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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歪头望着宣衡。

    江连星却看到葛朔脸色一沉,

    特别是在望见那玉佩之后。

    宣衡又往里走了几步,察觉到院中几人都不是羡泽,宣衡偏过头:“江连星。你师母呢?”

    江连星:“……她不在,

    钟霄宗主有事找她。”

    宣衡:“那我进屋等她。”

    葛朔咧嘴笑起来:“那恐怕不方便。”

    宣衡的脚步顿住,他面色微微变化,

    但还是道:“听这声音有些熟悉。是葛朔吧?”

    葛朔这注意到,宣衡双目彻底失明,如今行走坐卧全靠灵识。他明明记得当年,羡泽不顾他的反对,给宣衡留了一小片金丹碎片。

    看来她已经收回来了啊。

    葛朔心里舒坦了一些:“我们见过?”

    宣衡微微偏过头,竟然对他颔首一礼:“你当年来参加过我和羡泽的婚礼,不是吗?”

    还有这种过往?!

    江连星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华粼当面倒吸一口冷气。

    葛朔不得不说,他相当讨厌宣衡。

    他想到当年羡泽跟宣衡办过婚礼便如鲠在喉。

    而他跟羡泽虽然被称作师父师母,出门在外也往往以夫妻身份行走,却从来没有办过任何婚礼……

    而且葛朔当时看得出来,羡泽对这位少宫主是有点喜欢着迷的,就像是小时候惦记热包子那样。虽说热包子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但有钱有闲路过包子铺的时候,也会惦记着吃上几口吧。

    葛朔咧嘴笑起来:“啊我想起来了。我更早之前就见过你了。毕竟毒瞎你眼睛的药,就是羡泽托我找来的,她给你下毒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

    宣衡脸色变了一下。

    他眼睛是被她亲自毒瞎的,这是宣衡无论怎么幻想他们之间的关系,都绕不开的一件事。

    葛朔又道:“我是去看热闹呢,看有些凡人自以为娶了鸾鸟在傻乐。”

    宣衡刚要反驳,灵识就感觉到桌边一个少年指着自己:“娶我?我才不认识什么千鸿宫的人!”

    宣衡皱眉:“……你是鸾鸟?”

    华粼擦洗干净手指:“我是。我认识你吗?”

    宣衡真是牙根都要咬断了。

    好啊,羡泽。

    蓬莱现世的同时,身边这是新老情人都能凑桌打麻将了,而且看他们还一副其乐融融等羡泽回来的模样。

    真龙性淫也就罢了,还挺能平衡家宅的!

    宣衡哪里知道真假华粼的事情,微微昂起下巴道:“听说过你,也经手过你的东西。羡泽当年把鸾鸟的定情羽毛送给我作信物,我收了十几年在身边。”

    宣衡说出口,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太有敌意。但也幸好是瞎了,否则瞧见华粼的金发红瞳,秀雅容姿,估计心里更要破防。

    华粼呆住:“定情羽毛?”

    他误以为自己是曾经和羡泽有什么过往,自己重生后忘记了,连忙追问葛朔:“师父,你知道定情羽毛的事吗?”

    葛朔刚想开口,就看到对面江连星片偏过头,有些五味杂陈的表情。

    葛朔心里一跳:……江连星不会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吧。

    甚至说,他不会恢复了当年假华粼的记忆吧!

    他苏醒之后还有什么惊喜。

    羡泽当年就选了华粼,如今又留着江连星在身边。果然……果然几百年的情意,哪能说没就没!

    而且葛朔也自知:他老是跟羡泽斗嘴,把羡泽气的都要冒鼻涕泡。说不定羡泽更喜欢江连星这种小心翼翼、指东绝对不会往西的性格。

    宣衡没想到桌边几个人反倒陷入胶着,没有人理会他,他也干脆就要迈步往主屋会客的门面去。

    葛朔开口喝道:“谁在那里?!”

    宣衡顿住脚,偏头听到院落屋顶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葛朔正要抓起茶碗盖飞过去,就先听到惊呼声,有个身影似脚滑般从屋顶跌落,但毕竟是修为傍身,很快就在空中调整姿势,十分勉强像是仙气飘飘般落下来。

    发丝落在肩上,是修为大起大落,心绪强烈激荡后造成的雪色。

    葛朔望向对面的男人。

    他……他对这张脸很有印象。

    葛朔手指一用力,手中茶碗盖裂痕浮现。

    东海之上,他见过这个人跟羡泽一同坠入东海,后来他打听到他垂云君的名号,搜寻十年不得。一直到十年后钟以岫回到明心宗,闭关不出,葛朔还想过屠了明心宗把他揪出来。

    但那时候葛朔身体已经不大好了,还沾染一身仇怨追杀,没来得及这么做。再到后来遇见了羡泽,羡泽只说自己的金丹还在疯狂榨干钟以岫体内的灵力,暂时还不用竭泽而渔。

    但他没想到,钟以岫会活到现在。

    葛朔感觉自己按捺十几年的杀性又起,几乎下意识想要对钟以岫动手。

    可他强行忍住了……

    羡泽跟明心宗明显关系深厚,此刻也在跟钟霄议事,如果回来看他杀了钟以岫,只会坏事。

    不过钟以岫确实已经是个被砸碎后潦草拼起来的瓷瓶了,。

    境界不会轻易倒退,但水平却差距很大。钟以岫虽然还是化神期的境界,但他这瓷瓶满身裂痕,四处漏水,也装不下化神期的修为,只剩下一碰就碎的躯壳了。

    钟以岫其实知道羡泽恐怕不会愿意见他,但他仍是脚步往这边而来,想着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他其实也想瞥一眼她的丈夫。

    她对宣衡是满嘴谎话与伪装,哪怕宣衡再怎么强调他们做过夫妻,那也不是真的。

    羡泽只有对江连星的师父是有主动承认的态度,而且当年在明心宗,她也是握着“亡夫”的霁威剑现身。钟以岫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被她这样对待?

    一个照面,钟以岫两只眼睛直直望过来,葛朔以为会看到他的复杂、钻营或者是某种纠缠湿热,但钟以岫眼底更多是纯粹的惊讶与好奇。

    葛朔心里暗骂一句:这家伙恐怕不是当年参与分赃,而是因为修炼到心无一物、脑袋空空,才会加入东海屠魔!

    葛朔手中茶碗盖飞出去,几个瓷片打着转掠向钟以岫门面。

    钟以岫身边浮现几颗冰星,击碎瓷片,他垂着手一动不动。

    他并没有问葛朔为什么攻击他,显然是已经凑葛朔眼中看到了仇怨,也自知对不起羡泽便没有多说什么。

    葛朔却没想到宣衡还有脸在旁边也开口踩上一脚:“垂云君来这里还想做什么?当年救下明心宗上下弟子,如今还会来占据东海这片地,我是没见过这么连吃带拿的炉鼎啊。”

    江连星嘴角一撇。

    没想到师父比他更不忍着,直接开口道:“你强到哪里了?当年我放火是打算把你们千鸿宫烧干烧净的,你还有脸来找羡泽,还说什么成婚的事。她成那个婚只是为了杀你爹而已。”

    宣衡:“……”

    院落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辟鸣忽然开口道:“又有人来了!”

    华粼先抢话问道:“谁?不会又是跟她搞过的男人吧?!”

    辟鸣嗅了嗅:“男人。一个被她打过的男人。”

    沉默的众人很快就听到大嗓门的声音,红发穿高屐的少年拎着两个食盒走进院子里来,一瘸一拐似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体,进门就跟六双眼睛相对。

    陆炽邑吓得顿住脚:“这么热闹?等等,怎么都是男人羡泽是在我们明心宗要开窑子吗?!”

    几个人的眼神更想杀人了。

    华粼开口:“我知道他为什么被打了。”

    陆炽邑挪着步子相靠近桌子:“呃,我就是感谢她助我疗伤,感觉也好久没见了,送点东西过来”

    江连星起身没好气道:“东西放这儿吧。”

    陆炽邑抬头看他,干笑两声,越紧张话越多:“哈,江连星你吃什么长大?算了,你还是坐下吧。挺好的,当年钻衣柜看你妈搞师尊,现在这会儿可以坐院子里听你妈逛窑子了。哦师尊,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莺莺燕燕确实太多了。呃,你们先站着,我进屋等她,我有关于骨蛟的事想要与她商议”

    葛朔扶额。

    他觉得羡泽再怎么杂食,恐怕也吃不下眼前这个红毛小矮子,但这家伙说的话,他都想揍一顿了。

    她年少时候不怎么离开泗水确实是好处更多,否则就以羡泽的魅力和性格,那五百年能找上门来想“进屋坐坐”的男人恐怕不止六十个吧。

    ……

    羡泽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院落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枫叶,她便提裙往主屋走去。

    一进主屋的门,羡泽僵住了。

    主屋一共没几把椅子,上头已经坐满了人。

    全是熟人。

    辟鸣正在眼睛乱转,似乎偷偷嗅着每个人;华粼正在以灵力打磨着他的两把银锏;陆炽邑盘腿脱了木屐,仰头睡得几乎要张嘴。

    宣衡垂着眼坐在右首座上,脊背笔直好似开会,表情比打坐的佛都严肃;钟以岫则手指拽着开线的袖口,那根线头已经被他拽出几米长,缠在手腕上,一边袖口都比另一边袖口短半截。

    而江连星干脆都没坐,他抱着胳膊站在门内,像个警觉敏锐随时要扑上去咬人的看家犬一般,死死盯着这几个人。

    倒是没人敢坐上头的主座。

    羡泽都想后退一步出去。

    华粼先一步抬头看到她,面露惊喜之色,但羡泽立刻意识到,葛朔并不在这里。

    她怕的是葛朔又打算自己脖子上开个血洞,立刻转头问江连星:“你师父呢?”

    华粼一愣,他隐约感觉到,羡泽没问他而问江连星,好似是更相信江连星一般。

    ……难道是因为葛朔与魔主互斗的事,他全程都听了葛朔的命令,羡泽对他有几分离心了?

    江连星答道:“师父在树上呢。”

    羡泽:“树上?!”

    她转过身快走几步,羡泽脑子里都想过,是自挂东南枝的“在树上”,还是变成苍鹭站在树梢的“在树上”?

    一抬头,就瞧见葛朔赤脚挽裤脚,躺在最粗的一根枝杈上,脸上罩着竹笠,枕臂而眠。

    简直跟当年在泗水他偷懒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似乎是受不了屋里的氛围,也不想跟他们坐在一个屋里,便独自跑出来,在枫叶遮掩的树荫下渐渐睡着了。

    羡泽笑了起来,她手指动动,十几点水珠从叶片间落下,砸在葛朔的竹笠和头发上。

    他惊醒,下意识的道:“啊、下雨了!”

    可是晌午日头高挂,树荫斑驳,哪里有下雨的迹象,葛朔低下头,就瞧见羡泽笑着背手站在树下:“对。快回家收衣服吧。”

    第184章

    如果华粼日渐长大,在羡泽的心里,天平会更倾斜向哪一方?

    葛朔恍惚了一下。

    以前羡泽也有在树下叫他的时候,

    当时他们对潜在的危机一无所知,只是在一起嬉戏玩闹,觉得泗水的一切都不会变。

    羡泽笑:“你怎么自己跑树上来了?”

    说起这个,

    葛朔脸都绿了:“我进屋做什么,

    跟他们凑两桌麻将吗?一个个眼神乱飘,

    瞎话胡说的,我看都不想看见他们。”

    他早就知道某些人的存在,

    几年前跟羡泽在一起的时候,

    羡泽也问他:“忠贞的苍鹭难道现在能包容我的性子了吗?”

    他当时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说:“我不想再错过了。”

    或许是他们生活在一起那几年,

    他俩日夜相伴,

    葛朔对于她过往的情人没有什么实感,就算是华粼有时候跟她撒娇亲密,他也会自我安慰说华粼还是小屁孩

    不过葛朔当时也有忧虑。

    如果华粼日渐长大,

    在羡泽的心里,

    天平会更倾斜向哪一方?

    若是当年,他还能坚定的说自己渴望对应的忠贞。

    但当经历这么多风雨,当他真的在长夜之中与她共枕同眠……

    他该怎么面对羡泽的选择?

    但当下羡泽哪知道他内心的动摇,

    只是眯眼笑:“打麻将?那你说不定能挣出咱们蓬莱的启动资金了。”

    葛朔笑了,但又撇了一下嘴角,将竹笠盖在脸上:“他们要与你说话呢,

    我先在这儿睡会吧。”

    羡泽想了想:“行。我打算晚一些就回蓬莱,

    你也再歇一歇。”

    葛朔心里舒坦几分:等回了蓬莱,某些凡人总是没资格跟上来了吧。

    羡泽往屋里走。

    她环顾一圈,忽然意识到这满院子的男人,

    基本都是被她以各种方式吃过用过的。

    辟鸣和陆炽邑、华粼帮了他不少忙。

    葛朔、江连星、宣衡和钟以岫,此刻都远不是他们全盛时期的力量,

    几乎每个都是残缺伤病,贡献过不少力量给她。

    在她面对的难关与历练前,这些人被他吃过肉,吸过血,成为过她的刀或盾。有些人是活该,有些人是奉献,但始终她的挑战、她的人生命题是碾过他们生活的车辙。

    挺好。

    她觉得哪怕是天底下最嘴碎的三叔六婆,谈起真龙的故事,再说她与男人的轶事,聊起他们的下场之后,也会补上一句“那也没办法,谁让她是最后一条真龙呢。”

    ……

    过了一会儿,葛朔看见江连星走出来,站在树下。他肩膀上是直打盹的辟鸣。

    葛朔皱眉,拇指将竹笠抬起来一些,低头看向江连星:“你跑这儿来干什么?这都秋天了,也用不着在树下乘凉。”

    江连星抬头,他对葛朔也就嘴硬了那么一句,又恢复恭敬的态度:“师父,羡泽让我来陪你。”

    葛朔:“陪我?你搞得像是看着我一样。”

    江连星闭紧嘴不说话。

    葛朔缓缓反应过来。羡泽说不定是真的让江连星来看着他。

    他之前夜里拿簪子刺脖子,显然是将羡泽吓到了,她很怕他再想不开寻短见,就想让人来看紧了他。

    而华粼当初选择听葛朔的话,成为葛朔“自|杀”的一把刀,且没有将这件事提前告诉羡泽……所以羡泽肯定不会让华粼来看着他。

    那就只有江连星了。

    葛朔忽然换了个姿势,跳下树来:“我去如厕。”

    他走去院落角屋几步,果然江连星跟上来,他气笑了:“你也如厕?”

    江连星小时候就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这会儿还真就点点头:“嗯。我陪师父。”

    葛朔额头血管突突一跳:“这你也陪,你怎么不帮忙扶着啊!”

    江连星好像真的思考了一下,但还是摇摇头:“那不太好。”

    葛朔撇撇嘴角:“我又不想去了。站会儿吧。哦对,辟鸣醒醒!有事还要交给你去办!”

    辟鸣化作跟江连星衣衫一样的深色,揉揉眼睛懒散道:“做什么?”

    葛朔道:“你去找临海公主吧,她应该能号召一批当年的妖,让它们前来协助吧。蓬莱现身之后,各大宗门肯定要有动作,我们身边越多力量越好。”

    辟鸣打了个哈欠:“好。但我腿短,跑的比较慢。”

    江连星偏头道:“这件事要不要先告知羡泽一下?”

    葛朔一愣,抬起眉毛:“这事对她没有坏处。我等回头也会告诉她。”

    江连星顿了顿,半晌后道:“……她才是蓬莱的主人,对吧。在师父眼里,她是你养大的小龙,但在很多人眼里,她什么事都很有主见。很多机缘巧合,都源于别人总想为她好,总想着保护她。”

    虽说他时不时头脑中会浮现华粼当年的记忆,但他始终觉得羡泽已经跟当年有了太多变化。

    现在的羡泽像是师长、皇帝和族母,她会引导,会命令也会关怀,但唯独不需要其他人帮她做决定了。

    葛朔愣愣的看着他,半晌道:“我会跟她说。你”

    屋内。

    陆炽邑说完他对于骨蛟的想法,已经麻利的滚了。

    华粼还想盯着眼前几个男人,羡泽对他招招手:“你也去找你师父吧,没事,他们伤不了我。”

    华粼红瞳扫视了一眼屋里两个人,化作鸾鸟飞出去落在外头的枫树上。

    宣衡虽然看不见,但灵识也捕捉到鸾鸟的身姿,跟当年将玉佩衔给他的神鸟一模一样,他脸色更绿了。

    屋里只剩下三人。

    宣衡看了一眼立在屏风边的钟以岫,转头对羡泽道:“宣琮已经在联系我了,明后日就会抵达东海。你不见见他?”

    羡泽坐在主座上,吃着陆炽邑带过来的点心:“还想拿弟弟献宝呢?那我建议你直接找一条小船,给你弟弟封个圣男,献祭给我这个龙神,如果蓬莱周围的雷劈不死他,就算是我收下他了。啊,要是有这种规矩,你该不会自己先抢占圣男名额吧。”

    宣衡:“……你!”

    钟以岫目光忍不住飘过去。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现在的羡泽就是当年在水下洞府中折磨他又嘴巴毒的羡泽。

    她当年没少说什么“所有人都会知道垂云君做了魔物的炉鼎”“你倒是动啊光抖是什么意思”“你叫的都不是一句完整的话,你要不脑子想明白了再说”

    她很擅长羞辱对她有亏欠的人。

    她奚落宣衡的话要是落到他身上,他恐怕都要无地自容了。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宣衡都被她羞辱习惯了,他只是咬了咬牙道:“我不会这么做。”

    羡泽微微挑眉。

    宣衡道:“我回去之后,千鸿宫必然会公开支持蓬莱,除了不能修建伽萨教那样遍地的神庙,很多事我也能做到。但你要告诉我,你下一步的计划。”

    羡泽笑了:“你公开支持我,是因为只有这样千鸿宫才能活下去,而不是要帮我。不过你确定?元山书院为了能够胁迫其他宗门,必然会宣布千鸿宫是魔宗,然后围攻你们。毕竟千鸿宫家大业大,落魄了也能让各大宗门拆吃好一阵子。”

    宣衡敷衍的扯了扯嘴角:“我了解他们,能抵挡一阵子。除非是你把我当扔进鱼池子里的饵料,只看着他们蚕食,全然不帮我。”

    羡泽笑起来:“那你就先让自己被吃得慢一些吧。我会联络你的。”

    宣衡知道她这话里有承诺也有赶客。

    但他仿佛黏在凳子上不肯走。宣衡隐隐有种感觉,等他回到千鸿宫,再见到羡泽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她说不定到时候真的变成高高在上,腾云驾雾的龙神,在他心里求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才从半空中传来几句她杳不可闻的声音。

    宣衡刚刚听到她站在树下笑盈盈的跟葛朔开玩笑,就意识到羡泽确实是亲疏有分。

    当年他撞见羡泽和葛朔二人额头相抵地对视一笑,只能穿着喜服默默退下去,如今也和当年没什么区别。

    他低声道:“那我走了。”

    宣衡路过她身边,灵识察觉到羡泽目光跟着他,似乎在他路过身边的时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直到他迈过门槛,羡泽也只是闭上嘴将脸转过一边去了。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羡泽看着立在屏风边,低头认真研究花瓶上的纹路半个时辰的钟以岫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钟以岫抬起头:“……你没让我走啊。”

    羡泽快让他气笑了:“我要是一直不说,你是不是能在屋里一直站到夜里,我起夜你都不走?”

    钟以岫没说话。

    二人陷入一阵沉默,只是羡泽正在从宝囊中翻找东西,不是很在意他,钟以岫则一直垂着头,手指从花瓶的纹路上抚过去。

    她在空荡荡屋中,忽然听到了钟以岫开口道:“……对不起。你杀了我吧。钟霄不会怪罪你的。”

    羡泽头也没抬:“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钟以岫都快把花瓶抠掉釉了,他没有转过脸,只是道:“或者我还有什么用处。只不过……现在恐怕也做不了炉、炉鼎了,毕竟你丈夫都活着回来了。”

    羡泽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真美啊。再说你那算什么做炉鼎,没技术没情趣的,我就是暂时拿你过渡用一用罢了。”

    钟以岫缓缓应了一声:“……啊。抱歉。”

    俩人又陷入沉默。

    他竟然过了半晌还给自己想了一句解释:“我没练过。也不懂。”

    羡泽没忍住:“给你八百多次练的机会,你也就那水平!”

    钟以岫差点把花瓶撞到,他连忙扶住,半张脸挡在花瓶后头,瞳孔地震:“八、八百多次?!有……有这么多吗?”

    羡泽冷哼一声:“怎么现在又肯留着记忆了。与魔媾和,做仇敌的炉鼎不是你最痛苦的记忆吗?”

    钟以岫又开始给那花瓶做按|摩,低声道:“……不是痛苦,是忘不了。但封存记忆只是自欺欺人,我不想忘了。”

    羡泽知道他“忘不了”几个字背后的意义,她虽然过去因为他的眼泪、他的纯真惊讶过,但她可对他没有什么情意。

    钟以岫的话她懒得接,只是话锋一转,忽然道:“也不是帮不了我的忙。你的修为如何了?”

    他总算转过脸来,眼睛因为前半句亮了几分,但又想到自己最近的状况,不太自信道:“不大好。我能做什么?”

    羡泽笑了笑。

    ……

    葛朔没想到反而是他最瞧不上的钟以岫在屋内留了这么久,他都快把主屋的门盯出火星子,华粼早就打着哈欠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葛朔一会儿到树上蹲着,一会儿又在院子里踢落叶溜达,他忽然转头问江连星道:“羡泽没有恢复记忆之前,跟这个钟以岫接触过?”

    江连星点点头。

    葛朔挠了挠脸,更加坐立不安了,他不知想到什么,气得比划了一下手势:“十年啊。我都没有十年了!靠,饿死好兄弟,反倒喂饱了仇敌家!”

    过了没多久,钟以岫终于推门走出来,他没想到打开门就瞧见几双眼睛落在他身上,顿时僵硬,同手同脚的挪下台阶。

    钟以岫作势点点头勉强算是打了个招呼,就垂着脑袋快速往外走

    葛朔忽然叫住他:“垂云君是吧?”

    钟以岫顿住脚,抿着嘴唇,看似平静的表情下慌乱到了极点。他忽然心一横,抬袖行礼:“我本来只是想过来一趟,也知道你们夫妻情深,没有别的意思。那个、羡泽跟我只不过一些孽、孽缘,我没有介入你们……也不打算插足……”

    葛朔怎么有种回了家打开衣柜,发现钟以岫藏在里面,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大哥别打我我跟嫂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的感觉。

    葛朔听见屋内羡泽唤他的声音,转头应了一声,忽然就察觉到霜风一阵,钟以岫身影已然消失。

    葛朔:“……”

    葛朔迈进门:“我想让辟鸣再去找找当年的妖。咱们重逢之后,虽然也有一部分妖来见我们了,但怕引起魔主的注意,就没叫他们前来朝拜。现在找他们合适吗?”

    羡泽思索片刻:“行。我有个想法,让临海公主找上九洲十八川的各个大妖,就说蓬莱现世,我要册封众妖。”

    葛朔记得,当年真龙对妖类也不是完全统治,但当年夷海之灾,许多大妖都卷入群龙内斗而亡,现在的妖,除了临海这种千年玄龟,其他应该都没见过真龙。

    妖类这些年没有所谓的妖王、妖主,显然也是内斗无首,这说不定是羡泽确立地位的好时候。

    这都是葛朔没想到的。

    羡泽看葛朔露出沉思恍惚的神色,道:“怎么了?”

    葛朔扯出一点笑,摇摇头。

    心中却道:江连星说的是对的。

    她早就不是泗水时候的小金龙,可五百年的惯性还是让他像以前那样做事啊。

    ……

    当日午后,羡泽停靠在东海岸边的双层大船上,已经装满了钟霄给准备的各种吃穿用度的玩意。

    甚至曲秀岚还拿法器往船上装了六大箱子柑橘,朴素到不像宗门给真龙送礼:“我们这山后头都结果子了,反正里头也有点灵力,你们都拿走吃吧,毕竟蓬莱岛上连片树叶子都没有。”

    钟霄就跟老娘舅一样让人送上船一些锅碗瓢盆,被褥软枕,羡泽拒绝不过,只能收下。

    羡泽真有一种“妈妈我这就要去远航”的感觉了。

    甚至连刀竹桃都红着眼睛给她塞了个药瓶。

    “这是毒|药?”羡泽打开嗅闻。

    刀竹桃看了看甲板上立着的三个男人,垂头道:“我们南疆滋阴补阳的秘方,你省着点用,不够我再给。不过一阴三阳也够补了,你别再带人去岛上了,我怕你……”

    羡泽看华粼好奇的目光转过来,赶紧把瓶子收了:“行行行,你乖点。我离明心宗这么近呢,说不定每隔几天就来串门了。”

    刀竹桃不知道怎么的,垂着脑袋光往她怀里钻。

    葛朔站在甲板上,看着被团团围住的羡泽,他偏头笑道:“其实羡泽挺喜欢热闹的吧。”

    江连星回想着之前在魔域,一堆人一同前行时,羡泽确实看起来也挺高兴的。

    “师父怕回蓬莱岛之后,她会不习惯?”他问道。

    葛朔眸色一深:“不是。我是怕更久的以后,她会不习惯。”

    两层大船最终在吃水比来时还深的情况下,往回返航而去。

    此时傍晚时分,晴朗无云,橙红日光洒满海面,而蓬莱却像是消失在水面上,直到一片浮在海面上的隐形水雾在逼近之后慢慢散开,夕阳下的蓬莱才在他们面前显露身影。

    不但如此,海水也远比东海近海处澄澈,水色如同琉璃,隐匿着结界与洋流,防止任何船只误入蓬莱附近。

    羡泽远远看过去,咦了一声。

    就只是一天一夜,蓬莱竟然因为风吹来的种子或蓬勃的灵力,萌发出一片毛茸茸的绿色,甚至有些像是树苗,好似是蓬莱沉底后树木未死,木灵核还埋藏在地面中,只要一些阳光与雨水便快速生长。

    大船驶入蓬莱的弯港,灵力一点,双层大船驶上海滩,化作叠纸。羡泽拿出宝囊,将船上满满当当的货物先收入宝囊,葛朔捡起被叠成小船模样的纸张法器,笑道:“你的水平也就叠个小船了。”

    羡泽:“之前在魔域多亏了它,我们才有住的地方。”

    葛朔惊讶:“之前教你那么多回叠帐篷、叠小楼,你都没学会,这次怎么会的。”

    羡泽道:“江连星手也挺巧,他说跟你学的。”

    葛朔:“……”他没教过江连星,估计是他在一旁看几遍就学会了。

    他咬牙跟江连星比了一下手指:“真厉害。”

    一龙一蛟两只鸟化作原型,掠过清新的空气,飞抵蓬莱的最高山峦处,从山脚下到山峦顶端,地基和石阶的轮廓还保留着,羡泽环顾四周,道:“要不就先在这里落脚,这附近虽然没有树木,但不缺石料,我们可以像当年搭建泗水的宫室那般,在这里也建起宫室。”

    葛朔有意显摆似的,手指捏着叠纸,放在膝头重新叠折,压平,手指来回翻飞之下,很快叠出一个像小盒子似的院落。

    羡泽拿过院落,往空中一甩,在纸片落地的瞬间,地上砰地出现一座偌大的两进院落。

    羡泽:“你们先都歇下,我要去一趟蓬莱底部,先要确认下方的出入口是否会受魔域的侵扰。”

    蓬莱岛更像是一座中空的迷宫,地面以上的山峦内部挖空,入口封闭,羡泽还未打开,但应该都是真龙出入的宫室为主。

    而地面以下的部分,先是有许多厅堂、浴室以及库房,羡泽随手打开一扇青铜大门,里头的金器落着一层灰,像是水一般流淌下来。

    她死命推也没能把门合上,干脆就让那些金器流淌的宽敞的回廊中到处都是,她飞过那些金杯玉碗,往更下层而去了。

    再往下就是众蛟的居所以及刑罚之地。

    羡泽干脆化作原型,在蓬莱内部无拘无束的飞行着,这里狭长的走廊,还有些长长的躺椅、石床,显然都是为龙和蛟准备的,她在其中游走,只感觉到了舒适和自如。

    终于抵达之前她和江连星所在的牢笼区域。

    羡泽找寻确认许久,终于看到了一间隐秘而处在夹层中的小型牢房,那里的上古禁制丝毫未受损,而且牢房半浸在水中,四周都是蓬莱金铸造的围栏,除了真龙以外的生物接触之上,灵力便会被其吸取,越想挣扎就越虚弱。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关押画鳞的地方了。

    羡泽从宝囊中捏出那装蝈蝈大小的笼子,画鳞被勒在其中一动不能动,她打开笼门,将他甩入那间蓬莱金牢笼。

    画鳞满身血口的蛟身慢慢变作人形,皮开肉绽的伤口泡在冰冷的水中,他被呛了水,手指攀住围栏爬起来几分,但迅速察觉到蓬莱金在吸着他的血与灵力,连忙想要甩手避开,而后身子再次跌入水中。

    他一条腿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他隔着围栏望见羡泽阴晴不定的脸,竟然咬着手指,慢慢笑起来:“别这么看着我,咳咳、我会受不了的……”

    羡泽的灵力化作手,拈着一枚丹药进入牢笼之中,塞到他嘴边。

    画鳞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怕他虚弱是吗?”

    羡泽没有回答他,只是灵力化作的手指握拳,狠狠砸在画鳞门面上!

    第185章

    羡泽听到葛朔小声道:“他们俩睡着了吧。”

    画鳞的脑袋往后甩过去,

    脸上几道发乌的血痕流淌下来,他松开牙关,羡泽也将丹药挤入他喉咙中,

    逼他咽了下去。

    画鳞匍匐?*?

    在水中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手指却又握上了蓬莱金的围栏,

    让刚刚随着丹药化入体内的灵力,

    再度被蓬莱金贪婪的吸收。

    羡泽瞪大眼睛。

    他鼻腔口中滴答出几道血,咧嘴笑道:“只要我变得虚弱快死,

    你就会来见我……咳咳、就会喂我对吧……”

    羡泽闭上眼睛,

    看也不想看他,

    她幻化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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