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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羡泽站起来:“医修来过了?”

    他点点头:“瞧你入定,便不敢打扰,

    没什么问题,

    胳膊都接好了,

    这两天不要太使力就好。”

    羡泽撸起他袖子一瞧,

    肘节处还有些青紫瘀痕,

    但捏了捏骨头都已经完好。

    江连星不大好意思的放下袖子,拿软巾擦了擦手,她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之前用灵力催动的小炉中,

    如今已经放了柴火,

    噼啪燃烧着,上头铜壶吐出白烟。他拿软巾垫着壶柄,给她倒了半杯玄米茶。

    他轻声道:“也不知道伽萨教的人是否抓到了,

    或有没有统计,明心宗上下死伤多少人?”

    江连星随口一提,自己也怔愣了一下。他好似是真的希望伽萨教罪有应得似的。

    可若是在前世,

    他必然觉得修仙界都是狗咬狗,

    如果明心宗太弱,被人屠戮满门也没得可说。怎么想法如今却有些变化了……

    或许是因为那个想提醒他背后有人袭击的同门弟子,当着面变成异兽神魂俱灭;或许是见识到了明心宗的门风,

    也见识到了弟子们成群保护百姓的身姿。

    羡泽对自己照顾人只照顾一半这件事毫无愧疚,吹了吹茶水,

    也不知道是冷淡还是清醒道:“抓不抓得住也不重要,千鸿宫搀合进来了,哪怕是支起一具伽萨教护法的尸体,也会问出话,写出檄文来,想方设法拉上各大仙门伐伽萨教。或许你还不知道,紫云谷跟这次袭击也有关系,天底下真要乱了。”

    对面江连星听了这些话,面色凝重,羡泽不再多说,笑了笑:“晚上吃酥肉汤?”

    江连星回过神来:“嗯。从食堂买回来了,还热着呢。”

    二人用饭到一半,江连星放下筷子,道:“刚刚医修来治伤的时候也通知,后日一早,明心宗弟子要到妙箴峰,与千鸿宫众多弟子有个会晤,也将公布后续双方问道切磋的事宜。”

    啊。要当着众人的面见到前夫了。

    羡泽看了他一眼。

    江连星表情复杂。

    她懂了,立刻捂住嘴:“咳咳咳,我受了惊吓病起来了,感觉也去不了了。”

    江连星没忍住笑了出来。

    羡泽放下筷子,擦擦嘴道:“你替我请假吧,我就不去了。”

    但羡泽其实明白,千鸿宫要留在明心宗一两个月,如果宣衡认得她这张脸,她很难躲得开。

    江连星看了看她,又问道:“咱们在陵城遇到的那个……小蜥蜴,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啊,是说小变色龙。

    羡泽笑:“没说什么。”

    江连星微微蹙起眉头,垂下眼去。羡泽看出来了,他确信小变色龙说了重要的事,但不知道是什么,此刻正因为她隐瞒了他,而在胡思乱想。

    羡泽喝了口汤,道:“他说,虽然有人用内丹救了我,但这不会持续太久。如果有必要,我或许需要杀人自救。”

    江连星惊讶:“杀人自救?如何自救?是要吞了旁人的内丹灵力吗?”

    羡泽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不愿……”

    不愿意自己杀人,所以这件事我先告诉你了。到关键时刻,你会记得师母为了保护你所做的那些“牺牲”,对吧。

    不过羡泽也不相信那个小变色龙,不过随口一提。

    江连星心里却直直往下沉。

    前世,他就是因为自救,不得不杀了他人,吞了他们的内丹,从此再也辨不明自身,落得那样的下场。

    为何这一世,师母也需要杀人自救?

    他和师母身上的共同点似乎越来越多了,难不成这一世,他要跟师母一同走上仙魔两道都不容的路吗?

    ……

    千鸿宫与明心宗弟子洽谈会晤那日,羡泽请假没有去。也有几位伤病较重的弟子留在院中休息,整个明心宗的人几乎都集中在妙箴峰,她也乐得清静。

    而且羡泽还发现两件事,一是她的每日抽卡次数,随着境界增加,也有所增加,之前一天增加三次,现在一天已经是四次。

    看起来没增加多少,但她大概每二十五天就能抽到一件还算不错的宝物了。

    二是,明心宗重新计算了贡献分,并且对外公示了,大多数明心宗弟子都得到了贡献分。而羡泽竟然位列榜首,得到了一百五十点贡献分,这足以让她借到很高品级的功法书了。

    羡泽也打算去经楼找一找书,既是借一本轻功或刀法,也看有没有典籍能解释自己内丹只有一层壳的情况。

    不过她也想通过墨经坛,看看发生的事。

    果然,这几天明心宗分坛热闹纷繁,其中包括:

    《千鸿宫风穿搭解析:他们的制服真的好好看啊!》

    《我已经不敢想象如果我能继承千鸿宫的资产,我将是一位多么快乐的小朋友》

    《呃啊啊啊啊快去广场!他们在自己的飞阁之中奏乐,这什么大型音乐会啊啊啊(别来了已经没有站的位置了)》

    羡泽边往经楼的方向御剑而行,边刷着墨经坛,很快就看到一条新鲜发布的文帖:

    《我靠?刚刚在妙箴峰前瞥见了那个少宫主,他怎么胳膊上戴着一圈黑纱?他爹死了?》

    羡泽点进去,却发现文帖下头回复道:

    “……他爹要是死了,他就是宫主,肯定早就准备继位了,怎么还可能来咱们这个穷乡僻壤切磋问道啊。”

    “笑死,幸好千鸿宫的人进不来咱们的分坛,否则忽然就被死了宫主。”

    “我也好奇了,那要不是死了爹,干嘛一直守孝啊?有谁来解答一下啊!”

    羡泽已经到了经楼,她抱着卷轴走在回廊下,也好奇宣衡到底死了爹还是死了妈?*?

    ,手指疯狂刷帖。

    忽然,灵识察觉到有人擦肩而过,她连忙侧身让开,只顾得上抓紧手中的窄镜,怀中要还的夷海之灾山川志却掉了下来。

    羡泽弯腰去捡,却瞧见绣着凤鸾青鸟的衣袖,一双戴着玉扳指的手托住了她胳膊,替她捡起卷轴,声音中有几分柔情轻佻:“这位女修急急忙忙要去做什么?也不去妙箴峰听一听”

    她抬起头来,对面是个浓色青衫的年轻男人,眼角轻垂,天生缱绻多情的模样。和她之前见到的玉冠高领的千鸿宫弟子不大一样,此人发髻斜垂,衣领松散,嘴角含笑,简直像是喝花酒喝了通宵。

    只是对方瞧见她的容貌,面上失了神色,怔愣望着。

    羡泽太好奇墨经坛中的内容,并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只猜他是没去参加会晤的千鸿宫弟子,略一颔首,拿过书卷,穿行而去。

    在刚刚的文帖中,许多同样好奇的人问了好几层楼,终于有人回复了:

    “呃我以为大家都知道的,这位少宫主是九洲十八川第一鳏夫。他发妻亡故都十余年,他一直在服丧,甚至多年不再奏琴了。”

    好家伙,守孝不过三年,这宣衡服丧十几年,确实是太孝了。

    只不过,怎么变成亡妻了?

    难不成她当初不是改嫁,而是死遁了?!

    不会吧,那就麻烦了,这要是被宣衡发现自己没死,少不了眼底泛红,狠厉偏执,困在身边,无路可逃……

    羡泽看经楼内黄长老也不在,就将卷轴放在桌台上,走到窗边书案处,疯狂刷帖,想要再多知道一点八卦内幕。却没想到像她一样好奇的人很多,知道此事的人却很少。

    她连刷了上百个回帖,才看到有人说几句:

    “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他那位妻子,名字都无人知晓。我有个笔友是千鸿宫弟子,他们分坛里常年八卦少宫主夫人的事,把这么些年亡故的修仙界有名女修盘了个遍,都不知道是谁。”

    “听我师兄说,最早传闻他秘密成婚,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他第一次戴黑纱,好像也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也就是说那妻子就跟他成婚几年,就亡故了。宣衡真惨啊”

    “我觉得他那亡妻更惨。说不定是被他闷死的。”

    “闷死的?怎么说?”

    “哈。你不觉得他性格很无聊吗?”

    “我现在听这个会晤听得只打哈欠,却看着对面千鸿宫的弟子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大概能知道了。这位少宫主端坐在上座几个时辰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丝毫变化。什么铁屁|股。”

    “笑死,这会晤干嘛让千鸿宫弟子奏乐啊,奏也不奏一些欢快的,弄那些慢慢悠悠的古乐,我瞧见咱们宗主都偷偷打哈欠了”

    “不过,陵城出事的时候,不是传闻师尊垂云君出山了吗?为何与千鸿宫的会晤,垂云君为何没有露面?”

    羡泽正托腮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矜贵柔情的嗓音,含笑道:“敢问这位仙子,这经楼可否允许千鸿宫弟子暂时借阅?我一向喜欢古书。”

    羡泽抬起眼来,竟然是刚刚在回廊上遇到的那位千鸿宫弟子,跟着进了经楼。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目光大胆热烈的落在她面容上,眯起眼睛笑道:“可有人对仙子说过,你生得极美?”

    羡泽没想到看起来等级森严的千鸿宫中,不但有弟子偷跑出来,还如此轻浮的搭讪。她托腮笑了起来:“没有人。不过今日已经有七条狗歌颂过我的美貌了。”

    他听到她的阴阳怪气,反而很高兴似的笑眯了眼睛,提起衣袍下摆,走过来几步,目光灼灼道:“那我便忍一忍,赶着明早清晨再夸夸仙子,好在明心宗这个名犬甚多的地方,成为排在第一个的。”

    羡泽甚少见过这样油嘴滑舌的人,挑起眉毛:“关于你的问题明心宗经楼不许外人借阅。再说了,你是千鸿宫弟子吧,不去妙箴峰参加会晤,在这里做什么?”

    对方愣了一下,缓缓笑起来:“因为我不学无术且不受待见啊。仙子为何也未去妙箴峰?”

    羡泽垂眼:“因为我精于学业。”

    这人一瞧便是懂得哄女子开心的模样,只不过他两只手似在身后紧紧攥着。难不成是面上看着游刃有余,实际上却很紧张?

    她笑起来,正要再开口,忽然从身后窗子,飞进来一只纯白色寒鹊,寒鹊带着霜风,一下子落在了羡泽肩膀上。

    羡泽一惊,却侧目瞧见它脚腕上绑着小纸条,只是纸条被冰封住了。

    是钟以岫从翩霜峰派来传递消息的吧。

    她正要将寒鹊从肩头接下来,就听见寒鹊张开口,朝着对面男子一阵粗哑难听的嗷嗷嗷嗷

    羡泽吓了一跳,对面轻佻男子也一惊,轻笑道:“看来有人不欢迎我了。”

    羡泽莞尔,忍不住捏住那寒鹊的尖尖嘴巴,让它别嚷嚷,转头道:“忘了跟您说了,这里不许外人随意进入。”

    轻佻男子解下腰间玉琮,打算遥掷过来:“今日与姑娘有缘,不如以此玉琮作为信物,日后万一能再续前缘”

    羡泽都怀疑他同款玉佩都有几十上百个随时拿来送人:“公子还是别扔给我,我蹴鞠可很好,一脚就能给踢飞出窗户去。”

    轻佻男子并不在意,笑道:“那就让我瞧瞧仙子风采。”

    他说着就将玉琮朝她扔来。

    寒鹊动作比她更快,飞掠过去,叼起玉琮上头的丝带,猛地窜出窗外。

    男子一愣,转回头去,就瞧见寒鹊挥舞翅膀飞在半空中,黑晶玉般的眼珠子看着他,然后无情地松口。

    玉琮直直朝地面摔去。

    这玉琮似乎还真不是什么随便拿来的物件,男子面上表情有些裂痕,他回头看了羡泽一眼,快步走出去找玉琮去了。

    羡泽不一会儿,就看到那寒鹊振翅回来,落在她眼前书案上,寒鹊抬起绑着信件的那只脚,晃了晃身子,似乎想让羡泽赶紧拆信。

    羡泽拆下冰封的小小信件,薄薄的冰层在她掌心迅速融化,里头是熟悉的字迹:

    “咳咳咳!我今日病了、没能去参加和千鸿宫的会晤,听说你也没有去?你今日打算做些什么?陵城变故时可有受伤?”

    羡泽忍不住笑了:也玩装病这一套是吧,他都在纸上写过多少个咳咳咳了。

    她正要准备御剑去往翩霜峰找他,却想了想,走向经楼的窗子,绕着往外看了一圈,果不其然在经楼脚下的花园处,立着一座突兀的石灯。

    她拔下寒鹊尾巴上一根尾羽,朝石灯的方向掷过去,尾羽还没落到石灯上,便砰的一声化作了人形。

    钟以岫穿了一身立整崭新的素缎镶毛长衣,甚至将头发束起来大半。

    明显是打算去参加千鸿宫会晤,但出现在这里……大概率是临时害怕跑路了。他立在苍翠欲滴的春末庭院中,衣袖肩膀上还沾着草叶与花瓣,握着尾羽抬脸看向窗边的羡泽,露出了一点笑意。

    第39章

    羡泽真不知道怎么有人生来长了一张“婚姻不幸”的脸。

    羡泽笑起来:“我不信你不会变成别的东西,

    故意变成石灯,就是要等人发现吗?”

    他的心思被她戳破,面上泛红,

    却又点了点头:“我打算等你去翩霜峰找我的时候,

    突然化形,

    吓一吓你的。”

    羡泽左顾右盼,钟以岫道:“那个男人捡起玉琮之后走了,

    不必担心他纠缠你。”

    不过钟以岫没说,

    他看到那千鸿宫男子捡起玉琮后,

    浑身发抖,

    神态狂热。

    钟以岫直觉上不喜,

    正要用灵压逼退此人,可千鸿宫男子袖中尺笛发出哨鸣,似乎有人在呼唤他,

    他便速速离开了。

    钟以岫拽着衣摆,

    有些笨拙的从花丛里迈出来,走入经楼。

    羡泽也从楼上快步走下来,站在楼梯上刚要开口,

    就瞧见钟以岫朝她伸出了手。

    羡泽愣了愣,钟以岫看她没有回应,面上闪过一丝自责,

    走近两步,

    先一步握住了她手指。

    钟以岫手指微凉,羡泽内心如临大敌,她已经暴露了自己掌握《悲问仙抄》,

    再加上当日或许他会怀疑她认识戈左……

    接下来跟钟以岫可是一场“交锋硬仗”,难不成手一牵就是试探

    却没想到,

    钟以岫晃了晃手腕,轻声道:真的,不会松开了。”

    啊。

    她这才意识到,钟以岫心头竟然一直觉得,是他不小心松开了她的手,才导致她被戈左抢走。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因为当时我用了金鳞,而不是第一时间选择你,而感觉生气?”他犹豫片刻后开口。

    羡泽没想到他竟然会纠结这件事。

    怪不得当年东海屠魔后遭遇打击,几十年封山未出,他似乎在道德上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羡泽其实完全理解:钟以岫当时身子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如果不用金鳞恢复修为,恐怕没办法确保能救下她。

    他做了很正确的选择。

    但他既然已经愧疚,她可不会替他解开心结,轻笑道:“我当然不会生气。一边只是相识未有多久的友人,一边是搜寻多年能救命的宝物”

    钟以岫微微启唇,剔透双眸看着她双眼,露出一丝慌乱:“不、怎么能说只是刚相识的友人……”

    羡泽又笑:“更何况,师尊恢复修为,才能救下更多人,这份取舍我懂得。”

    她就是欺负老实人,故意说成钟以岫为了大义舍弃她,并且表示理解,钟以岫百口莫辩,却又心头愧疚更深。

    他想说并非只是“友人”,可二人相识不算太久,他这时候才察觉到自己心思唐突又难以说出口……

    钟以岫咬了咬嘴唇,攥紧她的手指,牵着她往高阁上走。

    经楼越往上走,越是书籍厚重,罕有人来。

    因为许多卷轴被日晒后容易脆硬,所以上层的经楼都纸窗合拢,日光昏暗。

    羡泽和他走到蒙尘的最上层,推开一扇纸隔门,里头才是一间屋顶如斜坡的阁楼小屋,里头堆着许多书籍,还有小小竹榻靠在能支开的小窗边。

    榻上有些软枕,似乎常有人偷偷躲藏在此处,歪在榻上闲懒看书。

    这里显然是他乐得悠闲的藏身处。

    羡泽看见那窄窄竹榻,心里一跳。

    不会吧。

    这么直接。为了证明不是友人,牵着她跑到竹榻上白日宣淫?

    钟以岫真的牵着她往竹榻那边去了,按着她坐在竹榻上,他也在她旁边坐下,转过头来道:“你想不想一同看看妙箴峰现在的情形?我虽然没去,但其实还挺好奇。”

    啊?

    这么好的地方,他就打算在这儿跟她看远程会议?!

    ……这跟开了房只是为了一起加班有什么区别!

    羡泽却按住他手腕:“师尊想见我,说的就是这个吗?”

    钟以岫一愣,目光躲闪。

    羡泽直球道:“当时在陵城你没有看错,我确实是会《悲问仙抄》,你说你搜寻这门功法的时候,我没敢开口,我怕是别有目的,会惹上杀身之祸。”

    钟以岫转过脸来看向她,这才意识到俩人想的不是一件事,她说的是《悲问仙抄》的事情。

    “但现在,我也知道你天性正直诚恳,而我自知力量薄弱,便有一事想要求你。”她转过脸来:“我愿意将我所掌握的悲问仙抄都告诉你,能否也请你将会的部分,教授与我。我也想要像垂云君一般有击退那些伽萨教狂徒的能力,而不至于、而不至于……”

    她肩膀微微发抖,咬牙道:“也不至于让人轻薄!”

    现在她就是受了欺辱之后想要变强的坚强小白花。

    这还是她看出钟以岫的愧疚后,紧急调整的策略。

    果然,钟以岫更觉得自己连她也保护不好,神情一黯,半晌后点头道:“好。我们便相互教授,你入门不过几个月便已结晶期,以这般天资,三五年内就能入成丹境界,再有个十余年,说不定天下难逢敌手。只不过,你是如何习得悲问仙抄?这可是上古的功法。”

    羡泽早已准备好说辞:“我……过往的事虽然不便多说,但与江连星确实是被人追杀,孤儿寡母逃难之际,坠入深渊,好不容易潜入水下洞府才勉强苟活。我们在水下洞府中发现一卷典籍残篇,得以学习。只不过悲问仙抄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功法,所以你提出来要找这门功法时,我都有些不可置信……”

    钟以岫听到她说“水下洞府”才得来的,就已经信了大半。

    羡泽又道:“我记得是在射南渊,只不过我记不清楚方位了,当时也是依稀看了半卷,没能带出水,若是师尊觉得功法要紧,可以再去让人寻找,应该还在原处。”

    她说法都是通过江连星的口述加工而来,钟以岫想了想射南渊的方位,离东海不算遥远,确实有可能,便点点头,笑道:“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不过怎么会有人追杀?”

    羡泽句句话都给自己留后路,垂眸苦笑了一下:“遇人不淑。如今修仙者不问男女,皆是独立自由身,可我是凡夫俗子时却只是寻常女子,一旦婚姻选错了人便万劫不复……罢了,旧事就那么过去吧……”

    所以等你发现千鸿宫少宫主是我前夫的时候,一定要想起来我说的“遇人不淑”“惨遭追杀”啊!

    钟以岫听她也有不提的往事,忍不住握了她手背一下,道:“入了仙门,前缘便是斩断了,旧事不要再想了。至于悲问仙抄,我们相互学习便是。”

    羡泽大喜,立刻作势要拜师,钟以岫连忙拽住她胳膊,面上薄红:“别,要真成了师徒,便、便不能……”

    羡泽故意装傻:“不能什么?”

    不能搞感情戏了吗?

    谁说的?

    这年头师父师尊这称呼一叫,反而很容易失去贞操啊。

    而且她直接拜辈分最高的人,在明心宗超级加辈,说不定别人都要管她叫师叔,四舍五入就是上了户口有了编制!

    如果宣衡敢来找她,那钟以岫甭管对她有几分情,肯定都会插手的。

    钟以岫急的脸都涨红了:“总之就是不能拜,你若是拜我、那我也要拜你为师了”

    羡泽膝盖刚落地,钟以岫竟然急了,也要跪下来,她刚要叩首,钟以岫就跟夫妻对拜似的也躬身下来,俩人没能给对方嗑个响头,反而是脑袋撞在了一处!

    砰!

    二人四眼冒金星。

    羡泽嘶了一声,钟以岫也捂住了额头,嘴里还嘟囔道:“不许、不许拜我为师。”

    俩人大眼瞪小眼,羡泽有些崩溃。

    她想攻略钟以岫怎么就这么难啊啊啊,她才结晶期,拜化神期大人物为师这不是很正常吗?!然后以师徒相称,出入内室,什么手儿相执双目对视,一不小心擦枪走火,这不都是经典套路了吗?

    为什么到她这里这么难?

    他还想给她磕头!

    要不是撞了脑袋,这会儿就要在这哐哐给对方上坟了!

    她有多崩溃也觉得这场面有多可笑,看着钟以岫捂脑袋的傻样,羡泽斜靠在榻边坐在地上忍不住笑起来。

    钟以岫愣愣的看着她笑容。

    羡泽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我就不应该低头,就让你给我磕一个,我当咱们明心宗的师尊尊。天,我脑袋撞得都要散了黄。”

    钟以岫按住她的手背,替她揉了揉脑袋:“可别拜我,拜了你便不能像现在这样与我说话了,我喜欢现在这样”他越说声音越低

    羡泽也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泛红的额头,笑得眼睛弯起:“也好,否则我脑子里都是你在陵城对上伽萨教时,那副不可亲近的上仙模样了,实在是令人胆寒敬仰。”

    钟以岫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当时的气度,惊讶道:“什么上仙,我只是气他们的所作所为罢了。”

    羡泽笑着:“现在感觉又熟悉了。那我和师尊是忘年交。”

    她枕着胳膊,阁楼内日光透过纸窗而缱绻昏暗,却丝毫不影响她笑时眼里的点点金光,钟以岫看着她便容易结舌:“……你是觉得我老了吗?”

    羡泽看他额头上的红印,忍不住又用手掌按了按,愈发想笑:“不老不老,比我显得年轻。不过,师尊用了金鳞”

    “师尊这称呼似乎有些显老。”他道。

    她换了个称呼:“垂云君用了金鳞之后就会”

    “我也不是没有名字。”

    羡泽终于笑了出来:“钟以岫,你用了金鳞之后,再加上悲问仙抄,是不是就能痊愈了?”

    钟以岫反而愣了:“什么叫痊愈……?”

    羡泽没想那么多:“就是长长久久的当师尊啊,你不是化神期嘛,少说还能再活个一两百年吧!”

    钟以岫片刻后才轻轻道:“我不知道。”

    他竟然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撒谎了。

    他知道。不太可能。

    他早就是半个死人了,只是因为体内的金核需要他养着,才没杀他罢了。只不过,钟以岫多年以来一直认为,金核是他独一份的,却没想到那个伽萨教的戈左,竟然也有金核。

    这意味着,其他人跟“她”也有牵扯。

    这难道证明,这些年她不但没有死,而且让更多人有了她的金核?

    羡泽看他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要不要看妙箴峰的会晤了,说不定已经要结束了。”

    钟以岫回过神来,他挥挥手,眼前出现一片景象,是妙箴峰厅堂内,两侧坐满了弟子,高处坐着钟霄和千鸿宫少宫主。

    很显然,明心宗几乎所有人都来了,但不少弟子都没好好穿弟子服,一些长老首徒更是衣着打扮不像样,甚至连坐席凳椅都是各个峰凑出来,男女老少坐的跟村里开会一样,高低不同形态各异,勉强凑出半壁江山。

    而另一边,千鸿宫弟子们自带座位,所有人坐的横平竖直,像是整齐排列的琉璃瓦片,恨不得连冠帽竖起的角度都是一致的。而且很明显,越靠近主座的弟子,衣装上的青色越是浓重。

    羡泽忽然想到,刚刚向她搭讪的千鸿宫弟子,似乎衣装的青色颇为浓重,说不定地位颇高。

    如此自律严苛的千鸿宫,怎么会有那么轻佻的人?

    视野扫过钟霄那边,她正在讲话。大意是说千鸿宫将开启一处洞天结界,两方弟子入内相互比试,她讲述着比试的规则,也提到如今伽萨教多次深入中原腹地,魔域也有不安动向,需要新一代弟子们尽快成长起来。

    钟以岫明显对他妹妹说官话一点也不上心,把视野一直推向千鸿宫,对这些弟子们的打扮做派十分好奇。

    自然而然,也看向了主座上的千鸿宫少宫主宣衡。

    羡泽终于看清了宣衡。

    他头戴玉冠,冠缨在下巴处系起,没有一丝发落在肩上,鼻梁挺立,双眉却总是微微蹙在一处,不怒自威。

    他大约是很俊的,但羡泽却觉得谁也夸不出来。眼眸幽深,睫毛浓密,可能有些多情滋味,但偏偏被那拧在一处的剑眉衬得像是挑剔不悦;鼻翼上有一枚小痣,略带风流,可偏偏嘴唇紧抿,嘴角压低,训斥的话语像是随时脱口而出。

    他坐在高处,双膝分立撑开衣摆,两肩平直如同钟磬笋业,深青色衣袖下,双手戴着一副黑色皮质薄手套,手套做的非常贴合,几乎能看出他分明的骨节。

    他双手交握搭在身前,坐得笔直,纹丝不动,像是庙里千百年来没动过的无量天尊。

    羡泽真不知道怎么有人生来长了一张“婚姻不幸”的脸。

    第40章

    病痛蚀骨、情热缠绕,她偏偏喜欢在这时候伏身去压他下唇。

    钟以岫评价道:“他看起来比当年显得成熟多了。”

    羡泽惊讶:“你见过他?”

    钟以岫思忖道:“最早是在五十年前东海屠魔的时候见过,

    他与他父亲同行。那时候他看起来也就比你家江连星大一些。二十年前的仙门大比上,我也远远看到过他,着实才情斐然。”

    等等。

    鼻翼上这枚小痣,

    实在是眼熟。

    不正是她入定入梦时,

    见到的涉水而来的小少年吗?

    可如果五十年前,

    宣衡看外貌是跟江连星差不多大的外貌,那岂不是在梦中江畔见面的时候,

    就更早了?

    羡泽吓了一跳。

    她如此长寿吗?

    羡泽也看到了他深青色外袍上,

    在手臂处别了一圈黑纱。那黑纱似乎是每日都会摘下来叠起来,

    上头还有齐整的褶痕。

    钟以岫却凑过来,

    他一向爱好八卦,

    小声问:“你猜他为何戴着黑纱?”

    羡泽转脸看他。

    钟以岫笑起来:“我在墨经坛上看到好多人都在讨论呢,说是为他已故发妻服丧十余年了。真是深情。”

    羡泽却笑:“人人都看得见的深情,大概率只是做做样子,

    我瞧着他便是不讨人喜欢的模样。”

    钟以岫将视野逼近又逼近,

    几乎要瞧见宣衡嘴唇上细腻的皱褶了,她可没办法跟别的男人如此近距离看前夫脸上细节,扶额转过脸去:“钟以岫,

    你在做什么?看这么细致啊?”

    钟以岫满脸好奇:“你瞧,他耳朵上有个耳洞。瞧着是个如此古板的人,竟然会扎耳洞吗?”

    羡泽定睛去看,

    果然瞧见他一侧耳垂上有个耳洞,

    但什么耳饰也没带,或许已经长死了,只剩下一个小窝。

    正此时,

    宣衡皱起眉头来侧过脸去,她吓了一跳,

    拽住钟以岫:“不会是咱们偷看让人发现了吧?”

    钟以岫摇头:“不会。”

    他再将视野拉远,就瞧见在寂静无声的千鸿宫弟子的队列后,有个人影姗姗来迟,背着手一直走上主座高台,遥遥对着钟霄和明心宗诸多脉主门略一颔首,笑盈盈坐在了宣衡身后。

    羡泽一惊。

    正是刚刚跟她搭讪的轻佻男子。

    钟以岫也惊讶:“是他?”

    能坐在仅次于宣衡的主座上,究竟是

    宣衡怒视他一眼,在钟霄语毕后,起身向明心宗这半边双手作揖赔了不是,也介绍了姗姗来迟的年轻男子的身份:

    “舍弟,宣琮。千鸿宫青鸟使。”

    ……他弟弟?!

    羡泽眼前一黑。

    若说千鸿宫弟子不认识宣衡的亡妻也就罢了,可他弟弟会不认识吗?难不成刚刚与她搭讪,都是故意的试探?

    她一口咬死自己只是长得像,还来不来得及?

    不行,这根本藏不住啊啊啊!

    然后这边钟以岫还攻略不下来!

    她已经没法想象后续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了!

    烦死了,羡泽的心情已经在一天内从“我要运筹帷幄”到“要死大家都一起死”!

    真要是东窗事发,她大不了就发癫把所有人创死算了,说江连星是她难产七天亲生的,说自己吃兄弟盖饭俩人都睡过,说钟以岫已经怀了她的种!

    她就做修仙界八卦圈搅屎棍!

    ……

    “成何体统!”宣衡坐在侧殿,垂着眼睛,声音隐含愠怒:“你当明心宗是自己家吗?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出去到处闲逛!”

    宣琮混不在意的靠着桌子,把玩着明心宗为他们准备的果碟,这里都吃不上仙果,而是摆放寻常百姓家的橘桃石榴,他笑道:“我哪有这么有意思的家。要真是生在明心宗,我说不定夜里都会笑出声。”

    他心情大好,垂着眼睛把玩那桃子也觉得毛茸茸可爱,只是眼睛转了转,咬了一口桃子道:“兄长要再掌我的嘴吗?反正这十来年我也没人心疼,自己在外头行宫过得寂寞,反倒怀念起您那时候罚我的日子了,让我算算,感觉我跟嫂嫂说句话,就要被打一次,说不定还不止”

    他提起不该提的人,宣衡再也不想多话,垂眸拿起桌上的信,就简简单单一个字:“滚。”

    宣琮挑眉,拧身要走,回头又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明心宗。你是早知道这里埋有龙骨?”

    宣衡翻过一页,并不说话。

    宣琮早已习惯,自说自话:“明心宗如此大张旗鼓地让龙骨傀儡面世,恐怕也是想以威名立足,不愿意再做落魄小门派了。今日一看,那些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放养傻乐的半大孩子,明心宗的底牌说到底不过三张:龙骨、宗主以及那位隐世多年的垂云他知道宣衡厌恶他,却也信任他的能力,果然在这一番话后,宣衡翻过书页,坐如青松,启唇道:“陵城出事那日,垂云君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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