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葛朔比划了一下盆的形状:“感觉要是做蛋羹,估计要这么大的盆。哎!别踹我,真是待遇不一样啊,对我这跑腿的人就是又戳又踹,对自己的老情人回来了就是又蹦又跳。”羡泽撇了一下嘴角:“你这话说的可不公平,也不想想我找你花了多少功夫,你的伤是怎么治好的。”
葛朔也就嘴上说说,笑道:“我记得呢,回头我打算在后背上纹一条龙,脑袋在脖子这儿,尾巴到屁|股那儿,占满我后背,来报答你的恩情。”
羡泽指着他:“你回头要是不纹身,我给你画一个!”
她又道:“那华粼是蛋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孵化破壳?”
葛朔摇摇头:“不大清楚。”
羡泽咧嘴笑:“你要不?*?
要亲自孵他。”
葛朔倏地瞪大眼睛:“你好歹毒的想法!”
羡泽晃着他的手:“那怎么了,我都是你孵的,这事还是姑获跟我说的呢。”
葛朔听到这个,厚脸皮终于挂不住了,偏头道:“不算,你那时候壳上都已经裂了,只是你出不来。再说那时候我还小,被他们怂恿着孵蛋,差点一下把龙蛋坐裂了。你再说,我就要提醒你把自己打个结,结果闪到腰的事”
羡泽恨不得把手塞到他嘴里:“你再讲,我把你剩的那几根毛都拔了!”
俩人大笑,但笑声也都慢慢收住了,毕竟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羡泽轻笑几声后,道:“他们说,真龙没有蛟的孵化无法破壳,你真的没有见过孵化我的蛟吗?”
葛朔摇摇头:“当时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一枚孤零零的龙蛋,被放在水边的石头上。”
羡泽沉默思索了好半晌,还是放弃了这个问题:“之前西狄现身的魔,又找不到线索了是吗?”
羡泽在水下十年,听钟以岫提起过,包括他在内的修仙界多人曾经追杀过身形狭长似龙的魔,它为祸一方,吞噬下许多修仙者与凡人,这场屠魔才能被广泛的发起。
而当时不但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她准备现身的时间,甚至了解她的弱点。
她这些年来,一直怀疑魔域中有人始终盯着她,她也怀疑当年身边有人背叛了她。
羡泽觉得很可悲。东海屠魔后,她甚至还怀疑过苍鹭。而现在她又忍不住怀疑到鸾鸟身上。
“你说……华粼重生后的蛋,会有问题吗?”
葛朔其实也抱有类似的疑虑,他明白她的意思,他道:“我知道你的怀疑,但他看起来气息纯正,而且确实是鸾鸟。”
羡泽扯了扯嘴角:“如果有问题,也会在孵化那一刻显露,我们也能杀了他。或者说我们可以养大他,控制他。”
葛朔沉默且惊讶的望着她,半晌道:“……你长大了。”
羡泽耸肩:“怎么,觉得我变狠了。害怕吗?”
葛朔忍不住伸手,粗粝手指轻抚过她眼窝下的肌肤,摇摇头道:“你肯定哭过。”
羡泽表情一瞬间别扭混杂,嘴上想得意地说自己没有,眼睛却又忍不住泛起湿润,她眉头蹙起,嘴巴骂道:“你放屁。”
葛朔笑:“哈,这么臭还栽赃别人。”
羡泽刚要跟她斗嘴,却发现他嘴角笑着,眼眶里却也噙着一点水光。
他却很快别过头去,压低了竹笠。
几百年玩闹的青梅竹马,几十年以为彼此死掉的别离,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羡泽很想伸出手紧紧抱住他,比抱宣衡的时候更紧更用力,像是俩人的心都隔着胸膛贴在一起那般。
但她觉得葛朔或许不愿意让她跨过那道线,他待她总是如兄长如挚友,当年他们也有过些不愉快
两个人只是面对面站着。
葛朔握着她的手指,摩挲着她柔软的指腹,轻声道:“华粼哪怕破壳重生,也不会记得过去的事情,你知道吧?”
羡泽知道他的意思。
曾经陪伴她多年的情人,终究是不在了。
羡泽点点头:“嗯,我明白。”她又咧嘴笑:“华粼要是这会儿还在,怕不是要把宣衡的衣服给撕烂了把他踹到台子下面去。”
葛朔嘴角抽动一下:“我愿意替他干这件事。说到底,真的有必要跟姓宣的拉扯这么久吗?”
羡泽笑:“我也过几年骄奢淫逸的好日子,不行吗?不过也差不多到头了,我看书看的眼睛都要花了,已经习得了十数种上古功法,不但用普通的雷电痊愈了些皮肉伤,双翼已然恢复。对于卓鼎君设下的结界,我也已经找到了解法。”
而且,有了她今天的铺垫,宣衡与元山书院当面对谈时必然要打探他母亲的事。
他一定能听到某些她早就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葛朔惊愕:“你竟然解开了。上次去千鸿宫我路过纳载峰,阵术古老陌生,我根本看不出来阵眼所在何处”
羡泽只是眉梢露出一丝得意,但很快又平静下来,背着手道:“我这边你不用管。至于东海的事情,你去办吧,这件事不必搞得太大,他们本就人心惶惶,做几场乱,四两拨千斤即可。”
葛朔本想点头,但又忍不住模仿她背着手,捏着嗓子道:“对,四两拨千斤即可。”
羡泽瞪大眼睛,葛朔忍不住大笑起来:“看你说话这么正经,我好想笑。怎么还恼羞成怒打我,是是是、我这就去办,尊上、陛下!”
羡泽气得摘掉他斗笠,跳起来往他铁簪素髻的脑袋上锤了好几下,葛朔躲了几下,却又转身握住她手腕,笑道:“把我斗笠拿回来,你不知道我这人间身份结了多少仇,要是有人认出来我就只能走了。”
羡泽笑道:“那你就只能跟我隐居一方,天天被我气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葛朔将斗笠拿回来,扣回头顶,系上破布绳:“那你可过不上骄奢的好日子了。”
随着斗笠而来的还有她一双手。她掌心柔嫩,毕竟真龙不需要手握刀剑。
羡泽指腹按在了他下巴处。葛朔心里一颤,就听见她笑嘻嘻道:“骄奢不行淫逸说不定还可以。葛朔,你也不刮刮胡子,扎死了。”
他心里的颤抖很快压下去,他心知肚明,这家伙四处散发魅力,说话惹人遐想的毛病又犯了。
葛朔有些无奈地拽掉她的手:“你再乱摸,我下次就蓄须。”
羡泽甩手:“好吧,我回去了,估计宣衡也快回去了。”
葛朔却不着急:“让他等着就是。”
羡泽拖着他走出院落,葛朔压低斗笠,只是握着她手腕仍然不舍得放手。
却没想到走出这道廊庑,竟然瞧见了熟人。
钟以岫与明心宗那位女宗主钟霄,正立在廊边松柏下低声交谈。钟霄有些语重心长的说着什么,钟以岫手搭在树干上,垂头思索。
钟霄抬起眼来,看见廊庑上经过的二人。
那帷帽青裙,丰腴优雅的女人,正是一进场时引来许多人侧目的千鸿宫少夫人。而她身边的男人竹笠压低,粗布衣衫,身负几把刀剑,显然并不是少宫主,但男人仍是牵着她的手腕,二人伴游廊下。
看帷帽的角度,少夫人显然往这边望过来,钟霄无意打探其他人的隐私,也不好装作没看见,只好微微颔首。
而少夫人也坦坦荡荡,对她点头致意。而那陌生男人竟然从牵着手腕,变作手指往下握住了她指尖,也朝着这边看来。
只是二人的目光竟然都落在了背对着沉思的钟以岫身上。
第112章
羡泽头一遭见到他面上如此晦暗的神情。
钟霄以为他们也是对传闻中早已死去的垂云君感兴趣,
也拽了拽钟以岫的衣袖,想要让他转身打个招呼。
而少夫人已经收回目光,身影消失在回廊处了。
钟以岫还在思索着如何阻止他们进入东海,
此刻才慢吞吞回过神来,
道:“怎么了?”
钟霄觉得这种男女私情的八卦也没必要传出去,
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刚刚有人路过打个招呼。”
走出去十几步,
葛朔皱眉道:“你一瓣内丹还在体内运转,
不如此时杀了他,
让他们仙门之间大乱。”
羡泽思索片刻:“不着急,
我现在还没找回修复内丹的办法,
拿回来也没用。”化神期真是不一样,她的金核如此这般压榨他的灵力,他竟然还能气色尚可,
行动自如,
甚至能在仙门大比中出手。
这跟她想的可不一样,她有必要调整一下金核,压榨更多他的灵力
葛朔挑眉:“白璧微瑕,
你不舍得杀他。玩了十年没玩腻吗?”
羡泽笑:“白璧微瑕?那叫石头全瑕。如若有朝一日,我真能长成为真正的应龙,能够真正掌控天雷与水泽,
我总需要一个化神期的修仙者。”
而且之前在西狄,
那个“魔”找到了弓筵月,她怀疑原因是否是金核,如果这样的话,
“魔”下一步是不是会找上宣衡或者钟以岫?
她既然这么说,葛朔也懂了,
不再多言。
葛朔低声道:“会有那一天的。”
羡泽:“我知道。”
但她自信背后,也有隐忧,她破碎的内丹状况不大好,甚至她感觉到自己体内有控制不住的多疑、偏执与……魔气。
可若是对葛朔提起,他不知该有多么担忧……
……
羡泽没有回到看台上,她听说宣衡作为三大宗门之一的掌权人,还要主持后半场比试,便径直回了云车。
她摘下帷帽懒懒坐在阳台上喝茶的时候,却没想到早早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这屋里能随意推门进来的没有别人,她朝后仰着身子看去,竟是宣衡提前回来了。
他垂着头,神色莫辨,永远笔直的肩膀脊梁,像是难以负重般微弯着,合上门的动作有些迟缓
羡泽穿上鞋子,起身道:“宣衡!”
宣衡猛地抬起眼来,恍惚道:“你回来了。之前去哪里了?我去找你也没有找到……”
羡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道:“我坐不住就想去逛逛,你怎么了吗?”
宣衡摇头。
羡泽观察着他,心中了然,面色如常的给他倒了一杯茶:“我听着比试尚未结束,以为你肯定也会在场中……”
宣衡忽然从她身后抱住她,如大厦将倾般脊背弯折下来,全部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脑袋埋进她颈窝中。
羡泽抓住桌边才能撑着他的身体,她笑起来:“哎我发现凑凑热闹一开始还行,到后来看那么多人真的累啊。你也受不了想回来歇歇吧”
她说到一般,就感觉到颈窝里几点温热的液体。
羡泽惊讶:“你哭了?”
宣衡不说话,只是靠着她。羡泽握着他胳膊,像是背着一只大熊一样,将他往卧室拖去,门扉掩盖,屋内昏暗,他一点哭声都没有,但羡泽却能感觉到湿痕更扩大了几分。
好半晌之后,羡泽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我要杀了他。”
羡泽偏头,脸颊压在他发顶,轻声道:“杀了谁?”
宣衡没有回答,在四下无人的屋内,他微微抬起脸望着她。
羡泽头一遭见到他面上如此晦暗的神情。
“……你还记得我们成婚时候那支朱笔吗?”他像是一下子虚弱下去,下巴搁在她肩上轻声道。
“嗯。你说是你母亲来东山别宫看你的时候,赠给你的。”
宣衡惨笑了一下:“那天好像是我的诞日。她是夜里来的,我都没怎么看清她的脸,就记得风尘仆仆的女人闯进来之后,借着月光满屋子一个个看那些孩子的脸,直到看见我脸上的痣。”
“她一身杀气与血腥味,说是我母亲,问我要不要跟她走。我从未见过母亲,也害怕了,再加之东山别宫管教极严,偷跑之后我说不定会被责打禁闭数十日,便摇头说我不想走。”
“她很气恼,似乎骂了我一句,又问我叫什么名字。那时候我说我叫十四。她听见了之后又哭又笑,说想要给我取个名字,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急匆匆离开,临走前只将朱笔给我,说她日后再来。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直到过了好几个月之后,父、卓鼎君好似修炼出岔子,内伤初愈,来到东山别宫与我说了几句话,问了问我的课业。又让我将朱笔拿出来给他看看。”
“我很害怕,总觉得这东西我不应该拿,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没收,反而让我好好努力。”
“之后再听说母亲的事,就是我被赐名又来到千鸿宫的那天,他告诉我,母亲是元山书院九势护法,如今长年在外清修闭关,我若好好表现,母亲会再来看我。若我能继任,母亲也会参加典仪。”
宣衡的声音渐渐平静,像是萦绕在他们二人头顶,他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指:“我想着……我们已然成婚,这件事该让母亲知晓,再加上哪怕父亲出关,我也有把握能掌控千鸿宫,便与元山书院那边打探提起此事。”
便是今日会面之时,他与元山书院新一任宗主丁安歌提起此事。
丁安歌十分惊讶,半晌后才大笑着告诉他:上一代虽然已约定对此事三缄其口,但他如今继位,很看不惯上一代的做派,很想将这件事的真相说出口,问宣衡要不要听。
宣衡怎么可能拒绝,只是从丁安歌幸灾乐祸到怜悯的表情上,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妙。
他今日听到的是另一番故事。
“我方才知道……在我拿到朱笔那天,母亲已经被他杀了!许多年前,我母亲算是元山书院的书修中佼佼天才,名为夏时宜。母亲家贫出身,胜欲极强,希望能够修为境界超越他人。卓鼎君又当时颇负盛名,便诱骗身为护法的母亲,与他共修功法,服饮丹药……”
夏时宜与卓鼎君相识后,修为也突飞猛进,但很快便发现自己怀孕。修仙之人生育极少,夏时宜以为是奇迹诞生,再加之卓鼎君当时风头无两,又说等孩子诞下后结为道侣,她终是犹豫许久生下这个孩子。
但当孩子出生之后,卓鼎君发现“天才父母”生下的孩子却根骨平凡,当场翻脸,将身体虚弱的夏时宜逐出去。她这才得知,在宣衡这个孩子出生之前,卓鼎君已经有十三个孩子!
修仙之人虽有情种,但大部分人还是对生育毫无兴趣,卓鼎君只能诱骗凡人或低修为的女修生下孩子。可让他失望的是,这些孩子大多根骨平凡,他便以为找一位天才女修便可生出天之骄子,而夏时宜所服丹药也大多为此目的。
只可惜孩子也是个庸才。
从二人同居的洞府被赶走的夏时宜,只得回到元山书院。
而她师长是个严厉守旧之人,虽未将她驱逐,但认为她心性浮躁才有想靠着双修一步登天之举,落入了卓鼎君的陷阱,对她也很是失望。她师长要求她只当此事是一桩磨难,闭关修炼忘记前尘。
可夏时宜在元山书院地位虽在,名声却一落千丈,她怀恨在心,便闭关苦练想要夺子杀夫。
“恐怕是她修炼多年后,才来到东山别宫,才发现这里有几十个孩子,她好不容易找到我,可我……可我当时竟没有跟她走!应当是在她离开别宫之时,卓鼎君赶来,二人相遇发生口角,她激愤出言,当时便被打死。而她也是修炼多年的天才,临死前也伤及卓鼎君的灵海经脉,将他打成了半残”
可夏时宜的师长虽然对她很失望,却并不是不管她,发现她失踪之后便立刻追查到了千鸿宫来。
这件事差点闹大,而且当时事关卓鼎君获封君号,元山书院当时的宗主,也就是丁安歌的师父,最终决定狠狠宰了富庶的千鸿宫一波,息事宁人。而夏时宜的师长绝不肯接受,直接从元山书院叛出离开……
“因此,连母亲那一派系师门的名字,都从元山书院的经传记档中删除了。而我甚至不知道,不知道这支朱笔,是母亲的遗物!”
羡泽抚了抚他面颊,她并不吃惊。
当时她听到宣衡讲到那几十个孩子的东山别宫,就觉得不对劲,也是为了溯源卓鼎君的所作所为,她委托玄龟细细追查此事,果然查出来不对劲。
本来这个秘密随着元山书院的上一任宗主被她在东海杀死,就烟消云散了,但她从看到宣衡在婚礼上拿出朱笔,就有意将这些事的挑到了现任宗主丁安歌面前。
果不其然,成婚且主持千鸿宫的宣衡,一定会在这个时点想要见到自己的母亲。而元山书院和千鸿宫针锋相对,宣衡在仙门大比前两日隐隐有青年才俊之首的风头,丁安歌性格看起来轻浮躁动,自然会将此事说出来刺|激宣衡。
这样,父子之间,恐怕再无一点共处的可能了。
羡泽明明早就知道,此刻却握着他的手道:“这也都是元山书院的一面之词,未必全是真的。”
宣衡却缓缓摇头,惨笑道:“你知道这件事,是谁替我佐证的?是宣琮。”
“我毕竟见过母亲一面,心里有了希望,再加上他才情、处境都比我好很多,年幼时也总在他面前提起母亲总会来见我。宣琮心中便一直满含羡慕与嫉妒,因此他不但想证明自己比我强,也想找到自己的母亲。”
“卓鼎君闭关后,宣琮代管过一阵子东山别宫的事务,很多人都以为,他是要联合那些兄弟来针对我,但实际上,他是想从东山别宫溯源,找到他母亲。”
其实等宣琮做了青鸟使、卓鼎君又闭关管不了之后,对宣琮而言溯源并不算太难了。
他母亲只是一位刚刚拜入千鸿宫的女修,根骨平平,容姿娇美,修为不过结晶期。生下宣琮后,卓鼎君发现宣琮天赋异禀,狂喜将宣琮接到身边来抚养,但这时候母亲的身份又不够用了,卓鼎君便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离开了。
宣琮当时查到这里,心里很高兴,他觉得找到母亲也不是难事,却没想到追溯下去……
“你知道吗?我母亲被卓鼎君杀之前说的话,是他告诉我的。说是东山别宫的老仆听见了。”
“她说:你看看那些孩子,一个个相互之间都没什么相像,那是你的孩子吗?替别人养了一堆孩子,还觉得养的是千鸿宫的未来!”
卓鼎君顿时疑心大作,越看这些孩子的脸越觉得不对劲,他几乎发狂,回头去查,果然发现那东山别宫中,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只有三个!
其中就有宣衡。而除了宣衡以外,另两人根骨更差。其余三四十个孩子,全都父母不同,跟他毫无关系……
原来是这些凡人、女修发现无法怀孕,但又怕卓鼎君翻脸不做人把她们杀了,再加之都豁出去就能得到一大笔钱,几乎个个都在彼此相互知情的情况下,与其他跟千鸿宫无关的男人借种生下孩子。
这些东山别宫的孩子,甚至父亲可能是铁匠、厨工或是什么新入门的小弟子,早已不可追溯。
最让卓鼎君疯狂的是,他认为最继承了他天赋的宣琮,竟跟他毫无血缘关系!
卓鼎君当时查处此事,再看到略显病弱的宣琮被人簇拥着,甚至许多人都认为他必然是未来的少宫主,他真的想亲手杀了宣琮。
但卓鼎君已经没什么选择了。宣琮已经在千鸿宫为人所知,而他多年无所出,也自知恐怕是丧失生育能力。
宣琮再一死,他手边没有一个天资聪颖的继承人,外界才会看扁了千鸿宫。
最终,卓鼎君决定将自己血脉的三个孩子中,课业最好而且看起来有些希望的宣衡,带入了千鸿宫。但因为与他母亲的旧仇,以及卓鼎君当年仍然半废的修为,他对于这个孩子总有怨恨不甘。
而他看似宠溺宣琮,则是希望宣琮能激发宣衡成长。
如果宣衡能够独当一面,他就打算到时候将宣琮秘密处死,或者是让宣衡下手杀死弟弟,只留一个孩子。
而宣琮年少时最不可理解的,就是父亲为何明明待自己态度不错,他也处处比兄长聪颖要强,怎么到最后却选了兄长来承担这些大事!
这些事羡泽还是第一次得知,她惊愕道:“那宣琮的母亲呢?”
第113章
“少宫主!好像是、好像是卓鼎君出关了!”
宣衡垂眼道:“……被杀了。在我母亲一语道破此事之后,
卓鼎君把不能杀了宣琮的怨恨,全都宣泄在他母亲身上。他追溯到他母亲的隐居地,将当时已经再婚嫁给凡人的她给杀了。”
“甚至宣琮至今也只知道母亲隐居的化名,
连真名都找不到。不只是他,
他发现几乎那些东山别宫孩子的母亲们,
只要能追踪溯源的,大半都遭到了他的报复。”
怪不得宣琮忽然自暴自弃,
游乐玩闹,
对权欲也毫不上心。
这千鸿宫的一切,
恐怕已然让他觉得恶心。
“宣琮说他好几次想对我说出真相,
问我何时去见自己的母亲。看我总说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还没有继任宫主之位,怕让严苛的母亲失望,他就觉得我很可笑,
而他恨恨的想让我一辈子都蒙在鼓里,
为自己的杀母仇人建功立业。”
“宣琮说他曾长年在纳载峰周围环绕,想杀了父亲,却解不开那结界阵法,
无从下手;他说他曾经想毁了一切或离开这里,却不明白从出生到名姓都挂在千鸿宫的自己,离开之后会变成谁。”
可宣琮也明白,
兄长明知他是少宫主之位的竞争者,
却始终不舍得对他下手。在他胡作非为,放浪形骸的时候,宣衡甚至看似厌恶实则也包容他在丹洇坡的一片天地。
他就知道,
宣衡像他一样迷茫孤单。
除了这个被赐予的毫无意义的名字,他们好似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连接,
毫无血缘的兄弟,但却成为天底下为数不多相同处境的人。
抛下千鸿宫,那就真的不知来处,不知去途了。
宣衡轻声道:“父亲闭关后没多久,宣琮就自作主张遣散东山别宫的众多‘兄弟’,只是有些人还不愿意走,甚至在去年勾连千鸿宫内的某些宗亲长老,我才派他去东山别宫处理这些事。”
“有几个连自己生母被杀都不知,嚷嚷着什么千鸿宫也有他的一半,宣琮说驱逐不过就杀鸡儆猴了几个,剩下的都吓跑了。”
“现在东山别宫没有什么人了。他说他那时候才知道,我在来千鸿宫之前,睡那样的长条炕破屋子,别宫里到现在还留存着责罚我们的用具,还有禁闭的小屋。”
“宣琮说他打算把那些旧屋子都拆了,种了许多灵草与花卉,或许过几年会开得很漂亮。”
宣衡垂着眼睛,面上只有迷惘。
羡泽却听到了不对劲的细节。
“卓鼎君不是被你母亲打到半残吗?可是他后来又恢复了吧,是如何恢复的?”
宣衡皱起眉头:“我记不清了,可能是在我成为少宫主之后几年。因为我记得那时候他身子不好,我又已经确认继位,很多长老都在盼着他死,他当时极度焦躁……直到某一段时间,他说自己闭关后经脉痊愈,更胜壮年。”
突然好了吗?
羡泽眯起眼睛,思索片刻没有继续问,只是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宣衡目光沉思片刻,道:“我没想好。”
不。他想好了,只不过他只想好了第一步而已。
羡泽安慰道:“会很快达成的。”
宣衡目光慢慢落在她面容上,羡泽的体温让他慢慢缓过神来。
他手臂圈紧她的腰:“很恶心吧。若不是还有你陪着,还想着那有我们的家,我甚至都不想回去。”
羡泽没有接话。
他将脸枕在她肩膀上,看着她面颊的弧度,道:“羡泽。我不想回去。”
他多希望羡泽说一句:
那我们就不回去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可羡泽转过脸来,轻声道:“……总要回去的啊。还是说你不想做少宫主了?”
宣衡闭上眼睛,他听懂了她背后的意味,心中泛起苦涩。不做少宫主,他是什么呢?
连羡泽都不会需要那个不是少宫主的宣衡。
他将脑袋深深埋在她颈窝,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痴迷于总被她这样那样的对待,亲吻之间,窒息至极,这是她目的以外的乐趣,是他剥去外壳真正存在的时刻。
他想成为什么,她的所属品也好,她的标记物也罢,他想被她赋予新的身份、新的自我
羡泽不知道为何,诉说完一切的宣衡又将头埋了下去,且抱着她的双臂几乎血管凸起,他强行克制自己不要勒疼了她,忽然道:“羡泽,我想你做点什么。”
羡泽:“做什么?”
宣衡目光沉沉:“纹身……疤痕、钉孔,什么都好。”
羡泽吓了一跳:“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宣衡却不回答她,只是侧过脸道:“你不是总喜欢宣琮的耳坠吗?给我打个耳洞吧。”
他表情并不暧|昧,此刻氛围也不像是在拈酸,忽然说这样的话,羡泽总觉得有不一样的意思,她对于他那壳下的自我,总有种接不住的惶然,正要摇头,他拽住她的手,轻声道:“……求你了。”
羡泽总因为他而困惑,她嘴唇抿了抿,废了好半天劲,才找来了针线。
他还是恍惚地枕着胳膊,斜日透过窗棂在屋内投射下细尘游走的光线,直到羡泽真的扎穿了耳洞,他才稍微清醒一些。羡泽将烈酒擦拭过的彩线穿过耳洞,宣衡脸上露出一点点柔和:“怎么样?”
羡泽趴在他身上,实话实说:“看起来很怪。”
他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羡泽握住他的手:“先别摸。”
他微微笑了一下,凑上脸来:“幸好我还有羡泽。羡泽会一直陪着我。”
他这不是个疑问句。
而后又凑上来细细密密亲吻她。
羡泽有点不安。这家伙恐怕知道她手里的人命,了解她的目的,却说出这种话。羡泽隐隐感觉,宣衡要疯掉了。
后来的几天仙门大比,他们这对创造了话题的夫妇并未再露面,甚至都没有离开过云车内的套间。羡泽本来以为颠鸾倒凤这方面只有别人受不住她,头一回是她有点遭不住了。
这还是在她几乎没让他进去的前提下。羡泽觉得男人发疯,打一顿就好了,这云车上虽然没有床柜,但也有装了不少物件的床头柜。
她拿出来戒尺自己当教书先生,他不论说什么干什么,她都能给找出错处来专挑他不可能见光的皮肉上打。
宣衡身上都快没几块好地方,嗓子早就哑了,可他仍然还在邀请她。只是中途,羡泽叫了一声“宣衡”,他反应剧烈地说不要叫他名字,羡泽绞尽脑汁,后来叫他“好狗”他都答应,但就坚决不想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脑子里那些只敢想一想的,她提出来吓唬吓唬他,他全都同意,甚至妄图将一切推向过激。
屋内情|欲味道太重,她开窗燃香的时候,他甚至说想让羡泽把燃火的香按在他身上,说给他留几个烫疤。
她觉得他这状态一看就不太正常,便不同意,宣衡甚至面颊汗津津的埋在她身上,轻声说:“羡泽对我真温柔”
……他真的疯了。
中途二人偶去沐浴回来之后,有些还勉强算是干爽的时刻。羡泽睡得几乎要打呼噜,她偶尔揉眼睛起来喝水的时候,看到他只穿了件单衣在沉眉看着一沓信笺,提笔作批,只是胸膛上露出戒尺的方痕、渗血的咬痕和她指甲刮过的痕迹。
二人四目相对,他将水拿过来递到她嘴边。
她松了口气,觉得这家伙的疯终于要结束了,可她再醒来的时候,他那往日严肃的唇,正勾勒她的腿窝,她低头细看,某人甚至给自己戴上了控制的玉环,这一般是他想做的信号……
她怎么都不愿意动弹了,甚至斥责道:“滚!玩你很累的!我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这很辛苦的!”
宣衡点头:“辛苦你了。”他才起身缓缓抱住她的腰,细密亲吻着。
他后来将她抱到客厅的摇椅上,她胳膊挂着,只觉得要被他一起带入混乱与迷失中,羡泽就记得自己迷糊之前最后一句话是:“大哥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到仙门大比结束的时候,羡泽坐在阳台上往下看,只觉得太阳都是绿的。
宣衡穿戴整齐要去主持仙门大比的闭幕典仪,问她去不去,羡泽裹着绸袍瘫在阳台的美人榻上:“你想累死我啊……你竟然还能去?”
宣衡平静的披上高领的外袍,道:“不去不行,我现在走路也疼。”
他走过来,手撑在扶手上低下头来。
羡泽以为他要亲,毕竟这几天她嘴都快要亲破皮了,以前他也没那么痴迷亲吻啊
但他只是额头抵在他额头上,宣衡道:“……谢谢你陪我。”
羡泽有点别扭,毕竟她也爽到了,但她还是哼了一声:“你知道我对你好就行。哦对了,仙门大比谁赢了啊?”
宣衡道:“大家都好面子,没有评下什么输赢,头筹的有好几位。不过……”最引人瞩目的应该是垂云君时隔几十年再度出手,震惊四座,在各个宗门人才断代的情况下,他鹤立鸡群的太显眼。很多人都认为头筹应该是由明心宗夺得。
但他对于所有人的夸赞都表现出抵触。钟以岫只是表示,若是算明心宗夺得头筹,便要求东海沿岸任何人不可染指,依旧保持原态。
丁安歌立刻改变口吻,说是这次要以和为贵,头筹由多个宗门平分。
宣衡得知后忍不住冷笑:真是玩不起。
此刻,宣衡坐在看台正中的上座,垂眸等待人齐后闭幕典仪正式开始,衣衫包裹之下,他举手投足间,破皮肿胀的伤痕无不被布料蹭到发疼,可越是疼痛,他越觉得清醒。
这疼痛正提醒他割裂开少宫主的身份与真正的自我。
宣琮忍不住偏头看了他好几眼。
他说出真相之后,看到宣衡的痛苦崩溃,既是幸灾乐祸也有些同病相怜。不过想想他这几天都没有出现,恐怕都在颓废痛苦,而羡泽竟然也都寸步不离的在陪他
而宣衡再出现的时候,右侧耳垂上竟然多了个耳洞,他并没有想让耳洞长死,而是戴了个银扣耳钉。就这一个耳钉,就让他那副冷漠严肃的神态,像是藏着诸多秘密那般。
宣衡偶尔扫视会场,仙门大比的会台上熙熙攘攘,各大宗门也都在相互介绍谈天,只是宣衡察觉到一丝不太对劲的目光。
他敏锐的凝神望去,只瞧见散修错落的位置,有一竹笠男子仰头?*?
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他骨像英朗,却有些不修边幅,眉毛处还有几道疤痕。男人目光毫不避讳,甚至他嘴角勾出一丝笑来。
……苍鹭。
或者说是葛朔。
宣衡其实听说了,在他那天得知真相后最痛苦的时间,想找羡泽却找不到,而有人远远看到“少夫人”正与一神秘斗笠男子牵手回廊下同游。
他当时一瞬间真的要疯掉了。
可宣衡现在望着葛朔,只是自顾自的想着:可她只是去与他说说话,但还是会回到云车上,这几天她都是与他度过的。也不知道在他们唇齿相依的时候,这个苍鹭在哪里扇翅膀呢。
他最好能飞高些,能靠近些,听见他们夫妻之间的体己话才好。
不过宣衡也觉得或许该与葛朔谈谈,这场婚姻已经持续这么久,羡泽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或许他能心平气和的问问羡泽这些年的过往,甚至告诉葛朔,告诉羡泽,他已经知道一切。
可葛朔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目光交汇片刻便从他脸上挪开,望向远方,微微蹙眉快速离去。
宣衡忽然听到阵阵骚动,他嗅到一丝魔气,登时起身。宣琮也察觉到了,兄弟二人交换了目光,立刻听到有人喊道:
“汀山西侧有暗渊出现了!好像是有魔现身,横扫了十几座舟车”
宣衡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带千鸿宫弟子一部分留守会场,一部分往汀山西侧而去,路上听到的消息越来越多。
“说是丁安歌被人袭击,重伤未醒!”
“而且不止如此,垂云君似乎也在独自前来的路上突然昏倒了……”
“事情不太对啊!我今早上看墨经坛上说,几个派去勘测东海的师兄师姐,全都神志不清的回来了,嘴里只念叨着东海不能去,东海不能去。”
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难不成羡泽要让当年东海的传闻成真
当他赶到汀山西侧,却疑惑的发现暗渊魔气虽然浓重,但只是有几十只魔兽现身,咬伤了低阶弟子十余人,并未造成太大的损伤。
而随着后续传来的消息,垂云君昏迷后苏醒,只是身体似乎突然垮下去,明心宗已然离开汀山。还听说是千鸿宫少夫人心善,先发现他昏倒的。
丁安歌并非被魔修所伤,而似乎是被剑客袭击,如今元山书院由他那位皮肤黝黑的师妹掌握大权。
这都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几十年没有举办的仙门大比如同草台班子,登时就乱了,最终在混杂恐慌中草草收场,没有人再提东海的事情,仿佛一切都像个警告。
警告任何人不应该打东海的主意。
暗渊附近。
羡泽俯瞰着那片黑漆漆的深渊,魔气正从中涌出,她并不觉得这些魔气给她带来痛苦,反而像灵气一样,仿佛也能吸纳体内,成为她的一部分。
“我以为这里会演化成西狄那样的惨案呢。”羡泽头戴幕离道。
葛朔则面色不大好,他垂眸凝视,道:“差一点,我能感觉到魔气一瞬间极其汹涌,但似乎因为你从千鸿宫云车来到会场,那些气息骤然消散了,最后只有一些魔物出来作乱。仿佛是他也在吓唬这群修仙者一般。”
羡泽不言,眉头紧皱。
那不知名的魔就像是她的影子,她的空气一般,始终阴魂不散在她周围……
……
不论宣衡内心有多抵触,他终究是回到了千鸿宫。
宣琮没有跟着回来,他只是临走前给宣衡敬了一杯酒:“什么时候吃席,我会披麻戴孝回来的。”
仙门大比余波未平,当他刚回到千鸿宫刚处理手头堆积的事务。却没想到,就在某日傍晚,他听到了似钟鸣玉碎的嗡鸣,长久回荡在群山之间,灵力如波涛般破裂涌荡。
他惊愕起身,站在主殿台阶上往远处看去,就看到身边亲信御剑飞来,几乎是跌下剑到他身前来:“少宫主!纳载峰的结界解开了,好像是、好像是卓鼎君出关了!”
第1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