄着盘子里的叶片,托腮道:“真龙寿命那么长,若是一二十年便能对一个人情根深种,那千年岂不是要爱五十个?我没想那么多,说不定等五百年之后,我也能像师父这样,被她事事挂念就好了。”
……
屋内。
她走进去几步,就瞧见葛朔化作原型,颓丧的趴在榻上,脑袋埋在软垫里。
她靠着侧间的门框,抱着胳膊道:“怎么?拿簪子给华粼打扮的时候,没想过要是我真吃这套,你心里也会生气吗?”
葛朔没说话,只是烧焦了的鸟屁股对着她。
羡泽叹了口气:“他最清清白白,跟过去那些事都没关系,别把小华粼扯进来。”
葛朔闷声说了句什么。
羡泽没听清楚,刚要问,就看到葛朔身体抽动了一下,周身灵力波动虚弱,他也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羡泽连忙上前,捞起这只烧焦水鸟转过身来,他眼睛紧闭,尖嘴巴已经把软垫戳出一个窝。
羡泽拍了拍他脑袋:“化作人形,这我都握不住你的手。”
葛朔闷声道:“我不要。你化作小金龙。我要我的小金龙”
他刚说出口也觉得这要求唐突,羡泽好多年都没在他面前化作原型了。可他从软枕的缝隙里斜过眼睛,只瞧见金光一闪,两只爪子捏着他脑袋按在枕头里,她尾巴缠上来:“不许动,你已经被我捕获了。”
她化作一条没比软榻长多少的矫健金龙,缠着他的羽毛,一幅将他缠绕捕猎的模样。
葛朔挣扎过来,忽然用长长鸟嘴,叼住了羡泽的脑袋,吞下去一半。
羡泽睁开眼就瞧见了某个家伙的嗓子眼,爆发出一声尖叫:“葛朔你想死了!!”
只听到屋外头也混乱一片,华粼和江连星似乎被她尖叫吓到,都要起身拔剑了。
葛朔连忙松开龙头,化作人形,把她抱在怀里捂着她的嘴:“别叫别叫,这又没跟夜里似的弄个结界隔音,你叫什么都听得见!”
羡泽扭扭身子,干脆一长条躺在他身上:“你要是再出那些给华粼抹猴屁股脸,插珊瑚钗的昏招,我就要现在开始叫了。我能叫得让他俩开开眼,让他们知道每天那罩着卧室的结界里都是什么动静”
葛朔嘴巴浑,脸皮薄,涨红了脸捂住龙嘴不肯撒手:“别叫。他俩也不小了,又不是没开窍!”
羡泽要张嘴,他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她金瞳笑得眯起,葛朔松开手,羡泽毛绒绒的脑袋往他颈窝里顶了顶,一只角戳在他脸上的笑涡里,爪子捉着他胸襟的衣服:“你跑屋里来,是因为生气我喂华粼吃饭了吗?我就当他是小孩呢。”
葛朔伸出手,把她盘起来抱在怀里,一只手还捏了捏她的爪子,刚要开口就先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我没生气,我就是不太舒服,可能这几天累到了。”
羡泽脸色却不太好:“不,这里灵力丰裕,你使用再多法术也不会如此虚弱。画鳞又在搞鬼,他又想见到我了是吧。”
葛朔却皱着眉头:“你别去见他,别让他得逞。”
羡泽:“大不了我再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葛朔拔高音量:“这样他反而得意了!真是恶心死了!我都恨不得一头”
他意识到羡泽必然不愿意听他这么说,住了嘴。
羡泽没说什么,只是爪子反握住他的手指,将灵力丝丝汇入他体内。
葛朔也知道羡泽一直在找寻能够化作成年应龙的办法,便推开她的手想要拒绝她淡金色的灵力。
羡泽却张嘴咬住他耳垂,不许他乱动,两只爪子都紧紧握着他的手指。
葛朔干脆躺下来,就像是被路过金龙霸王硬上弓的可怜凡人般,咧嘴笑道:“好霸道。这跟强行往我嘴里塞饭有什么区别。”
羡泽松开他耳垂,但尖尖牙齿又生气又无奈的在他下巴脖颈上咬了一堆浅浅牙印,道:“你再这么瘦下去,我真有可能每天打捞三百斤的鱼,往你嘴里灌。”
葛朔笑得直咳嗽,二人笑声停歇之后的短暂沉默后,他手指摩挲着羡泽的断指,轻声道:“你不喜欢华粼吗?你之前不就最喜欢他的模样吗?”
羡泽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她也学会了葛朔的打岔聊法:“各有一半吧。我要是这么看脸的龙,你现在应该被我赶出去放哨了。”
葛朔又笑:“我很俊的好嘛。”
他顿了顿道:“江连星如果没有当年的记忆,他就不是过去那个人吧。”葛朔心里始终认为,若是那个人还活着,他恐怕是争不过。以羡泽的性子,二人能有一两百年的形影不离,必定有根上就契合的地方。
羡泽沉默片刻,道:“不论是否有当年的记忆,都不是了。”
葛朔总觉得她这话说得模糊。
难不成江连星真的……真的有当年的记忆?葛朔心里头悬起来,他下意识的口无遮拦问道:“那你呢?你更喜欢他的哪一半?”
羡泽忽然伸出爪子掰着他下巴瞧了瞧,在她抱怨了几次他胡茬扎人之后,他修面比以前勤了不少。羡泽上下左右的看他,葛朔有点不适应:“看什么?”
“我看是谁附体了。我认识的葛朔只会说:‘你眼睛敢看别人试试’。”她笑着捏他眉毛:“再说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已经过了能因某些花心思的小手段上钩的年纪了。”
羡泽跟他说话已经说得很客气了,葛朔也有点老脸一红,咕哝道:“我就是关心则乱。”
羡泽知道。
当年华粼看似心思细腻其实有破釜沉舟的魄力,葛朔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对于她的事总是心思深重。
他当下的情况,更加重了他从东海之事以来从未散开的愧疚。
“羡泽!羡泽”
羡泽刚要安慰他,就听到了外头急急的呼唤。
葛朔推开窗子:“江连星,怎么了?”
江连星快走几步到窗边来,一垂眼就看到了羡泽□□的躺在师父身上准确来说是金龙仰着肚皮躺在葛朔身上,爪子还在挠肚子。
羡泽甚少这样毫无威严的时候,跟江连星双目对视,都是僵了一下,她砰的一声炸开团金光,化作人形。葛朔被她一屁股坐在肚子上,闷哼一声:“羡泽你的屁股也不小啊咳咳”
羡泽连忙起身,一只手搂着他又是一阵顺气。
葛朔觉得羡泽当着江连星的面,还搂着他跟哄小孩似的,他脸上挂不住挣扎起来,看起来更像是夫妻两个还在床上打闹。
江连星不敢抬头,只是道:“辟鸣回来了。说是什么临海公主到了丹道城,而且还带来了大量的妖,各地妖主都想要求个封号,导致现在丹道城里一片混乱。”
羡泽头都大了,她能想象到千百只大妖挤在丹道城的景象,那群刚刚来到东海没多久的修仙者恐怕都吓坏了。
她道:“辟鸣不能带公主过来吗?”
葛朔坐起身来摇摇头:“临海公主是陆龟,听说七八百年前第一次到蓬莱求封号,还是鲛人们拖着船,将她送过来的,她在海上吓晕了三回。”
江连星补充道:“而且蓬莱附近的法阵也顶多是能让辟鸣通过,其他的妖不提前打招呼也不可能过来。羡泽不如直接去丹道城一趟。”
羡泽叹口气:“我在墨经坛上看到不少宗门说要联合,说东海附近妖魔肆虐,派人前来丹道城降妖除魔,这都要撞上了。走吧,简单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出了太阳就过去。”
葛朔指了一下自己:“我们都要过去?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
羡泽斜了他一眼:“我现在决定把你别裤腰上,走哪儿带哪儿。你要是嫌累就化作原形,我把你绑起来当是去丹道城卖鸡了。”
他俩开玩笑的时候,江连星垂头喏了一声,正要合上窗子。
羡泽扫到院中的桌台上,江连星忙活许久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
她撑住了窗子:“先?*?
别收饭桌。我还没吃饱。”她转头问葛朔:“你还吃吗?”
葛朔因为她的灵力舒服了不少,他有些困乏地翻了个身:“我不了。我困了。回头真给我打捞三百斤鱼再说。”
最后坐到饭桌边的只有江连星和羡泽,她端着碗道:“华粼呢?”
江连星:“回屋洗脸了。”
江连星表情有些怔忪,动筷并不积极。
羡泽:“你不吃?”
他猛地回过神来,起身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啊……嗯。我吃饱了,我帮师母布菜。”
羡泽这才意识到他突然改了口叫“师母”。
羡泽忽然明白,之前江连星没说错,有些事她跟葛朔说不了,和江连星还能商量商量,他全然站在她角度帮她出主意,二人总能想到一处去。过去那么久,羡泽对他的熟悉就像是对自己的手一样,现在忽然多了层隔阂。
羡泽把酒碗往前托了一下:“我要喝两盏,你喝吗?”
江连星摇头,但还是起身给她倒酒,羡泽自己一个人吃吃喝喝,眼大肚子小,连江连星放她碗里的菜也没能吃完,她撑着脸,忽然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睡不好,身子不舒服?”
江连星以前跟她在一起就像是鱼在水里,安心自如,现在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只是硬邦邦点了点头。
“原因是什么?就因为拿走了魔核?”
江连星:“嗯。可能。”
羡泽似乎因为他过于生疏的口吻,略有些怅然的垂下眼睛,她没说什么只是仰头喝完了盏中酒。
江连星起身给她倒酒,忽然道:“师母给我些灵力吧。这样我就不会一直做梦了。”他实在是因为那些过于真实的梦,都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身份,辨不出现世和回忆的边界,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
羡泽仰头看他:“做梦?”
江连星僵住,她一下子反应过来。
羡泽震惊:“……你天天做梦?怪不得精神这么不好。”
江连星欲盖弥彰,声音忍不住拔高:“不是那种梦!”
第196章
(小修)羡泽猛地避开他的脸,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羡泽道:“我没说是,
你别这么大声音,把你师父吵醒了。你说的事我考虑考虑。”
江连星同手同脚地拿来茶具泡了茶,泡茶的时候又撒谎重申了一遍:“我没有做过奇怪的梦。”
羡泽喏喏装作信了。
毕竟之前她特意给江连星买衣服,
就是因为发现他本就不多的衣裤少了好几件,
当时她还以为是他做针线活改造尾巴洞失败了。
现在想来应该不是这样。
俩人干巴巴地喝了几杯,
他觉得羡泽怎么也该回去陪师父了,便先起身对她作揖:“羡泽,
我先去休息了。”
他走回房中,
刚要回头合上门,
羡泽的手忽然挡住了门。
江连星惊讶:“羡泽,
怎么了吗?”
羡泽推开门,
迈步走了进去,然后背着手合上了门。
江连星有点不可置信,甚至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羡泽环绕四周。这边住处还是比之前在明心宗好多了,
屋内还是有些家具,
不再是那种除了床和桌子什么都没有的家徒四壁,只是他整洁到几乎没有一件随意摆在桌椅上的杂物衣衫。
她走近一步,握住了江连星的手腕。
他胳膊下意识地往回拉扯了一下:“……师母?”
羡泽道:“我考虑了。可以给你一点灵力。”
江连星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她手握上来的一瞬间,
他脑袋里迸出太多梦中出现的画面,还有他那时候只能自己……醒来几乎荒唐的想要一头撞死。
羡泽:“你不想要?”
江连星猛地回过神来道:“要。我只是……”
羡泽举动也很干脆,说着话的时候灵力已经从手腕处丝丝汇入他体内。
江连星一瞬间有些头晕目眩。
他如今的身躯太渴望来自于她的一切,
下意识地反握住羡泽的手臂,
往后一个趔趄靠在边桌上。
羡泽扶着他一点:“不至于吧,就一点灵力而已,别摔了。”
江连星有点眼冒金星,
他不知道自己的灵海为什么就像是饥饿数个月的孩子吮吸乳汁。他朝她伸出手去,下意识想要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但羡泽将他的手拿下来,让他扶着桌边。
感觉时间只是过去几个眨眼,羡泽就道:“足够了,松手吧。”
他迷迷糊糊的没有反应过来。
羡泽用力拽了一下手臂,他手中骤然一空,羡泽手腕上有个淡淡的红印,指痕分明,他骨节分明的手还在空中抓了抓。
羡泽有些说不清的看了一眼,道:“早点睡,明天一早就走。”
江连星喉咙里含糊地叫了一声。
羡泽打开门时回过头:“你说什么?”
江连星晕晕的卧倒在床铺上,只有脑袋还迷迷糊糊昂着,平日没什么神色的冷白面孔慢慢涨红起来,简直堪比华粼脸上打的胭脂,他道:“师母。。”
羡泽猛地避开他的脸,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江连星确实当天夜里还是做梦了。
只是梦中只有一个场景,他和羡泽化作原型蜷在一起,尾巴缠绕,躺在日光下蓬松干燥的落叶里。她毛发乱绒绒的,发顶抵在他下巴处,其中一只角戳着他的脸颊。
他只记得羡泽的爪子完整无缺,尾巴光洁如瓷片,连两只角都一模一样
他睡到迷迷蒙蒙半睁开眼,只瞧见羡泽被周围的龙叫醒,两只爪子搂着他不肯放,昂头对另一只体型更大的龙道:“这是我挑的蛟,我很喜欢!以后就让他陪我玩,陪我长大了!”
“……可是他没有鳞片。”
羡泽声音脆亮:“那我会保护他!我有鳞片,也有四个爪子!”
江连星蜷成一团,脑袋缩在她怀里弯起嘴唇。他像是抱着热乎乎的太阳那般舒适,以至于连早晨都没有醒,还是华粼闯进来将他摇醒的。
江连星揉着眼睛起身,华粼惊讶道:“你肚子上的是什么?你受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