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江连星坐起身来,才发现昨天中衣掀开,露出小腹和肚脐处的裂缝,他连忙拿衣服遮住了:“没什么”华粼蹙着眉头:“像是裂口,但又没有疤痕,但我刚刚看到它还会动,就跟有肌肉能控制似的……”
江连星立刻披上外衣,道:“你不许跟羡泽讲!这是我自己的事!”
自从江连星吃掉画鳞一条手臂后,他身体就有了很多变化,但因为他之前尴尬的拒绝了羡泽检查身体,羡泽一直不知道具体情况。
现在再提起来也不合适。
华粼扫了他一眼:“羡泽刚刚去书海装了很多书,她现在已经收拾好了,你也快点穿衣服吧。”
一行四人离开蓬莱,去往那座刚刚从小镇变作东海沿岸新城的丹道城。
他们远远还没进入丹道城,就已经看到了城外空中漂浮的各种小型随船云船,看起来都是修仙界的商贾散修或小宗门前来停靠。
城外甚至还有很多云船落地成为暂时的住所。
而城内正有许多建筑正修建到一半,许多人应该都意识到了丹道城的前景,迫不及待地圈地建房。
但羡泽却没见到人流交织的市集,只见到栉比阁周围几条街道游荡着数只化作原型的妖,连带着栉比阁对面新修建的丹道城最大的客栈屋顶,都盘踞着不少鸟妖蝠怪。
这群来到丹道城的妖,像是也要有意占据一般的城。
羡泽进入了丹道城附近,就有意御剑而行,收起龙角尾巴后看起来与修仙者无异,葛朔压低斗笠紧随其后,他看了一圈,立刻就注意到丹道城的主街上已经竖立起一道结界。
结界并未罩住这群妖,只是像一道墙阻止他们进入另外半边的丹道城。
江连星道:“是明心宗的人!”
羡泽果然看到了十几个穿着蓝色衣衫的男女修仙者,正加固着结界。为首的中年女子素髻窄裙,正是钟霄,正立在结界这一侧,向结界另一侧传音。
羡泽一行人落下去,刀竹桃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灵感应,猛地转过头来:“羡泽!”
钟霄也转过头,看到她就松了口气:“这些妖是来找你的吗?你再不来我也要慌了,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大妖的阵仗。”
羡泽今日一身水蓝色窄袖鲛纱衣裙,倒是有些像是当年明心宗的弟子服,连带着辟鸣都趴在她蓝色的发带上,化作了同样的蓝色。
她笑了笑:“应该跟我有关。不过别担心,大妖一般都占据领地,轻易不会相互来往,这次只是偶然。丹道城刚有这样四方商贾的规模,就闹出了乱子,怪对不住你的。”
葛朔对凡人宗门还是敬而远之,站的比较远,只是压低斗笠在观察结界另一侧的妖。
而华粼一身飘逸宽袖的朱色衣衫,金发在身后披散,几乎垂到脚踝,许多明心宗都没见过他,或者只见过昏迷时候的他,不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他面容上,毫不掩饰惊艳。
不少人都听说过真龙性淫肆意,喜欢美人的传闻,以为华粼必然是羡泽身边的情人。再加上二人又都衣着鲜妍,看起来如同一对仙人,更是理所当然的这么想。
江连星显然注意到了其他人在羡泽和华粼之间来回的目光,垂了垂眼睛,只是手指抚摸着昨天羡泽给他灵力时捏的手腕处肌肤。
他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抬起头来。果然在对面看到了几个熟面孔,胡止和曲秀岚都抬起手,笑着跟他打招呼。江连星还记得自己之前在魔域中半人半鬼的模样,对他们还相当不耐烦此刻也有些别扭,只好颔首勉强算是打了个招呼,挠挠脸偏过头去。
葛朔忽然走近羡泽身边几步道:“我看到了熟妖。这其中恐怕有误会,我和华粼去那边跟他们谈谈,也把临海公主找出来。”
羡泽点点头:“你找到她,我也会跟着过去。”
钟霄手中玉锏在如纱的结界上轻点几下,对葛朔略一颔首。葛朔虽然知道她与羡泽关系不错,但因为钟以岫的关系,全然不愿意与她打招呼。
他化作苍鹭模样,华粼也跟着化成了鸾鸟,两只神鸟振翅而飞。苍鹭羽翼烧焦更显得凶恶狠厉,如同饱经战场的老将,而鸾鸟尾羽流光,如同一团彩云般轻盈飞起,两只神鸟穿过结界朝着对面诸多大妖飞去。
屋顶和街道上的众妖看到这两鸟的身影,神态一凛,甚至有些觉得是真龙派使者来检阅它们,各个昂首挺胸,站定不敢动。还有些胆子大的朝葛朔华粼招呼,似乎要引他们去见临海公主。
有点好笑的是,它们虽然有人远远地向羡泽投来好奇目光,但几乎都是只把她当做明心宗的修仙者,看几眼就无视了。
没有妖觉得世上最后一条真龙会离开蓬莱,甚至跟凡人混在一起。
羡泽与钟霄在结界外闲谈片刻,就瞧见了华粼飞掠回来的身影,他没有化作人形,只是落在了羡泽的手臂上,垂头靠近她耳朵边道:“师父说找到了,临海公主就趴在栉比阁大厅里呢。不过说她好像提到了什么姑获、什么诞巢之类的,说着急叫你过去。”
……姑获?
那个脑子只有半根筋,睡觉打鼾能震响半个林子的姑获?!
羡泽连忙道:“走。带我过去!”
江连星也想要跟上,羡泽却摇摇头:“你与辟鸣一起在这里待着,如果发生异变,你便前来通知我。”
江连星嘴唇动了动,他太习惯跟羡泽寸步不离,把她这句拒绝当做了划定界限。但他还是点点头:“是。”
……
不得不说,丹道城新修建的栉比阁,确实是华丽巍峨,朱红梁柱,玉瓦勾檐,外墙上还绘有上古的海浪图腾,神秘奢靡之风扑面而来。
进入栉比阁大厅,两侧包金围栏内已经没有人,显然都被这群在厅堂内踱步的大妖给吓跑了。
羡泽光洁的白石地板上,看到了一只体型相当庞大的……龟。
羡泽实在是难以辨认物种。
这只龟的胸甲背甲外头穿戴着一整层铮亮甲胄,看那材质如拭雪寒剑般,就知道材质恐怕相当珍贵。而她的头尾四肢,也都罩着一层锁子甲和一层金属鳞甲
甲壳外面套甲胄,这跟棉裤套棉裤有什么区别。这是太怕痛所以把防御加到了极致吗?
葛朔正叉着腰站在她脸前,眉头紧皱,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
羡泽听到铠甲里传来瓮声瓮气的说话声:“我只说过可能有这种事,当年也没有成功过,而且姑获也没能完全苏醒!”
葛朔却目光察觉到羡泽靠近过来的身影,连忙换了神态,笑道:“你都认不出来了吧,都怕死到变成这模样了。”
临海公主转身看她的动作并不迟钝,羡泽这才发现她似乎在自己的胸甲的甲胄下面,安装了几排轮子,这样她都不必拖着如此沉重的铠甲爬动。
远的路就驭法飞行,近的路就轮子开过去
羡泽还记得两百年前临海公主前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一身的装备,只是她把自己的壳修炼的极为厚重,抻长了脖子也只不过能从壳子深处冒出一点脑袋来,极其谨慎的看着她,随时准备缩回壳子里去。
羡泽当时刚给了她封号,她便立刻打算找个深山缩起来,还誓言旦旦道:“当妖还是要苟,妖都敬畏寿命和修为,只要我再缩个五百年,到时候天下更无妖敢挑战我了!”
此刻临海抬起头,瓮声瓮气道:“尊上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羡泽笑着点头,拍了拍她身上的甲胄:“这些年偶尔联络你也都通过辟鸣传话,都没见过你,不过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临海摇头晃脑:“从你出事之后我就害怕,这群凡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就想着加强了自己的防御。这身衣裳可抵挡法术刀枪”
能让她这种胆小谨慎苟命大妖跑到东海沿岸,足以见得她对羡泽的重视了。羡泽拍拍她的甲胄,表示心领,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临海,也向这位介绍一下我们吧。”
突然有夹杂着咆哮的说话声响起,羡泽回过头,就看到一只少说四五百年修为的狼妖,毛皮如墨,从大厅木柱后踱着步走出来。
另外还有数只妖也飞入或踱步进入栉比阁的厅堂中,羡泽目光所及之处,几乎个个修为都超过凡人的元婴期,只不过他们不大喜欢这个狼妖打断临海公主说话。
但他们隐约从临海的话语中,听出眼前这位蓝裙女子就是“最后一只真龙”,它们眸中也露出对羡泽的好奇、野心与惊疑。
华粼立在羡泽身边的围栏上,仰头环顾四周着他们。
“这就是当年与我们妖提出为我们封号、共治九洲妖界的华粼大人吗?”有一只鹰妖的爪子踩在白石地砖上,指甲刮出几声尖利声响。
羡泽微微挑起眉毛。
当年的华粼就提出过,蓬莱现世后,羡泽最好先用封号稳住群妖,跟他们划分领地共治。因为妖类内部厮杀严重,他们会一代代争夺这些封号及领地,可以避免他们联合起来威胁到蓬莱。
而且在争夺过程中,这些封号分量也越来越重,他们也会尽力协助真龙,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封号和领地。
羡泽现在的想法,也是听进去了华粼当年的提议。
现在这群妖已经不认识华粼这张脸,正说明它们内部已然洗牌过好一轮,这群妖大多不是当年协助她的那批了。
而且听它们刚刚的语气,似乎也心高气傲并不怎么尊重靠苟命活了这么久的临海。
不过,这也恰好证明华粼当时提出用封号共治是正确的。
羡泽靠着临海公主,撑着她堪比戏台宽阔的伟岸身躯,金色龙尾微微一甩,蓝色衣裙映衬下如同海面上的波光粼粼。
她抬起眉毛:“见了我还需要别人介绍?”
那刚刚打断她的狼妖,深灰色瞳孔扫视着羡泽上下,似乎是在用直觉来判断这位当年受伤的真龙,如今究竟是在什么水平
羡泽心里叹了口气。
她在蓬莱翻书时,看到当年真龙所过之处群妖战栗,如今这四五百年修为的妖,生在蓬莱沉没之后,从来没受过真龙毒打,就是有种无所畏惧。
羡泽笑了笑:“看了半天,还不知道叫一声尊上吗?”
那狼妖忽然瞳孔一缩,下一秒便感觉脑袋丝毫无法转动,它双眼凸出,剧痛中余光往上看去,只瞧见金色的灵力化作手掌,捏住了它的头颅。
而它两侧宽大的耳朵中流淌下鲜血来,她甚至没有过分释放灵压,只是在它躯体内震荡一瞬,它牙缝中都已经渗出血味。
……它甚至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手的。
可是黑狼厮杀多年的下意识动作,还是让它想要缩身躲开,并袭击羡泽。
羡泽嘴角往下微微一撇。
算了,不如杀狼儆
却没想到她身边的临海忽然尖叫着用力跺了一下后脚,羡泽只感觉一股灵力从地下拱起,震碎了半个大厅的白石石砖,骤然袭向那只黑狼。
黑狼脚下忽然出现十几道石柱,将它刺穿。甚至一道石柱直接刺入它下颌,刺穿头颅!
黑狼呕出一大口鲜血,不可置信的望着临海。
周围群妖惊声后撤。
而临海还是一下下跺着脚,尖声道:“啊啊啊你知道我来一趟蓬莱多不容易吗?你知道我的山门被我自己封死刨了一个月才刨开吗?!啊啊啊啊七百年重新来一次蓬莱,你们不许随便插嘴捣乱啊啊啊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羡泽惊得合不上下巴,只感觉整个栉比阁大厅都在颤抖,一道道灵力震荡着朝黑狼而去,无数尖刺不停地穿透着这具死得不能更死的尸首
它都已经碎了,再这样串下去,都能直接上炉子烧烤了!
羡泽连忙拍了拍临海:“别跺脚了,它死透了,别把栉比阁震碎了。”
临海才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将脑袋四肢缩回去:“不会的。当年你跟葛朔合建栉比阁的时候,它的阵法和构造都是最坚固的。啊……它真的死透了?”
羡泽看向那狼妖的满地血肉,笃定的点点头。
临海还跟不敢信似的,又一跺脚,给狼妖的残躯细细剁成了臊子
临海小声念叨着:“不行不行,回头要查查它有没有兄弟、有没有同门、有没有子嗣,万一找上门来多吓人,要不还都是全都屠了……我清清白白可不能结仇啊……”
太谨慎了。
这样的补刀精神,何愁敌人反扑。
第197章
(小修)做她的龙仆,无能也是罪。
周围的群妖也明显骇然,
谁都意识到了临海凌驾于所有人的年纪和修为,已经能够抛弃一切厮杀技巧,一力降十会地杀了他们所有人。
它们交换着眼神,
陆续的朝羡泽的方向伏身下来,
垂下脑袋:“尊上。”“真龙尊上。”
羡泽吐了口气,
她正要说自己会与临海商议后,在他们之中优中选优赐予封号,
忽然就听到了江连星的声音远远传来。
“羡泽!”
他飞入栉比阁。没想到这群妖都是火眼金睛,
皱眉道:“一大队云船已经到达了丹道城城郊,
周围那些商贾散修都察觉到事情不对,
已经退开了。钟霄正要迎上他们。”
羡泽眯眼:“是哪个宗门?”
江连星喉结动了动:“重要的不是哪个宗门……羡泽,
你随我出来看吧。”
羡泽回头跟葛朔交换了目光,言下之意是说这群妖也是不安定因素,她要葛朔、华粼负责控制住这群妖。葛朔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
点点头,
她便脚尖一点,随着江连星朝外飞掠出去。
她遥遥就看到了空中规模不小的云船,阵仗比之前明心宗被围攻时还大。
江连星转头看她,
羡泽立刻她收起龙尾,指尖捏诀,两道匿踪术如湿披风般裹住二人,
身形也随之变得透明难见。
羡泽飞高而起,
朝着那群云船的方向接近而去。
她察觉到这次不太一样。
他们每一艘云船都涂着同样的红漆,很难看得出是属于哪个宗门,前后都立着细长的旗杆,
上头悬挂着的旌旗有些熟悉。
羡泽眯眼望过去。
那是西狄伽萨教绘有真龙图腾的旌旗!
只不过旌旗已然染成血色,上头的真龙图腾全被划烂,
而旌旗旗杆之上,悬挂着一具具无头的躯体。她看到那些尸体上异域风格的纹身、金饰以及毛皮衣袍。
她后脑一麻。
这群打着旗号来丹道城“斩妖除魔”的宗门修士,路上遇到了前来东海的伽萨教教众。
他们或是以多敌少,或是出其不意,几乎屠戮了大半支伽萨教的队伍。
而其中为首的那艘云船上,红漆涂抹看不出任何宗门标识,唯有前方悬挂着偌大的笼子。
笼中只有一只他们斩妖除魔的俘虏。
一只身材修长的半妖,蓝绿色鳞片的蛇尾被钉在笼子底部,奄奄一息。
弓筵月?
羡泽眉头一皱。
她首先是觉得这群杀过来的人马不大对劲。不像之前袭击明心宗的时候,各个宗门打着旗号,衣袂飘飘如仙子下凡,张口便先是定性、批判。这群人将云船上都涂上红漆,身上也穿有颜色好似血痂的深红色衣衫。
更像是有意隐匿自己各个宗门的身份。
为什么要隐匿?
只可能因为他们想干的事,从大义上都说不过去,为了不连累宗门的名声才这么做。
袭击明心宗都敢光明正大,这时候倒要拉着大旗打着幌子,那恐怕他们的目标就是丹道城了。
修仙界反对真龙的人已然看出,大量崇拜真龙、向往蓬莱或者是想做“蓬莱经济”的人聚集在丹道城,这里必将成为天下知名的仙府,甚至成为她影响修仙界的触角。
若想阻止,就要从源头上扼杀。
丹道城距离明心宗虽不远,但出入此处的大多是散修商贾及小宗门。很多做法器、丹药、成衣的商贾甚至修为不过是筑基或结晶境界,他们如果以“斩妖除魔”为名袭击丹道城,实力碾压之下绝对如砍瓜切菜,震慑这群散修。
羡泽甚至能想到他们路上袭击伽萨教的原因。
伽萨教当年袭击多个分舵,臭名昭著,他们让伽萨教血债血偿,恰好更有“侠者”般的正当性。而且如果捉住弓筵月这只半妖,那“斩妖除魔”也算有个名头。
羡泽望着那笼中痛苦痉挛的身形,心里有一丝不忍,也有不耐。
伽萨教真是在效忠真龙的路上,没过几天好日子。
只是做她的龙仆,无能也是罪。
弓筵月难不成还想让她来救他?
她当年为了能让自己有一帮虔诚信徒,已经几次现身扶持他不少了,若是到如此紧要关头还被当成了俘虏,那不如死了算了。
早知道那点金丹也应该在当初离开伽萨教时就从这叔侄二人手中收回。
羡泽垂下眼睛,手指微动。当年她想要吸取灵力还需要肢体接触,如今远远的便能要回弓筵月体内的金丹碎片。
虽说当时画鳞给伽萨教的部落造成了那么大的惨剧,她救他是于心不忍,但多活了几十年也差不多够
羡泽忽然眉毛挑了起来。
不对。
那个笼子里的半妖,没有她的金丹碎片。
羡泽定睛看去,他满身血污看不大清楚,手臂虽然像弓筵月一样断了,但连接处却没有魔气侵染的焦黑模样。
再仔细看去,连他的蛇尾都色彩不匀,也不像弓筵月那般有着金属般的光泽,更像是被人涂成蓝绿色的。
……这个半妖,不是弓筵月。
她微微挑起眉毛:还不算太废物。
那他在哪里?
羡泽垂眸运转金丹,如今她的金丹在体内如同太阳一般明亮激荡,要极其细致才能隐约看到,在西南方向几十里处,似乎正有两枚如星的亮色。
两枚。
羡泽正思索着,对面云船临城,空中已然震荡起停泊时的呜鸣声,声浪夹杂着灵力远远荡开,仿佛是笼罩整座城的灵压。
羡泽忽然转过头去,对钟霄道:“你能让这结界不再透明吗?”
十几艘云船先是远远瞧见了结界。只是随着接近,那片结界如云雾一般化作浓重的白色,遮挡住了许多丹道城大半的模样。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结界脚下明心宗数人的身影。
其中钟霄放下按在结界上的双手,好似为了抵御他们,刚刚加固结界那般,
如今随着明心宗神秘的名号传开,钟霄也成了颇受关注的一号人物,云船停泊后几十上百道目光几乎都落在了钟霄身上。
钟霄倒也没有避让,她回头看了羡泽一眼,羡泽微微挑眉嘴唇翕动。
钟霄表情了然,独自一人御剑而起,裙摆迎风不飞,身姿瘦小,开口却声音回荡四周。
“丹道城异变封锁,禁止入内,不知来者何人?”
对面云船无人应答,羡泽依稀能听到交头接耳的声响。
毕竟是多个宗门凑在一起,虽披上了同色的衣袍,但其中也各有想法。
对面片刻后终于立出一位中年男子,须发尽白,容貌却不过三四十岁模样,单瞧五官仿佛是从永乐宫的神仙壁画上扣下来慈眉肃目。
钟霄道:“原来是云山门的蒲临真人,约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上次碰面还是在仙门大比。”
对面男子没穿云山门的墨染白袍,跟其余人一样一身暗红色衣衫,却没想到钟霄当面道出他的宗门与身份。
他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神色,却立刻清了清嗓子道:“吾等听闻丹道城妖魔横生,周边百姓不堪其扰,路上又恰遇到伽萨教魔众打算奔袭此地,说不定再要上演当年闲丰集的惨剧,特意前来襄护。”
话音刚落,只听到地面上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笑。
蒲临真人目光打量过去,瞧见地上立着个容姿雍容妍丽的女子,眸色闪烁着似乎随时发怒的愠恼,但却因为红唇弯起的笑容,更多了几分讥讽和玩味。
看她也穿着蓝裙,蒲临真人便以为她也是明心宗人,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将怒意转到看向钟霄的眼神中。
钟霄面上神色未动。当年钟以岫出事,明心宗散了大半且谁人都能踩一脚的时候,她就很了解这些人的本性。修仙界这么多年,真的能修心论道者少之又少,不过又是一轮轮斗争罢了。
她含混道:“城内不大方便。我特意设下结界,就是不想出事蒲临真人想来襄护丹道城的心意我理解,但明心宗早已许诺庇护这座仙府。而且您带的人都是从何处来的,这看起来不像是只是您自立门户了?真有能力摆平这件事?”
蒲临真人一听她含混其次的说“不方便”,又说明心宗庇护此地,立刻觉得她是在恐惧,在搪塞。
他道:“钟霄宗主,你也知道如今四处暗渊,冥油黑烬流淌,魔兽时不时就会侵袭,多个宗门的有志之士便组成了一支临时的队伍,暂定名为‘织血’,只希望能汇聚力量,游走四方,平定这些惨案。”
钟霄立刻道:“我们这附近没有暗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蒲临真人笑:“怎么会。我们还路遇伽萨教,要知道他们信奉魔龙、杀戮成性,他们的圣主就是一只半妖,已然被我们囚禁。”他说着,指尖一点,云船前方悬挂的笼子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扯紧勾连,将那半妖勒的皮开肉绽,痉挛不已。
只是却也扭动中露出了半张脸来。
这张脸只算平庸。果然不是弓筵月。
蒲临真人道:“他们这样大队人马往东海前来,若不是我们扑杀这群人,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来袭击丹道城、袭击明心宗!”
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羡泽却没有动,她注意到那两点金光越追越近了。
蒲临真人也不再废话:“打开结界,让我们进城去,有没有妖魔一看便知!”
他们奔袭千里,明心宗就来了这么十几个人,怎么可能到了东海沿岸被明心宗阻拦。
钟霄演技也不差,为难慌乱道:“万万不可,这结界背后可是栉比阁与丹道城新修的几处市集,决不能”
蒲临真人也不只是会打嘴炮,他有个虽不及“君”的“真人”封号,也是在早年间修为几乎触到化神边界。只不过他已经八十年修为无法精进,虽容颜不改但余寿屈指可数,才会热衷于参与这种扩权的阴谋。
蒲临真人双袖带风,双掌朝前,手指微动,灵力汇聚至满的同时,掌反握拳朝着结界的方向猛地一击
劲风几乎扭曲了视野,甚至云船震荡往后退了寄存,空气在灵力的搅转下发出吱吱尖锐声,猛烈撞击在结界之上。
结界爆发出一团巨响,应声而裂,如破碎的窗帘一般片片飘落。
钟霄高声道:“万万不可!我担心的是真人无力阻挡!”
蒲临真人只把钟霄的话当做放屁,抬起手下令让云船进入丹道城,却察觉到身边几个同门面露惊愕之色。
他这才转头看向丹道城中。
本就不大的半座小城,几乎在街道上、屋檐上立满了各色妖类。
鹰隼鹊枭、虎豹狼蛇,单看体型与他们或油滑过分的皮毛,或伤痕累累的鳞片,便能意识到,这些妖几乎各个都是州川山岭的霸王!
其中在栉比阁面前的空场之上,还有个满身铠甲的巨龟,铠甲缝隙中看不清的豆大眼睛,正死死盯着云船的方向。
这种妖类一般不远行、不示人,常年躲匿只与妖类来往,甚至可能在栖地做妖主数百年都未必有修仙者见过。平日除了偶有妖类入魔,侵扰一方,九洲十八川的修仙者与妖并不怎么有交集。
怎么会有这么多大妖在此地聚集
难不成就像是传闻中所说,群妖以真龙为尊,也是前来东海沿岸拜见真龙的?!
羡泽笑了笑。
当对方拉着一帮人不由分说要来“斩妖除?*?
魔”时,你最好真的有妖。
蒲临真人望着这群目光不善的大妖,只感觉血液倒流。他余光看到,明心宗教众中的刚刚那位笑出声的貌美女子,竟然转过身去面向那群大妖。
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她的侧脸,她面露微笑,没有说任何字,但在她目光的环视下,那群妖立刻亢奋起来,伏低身子或张开羽翼,有些还发出鸣啼呼啸声,显然誓要将他们撕个粉碎
羡泽确实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以灵力向群妖传音入密道:
“封王封君只看今日了。”
第198章
(小修)江连星脸上简直跟挨了几巴掌似的难堪。
云船之上,
众多修仙者都脚下像是被钉住般动弹不得。
“真人……这么多大妖,说不定都有四五百年的修为,这不可能是对手的!”
“走我们撤!”蒲临真人倒是不那么在乎脸面:“反正我们穿着这身衣服,
退了也不会辱没宗门之名!先走,
说不定是他们在埋伏我们”
忽然,
只听见树丛上方被遮掩的天空中,有一阵呜咽般的含混雷鸣。
众人仰起头来,
只瞧见头顶一小片乌云,
云中闪烁着一丝丝蓝紫色的雷光,
那云层越压越低,
周围数人惊愕:“难不成是真龙也在场?它在何处!”
“还是说雷劫要到了!不是说真龙一旦现身,
多年未能突破境界的人也会遭遇雷劫吗?!”
羡泽虽然隐匿身份,不想在场,但她也对自己的天雷一直有疑问
干脆在这群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
那乌云之中迸射出几道并不算粗的蓝紫色天雷,
朝蒲临真人及在场另两个修为最高的人而去!
天雷落地,树林山石震颤,明亮的天色都在天雷的光芒下一黯,
连带着众多大妖下意识的伏低身体,巨响回荡中仿佛心跳也跟着余震。
羡泽不用看那被劈中的云船,也知道了结果。
有两个人已经化为一缕青烟,
而其中一人竟硬生生抗住了她的天雷,
突破了境界。
看来天雷也不是全然要人死路一条,送命还是送分谁也说不定。
只是……她没有感受到什么预想中的变化。
这群妖似乎以为天雷是她给它们壮胆、开路的号角,也因为天雷愈发意识到自己是在真龙面前争夺未来的封地,
朝这些红漆云船扑来!
羡泽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妖们遮天蔽日的身影。
当年东海之事时,她当时怕画鳞从魔域带着势力袭击她,
于是派大妖们负责监视各个暗渊,到她坠海,也没有妖能来得及保护她。
或许是封号的诱惑,亦或是当年东海时对她有些愧意,此刻羡泽看着这群妖几乎是跃上云船、掀起飓风,扑杀过去就将这群人淹没。
羡泽想要的也不只是会杀的妖。
刚刚她也传音入密,要这群大妖各显神通,展露强大实力;且如若有人脱了红衣逃离,便可不杀。
若是能做到听令听训,说停就停,那就可以做她在九洲十八川的辅佐。
羡泽昂头观战,却忽然听到她身侧不远处,响起阵阵模仿兽吼的呼号声,直冲云霄,成群的翼虎飞冲出山林,朝着云船的方向而来。
在一群姿态各异,灵压狂野的大妖之中,一位骑着翼虎的男子,周身皮袍纹身凝满血污,他狂笑着冲入了已经快被搅碎的云船阵中。
戈左!
羡泽最早也没想赶尽杀绝。
但戈左不会放过他们的。
先是几个修仙者御剑逃离时,被隼妖一把抓开外衣,红衣脱落。他们也怕一身红衣更容易被这些妖类识别,慌乱中三下五除二拽掉自己身上的深红色衣衫。
隼妖下意识要用利爪捉住他头颈,但又想起羡泽的命令,生生停住动作,转身去追击其他人。
却没想到那个扯掉衣衫的器修,发现妖类都无视了他,又惊又喜的向周围扯着嗓子喊道:“大家都把衣服脱了!把红衣脱了!这群妖都是傻子,只认衣服的颜色!”
周围几个妖翻了个白眼,嫌恶的看着他振臂高呼的样子。
隼妖实在是受不了,看似振翅转身离去,盘旋半圈爪子似无意般蹬向他门面,利爪划开,直踹得他脸上皮开肉绽,哀嚎不已,双眼再也睁不开了。
那人如风筝一般坠落下来,他勉力双指竖起,想要再调用灵力御剑飞起,却瞧见一只只有二三十年道行的翼虎猛地俯冲过来,好似要捞住他。
隼妖锐利目光刺过去。
还有小妖在这关头不顾真龙尊上的命令,想要救凡人?
紧接着,隼妖就听见一声更加痛苦的叫声。
那翼虎上还骑跨着一个满身血污与纹身的健壮男人,而他手持一把宽刃弯刀,刀尖上洞穿了刚刚大呼小叫的男人。
纹身男子唾骂了一句西狄脏话,刀再一甩,直将那男子甩至树干上,像一团软肉般顺着树干滑下去了。
隼妖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听从建议脱掉红衣想要逃离,全都被这些骑着妖兽的异邦人给杀了。
唔。反正不是它们杀的,就不算违背真龙尊上的命令吧
羡泽仰头看过去。
戈左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单看他衣袍上大大小小的划口,就知道之前这队名为“织血”的宗门讨伐队,应该是真的和伽萨教狭路相逢了。
被夺走的旌旗上挂满的尸体也真的是戈左的手下或兄弟。
但他们也分散开来,一直尾随着这队人马,等着机会追击上来报复。
紧跟着戈左的伽萨教教众,有不少都身上负伤,羡泽甚至见到了之前的女护法布娅,连一条胳膊都断了,断臂处缠着白帛,另一只手紧握长|枪,挑起其中一人甩出去
戈左绿瞳之中闪烁着比之前更加疯狂、愤怒的光,他偶尔垂头看向地上,也显然看到了明心宗的蓝衣。戈左扯了扯嘴角本想不屑的转过头去,而后就看到了站在一群明心宗弟子中的羡泽。
她衣衫发式与当年在闲丰集见面时几乎没什么区别,腰封后绸带与妇人髻的绑绳随风飘起,几缕鬓发贴在脸上。只是她双瞳是他从未见过至纯金色,淡泊又傲然的看着空中一片乱象。
二人双目对视,她嘴角这才似笑非笑的抬起一丝弧度,眉毛微动。
戈左心脏骤然一缩,只觉得自己的金丹都好似在发烫运转,周身血液沸腾、汗毛直立。
他大笑起来,沾满血污的手指比在嘴唇上远远的朝她飞吻一下,而后猛地俯冲下去,弯刀如风,搅碎了几个修仙者的反击。
羡泽目光往更远处望去,她隐约瞧见了有几只体型更大的翼虎,正立在林中粗壮灵木上。
其中一只翼虎通体雪白,淡褐色的斑纹上扣着朱金与孔雀石的座鞍。而在座鞍之上,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斜靠侧坐着,周身裹在从头到膝盖的暗绿色罩纱下,只露出了穿着羊皮靴的纤瘦小腿。
只有常年走不出囚笼的人,才有这样的一双腿。
羡泽依稀能感觉到,在那罩纱的阴影下,如高原湖水般的蓝绿色眼眸燃着火一般盯着她的方向。
甚至他剧烈的呼吸吹动罩纱起起伏伏。
他从翼虎背上的织锦囊袋中拿出一杆转经轮,轮子上是在西狄几乎失传的龙语,顶端还雕刻着金龙的图腾。
随着他举起转经轮,上头雕刻着的龙语微微放光旋转,羡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灵力震动,像是有千百个转子在与那转经轮遥相呼应,激烈振荡
最靠前的那艘云船立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木榫结构震动崩裂,连几只跃上甲板的妖都觉得不妙,向后翻身一跃而下,望着不断颤抖的云船。
一瞬间,整个云船就像是被暴力压碎的核桃般,骤然分崩离析!木屑碎片四向迸射开来,其中平衡悬空的法器也失去了灵力,从空中坠下。
不过是几个眨眼间,十几艘云船都像是被风暴搅碎的鸟儿那般,在半空肢解坠落。
羡泽也看到了那些翻过来的云船底部或内部,有数枚激烈震颤的金色转子镶嵌在木头之中,不知道是不是伽萨教在这队伍行进的过程中,就偷偷埋伏着设下这样的陷阱。
云船从空中跌落,有几只妖爪子踩踏在云船的残骸上,就跟啄木鸟一般将云船舱室内躲匿的人扯出来
有些妖凶性大发,杀得血流满地,但大部分的妖还是遵从了羡泽的命令。
羡泽用眼睛记住了每一只大妖的举动。
性格不同,总各有用处。
这群被伽萨教和大妖绞杀的修仙者,虽来自各个宗门,但毕竟出师无名。
隐匿身份来到这里,既可以在丹道城屠杀而不担责,也可以被屠了而无人敢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