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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她先看看能不能把自己吃下去的灵力吐出一部分,

    至少让人别死在她屋里。

    江连星总算被她说服,

    帮着羡泽将半死的师尊搬上|床去,羡泽脑子里转着,想如何敷衍江连星,

    外头好巧不巧的就响起陆炽邑的声音。

    靠!他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这么多人来她屋里做什么,

    是要打麻将吗?

    江连星也是奇葩,之前被她发现入魔的时候涕泪横流跟天塌了似的,这会儿却满脸沉静坚决的拿剑出去,

    准备杀死明心宗脉主之一。

    羡泽连忙拽住他,他本来想要让他跳出窗去,但江连星不肯压低声音:“陆炽邑要是敢伤你,

    我出去了根本来不及救你”

    羡泽头都大了,

    那他还想去哪儿啊?

    江连星想了想,竟然弯腰打算往床底下钻,仿佛准备好窜出来砍断陆炽邑的腿。羡泽脑袋要爆炸了,

    师兄在床上,你在床底下是吗?!

    她一把拽住他的衣领,

    眼疾手快地将江连星塞进了衣柜里。他似乎被她衣裙熏香弄得尴尬脸红,推开柜门挣扎着想出来。

    羡泽坐在床边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则放下床帐。

    陆炽邑踹开门走进院落中来,犹豫着要不要进屋,而羡泽半抱着的钟以岫,却忽然颤抖起来,他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紧紧抓住她衣袖,仰起脸来。

    羡泽以为他是活过来了,连忙拍拍他后背,低下头去,却瞧见他脸上浮出异样的羞恼与痛苦来,他嗓子中发出半声闷哼,嗓音嘶哑:“……你这妖邪……杀了我又如何……”

    羡泽还以为他在骂她妖邪,叹气一声想要低声解释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他脸上却泛起大片的薄红,显得像是过了病气得发热,那红晕从而后一直蔓延到层层叠叠的衣领下,他一只手在推拒着,另一只手又拽扯着,半晌才吟声:“让我做炉鼎、不如……杀了我……什么弱肉强食?是我不知真相前来杀你,也败给你……便要这样的方式来滋养你?”

    羡泽:“……?!”

    她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松开手不要抓我的衣服,不要、呃……”

    羡泽连忙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他的痛苦低吟却没有丝毫停止。

    这是过去的回忆,还是幻想癔症?

    在陆炽邑院中踟蹰时,钟以岫脑海里陷入里黑暗的错觉。

    他畏光的一大原因,就是被囚在海底的数年间,他都没有见过光,自然也从未见过那个曾凌虐他的人的真容。

    有时他会触摸到细软的鳞片,尖锐的脊刺,以及尾端如鱼鳍般舒张的翼膜。她会用尖锐有力的爪子,一只扣住他脖颈,一只扣住他膝盖,像是鹰隼捕捉住海鱼一样,抓住因经脉碎裂的痛苦而颤抖的他。

    但有时,他又会触摸到细软滑腻的肌肤,披散在半边石床上的发丝,听见她口中那些残忍又纯真的话语,听她在他的痛斥中笑个没完。

    她会像个娇女般依偎在他怀中,拽着他的衣襟,盘成一圈睡在他怀里。

    又会因为他灵力不足以让她恢复,将他拖行在洞室的地面上,磨着牙齿想要真正吃掉他的血肉。

    她的所作所为,颠覆摧毁了他一切的洁身自好,修身养性。

    她本就不是个女人,更像是个野兽,像是寄生,也像是缠绕在最深处欲|望里,要逼死他的魔。

    二人共处水下洞府那么久,除了那些事,也总有说起话的时候。

    所言所语,更是颠覆了他一切的认知,许多她或愤怒或悲伤娓娓道来的事情,与他了解的世界决然不同,他妄图反驳她,却斗不过伶牙俐齿的她,甚至被她说服。

    钟以岫不只是被她侵吞了灵力、肉身,似乎连头脑中的一切旧有观念也被她击碎了。

    他在这黑暗的石洞中,被她变成了四不像。

    而当他都觉得要在这儿暗无天日中沉沦至死时,她忽然又放他离开了,轻飘飘地说要去更远的地方,要吃下更多的神魂,只将他抛出洞府推到海岸边。

    可他已经做好了死在那里的打算,早就想好自己这条命要用来偿还了……

    钟以岫失魂落魄的回到明心宗后,用镜匣掩住了那段时间的回忆。虽然无法完全忘掉,但只要镜匣还在,若不凝神去想,便可以忽略那些片段。

    否则他像是被水草缠在海底,日夜溺水般不可逃离那十年回忆。

    但此刻,时隔这么多年,有大量灵力从体内金核中涌出,熟悉的被掠夺感再次席卷,钟以岫脑中只剩下当年在黑暗洞室里的纠缠……

    他也分不清楚到底她是在羞辱他,还是单纯为了生存;他也分不清自己活到今日,是她留他一命,还是依旧打算对他物尽其用。

    羡泽低头看他,只瞧见眉头紧蹙,鬓边额顶沁出细汗,层层叠叠的衣领处腾出热气,他像是一块寒玉被人扔进了蒸锅里,显露出烫手的润莹艳色。

    脖颈处蜿蜒的淡蓝色血管朝上蔓延,隐隐又带出与艳色共生的死气。

    羡泽听到了陆炽邑已经进了门来,聒噪不已,但她顾不上那些,将手搭在他脖颈上,想要正练《悲问仙抄》,将灵力汇入他体内。

    她的灵力,比她本人还要抠搜,十分不舍的吞吐出一点

    简直就像是人快渴死了,她却只给他嘴唇上一滴水。

    但就是这滴水,像是某种引子、钥匙。

    他枯竭灵海内飘荡的金核,忽然流淌出灵力,灌入他经脉之中,他苍白的嘴唇终于浮现出血色,睫毛颤抖,吐息几口似乎慢慢活了过来。

    奇了。这金核明明就在他灵海之中,为何他自己快死了也动用不得?

    羡泽正思考着,就听见外头一声大喊:

    “好你啊钟以岫,昨日叫我无事不登寡妇门!结果你自己跑来爬寡妇床了!”

    羡泽:“……”

    陆炽邑你有本事御剑拿大喇叭喊去!

    这一喊,似乎惊动了半昏的钟以岫,他剧烈咳嗽,缓缓睁开眼来,只瞧见四周床帐合围,日光缱绻,羡泽正垂眼俯看着他。

    她动作温柔扶着他,钟以岫还能感觉到她肌肤臂弯中的暖,可她目光中却是探究与思索的凝视,他一瞬间只觉得过往黑暗里那魔神有了脸。

    钟以岫恍惚地看着她,半晌挪不开眼。

    陆炽邑在床帐外头无能狂怒:“钟以岫你这师尊也别做了!我就没见过比你还衣冠禽兽的,你都病成那样了还找人家寡妇,她儿子知道了能砍死你!”

    钟以岫如遭雷劈:寡妇?儿子?

    她……她就是那个羡泽,那个被陆炽邑纠缠的寡妇?

    羡泽也惊讶:他是师尊?

    幸好没有对他下毒

    不过现在还不如下毒了。

    钟以岫挣扎着起身,他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刚刚感觉浑身经脉剧痛无比,昏厥过去。

    他这才发现身畔的羡泽衣襟散乱,鬓发垂落,连团髻上簪的花,都压碎揉烂落在了枕边。她面色倒是如常,丝毫没有羞涩或委屈之意,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羡泽看他并不能读懂自己的眼神,直接道:“师尊,您能从我床上下去了吗?我的胳膊已经被你枕麻了。”

    钟以岫呆滞:“……啊。”

    羡泽感觉已经不需要小海螺项链,就能听到他内心崩溃的啊啊啊啊啊啊声,随着钟以岫呆住的表情,羡泽只感觉屋内温度骤降,几乎都能飘下雪来。

    然后嘭的一声,冰霰炸开,寒雾弥漫,屋内瞬间冰封,床柱桌边挂满凇霜,如同冰窖。

    钟以岫的身影,也消失了。

    床帐被炸开的冰雾掀飞,陆炽邑被炸得眉毛头发上全是白霜,他呸呸嘴唇上的雪粒,道:“他、他走了?怎么还吓跑了?!”

    羡泽抖了抖冻硬的床帐,穿上鞋子平静道:“好。很好。”

    他吓跑了,就说明他完全不记得灵力被她侵吞的事,甚至还觉得是他对不起她。

    羡泽内观自己的灵海,充盈饱满,甚至连经脉都像是恢复了不少。

    如果她能以后多吃几口,对这位师尊可持续的竭泽而渔,那岂不是……美哉!

    她想的两眼放光,但在陆炽邑看来,仿佛她眼里是恨是恼,他也呆住了:“他对你做了什么吗?你还好吗……不过,垂云君常年在自己的大灵堂里憋着,谁也不肯见,你怎么会认识他?”

    羡泽拢拢心神,看向陆炽邑。她这才发现陆炽邑头发已经剪短到只有一寸多长,再加上剃掉了眉毛,看起来更不像好人:“我的事,不必你管。”

    这句话将陆炽邑堵得脸憋红了,他恨不得蹦起来:“我要不来,你说不定、你说不定”

    他脑子里想说什么清白啊之类的词,但想起来人家儿子都老大了,说不定是他来破坏了二人的私会!

    陆炽邑在这方面可怜的脑容量,已经被挤得混乱了,他半天说不上话来,反而被羡泽问道:“你不请自来,不会是又要跟我切磋吧。”

    他看着羡泽走到结霜的镜子前梳理鬓发,镇定如常,仿佛刚才都是他的幻觉:“我就是有话要跟你说而已。”

    羡泽用手擦了擦镜面上的薄霜,从镜子中看他:“什么话?”

    陆炽邑本来就没想好要说什么,脑子里还在“师尊叫我不要敲寡妇门但自己睡寡妇床”的震撼里,半晌后干巴巴道:“不切磋了,以后都不找你切磋了。你、你回来上我的课吧。”

    羡泽用簪子拢好头发:“好,知道了,你走吧。”

    陆炽邑看看床铺,师尊竟然还把鞋落在床下了!

    他跑路的时候忘了穿鞋了啊啊啊!

    陆炽邑挪不动脚,满脑子都是崩溃尖叫,却被一些人听来是他纠缠着不愿意离开。

    下一秒,江连星一把推开衣柜的门,将手中的剑指向陆炽邑,面若寒霜道:“她叫你离开,你听见了。”

    陆炽邑表情颤抖拧巴了:“你怎么也在?你一直躲在衣柜里头,听着师尊跟你妈”

    江连星牙都要咬碎了,剑锋逼上去:“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便杀了你!别以为你是个具灵境脉主,我就不敢动手!”

    羡泽仰天。这个房间内已经快演变成《师母夜里别着凉》《师尊他必有所长》《花心婆娘三个郎》《天天乱*身体棒》等一系列云南山歌大戏之修仙版本了。

    好好好,她也不要脸。

    她转头道:“陆炽邑,看你跟师尊挺熟的,要不然把他鞋捎回去吧。”

    陆炽邑仿佛吃了个苍蝇,要他提着钟以岫的鞋,送到翩霜峰,然后说“哦师尊你的鞋落在我很在意的寡妇那儿”了吗?!

    啊?!

    啊啊啊啊!

    陆炽邑气得涨红了脸:“我、他、我才不管呢!滚吧,都滚蛋吧!”

    他精神崩溃地大喊大叫着朝外冲出去了。

    羡泽探头对他背影道:“下次我建议你们预约,别都一窝蜂地来,吵死了。”

    院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江连星沉默的站在那里,羡泽簪好头发转过头去的时候,他偏过脸垂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羡泽才不管他内心戏有多复杂,道:“他没死。幸好他没有死,否则谋害师尊,我们怕是要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了。而且你入魔的事,也不必担心明心宗责罚了。”

    江连星脊背绷紧,他蹙着眉头抬起脸来,喉结动了动,片刻才道:“是师母做了什么,让这位师尊不再追究了吗?”

    羡泽脑子里也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才把事情变成这样。是“下毒”还是“同床”?

    羡泽将话说得模棱两可:“我没多做什么,跟这些也没关系。”

    二人沉默许久,俩人都有太多错位和含混,但江连星仍是道:“是。我知道了。”

    江连星感觉到了命运的不可逆。他特意选了明心宗,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宗主地位的男人,再对她强取豪夺。

    但他没想到明心宗师尊明明是宗主的兄长,看容貌却如此年轻,又是不出世的奇才,师母跟他产生纠葛,恐怕要像前世跟那些男人一样……

    他忍不住问道:“师母要嫁给他吗?”

    羡泽拧眉,觉得似乎很离谱:“什么?我要嫁给谁?你是说那个垂云君?钟以岫?”

    江连星抿着嘴唇,点点头:“师母爱他吗?”

    羡泽笑道:“胡扯什么?我为什么要爱他,我们没多熟。”

    江连星心里松快了一些,前世也是,师母似乎谁也不爱,虽然这没有改变她的命运,但至少她没有对那些男人爱得要死要活。

    不爱,还要改嫁那么多次,所以江连星一直觉得师母都是为了他……

    “不过。”羡泽顿了顿:“我需要接近他。”

    垂云君可是个化神期仙人,哪怕现在活不长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她大,只吸一口便有如此功效,她怎么可能放弃接近他多吃几口的机会!

    也恰好是活不长了,多让她吃几口又何妨。

    如若她真能灵力暴涨,远胜过少年时期的江连星,她便可以在很多事上牢牢控制他。

    本来江连星就依赖她,对于这么一条以后给她带来无数厄运的烈犬,她最好就在他还年少的时候,给他牢牢拴上项圈,攥在手里。

    甚至说某些属于龙傲天的奇遇秘宝如果都能横刀夺走,她这个师母绝不需要走上什么“自刎”“跳崖”的路。

    江连星忍不住抬起头来:“师母,您不用为了我。”

    羡泽匪夷所思:这孩子怎么这么自恋?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做这做那啊?

    但她觉得,这话说出来,以后要在仙魔两界乱杀的龙傲天,因此要觉得自己不被师母珍爱,从此恨透世间,也不是件好事。

    羡泽不怎么骗人,但她很有说话的本事:“这跟你没关系。往后你只要好好的,别再像上次那样不谨慎,让我|操碎了心就好。”

    江连星头压得低低的,两只手紧攥着衣摆。

    看啊,她越说跟他没关系,他越觉得跟他有关系。

    第26章

    “我觉得你找师尊双|修,不如找我”

    羡泽抬起手来,

    屋内的霜凌渐渐化开,她抬抬手,湿气不再局限在屋内,

    随她操控向外蔓延。她弯腰捡起了地上某位师尊的鞋履,

    鞋面不染尘埃,

    若不是他昏迷挣扎时说的那些“炉鼎”之类的惊人话语,她真要以为他是什么谪仙了。

    拿他做炉鼎,

    不知道是哪位神人,

    但吃得未免也太好了。

    羡泽将他的鞋履打包后,

    道:“过几日,

    我要和胡止去下山购买重铸武器的矿石。”

    江连星立刻点头道:“我也随您去。”

    羡泽漫不经心的收拾着要卖出去的物件,

    道:“我要叫上垂云江连星一愣:“……他贵为师尊,应该不会去吧。”

    羡泽笑:“他特意请我陪他下山的。”

    她转身收拾东西,却没瞧见江连星在她身后,

    目光沉了沉。

    ……

    钟霄凝重地看着眼前的镜匣。

    镜匣已然碎裂,

    上头有蛛丝状的裂痕,其中有些碎块已经摔落在地。

    这也就证明,他的记忆压不住了。

    是因为他太过虚弱,

    还是说心魂受到了冲击?

    钟霄背着手,看向晏玉冰池。钟以岫放下了冰池前的纱幔,再加之冰池水深广幽,

    他的身影已经匿在其中不可见了,

    只偶尔听到几声咳嗽。

    先是匣翡通知了她,说垂云君的魂灯,如同被穿堂风穿过,

    忽然熄灭了一瞬,只在灯头上有星点微光,

    几乎是要活不成了一般。

    就在匣翡和钟霄要急忙去找他行踪时,那魂灯又热烈的燃烧起来,光芒甚至超过了之前奄奄的豆大光芒,甚至其中能看到点点明亮爆燃的金光。

    钟以岫鞋子也丢了,魂不守舍地回到翩霜峰,眼睛里谁也看不见似的一头扎进了冰池中,半晌也没出来。

    钟霄能以灵识隐约感觉到他的状况……很好,跟之前闭关两年出来后半死不活的样子比起来,好的都像是回光返照。

    她在昏暗的房间内看了片刻镜匣,轻声道:“镜匣无法再封住第二次,你要想些别的办法,忘掉过去的事吗?”

    纱幔之内过了许久,才响起轻微的水声,他赤脚走出,一身湿透的白衣紧紧贴在身上,往下流淌变成了霜。

    钟以岫缓缓坐在了池边。

    他曾经苍白到病态的面容上,有了些似鲜活似热病的泛红,脖颈及下方淡蓝色的血管并没有消退,而是同样变得更加艳丽。

    钟以岫的表情困惑、震惊与纠结,似乎因为镜匣封住了记忆太多年,再开启时竟觉得陌生与触目惊心,手指握在膝头,时而攥紧时而发颤。

    他垂下头去?*?

    ,咬牙道:“……想想办法、让我忘掉。否则我……”

    更可怕的是,他记忆已然出现了混乱,刚刚枕在羡泽身上仰头时,看到的她的容颜,竟然和那黑暗中他不可能看到的那个人,融合在了一起

    “我会想办法暂时封住你的记忆,虽然比镜匣脆弱很多,但也能拖一日是一日……”钟霄几乎没见过他如此情绪激烈的样子,严肃道:“是出了什么事?和你闭关结束时一样?”

    数个月前,钟以岫在封闭的屹冰洞府中忽然吐血不止,奄奄一息,不得不结束了两年的静养闭关。

    他灵海内那枚金核变得急剧不稳定,时而爆发刺猬般的的灵力扎烂他灵海;时而又快速掠夺他剩余不多的灵力,几乎要杀死他

    钟以岫痛苦得死去活来,但在数日后,金核又渐渐安定下来。钟以岫能猜到,大概是金核的主人出了什么事。但他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忍受下来。

    钟以岫确实没法说。钟霄只知道他灵海内的金核,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这次在羡泽面前忽然失去意识,跟几个月前差不多,金核忽然躁动,就像是金核的主人隔着千万里,收紧了套在他脖颈上的缰绳。但看到他半死不活的模样,金核的主人又不想让他死了,于是施舍般从金核中吐出一些灵力给他,要他继续苟活下去。

    钟以岫有种预感,未来这种事可能会越来越频繁。

    他或许不应该在这里,不应该自暴自弃下去,而是找到她,想办法去掉这颗金核……

    但找到了又如何?全盛时期的他都是她的手下败将,现在又能做什么?

    或许他想找到她,也并不是为了赢过她,杀了她。他只是想知道,她是什么模样,她如今又打算做些什么……

    ……

    武艺课是在妙箴峰半山坡的平台上。

    谁都没想到,羡泽会突然出现在武艺课上。她还是穿着水蓝色窄袖长裙弟子服,身上背着艮山巨剑,但面貌神态似乎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她之前的笑容,像是泯然众人的一团和气,但现在更有种放松的自信。

    另一边,几乎所有的弟子也发现,本来上课相当不积极的陆炽邑早早就来到了。而他头发剪短了,只剩一头看起来相当惊世骇俗的桀骜短发,两边眉毛都给剃了,他脸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臭。

    他远远看到来上课后与其他弟子打成一片的羡泽,表情有些僵硬,立刻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陆炽邑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啃起来,嘴里嚼了嚼才发现是个没剥皮的石榴,但这会儿羡泽的目光也轻飘飘的转过来,他吐也不是,只能把满嘴渣子咽下去了。

    陆炽邑摸了摸头发,宣布开始上课,这次的课业跟之前的也没什么差别,基本就是人手发一个傀儡,然后大家各自对练。

    羡泽注意到,课上弟子都水平精进了不少,陆炽邑的实战型授课方法,虽然因为他的嘴臭和不负责而饱受恶评,但显然是有用的。

    他给每个弟子挑选更换傀儡,也不是完全不上心,比如长兵类就会特意配上暗器、鞭、双钩这种克制的傀儡;比如说以灵巧见长的,就会用之前她对战过的防御力极强的铜壶傀儡。

    羡泽瞧见胡止对上一个使用长剑加短刀的傀儡,虽然一开始有些局促,但他了解刀剑攻势,很快就以弱推强,以强打弱,反击回去。

    看来他也是变强了不少啊。

    而陆炽邑这次竟然破天荒的在课中走下来,走入各个弟子之间,看他们的武艺招式。

    虽然各个弟子面露嫌恶、躲避或者紧张之色,一个个皮紧起来不大愿意让他细看……

    虽然陆炽邑面上表情半点看不到关切,反而有种强忍着的无语和瞧不上……

    大家好像是觉得羡泽都回来上课了,恐怕跟陆炽邑之间的矛盾不得不告一段落,也勉力造出几分尊师重道的假模假样来。

    也有些弟子心中不满羡泽的软弱,觉得她都被陆炽邑欺负的这么狠了,怎么还能回来上课呢?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声巨响,众人直被突然炸开的灵力掀飞了衣摆,头发乱甩,无数傀儡碎屑落在地上。

    羡泽站在原地,还有些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垂云君吸上一口,竟有如此功力。

    而且这并不是说她吃了他一大口灵力,存在肚子里用出来,而是说垂云君的灵力将她的漏勺灵海与残破经脉,修复了不少,她运转周天后能够更顺畅的使出法诀招式,也能将磅礴的灵力,在体内留存更多一点时间

    陆炽邑正好走在附近,差点被傀儡的瓷片削过头顶,他忍不住道:“把我头发剃了还不够,还想把我头给剃掉了吗?故意的吧!这个傀儡可花了我十几个时辰才造出来的!”

    羡泽一脸无辜:“抱歉,没想到它这么弱。”

    这俩人争执起来的时候,其他弟子却忍不住交换眼神。

    陆炽邑的头发,是羡泽给剃掉的!她是报了仇,才回来上课的!

    怪不得陆炽邑这么忍气吞声,一定是羡泽又解气又让自己体面的把矛盾解决了。

    更有些年轻弟子忍不住心道:这就是成熟大人的做法吗?!

    到下课的时候,羡泽本来打算和胡止一同往山下飞去,陆炽邑却叫住了她。

    他顶着短发,脸颊总跟生气似的微鼓,却硬是说出很有先生模样的话:“你缺了这么多次课业,必定有很多知识需要补,我与你多说几句。”

    众多弟子翻了个白眼。

    拜托,你以前上课讲过一点屁的知识吗?

    羡泽垂首扮演好弟子的模样,跟其他人告别,留了下来。

    山坡上即将落雨,白雾顺着树丛流淌下来,穿过他们有石桌和傀儡的平台,有种脚边流云的错觉。陆炽邑清清嗓子:“你看你进步这么大,也是跟我们之前的切磋有关系,不过这次课上”

    却没想到羡泽看到其他人都已经离开,她也提裙就走,只不过选了另一条路,头也不回道:“当着其他人给你面子。你别蹬鼻子上脸,真训上话了。”

    陆炽邑呆住,连忙小跑几步跟上:“喂,你别走啊,我就是要跟你说几句话。”

    “哎、喂!羡泽!”

    羡泽走下湿润的石阶,发髻上的翠雀花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道旁滴绿的枝叶随着她衣摆掠过而轻晃着流淌雾露。陆炽邑飞掠过去,背着手立在了她身前,道:“可你今日突然变强了好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明明前两天夜里咱们交手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是跟垂云君有什么关系吗?”

    羡泽凝眉看他,并不说话。

    果然躲不过具灵期修仙者的眼睛,陆炽邑看得出来,日后心法内功课上,匣翡必然更能看得出来。

    这不行,她还想着要接着吃垂云君几口,怎么能这么快让周围人起疑。

    不过她感觉,钟以岫的地位毕竟高,大部分时候脉主们不敢过问他的事情,她其实可以跟他私下多接触,甚至说一些

    羡泽看着他,忽然道:“男女之间,能突然增加修为的,还能有什么呢?你非要将话问得这么明白,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陆炽邑一开始还脑子转不过弯,但想起之前撞到的事,他瞪大眼睛,朝后趔趄了一下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结巴道:“双、双……修?”

    羡泽并不说话。

    她又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身子骨又弱,恐怕修炼不成气候,还要给未成材的孩子做依靠,总要找些快速变强的法子。”

    陆炽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说着可怜巴巴的话语,可哪次切磋都把他的傀儡砍瓜切菜似的剁碎了,甚至是暗里明里想办法报复回来,陆炽邑一见到她,就有种隐隐有种温柔刀捅在身上的后怕腿软。

    可要说她撒谎,这句句又都是真话,确实是孤儿寡母世道艰难,她需要能快速变强的方法

    陆炽邑又不是名门正派出身,他虽然面红耳赤,但也理解,觉得她所作所为算是利益第二大化的。

    至于为什么不算利益最大化……

    “那你为什么要找师尊?”

    羡泽都等着他惊慌了,却没想到陆炽邑却问出了这么一句。

    羡泽愣了一下,道:“他修为最高?我听说,垂云君已经是化神境界。”

    陆炽邑别过脸去,抱臂道:“那是当年,他现在已经大不如前。而且他还年纪大,胆子小,身体更是久病缠身,你别把他修死了。再说你只是筑基,就找个化神期的,真是眼大肚子小,回头灵海受不住真气爆炸了。”

    羡泽:“……?”

    不是你们师尊吗?你怎么贬低他一套一套的。

    还有这破嘴,一会儿说她能榨干搞死病弱师尊,一会儿说师尊太猛能搞到她灵海爆炸。

    羡泽没什么好脸色:“用不着你担心。”

    陆炽邑没头没脑道:“我快要突破具灵境到元婴了。最近是因为炼化龙骨傀儡,所以看起来修为不足,跟你交手的时候我也有让着你的成分”

    羡泽:“?”

    他两只胳膊往背后拧着,比让他啃了的石榴还红透的脸看着山上的雾,嘴里有几句话轻飘飘滑出来:“我觉得,具灵元婴也完全够了,而且我还活得长呢。旁人若是能寻到一个元婴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偷着乐呢。”

    羡泽眨眨眼睛,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明白,但看着陆炽邑这模样,她像是听到小学生扭捏的说要嫁给老师似的,忍不住笑了:“你是说要与我共同修炼吗?”

    第27章

    钟以岫有些羞赧地笑了。

    陆炽邑对她那嘲讽的笑容,

    又是羞恼,但又忍不住细瞧她在湿雾中的笑眼:“怎么了?你以前是凡夫俗子,婚嫁生育早了一些,

    可我生龄比你要大。我虽然只找你这么个筑基期的是亏了点,

    但你毕竟好看,

    我……也能接受。”

    羡泽差点翻了个白眼:“那你还是别接受了。我怕让咱们陆脉主天纵英才,在我这凡夫俗子身上吃了亏。”

    陆炽邑看她转身就要走,

    连忙又追:“我愿意吃亏!匣翡天天跟我说,

    吃亏是福你别说几句就走啊,

    这么好的机会你真不要了啊?等回头我那龙骨傀儡造出来之后,

    我就有空了,

    我可以天天找你。”

    羡泽心里骂了一句:天天找,你也不怕肾虚。

    她走在前头,他在后面踩着她的脚印,

    俩人肩膀时不时撞开凝满露水的枝叶,

    道旁像是又下起小雨。

    陆炽邑看着她雨雾中的背影,心里头不自觉缩成一团,忍不住背着手又想找补:“我很小就筑基了,

    所以才不是长不高,只是外貌还没到年纪呢,你等我几年,

    我肯定能窜好几寸呢!”

    羡泽顿住脚,

    侧过脸去,鬓发被露水沾湿,她嘴角勾起笑意:“哦,

    倒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陆脉主会吗?”

    陆炽邑怔住,

    他脖子也跟着涨红,脸上却觉得像是被瞧不起功法一般,拧眉昂首道:“不过是千万修炼法子中的一种,我学什么都很快的,这些事难不倒我。你等着,我去找些书去学学。哎,或者你教教我?”

    他又细想,觉得不对劲:“那钟以岫会吗?他才是不开窍呢!你是不是教他了?你教他了就也能教我,我保准学的比他快!”

    羡泽感觉再说下去,陆炽邑都能跑去敲钟以岫的门,问他讨教怎么双|修!

    她一路往前快走,陆炽邑一个人的声音在山道上回荡:“你不肯教我吗?没事,我教你武艺,把傀儡都拿来给你练手;你也教我双|修,咱们各论各的!”

    羡泽加快脚步已经不够了,她直接御剑而起,陆炽邑还在后面喊:“你要去哪里?”

    羡泽:“找你那位年纪大胆子小的师尊去!”

    陆炽邑:“不管你找谁,总之让你儿子离这些事远一点啊!别再让他躲大衣柜了!”

    羡泽站在剑上捂住耳朵:别喊了!啊啊啊啊啊!

    ……

    她确实没有扯谎,一路御剑往翩霜峰去了。

    落霜降雪的山峰,确实是冷,羡泽没能修炼出不畏寒暑的护体真气,只抱着胳膊往前飞,越是到那唯一一座洞府楼阁前,越是能感觉到某种漫不经心的灵压。

    她越来越飞不动,甚至连灵力运转都难。

    羡泽不得不落在了距离洞府数百步远的石砖道路上,积雪被风吹得不算厚,但也没过了鞋面,头顶灰白色的天空上又有疏松多孔的鹅毛大雪落下。羡泽从芥子空间中掏出一把卖不出去的旧伞,撑在头顶,继续往洞府的方向走去。

    只要有人来到翩霜峰,洞府内就会响起轻轻的琉璃铃声。钟以岫混沌地撑起身子,他难得没有泡在冰池中,而是卧在帐内一张昏暗的床铺上。

    自从镜匣碎裂后,他再也没有安稳休憩的时刻。后来钟霄找来了几位脉主,合力施与“千潭印月”,能让他在白日思绪清明,暂忘往事。

    可到了入夜后的梦中,一切就会像湿透的丝线般紧紧缠绕。甚至记忆中本应该什么都看不清的一片黑暗里,亮起了夜明珠的微光,让他能够看清那个长发披身肌肤莹白的,坐在石床边沿的赤|裸女人。

    梦中他撑起身子想要摸摸她的发,她背后锋利的尾巴却猛然抽在了他手背上,语气不善地转过脸来:“别动手动脚!”

    钟以岫只看到那脸转过来,竟然是羡泽的眉眼五官!

    她面无表情,双眼冰冷,却忽然露出了个羡泽似的温柔淡淡的笑容,道:“是师尊主动爬我的床,可不怪我。”

    钟以岫便猛地吓醒了,从那之后就再没能睡过去。这会儿听到有人来到翩霜峰的琉璃铃声,钟以岫在半梦半醒中挥挥手,殿内浮现出一片虚镜,映照着翩霜峰院落外的景象。

    穿着水蓝色弟子裙的女人,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撑着绘有水纹的淡黄色旧伞,踏过雪朝峰顶走来。

    几十年未有人踏足的积雪石路,被她踏出纫线针脚般齐整的足迹,大片大片积雪压在伞上,几乎要遮盖了伞面上的花纹。她似乎想看看距离还有多远,抬起伞面来,雪团从身后滑落,露出风采旷世的脸,隔着数百丈,透过虚镜跟钟以岫对视。

    钟以岫呆呆地望着,意识仿佛还在水下洞府的昏暗梦里,只是仿佛有大片雪花忽然飘落在他脸上,他一瞬间清醒。

    他立刻撑起身子来,一挥手,虚镜同他自己的身影一并消失,而后身影飘然出现在窗边,手拨开厚重的帷幔朝外看去。

    外头白得刺眼,冷风扑面,他脑袋清明了不少,眼瞳半晌才适应,看清了笃定又安静朝他走过来的身影。

    她鬓发的翠雀花低垂,耳边是东珠的坠饰,脸颊与握伞柄的指尖冻得嫣红,却没有自知美的娇娆,走得艰难认真,双眸只偶尔抬起,更多时候则盯着脚下每一步路。

    钟以岫在楼阁的帷幔后看了片刻,忍不住抬手伸入落雪中,而后翻掌,指节分明的手背朝上,天上大片落下的鹅毛大雪,忽然就停顿了,灰云散去,金日映霭,照的翩霜峰上暖融融的。

    羡泽惊诧,握着伞回身看那天上的淡霞阳昼。

    钟以岫有些羞赧地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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