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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钟以岫说着,从袖中慢吞吞掏出了窄镜:“倒是可以在墨经坛里说一声,让大家都来食堂看看笑话。”

    陆炽邑眼神仿佛能把师尊给嚼了。

    钟以岫不过是吓唬吓唬他,拢着袖子笑道:“我在冰池中躺了数日,出来就遇见妙事。这毒虽然烈性,但应该不至于毒倒你。是因为近些日子,你炼化龙骨傀儡,耗费了太多修为?”

    陆炽邑憋屈,转过眼珠不理他。

    钟以岫轻飘飘的在他眉心一点,如霜花飘落融化在额头,陆炽邑渐渐眨开眼睛,嘴唇翕动,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的抓着自己狗啃头发:“啊啊啊我要杀了她!”

    钟以岫撑膝起身,他也知道陆炽邑不过随口说说:“怕是要杀人不成反被杀。”

    陆炽邑头发不成样子,他所在的脉峰没有长老弟子,纯属孤家寡人,便飞身去找匣翡,让她手底下弟子帮忙修整头发。

    他御剑途中,发现钟以岫也跟朵云似的,飘飘摇摇跟在后头,似乎很想看热闹。

    到了匣翡所居的翠燃峰上,大部分弟子都在闭关或歇息,只有主殿有几盏灯火,陆炽邑闯进去,结果殿中不止是匣翡一人,棋桌前还有披着月色宽袍的钟霄。

    陆炽邑没想到最怕的人也在,呆住:“……宗主。”

    钟霄捏着棋子,看了他一眼便转回头去,落子对匣翡道:“他总是这样踹门而入?”

    匣翡独眼闭上,扶额头疼:“各大脉主的门,哪个没被他踹过。他哪里知道礼貌二字如何写!闯进来了也不跟我这个屋主打招呼,只知道叫‘宗主’。”

    陆炽邑想要退步出去,钟以岫就已经踱步入门,道:“他欺负那筑基弟子,今日便吃了亏,让人毒倒之后剪掉了头发眉毛。”

    钟霄笑道:“我以为是他自己炼偶,把眉毛头发烧着了。”

    钟霄年少时还是很爱笑的,但撑起明心宗的这些年似乎吃了太多苦,她的笑容总是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深思不动的严肃。

    但她内里并没有那么死气沉沉,吃了匣翡两枚黑子后,道:“你若是再不专心授课,去骚扰那女弟子,下次便是我将你击倒,剃的一根头发也不留。”

    钟以岫扶袖看着棋盘,过了半晌,忽然听陆炽邑自暴自弃般道:“……我觉得我快要入魔了。”

    执子的两个女人动作都停住了。

    匣翡皱眉道:“我看不出来。跟你上次说的幻听有关?”

    钟霄落子之后,朝他伸出手来,陆炽邑面上有些惧色,似乎怕自己真的被坐实,但仍然是将手腕递上去。

    钟霄垂眸以灵力探查,半晌道:“没有。你为何认为自己要入魔?与最近炼化龙骨傀儡有关?”

    陆炽邑别扭的抓了抓头发,道:“我一见那个寡妇,我就心烦意乱。她那眼神就跟骂我似的,然后我就能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在我脑袋里跟我说话。”

    这倒没什么,匣翡上次也听他说过。

    陆炽邑又气馁道:“看她生气,我就高兴,她跟别人都不生气的,都永远笑脸相迎,就对我冷眼冷脸的。你没瞧过,她笑起来好看是好看,可太假了。可她生气的时候,特神气,感觉天都能让她抓下来咬一口。”

    钟霄和匣翡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完蛋,这小子真开窍了?”

    但钟以岫却思忖道:“莫不是你对她有仇,心里就觉得她也恨你。你仇视她,自然她越生气你越高兴了。”

    ……得了,这年纪更大的还没开窍呢。

    陆炽邑却摇头:“但是吧,今日又不一样。我好像又听见她跟我说话了,说的话云里雾里的我听不太明白,但心里感觉却……怪怪的,感觉很平静,感觉生活很美好。”

    他自顾自的说着话,钟霄跟匣翡眼神交流,匣翡完全理解:这绝对是那个啊,那个,就那个!

    钟以岫却背着手,一顿分析:“那会不会是她给你施展了什么幻术,让你心境变化?只不过你的灵海真气并未受太多影响,对方应该没有害你的意思。你这个现象,很值得研究。”

    大哥,你这辈子说过话的人,加起来不超过两只手,就别研究别人的感情问题了吧!

    第23章

    羡泽:“江连星,听话,先帮忙把师尊抬到我床上去”

    钟霄忍不住道:“在我看来你并未入魔。对面孤儿寡母……并不是问题,

    但她看起来对你无意,甚至深受困扰,莫要再上门找她了,

    否则闹出丑事,

    我真的要狠狠罚你。”

    钟以岫虽然完全没对上思路,

    但这个天也能继续聊,赞同道:“修仙者虽不在意凡尘风俗,

    但民间有句话叫‘饿死不踹寡妇门’,

    你做事已经招致许多弟子反感了。”

    陆炽邑左看右看,

    匣翡无奈又隐秘的关心,

    师尊在自顾自的替他分析,

    而宗主则在好生劝慰,他忽然理解了刚刚心中那几句诗:

    晨暮阴晴无定色,千秋难遇此时乡。

    他此刻便在“家乡”,

    便在千秋难遇的温馨中,

    为何要想那些多的事?

    或许羡泽不是他入魔的缘由,而是他的贵人,是在关键时刻点拨他的人。

    陆炽邑吸了吸鼻子,

    对着钟霄的谆谆劝诫垂下了头:“好。”

    匣翡被他这转性吓得扔了棋子:“宗主,他肯定入魔了!我拽住他了,您快给他驱邪。算了,

    没救了,

    直接下死手拍他百会死穴吧!”

    陆炽邑:“滚啊!”

    ……

    匣翡手底下的大弟子曲秀岚,过来给陆炽邑当了一回理发师之后,对他显然没什么好脸色,

    有意把两边鬓角给剃了剃,让他看起来很不像好人了。

    以陆炽邑的性格,

    自然又想发脾气,但宗主师尊都在,他不敢乱说,只能嘴巴动了动把话都咽下去了。

    反而是师尊跟那个曲秀岚多说了几句话。

    钟以岫与陆炽邑二人走了之后,钟霄跟匣翡依旧是下棋,匣翡落子道:“陆炽邑算是不那么傻了,就可惜你那位兄长,还没有铁树开花的迹象。难不成你们兄妹都是一样的石头?”

    钟霄眼下细纹微微褶起来,这是她露出几不可见笑容的痕迹:“我可不是石头,年少的时候也不是没喜欢过哪位师兄,只可惜他们做事太让人失望,现在我心里是宗门为重。”

    匣翡不可置否:“你是说,垂云君失踪那数年内,他们纷纷离开的事罢。不过师尊到这个境界,何必在意凡夫情感,他早应该跳出七情六欲之外了。”

    钟霄却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衣衫,轻声道:“我希望有个人能冲掉他身上一些……旧的阴霾。实话与你说,兄长状况很不好,别说提升境界,恐怕已经没有多少年寿元了。他此生似乎为除魔而生,又因除魔而折,最大的理想早已夭折,人生又简单到单薄,一想到他还没有体会过世间种种便要……我心里难受。”

    仿佛一张白纸,没有书写下诗篇,便被揉皱弄折,只剩下满身伤痕。

    匣翡懂她的意思:“这……可他自己不懂情,又有什么办法?”

    钟霄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办法:“你不是写了很多话本子,要不回头让他看看?”

    匣翡缩了缩脖子:“我写的那些,污了我这一只眼睛便罢,何必污了垂云君一双净眸。”

    钟霄只是大概知道匣翡在墨经坛上写的文帖,大受修仙界年轻男女的欢迎,满怀期待道:“万一开窍了呢?”

    匣翡:“……那可能不止是开窍,说不定会走上乱|伦夺妻、人神共愤的道路。”

    ……

    羡泽今日没有早课,她晨起梳头的时候,问来送早饭的江连星:“食堂那边没听说过什么事?”

    江连星为她摆饭,摇摇头:“没听过什么事。”

    羡泽:“也没人围在食堂门口?”

    江连星想来想去也没见到过。

    难不成是陆炽邑到天亮之前就跑了?那他竟然没来报复她。不过昨夜,她憋了半天才憋出那几句诗,就看能不能把陆炽邑绕迷糊吧。

    羡泽夹了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笼包送入口中,她吃饭一向是很香,江连星倒着玄米茶,忍不住偶尔抬眼看她吃饭。

    修仙之人常说凡人为了一日三餐庸庸碌碌,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做饭觅食之上,仙人便可脱离五谷之累。但江连星看得出师母喜欢餐饭,她会给他买夜宵,她会早起安静吃饭,她喜欢喝着茶看外面的山。

    不过羡泽今日吃的不多,她剩下两个笼包的时候,表情有些为难,江连星叹了口气,拿了一副新的筷子,给吃掉了。

    二人用过饭之后,就打算各做各的,羡泽要将在墨经坛中卖掉的杂物都收拾好,下山的那日到闲丰集去寄卖;江连星则要去经楼借阅几本典籍。

    江连星却在走出院子没多久,又转头走回来,羡泽看他额头微微冒汗的样子,道:“怎么了?”

    江连星怔愣片刻,才将眼睛挪在她脸上:“我以为我落下东西了。但看来没有。”

    他说罢,又匆匆往外走去。

    羡泽从窗子往外看,看着他的身影匆匆忙忙的御剑离开了,仿佛有心事。

    但龙傲天值没有变化,她就没有深究,只是……羡泽挪动几步,看向窗外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眯起眼睛。

    江连星岂止是有心事,他御剑飞走,但很快他就折返回来,落在弟子院附近一处高高的树梢上,攀着枝杈看向羡泽院落门口。

    那里有个落满青苔,十分不起眼的石灯,斜对着她院门口,立在树荫之下。

    江连星记得,那里应该是没有石灯的。正是因为无灯,他才会有时候提着灯笼在这里等师母下学。

    他所在的树梢上,能看到羡泽正坐在窗前,整理着屋中杂货,将一堆被咬了一口似的的东珠,用油纸包起来,放入布囊中,全都塞进屋内竹篓中。

    羡泽时不时抬起头看向院中,江连以为她在看盛开的芍药,过了片刻,却看她提裙走出了院落,直直走向了那长满青苔的石灯。

    羡泽背着手,含笑左右观察着那石灯,似乎启唇感叹了一句。

    江连星眼尖的看到石灯微微颤抖起来,而后她用指节敲了敲石灯边沿,那石灯嘭的一声化作人形。

    正是那位“岫师兄”!

    江连星后颈冒出一层毛汗:他为何会蹲守在此处?难不成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师母会不会有危险?

    却没想到岫师兄似乎站久了,有些腿麻,他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羡泽抬手扶住了他胳膊,笑靥温柔,打趣了起来,岫师兄耳后腾地泛红起来。

    这实在不像是来埋伏他,反而像是来见师母的……

    师母上次也说她已经试探过岫师兄,难不成他们已经成了朋友?

    二人交谈一阵子,羡泽往屋里走去。

    她穿着窄袖春衫,轻薄裙摆从院子砖石边的矮草上拂过去,江连星就看到那位师兄,不由自主跟上她脚步也走入了院中。

    羡泽没想到他会跟进来,在台阶上回首看他,但还是露出春光般的妍丽笑容,又说了几句。

    这师兄竟然跟着她走入了屋内。

    ……

    羡泽确实没打算请他进屋,却没想到他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她只好回头客气的问他喝不喝茶。

    这师兄像是常年不见光,苍白色的脸色被日头晒得泛红,他点点头,似乎很想躲避开室外,道:“喝,我口渴了。”

    羡泽只好请他进了屋,房间地面被日光照的发白,南北两侧窗户打开有微风穿过,房间虽然简陋却弥漫着前院的花香。羡泽拿出茶壶与红瓣蔺薇花茶,笑道:“都是自己摘花瓣做的茶,希望师兄不要嫌弃,等泡好后再去院中掸下一些花蜜,更好喝。”

    钟以岫有些局促的坐在桌边,他忽然突兀道:“啊,对了我上次我的腰牌丢掉了,这次又找回来了。”

    羡泽愣了愣,看向他腰间,正是一枚玉牌,写有“曲秀岚”三个字。

    羡泽前些日子怀疑他不是师兄时,就去问了问其他人,有人听说过曲秀岚,是前几天刚从山下回来的匣翡座下大弟子。

    问题是,曲秀岚是个女子。

    那天在经楼,她问他是不是曲秀岚,师兄并没有承认或反驳,今日却非常刻意地露出曲秀岚的腰牌。

    他不愿意表明自己的身份。

    ……而且他地位跟曲秀岚差不多,或者比她更高,才能拿来曲秀岚的腰牌。

    她心下一沉。

    钟以岫太久没跟人聊天了,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场,看羡泽将花瓣放入茶壶中。

    他实在是太过局促不安,羡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钟以岫连忙绷紧,干巴巴的没话找话:“刚才走出院落那位,是你的友人吧。总觉得几日不见,又长高了。”

    羡泽垂眸倒茶,泛粉的手指捏着茶壶竹柄,笑道:“年轻孩子,总是长高得快。”

    钟以岫想起了陆炽邑,答道:“也不都是。”

    ……瞧。这天就聊死了。

    钟以岫也意识到这点,不安的摸摸袖口,左看右看,搜肠刮肚:“你这屋里”

    羡泽以为他要说格局不错,但他忽然开口道:“有魔气。”

    羡泽手一顿,热水洒出来几滴。

    ……

    江连星所在的角度,看不太清屋内的景象,只能瞥到师母似乎走到窗边桌前,给对方斟茶。二人聊过片刻后,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正要拿起茶杯,师母却似乎说了一句什么,端着茶杯走出了院中。

    她脸上挂着笑容,走到了一株铃蜜花前。

    此花性状似铃铛,花蕊上常会沁出蜜来,只要弯下花头,花蜜就能滴落,只是花茎与花托处,都有尖刺。

    羡泽笑容渐渐消失。

    她面无表情,垂眼盯着花朵。

    江连星只偶尔见过她那张脸上毫无笑意,每当这时候,她总会显露出上位者的挑剔、审视与凛然。

    她短暂思索片刻,手指捏住了花托,将花压弯下去,几滴花蜜从蕊中落下,与此同时滴落的,还有她被刺破的指尖流下的血滴。

    血?

    江连星知道她指尖是极其精炼的“慈悲”。

    她……在给岫师兄下毒?!

    为什么?

    江连星忽然想起她那日练剑之后说的话:

    “有些事,没到无路可走,就不必担心。”

    难道这话的意思是,他不必觉得无路可走,因为她会替他走出路来

    江连星脑子里炸开:师母果然是撒谎了。说什么这岫师兄并没发现他入魔,这根本就是假话!

    她要为了他,毒害这位师兄!

    若是他做错了事,要他一人承担便是,他杀的人从来不少。可师母何须为了他杀人灭口?

    羡泽已经端着那杯加了毒血的茶水,走回屋内。

    江连星死死盯着窗台,却看不见里头的动作,只瞧见卷轴摊开在桌子上,二人似乎在闲聊赏画。

    他实在无法按捺,飞身下来准备闯进去,想办法将那杯茶撞倒也好。

    江连星刚走到院门口,忽然听到屋内哐当一声响,接连几声男人的痛苦闷哼,江连星狂奔几步,推开房门。

    只瞧见岫师兄双目紧闭,嘴角一丝鲜血涌出,从椅上跌落在地。

    羡泽抱着他的上身,似乎要将他拽起来,往屏风后方拖去。

    羡泽见到他,面露惊愕,道:“连星,你不是去经楼了吗?”

    江连星脸色苍白,背后的春光繁花映不到他脸上,只有影子沉沉落在屋中:“师母……您不能为了我犯下大错。”

    羡泽不说话,她半跪在地上,半抱着师兄的胸膛,而他已经面如金纸,气也少了,她缓缓道:“不是,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去。”

    江连星快走几步,抬手摸向师兄脉搏。

    他探不出这人修为,只是他受伤极重,内息紊乱,体内灵力如翻江倒海,仿佛倒刺直立刮过每一寸经脉,奄奄半死。

    慈悲不是只能将人麻痹吗?师母还做了什么杀人手段?

    他嘴唇抿了抿,道:“师母,您去下山逛一圈。剩下的我来。”

    羡泽皱眉:“……什么?”

    江连星眸色沉沉:“徒儿学过一式‘爝火微’,能在物件内部点燃火星,从芯子向外慢慢烧化。只需要将他尸身内部点燃,而后埋入地下,不出六个时辰,便被烧的面目全非。哪怕日后被人发现,也只能看到土中一片黑渣。”

    ……怎么一个个都想着杀人灭口啊!这么个速度咱们是不是半个月就能把明心宗杀空了!

    羡泽抽动了一下嘴角:“……你听我的,先将他抬到床上去。我觉得他死不了。”

    江连星暗自心急,这人可是明心宗师兄,杀了他并不是小事!可师母并不惊惶,态度坚决,他也只好照做。

    她到这时候还在意洁净,将师兄鞋子蹬掉,推到床铺上,江连星看着那男人苍白着枕在她膝头,额头上淡蓝色青筋鼓起,好似灵丹内核已经被撕裂拉扯到了极致,挣扎在死线边缘。

    江连星正要开口,忽而听到院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哎!人呢?羡泽我知道你今天上午没课!你把我头发眉毛剃了,就在这儿装死是吧!”?*?

    是陆炽邑!

    江连星心中重重一跳,正要出门阻拦,羡泽却拽住了他衣袖:“江连星,你快躲起来。”

    第24章

    陆炽邑一蹦三尺高:“好啊钟以岫!你自己跑来爬寡妇床了!”

    ……

    陆炽邑叫了半天也没人出来,

    虽然昨天被说了半天“饿死不踹寡妇门”,但他还是没忍住打开了羡泽的院门,心里还想:我没踹,

    是不是就不算。

    站在花园里左看右看,

    她花园台阶上有各色瓷器、摆件,

    屋檐下挂有风铃干花,香风萦绕,

    茶香淡淡,

    门半合拢着只留下一条缝隙,

    从窗子往里看不清楚。

    简单的弟子院落,

    窗子却有种令汗毛直立的女人世界的幽深馨香。

    他又叫了一声“羡泽”,

    只是这气声出来,一下子就虚了,他感觉自己耳朵仿佛听到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又像是幻听。

    陆炽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瞧着她的门洞便怕了,浑身那股痒和热似乎又泛起来。

    怯钟霄还是因为打不过她,可怯这么个筑基期的弟子,

    算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分不清,昨日夜里听到的那些话,是他“心魔”所说,

    还是“羡泽”所说。

    他自己冲过来之前,

    也没想好是该指责她,还是向她道歉,只是头脑一热就想先见到她再说。

    他鼓起勇气大迈步上台阶:“羡泽!叫你呢,

    我都听见你在屋里了。”

    陆炽邑推开门,房间不大,

    屏风遮住后头的卧房,他果不其然听到羡泽似乎在与谁低声说话,他扁扁嘴往里走了几步:“你还装什么不在屋”

    陆炽邑忽然顿住了脚。

    他只瞧见床帐落下,纱帘内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两双鞋有些乱的摆在床下,一双是她的鸢纹绣花鞋,一双是很眼熟的云头软履……

    那、那是

    紧接着,宽袖与手臂从床帐内滑落,那明心宗几十年前的旧衣款式,只会有一个人穿。

    陆炽邑再傻,此刻也明白了,头皮炸起来,一蹦三尺高:“好啊!钟以岫,昨日教我无事不登寡妇门!结果你自己跑来爬寡妇床了!”

    ……

    羡泽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几刻钟前,在岫师兄说“屋里有魔气”后,她确实慌了一瞬,但立刻又故作吃惊道:“魔气?难不成是我屋内有魔修来过?”

    钟以岫性情单纯,道:“你之前说过,那位友人似乎修炼时邪气入体,或是练过些魔道功法,可能身上就沾染了几分。他总是出入这里吧。”

    这么快就把话题往入魔上引,一点也不提山川志的事。

    他是为了山川志而来,还是为了江连星而来?

    羡泽垂眼将茶壶和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笑道:“师兄想要喝带些花蜜的茶吗?”

    钟以岫还以为自己用聊天化解了尴尬的气氛,轻快的点点头。

    羡泽端着茶杯走出房间,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刺破了手指,看着血珠滴入茶杯中。

    她早说要给他泡茶的时候,就想过这招。

    所以特意选的是红瓣蔺薇花茶,泡出的茶汤是粉红色,气味浓烈,血滴入也不显眼不易闻出。

    这师兄此行要真是为了江连星的事,却不抓刚刚出门的江连星,而是跟她进屋详谈,不会是认为她是江连星的生母,以为能拿她的命来要挟江连星?

    让她当人质,那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这血珠浓度远比昨天要猛烈,连具灵期的陆炽邑都能毒倒,这位师兄哪怕是元婴也差不多。

    真要是中途就被发现,她也可以说是自己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只要不到最后一步,她就能掉眼泪装无辜给自己留后路。

    羡泽端着瓷杯走回来,放在了桌子上,跟另外的茶杯混在一起,只有她自己认得出来细微的差别,轻声道:“所以,师兄是确认我那友人入魔了?”

    “至少有这样的端倪了。”

    他实话实说,羡泽与此同时抬手轻轻触摸着项链,却没想到,只听见他内心是一片洁净的空,没有任何阴谋计划。

    羡泽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摆出慈母模样,蹙眉道:“这……不要紧吗?他以前在外流浪,或许是沾染了些不祥魔气。但我听说九洲十八川的仙门,对魔修几乎是斩尽杀绝,而且又曾有多次屠魔”

    钟以岫内心有一丝波澜,如琉璃屋檐上汇聚的一滴水,落入空镜般的湖面,他垂眉,轻声道:“屠魔吗?谁又来定义魔呢,是三大仙门说定的魔,就一定是魔了吗?上古时代,或许神魔不分……”

    他抬起眼来,直视着羡泽的双眼:“明心宗并不是严苛的宗门,陆炽邑就曾是半魔之体,如今仍旧能开课教|徒,你不必担心。只要他在宗内就不会让他走了歪路。我答应你。”

    这话语气轻柔,却异常坚定。

    她半晌,也未听到他内心有任何的违心之语。

    羡泽愣愣的看着钟以岫的双眸,他瞳孔像是在微风与春日中,漾着清波的瓷杯。

    羡泽有些没想到,江连星前世命运的转折点,在明心宗是如此平淡的一件事。

    会不会江连星也会有跟书中不完全一样的命运……

    羡泽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保住了江连星的秘密,至少系统没有关于任何她失败的提示。

    她目光落在他脸上久了一些,钟以岫避开眼睛,手指不自主的捏着茶壶柄,嘴紧抿着一言不发。

    他慌慌张张的声音钻进了她脑子里:

    [为、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是我不应该说什么神魔不分的话吗?确实、这说法若是传出去,恐怕明心宗都会被论成魔宗。别……呃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不要看我了啊!]

    羡泽挪开眼睛,不做痕迹的找到了刚刚滴过血的茶杯,递到自己嘴边。

    钟以岫也连忙拿起别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他快速抿了下嘴唇,轻声道:“并没有喝到花蜜的甜味啊……”

    羡泽笑道:“啊,原来是我这杯,我搞错了。师兄,我再为您杯中去点一些花蜜。”

    钟以岫局促的摆手说不必,羡泽喝了一大口茶水,手指蹭了蹭嘴角,她心里思绪乱转,并未注意到钟以岫目光在看着她手指,与蹭过去时柔软微凹的嘴唇。

    与他指节分明指腹细腻的手正相反,她的手看起来是灵巧细致的柔夷,掌心与指腹边缘,却已经有一层薄茧。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经楼见面时,二人之间隔着绢纱的半透屏风,屏风上有另一行诗文写在头顶,落笔在她眉间:

    “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

    这句并不是咏美人,他却始终在脑中萦绕。钟以岫看得出来她似乎比上次见,已经修为进步许多,假以时日必定是名动四方。

    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她的湛然锋芒,她的妍丽自如。

    羡泽转过头道:“师兄今日来,是来看山川志吗?黄长老告诉你了吧。”

    钟以岫连忙回神说是。

    她回身到内室去取卷轴。

    他没怎么来过弟子院,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到羡泽抱着卷轴走回来的时候,他收回目光,垂眼乖坐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声:“失礼。”

    羡泽把卷轴摊开在桌子上时,发现他已经将茶杯茶壶靠边摆的整整齐齐,她滴了毒血的杯子也混入其中。钟以岫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这些杯子在窗台上,像不像冬雪里一群在树杈上依偎的雀鸟。”

    他视角纯真的像个孩子。

    她忍不住笑起来,手顿了顿,指着其中一个杯面花纹点了红蕊的白瓷杯,笑道:“这只像是文鸟。”

    钟以岫笑着,又将杯子转了转,让“文鸟”面朝外头的春花。

    羡泽将卷轴展开,钟以岫起身看去,手指抚过卷轴,咳嗽了几声道:“你看,夷海之灾前的地图上,这些都曾是陆地,是河谷与平原,而现在都是深泽广湖。海水倒灌,淹没了太多生灵与村落。”

    他衣袍垂地,宽袖下露出一截手臂,手臂上有略显病态的蓝色血管在皮肤下蜿蜒,羡泽目光扫过去,看向卷轴:“师兄要是想借走,叫人知会我一声,我给您送去就是,何必跑这么远来看。”

    钟以岫看了她一眼,又抿了抿嘴唇,犹豫片刻道:“其实我是想请你帮个忙……”

    羡泽笑:“说就是了,只要是不耽误课业。”

    钟以岫目光游移:“不会。只是下个休沐时,我想请你陪我下山去一趟陵城。我有件东西想要取。”

    羡泽一口答应:“好,下个休沐我正好要下山去呢。”

    钟以岫脸上表情复杂,像是高兴有人陪他,但又害怕下山这件事本身,羡泽懂得他的心思,道:“需要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提前跟我讲好,到时候跟我一路就行,不用你开口。”

    钟以岫面露喜色,声音有些压不住:“真的?”

    他也意识到自己激动过头了,侧过脸去清了清嗓子,他面颊在春光下显得清透,她差点想伸手捏一下,就听到钟以岫板着脸道:“如此甚好。”

    羡泽有些想笑,侧脸问道:“说来,师兄要找的典籍,究竟是是什么?”

    钟以岫总是诚实的让她措不及防,他直接道:“是一门上古心法,名叫《悲问仙抄》,几十年年前我偶得一阙,凭借这仙法修复旧伤,但如今旧伤一直难以好全,便想再寻到多些残篇,方可以……治愈几分。”

    所以说宗门上下来找《悲问仙抄》,并不是为了什么神功大成,而是为了给他治病救命。

    羡泽心下一动:二人得到的应该不是同一阙吧。如果她能够习得这师兄的那部分《悲问仙抄》,岂不是自己经脉修复的速度也能大为加速?

    只不过她也要小心展露自己的灵力,别偷师不成自己反被人都学了去。

    羡泽眨了眨眼睛:“悲问仙吗?听起来很是悲怆。”

    钟以岫却笑起来:“那个传授我的人,说她当时刚学人言时有口音,其实是想叫做‘甭问仙’,但却被人抄录错了。它并不是说多强劲的功法,只是能够”

    钟以岫伸出手指来,羡泽立刻感觉到熟悉的灵力与水汽变化,房间中那些长期被她操控感知的水雾汇聚在他掌心,而后忽然嘭一声炸开一小团冰雾。

    羡泽只瞧见一枚晶莹剔透的雪花,在他掌心旋转着,凝结的极其完美。

    钟以岫想着刚刚那句“雪花照芙蓉”,忍不住在她脸前变化出雪花来,与她惊讶的面容相映成辉。

    羡泽惊讶的却不知是他操控“冰”的能力,而是她感觉到他灵力流转时,似乎有某种极其强烈吸引性从他深处迸发出来。

    像是食欲贪欲色|欲,像是引力与重力,强烈的吸引着她的全身全思。

    她瞬间如同口干舌燥时遇见冷泉水瀑,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吸了口气。

    羡泽几乎是不自主的灵力便流转起来,但却不是正向运转,而是在逆练《悲问仙抄》

    应该澎湃涌出灵力的心法,此刻却像是张开了巨口!

    她甚至生出幻觉,仿佛能看到她裙下脚底缓缓升起水烟,水烟化作蛇头龙口,张嘴将钟以岫的整个灵识魂魄咬在口中,疯狂猛嗦!

    她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没想到钟以岫忽然痛苦的咳嗽几声,嘴角溢出鲜血,摇摇欲坠!

    无数灵力从他神魂之中挤压出来,往她体内涌来。

    羡泽想要去扶他,可她的灵力就像是吃上瘾了,死死趴在钟以岫身上吸食灵力,死都不肯撤下来。

    甚至她感觉从钟以岫灵海深处涌出的不是普通的灵力,而是滋润她破烂经脉的甘霖,她甚至产生了轻飘飘的快|感,连自己的理智都要在这种周身痛苦被抚慰的舒适中沦陷……

    再多吃一口。就一口!

    这本来就该是她的。这一切都是她的!

    播种的丰收,养育的长大,浇灌的丰盈,她就该是这川泽大地的主人,就该享用一切

    羡泽分不清是因为贪欲还是扶护,她朝着钟以岫的方向扑去,直到二人都跌落在地,她清醒半分。羡泽餍足的舔舔嘴唇,抱着他上半身,才察觉到他的气若游丝。

    ?!

    他痛苦的紧闭双眼,灵海干涸,仿佛是连神魂都要随风而去一般,脉搏气息更是几乎要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

    羡泽只感觉自己灵海丰盈,甚至是有种耳清目明,宛若新生。不会是她就把人吸干了吧?为什么她能通过逆练悲问仙抄,吸取他身上的灵力啊?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外头仓皇的声音:“师母!”

    羡泽抬起头,就看到了江连星站在门前,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景象,脸色苍白。

    第25章

    陆炽邑颤抖:“江连星?你一直躲在衣柜里头,听着师尊跟你妈”

    羡泽惊愕道:“连星,

    你不是去经楼了吗?”

    江连星喉结滑动,痛苦道:“师母……您不能为了我犯下大错。”

    ……倒也不是为了你。

    毕竟她已经把这师兄的灵力吃进了肚子里。

    羡泽还想着要怎么救师兄一下,江连星那边已经极具行动力地出了一整套焚尸方案了。

    好小子,

    龙傲天值这才到阶段二就敢杀师尊毁尸灭迹,

    你要是到了什么阶段八阶段十,

    是不是都敢给元始天尊屁|股里塞炮仗了!

    不过细听下来,江连星的办法很严谨,

    她心里赞叹了一句“实用人才”,

    但现在应该还实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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