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哎你别打马虎眼啊,本来我是随口一问的,现在特别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没什么事。”陆饮冰道,“就是看在片场挺乖的,不耍大牌不惹事虚心请教,安分守己,自然就印象好点了,我在你眼里是那么刻薄的人么?”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也的确符合陆饮冰的性格,来影姑且信了,就此揭过。她看向有些寡言的男人,男人立马和她对视,两人同时一笑。
来影道:“我蜜月渡完了,后天回国。”
“然后?”
“公开。”
“你的经纪公司呢?什么意见?”
“这件事虽然是我一时冲动,但是并不后悔。我态度很坚决,而且以我自身的粉丝定位,公布婚讯并不会像小鲜肉那样疯狂掉粉,和公司沟通过了,基本达成了一致意见。但是……”
“但是什么?”
“公司可能会考虑和我解约。”
“这么严重?”
“你知道鼎盛的,公司不喜欢不听话的艺人,他们旗下更不缺听话的艺人。今天我敢私自结婚,明天就不知道敢做出什么事了。”
“解约了你去哪?”
“去你工作室啊,你签不签?”
陆饮冰没立即答应,说:“我考虑一下。”
“你果然还是这样,凡事都先考虑利弊,真是让人伤心,怼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想这么多?”
“那个情况例外,爽了再说,我知道能解决才肆无忌惮的,现在关乎你的前途,我帮你想最好的出路你居然还不满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失控的样子。”
“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又不是你,被爱情冲昏头脑。”
“但愿吧。”来影说,“但是偶尔冲昏头脑的感觉其实很棒,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为什么我和赵骏谈了这么多年地下恋爱,却偏偏选在事业上升期立刻高调宣布结婚吗?”
陆饮冰挂了电话,一手拿过剧本,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来影说,她上次录夜间访谈的时候接到了赵骏的电话,赵骏说他可能娶不了她了,然后对面一阵杂音,轰隆一声,通话断了。节目也没录,她连夜赶回了老家,才得知对方在抓捕犯罪分子的时候不幸遭遇山体塌方,同去的好几个刑警都失去了联系。好在最后他活着回来了,来影崩溃大哭的时候才明白对方对她究竟有多重要。她等不了了,她确定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一辈子,不想留下遗憾,于是就结了婚。
陆饮冰还是不解,结婚可以,但是未必要公开婚讯吧,娱乐圈隐婚的明星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是为了保护她老公。来影只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懂。”
陆饮冰把剧本丢开,一阵气愤,什么她就不懂了,她什么不懂,没谈过恋爱又怎么样?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不就是为了一个名分吗?她那老公居然也让她公开,一点都不为对方的前途着想。来影糊涂,他也跟着糊涂。俩都不是什么好鸟,才不让她签自己工作室呢,万一再被冲昏一次头脑,还不得她买单啊。
陆饮冰拿起手机给她的经纪人打电话:“薛瑶,你看看咱工作室还能腾出手多签个人吗?或者有没有别的适合签老油条的经纪公司?”
薛瑶问了几句,陆饮冰照实答了,她嘴紧,不怕会泄漏风声。薛瑶说会记在心上,陆饮冰就挂了电话。
来影还说回国要请自己和夏以桐一起吃饭,也不问她答不答应,姓夏的肯定会答应,她那么好说话。陆饮冰脑海中不知怎么浮现出夏以桐羞红的脸,娇怯怯地问:“要和陆老师一起吃饭吗?”
她甩甩头,被牛仔裤勾勒得清晰的臀线又不请自来,陆饮冰心说:果然她还是喜欢欣赏年轻美好的肉体,万一转行导演干不下去,她就去当人体艺术家。
丢到远处的剧本被她重新捡起来,明天就要和夏以桐拍对手戏了,还是兰亭水榭的调戏戏码。她倒要看看含羞草要怎么“调戏”她。
翌日,夏以桐上楼来叫陆饮冰,房门紧闭,敲门没人回应,料想是先去了片场。一去,果然是,工作人员说,陆饮冰四点就到了片场,现在正在化妆间。
夏以桐以前听过句话,具体的记不起来,大概意思是让人绝望的不是天才,而是明明是天才,却比你还要努力。
陆饮冰已经这么成功了,还能做到这样,她与人家彷如云泥之别,每天还想东想西,一定会给陆饮冰看不起的。她虽然是为了陆饮冰进的演艺圈,但在这几年间,她也真心爱上了演戏这份事业。
秦翰林今天一进来就发现气氛不对,两位主角居然都不在化妆间。
“人呢?”他边啃包子边道,“还没来?”
副导演指了个方向:“那呢。”
秦翰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人正披着清晨蒙蒙的雾气,顶着化好妆的脸,在角落口中念念有词,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两张纸,估计是今天发到她们手上的单页剧本。
“她俩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多小时前,刚对上戏。”
“机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灯光?”
“光替已经走好位了。”
“这么快?”秦翰林三两口啃完包子,满手的油,“那还等什么,开拍啊!不对,定妆照还没拍,让她穿上戏服过来给我看看。”
夏以桐刚和陆饮冰对了一遍,工作人员就跑过来喊她,说秦导要看定妆照。她看了陆饮冰一眼,陆饮冰说一声“嗯”,她才去了。
夏以桐走后,陆饮冰才后知后觉地“嘶”了一声,费解地想:“她为什么要征求我的意见?我又为什么表现得这么自然?”
定妆照很快拍完,秦翰林一分都不耽搁地把人叫回来拍戏,看得出他对这场戏兴奋已久。
时间:宴席过后的某一天。地点:后宫水榭。人物:荆秀、陈轻。背景:陈轻试探荆秀,是否像表面那样心思单纯。
用秦翰林自己的解释就是:以试探之名行调戏之事。
反正只要是两个美人同框的戏码,不论是生死之交,纯洁的友谊,还是不死不休的恨意,都能在他的镜头下变得旖旎缠绵,生死之交可以是相偎相依,情根深种,不死不休可以是相爱相杀,为爱走天涯。
秦翰林搓着手,内心的蠢蠢欲动快压抑不住了。
秦翰林先上前跟陆饮冰说戏,寥寥几句话,应该用什么情绪,陆饮冰点了头,说可以,没问题。
秦翰林紧接着走向夏以桐,心沉了沉。他当然不担心陆饮冰,他担心夏以桐,她是第一次拍电影,又是直接和陆饮冰对戏,不是一般的危险。
检验他的冒险的选择正确与否全看这一场戏了。
第29章
秦翰林跟她说戏的时候夏以桐明显非常紧张。
有时候剧本并不会按照时间顺序来拍,而是一场一场单独分开,最后再重新剪接到一起。
“这是你和荆秀第二次见面,”秦翰林比了两个手指,“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她是一个没有势力的皇子,却不代表她是个愚蠢的皇子。她没有势力选择明哲保身,对于苍生充满愧疚,但这些只有她独处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在外人面前只知道她那藏在府中、山林的小筑。”
这等于是把荆秀的人设又串了一遍,夏以桐看向一侧的陆饮冰,陆饮冰表情轻松,带着散漫的笑意,她蜷在高靴里的脚趾蜷了蜷,更紧张了。
“你受人指派来试探荆秀,那人已经先给了你预设,所以你对她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但是同样的也不能表现出来,你们两个人都是演技高手。你要和第一场对手戏一样,虽然还没拍,保持着一种单纯的好奇和那种好奇引发的喜欢。”秦翰林扭了个腰,徐徐踱步,道,“你从水榭的那一端走上来,走路不能妖娆,用大家闺秀的走法,你有时候也会表现出自己的性格,这里不需要掩藏。湖里有声响,你看过去,无数条锦鲤在争抢着荆秀抛下去的鱼食,你心里更生怀疑,上前。整场戏你的怀疑是内在的,好奇和喜欢是外在的,懂了吗?”
“懂了。”
秦翰林退开,站到机器前面,抬手准备,场记拿着场记板走到镜头中间。
“《破雪》第四场一镜一次,a!”
亭台水榭,湖波清澈,偶可见几尾漂亮的锦鲤游跃在清波底下,悠闲自在。一阵细微的声响,鱼儿争相踊跃,挤往一处。
头顶落下一声轻叹,极轻微,连叹息也怕有人听见似的。
镜头往上,推近,一位锦衣公子手心装着一把鱼食,目光低迷。
明天她就要出发去江南赈灾了,昨日在庙堂之上虽然百般推诿,但荆秀心底还是愿意的,总算可以为百姓做一点事了。只是昨夜的宴会,叫她太失望了,文武百官,竟一齐为一个姑臧进献的舞女所迷,不,现在应该是陈妃了,尤其是她的父王,近年来沉迷声色,虽然依旧勉强算得上是勤政,判断力却大不如前了。姑臧献来的人岂可小觑,若她为帝,当封为美人,闲置后宫,从此不再临幸,岂可越级封妃?当真糊涂!
她忿忿,又朝下撒了一把鱼食。
愤懑的表情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多久,因为她听到了衣袂擦动的声音,那人足底轻软,踩在地上几乎毫无声响,是宫中贵人才可以穿的。
荆秀没有回头看她,因为她自幼身体羸弱,不可能这么敏锐地听到她不应该听到的声音。
镜头外的秦翰林冲夏以桐使了个眼色。
另一台机器专门负责拍夏以桐,遮光板把她的脸色照得比往日白了一些,打了一层淡淡的腮红,精神头看上去更好,似乎是昨夜泽被君恩所致。
陈轻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踱上台阶,几息过后,脚步声停下,转头望向湖中争抢鱼食的鱼儿,她目光玩味地看向正稍微背对着她的荆秀。
你也在为这个国家鼠目寸光的皇室感到悲哀吗?
收敛起玩味的眼神,两手提着裙摆慢慢走到水榭中央,嘴角一勾:“六殿下怎么一人在此?宫女和侍从呢?”
荆秀身体轻轻地震了一下,转身,左手抬起,覆于右手手背,纤薄的身子朝下一弯:“陈妃娘娘。”她想起昨夜在御花园那句暧昧的殿下,不自在地低了低眼睛,耳根泛起微妙的红来。
陈轻穿了一身的白,犹如花树堆雪般站在她的面前。朱唇皓齿,明眸善睐,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陆饮冰微微惊讶,原先还担心她不适合这个角色,穿上衣服还挺像回事儿。
陈轻看着荆秀发红的耳朵,有些发怔。
镜头外的秦翰林眉头紧锁,随时准备喊卡。
好在陈轻及时收回了目光,她继续往前走了一步,发髻上的步摇随之轻轻摇晃,步步生莲:“殿下,你瞧我生得貌美吗?”
她不用妾,不用本宫,却用了个一个我自称。
荆秀吓了一跳,后背撞到栏杆上,她因为吃痛眉头紧紧地锁着,顾不上揉一下,连忙垂目提醒,语气重了些:“娘娘!莫忘了你是父王的妃子。”
陈轻脚步往前动了一下,在踏出去之前就收了回来,没有人发觉,只有镜头捕捉到了。
秦翰林有些意外,这个动作在剧本里是没有的,加上去好像更契合陈轻的人设,还有后来的剧本,结合起来就更流畅了。
陈轻:“殿下说的哪里话,我自然知道自己是楚王的妃。女儿家都注重容貌,昨夜殿下对我好生冷淡,难道是我貌若无盐?”
荆秀小脸上满是错怪对方的内疚,讷讷道:“原、原来是这样,娘娘多虑了,秀只是……只是……”她偷偷看一眼陈轻的脸,不敢直视似的垂下眼眸,睫毛浓密得像一把小扇子。
陈轻好笑道:“只是什么?”
荆秀赧然地小声道:“未曾见过娘娘这般好看的人,秀……害、害羞。”她刚说完这句话,整张脸便涨红了,简直不像是演出来的。
在这清风吹拂,清波自在的水榭当中,羞红了脸的俊美少年,如清晨太液池中朝露未晞的芙蓉。
镜头外的人看呆了。
陈轻也看呆了。
“卡。”
秦翰林的叫声打断了夏以桐的出神。
夏以桐这才反应过来。
……完了,ng了。
“秦导,”她从水榭上走下来,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站在秦翰林面前。
秦翰林没责备她,反而和颜悦色道:“前边演得不错,后面发呆也是情有可原嘛,你看片场一半的人都呆住了。”他继续根据夏以桐第一次的表现指了几个点,让她注意一下,夏以桐应是,重新走进水榭当中。
里面架了一台机位,秦翰林这回就站在里面看着。
“a!”
“殿下怎么一人在此,宫女和侍从呢?”
……
“未曾见过娘娘这般好看的人,秀……害、害羞。”
“有殿下此话……”陈轻莞尔,“我也不虚此行了。”
荆秀低头喏喏。
镜头给陆饮冰的眼睛,陆饮冰的眼神没有半点羞意,甚至还有一点令人遍体生寒的感觉。
她的不虚此行明面上是说不虚来水榭这一趟,实则是指不虚来楚,姑臧进献了这样一个美人,若说是没有旁的心思,她是不信的。
以她的身份贸贸然去提醒楚王,说不定还要引得父王大发雷霆。今日早晨的朝会都取消了,她派人去打听,听宫人说,父王昨夜就是歇在玉秀宫。
陈轻看她总也不答话,心思一转,笑道:“殿下可知我来大楚意欲为何?”
“为何?”荆秀懵懂地抬起头,两颊还有浅淡的红晕。
还能为何?荆秀在心里冷笑,你这个祸害。
“为了你啊。”陈轻轻轻地开口,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
“外面都在传殿下男生女相,貌美如花呢,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心生爱慕。”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眼尾画着的桃花与她的笑意相互辉映,呼之欲出了。
“休得胡言!本殿下堂堂七尺男儿!”说男人貌美,等于说他像个女人,是极为侮辱的一句话。
陈轻调笑着上前,将手掌缓缓落在荆秀的胸膛之上,荆秀穿得宽袍大袖,一眼望上去胸前极为平坦,雌雄莫辩。这也是秦导要求陆饮冰减重那么多的原因之一。
荆秀僵着身体让她摸,脸颊滚烫,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女孩儿,更别说这种比她年长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的了。
验明正身后,陈轻将脸颊轻轻地枕在荆秀的胸前。
好在陆饮冰比夏以桐高,这个姿势居然做得无比自然。
荆秀两手垂在身侧,呼吸短促,目光四下游移,旁边都没有人。她脸上紧张局促的表情忽然变了,目光变得极为幽邃,缓缓地望向下面的池水。
如果……
她用余光扫过在她怀里闭着眼的陈轻,她就此死了呢?无论姑臧有什么谋划,只要她死在这里,一切便都是痴人说梦。
自己是皇子,顶多挨一顿责罚,最多被禁足,父王还能杀了她不成?
平日连只鸡都没杀过的荆秀,如今下定主意要杀一个人,竟没有任何挣扎。
为了楚国,她必须死!
镜头前的人在看到此时荆秀脸上的表情时,都忍不住背脊发寒。
“你!”陈轻双目猛然睁开,感觉一阵大力把自己从怀里推开,紧接着后背一撞,从栏杆上翻了下去,倒栽进湖里。
扑通的落水声。
荆秀擦擦手,快步下了水榭,在树后,目光冷冷地注视着。
一炷香后,她才惊慌失措地拉过巡逻的侍卫:“陈妃娘娘落水了,快救人!”
第30章
剧情是流畅的,实际拍出来用了近两个小时。
夏以桐落水后,给了两个手在水里挣扎的镜头,秦翰林:“卡。”
潜伏在水里的工作人员立刻游过去把她捞起来,夏以桐虽然会游泳,但栽下去得太突然,还是被水呛了两下。她朝工作人员摆摆手,自己划拉着游到了岸边,坐在石头上,拧着衣服上的水。
秦翰林还在水榭上,遥遥朝下望一眼,夏以桐做了个没事的手势,然后忐忑地等着秦翰林发话,是重来还是过了。她又看向陆饮冰,陆饮冰正跟着秦翰林看回放,没注意这边。
秦翰林说:“掉下去的眼神不太对,恐惧的情绪占了大多数。”
陆饮冰:“我倒觉得是本色出演,是个人掉下去都会害怕吧?”
“但她不是普通人。”
“不然补个特写?这衣服都湿了今天也不能再跳一次。”
“谁说不能再跳了,你们俩都得补一条。”
“我?”
“刚才不够明显,你看着她的眼神,要充满无辜和着急,好像是真的不小心把她带下去了似的,演戏演全套嘛。”
陆饮冰轻笑一声:“好的。”
秦翰林:“你先补着吧,我看看用哪一条更好。”
秦翰林拿过对讲机:“造型,把小夏老师的衣服和头发吹干,之后再上来一趟,补个镜头。注意,威亚准备。”
拿着对讲机的工作人员就站在夏以桐身边,她一听秦翰林说的话,就知道又NG了。
“a!”
场记打板,秦翰林盯紧监视器。
陆饮冰先补了个眼神,很快就过了。
夏以桐则吊上了威亚,头朝下仰躺在空中看陆饮冰,镜头紧接着给了一个眼部特写:三分意外三分恐惧三分不出所料的得逞笑意和最后一分名为爱慕的复杂眼神。
拍了三次才成功。
最后一次秦翰林简直拍案叫绝,演得跟真的一样,这分爱意她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这小孩儿成精了吗?怎么那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陆饮冰看完回放,神情古怪地瞧着她。夏以桐若无其事地对上她的眼神,一副“你别不信,我真的是表演出来的,我演技就是这么棒”的样子。
秦导又让她们俩重新拍了遍落水,推下水的动作变了一下,变成荆秀脚步不稳,又正好站在栏杆边,往后一撞,紧接着身子往后一倾,就要栽下,在她身前的陈轻是她慌乱中不小心带到的,结果陈轻当头栽下去了,她险险地留在上面。
“陈……”她双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陈轻的手从她臂弯中徒劳地落下,扑通一声。
秦翰林:“卡,过了。”
夏以桐再次变成落汤鸡从水里钻出来,嘴里直吐泡泡,她扒拉着手臂到了岸边,身上还有威亚。面前出现了一双银面绣金的长靴,还有一只白皙瘦弱却有力的手掌。
夏以桐看见手掌的主人,使劲抿紧了嘴唇,才没有暴露出自己现在已经开心得快飞起来的心情。
她像个小媳妇一样把手放在了陆饮冰手心,陆饮冰用力一拽,夏以桐脚踩着岸边的岩石上去。她头发上居然挂了一根水草,陆饮冰拿下来给她看的时候,夏以桐心说:幸亏是发套。
她的这场戏算是暂时过了。夏以桐舒了口气。
“听说这水池偶尔会成为一些人的五谷轮回道场。”陆饮冰忽然幽幽地说,“你刚才是不是喝了几口?”
“哈?道场?”夏以桐被水砸蒙圈了,一时脑子都转不过弯,“有人得道成仙了?”
好不容易抛出个梗却并没有被接上的陆饮冰:“……”
这人莫不是前阵子拍仙侠剧拍傻了吧?
陆饮冰默默地偏过头,不想和她说话。
“陆老师。”
“……”假装没听见。
“……我懂你的意思了。”
陆饮冰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夏以桐歉声道:“这个梗特别老,所以我一时没想到。”而且并不好笑。下一句夏以桐不敢说出来。
“……”陆饮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往水榭上走。
行了行了知道你年轻了,我这种老年人抛出来的梗真是委屈你死了一亿个脑细胞才想起来了!
“陆老师!”夏以桐抛开身后正给她拿干毛巾擦头发的方茴,一个箭步跟上去。
陆饮冰扬声道:“秦导,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夏以桐听到要拍戏,只得停住脚,垂头丧气地回去坐着。
她那个地方视野还算好,于是专心致志看陆饮冰拍下面呼救的戏。
……
一场落水戏码反复拍了一个上午,今天刚穿上戏服在烈日里呆了一天的夏以桐也感受到了日光的毒辣,汗水沿着脖颈和手臂一直往下流,在厚重的衣服里发酵,动一下都汗流浃背。
有树荫,有水榭,机器用遮阳布盖着,剧组的演员和大大小小的工作人员端着盒饭扎堆儿地往阴凉处挤,天上下饺子一样左一团右一团,一小块大石头的阴影都不放过。
夏以桐把戏服脱了,穿个短袖往树荫里一蹲,一边笑一边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本来盛夏食欲是很受影响的,架不住远处秀色可餐。
“秀色”今天看见盒饭居然没跑?
陆饮冰倒是想跑,但是今天和昨天拍戏的地方不一样,这里没有休息室,她更不想冒着烈日走回去,不如就忍受一会儿,真的勇士,敢于直面咕噜噜的肚子,敢于正视别人家的盒饭。
陆饮冰背对着剧组,坐在远远的树荫下啃她的凉水涮青菜和完全没油的肉,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这不是青菜这不是青菜,这是红烧肉这是红烧肉。”
“这不是黄瓜这不是黄瓜,这是荷叶烧鸡这是荷叶烧鸡。”
……
“这不是凉水这不是凉水,这是冬笋乌鸡汤这是冬笋乌鸡汤。”
小西在旁边看得直心疼。她是看着陆饮冰减下来的,陆饮冰饭量在女人中应该算是大的,但是她很喜欢锻炼,所以身材一直保持在很好的比例。现在每顿都不能吃饱,更不能去锻炼,本来的线条都没了,尤其是……
她目光沿着陆饮冰白皙的脖子往下滑了一眼,心里叹口气:也不知道拍完戏能不能养回原样。
餐后两块水果,唯一有味道的东西,陆饮冰用舌头舔着吃了十分钟,那架势活脱脱八辈子没见过吃的。
等她吃完的时候,剧组那边早就吃完了,一个个寻地方午睡,靠在树上的,在草坪上随便铺块布把自己蜷缩起来的——不敢摊大字,占的位置太多别人就没地儿睡了,还有背对背靠在一起打盹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依然强有力地照射下来,再恼人的蝉鸣的也抵不住已经工作了一个上午的困意。
终于所有人都昏昏欲睡、东倒西歪起来。
方茴看夏以桐左右张望,问道:“夏老师,咱们是回去睡还是在这窝会儿?我带了露营用的餐布,要不您将就一下?”
“嗯嗯嗯。”夏以桐口头答应着,人却一直没动。
方茴:“夏老师?”
夏以桐没动,口中道:“好,这就睡。”
方茴:“……”
那您倒是别看了,睡啊。
餐布铺好了,方茴半跪在草坪上,等着夏以桐午睡。
“夏老师?”
夏以桐这回不东张西望了,撑着下巴盯着一个地方看,一脸的笑意,哼哼着说:“知道了,就睡。”
同样的对话已经是第三次了,方茴两个眼皮子直打架,不知道夏以桐哪来那么好的精神。但是她不睡,方茴就没办法睡,总觉得随时要有活干。夏以桐低调,没和陆饮冰那样助理能排成排,跑通告也要带上四五个,夏以桐就她一个助理,以前跑通告的时候方茴跟着忙到飞起,不忙的时候也要随时待命,夏以桐不睡方茴睡不着,这已经是条件反射了。
方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是陆饮冰的方向,奇道:“夏老师?你在看陆影后吗?”
“睡了!”夏以桐直挺挺往后倒去,闭上了眼睛。
这一句话比什么都灵,若是有被子,夏以桐已然像个小仓鼠那样钻进被子里去了,方茴望着她发笑,往日沉稳的夏老师越来越幼稚了,更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
一会儿,眼底的笑意又慢慢沉下来,记起苏寒的嘱托:如果她表现得太明显的话,可能会被有心人注意到,我太忙了不能随时跟着她,你常年在她身边,要记得提点她一下。
当时听说夏以桐对陆饮冰怀有别样心思的震惊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只有对周围的警醒和对夏以桐的祝愿。
她朝陆饮冰那儿深深地望了一眼,睡在了夏以桐身边。
下午接着上午的戏拍,夏以桐第三次跳进了水里,不知怎么就想起陆饮冰说的那个老梗来,水里隐约弥漫着什么味道。
——听说这水池偶尔会成为一些人的五谷轮回道场。
场记:“a!”
夏以桐皱着眉从水底钻了出来。
秦翰林:“……卡,ng!”
作者有话要说: 陆老师表示:梗不在老,管用就行╭(╯^╰)╮
第31章
这一下ng得猝不及防,秦翰林高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夏以桐忙摇头道,“不小心呛了口水。”
她重新憋了口气,把脑子放空,沉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饮冰总觉得方才夏以桐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奇怪道:“又不是我让她ng的,看我干吗?”
“a!”
宫中的侍卫毫不迟疑地跳进水里,把陈轻捞了出来,她一身白衣浸透,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荆秀一个箭步冲上去,拨开围在她身前的侍卫,伸手去探她的颈动脉。陈轻在水里泡了一炷香,颈间的皮肤却还带温度,介乎于凉热之间的体温和滑腻触感几乎让指尖感觉陷进软玉,没办法抽离。
但是荆秀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她的手指僵硬地顿在那里。
居然还有脉搏……
怎么会?
荆秀轻轻地吸一口气,险些将失态表现出来,她顿了片刻,沉声道:“把陈妃娘娘送回玉秀宫,速速宣太医。”
这一次没有将她置于死地,若是她醒过来,向父王告发她,如何是好?
荆秀慢慢地转了转眼珠,站起身,手垂下来,远远地目送着侍卫把陈轻送走,嘴角自嘲地一勾。
一个不得势不受宠的皇子,告就告吧,生死都在别人手上,她能有什么办法?
荆秀撩起广袖一角,看向自己手腕上经年的伤疤,呆呆地,再释然地一展眉,背对着玉秀宫的方向,一抖长袖,也走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失意么?更得尽欢。”她摇头晃脑地自语道。
镜头拉远,背影消失在假山后。
“卡,过了。”
夏以桐睁开眼,非常活泼地从侍卫背上跳下来,几步就冲到了监视器前面,跟着秦翰林看回放。当演到陆饮冰把手指放在她脖子上探脉搏的时候,夏以桐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哆嗦,她记得刚才的触感,陆饮冰指尖划过时带来的心跳加速的感觉。
秦翰林暂停,指着一个地方道:“这里你为什么要动一下?”
“什么?”夏以桐回神看过去,发现他说的就是陆饮冰用手指探她脉搏的这个镜头,“……我已经不记得了。对不起秦导。”
“你怎么老是说对不起啊,ng啊或者被我要求重来,都是很常见的,我看得出来你是在认真拍戏。”秦翰林笑道,“这就够了,不用这么紧张,把这当作一次锻炼机会嘛,只有放松的心态才能拍出来好电影啊。”
“谢谢秦导。”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动吗?”
“啊,”夏以桐偷偷瞄一眼陆饮冰,小声道,“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当时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自己都没注意到。
秦翰林注意到她的眼神,朝不远处喊:“饮冰,你来一下。”
陆饮冰回了消息,把手机丢给小西,手遮着额头过来了,夏以桐立马双脚并拢站得笔直。
秦翰林对陆饮冰道:“你碰她一下。”
陆饮冰笑吟吟的问:“碰哪儿?”
夏以桐:“!!!”
哪儿都可以!
秦翰林道:“就脖子吧,她刚才那场戏有点紧张,估计是不习惯接受你的碰触。”
陆饮冰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缓缓地伸手过去,夏以桐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从她的手上移开,心里却迫不及待地想象着她若是真的碰触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刚才躺着,都没有仔细地感受到。
按在脉搏跳动地方的手指,比她的脖子还要凉。修长、干净,指尖皮肤细腻,连一点薄茧也没有,一落上去仿佛就要滑落下来。
这只手在电影中夹过香烟、拿过手枪、爱抚过恋人的脸颊,现在正落在她的颈间,甚至透出一丝温柔的缠绵。以后,她也会摸上自己的脸,还有……
光是想想,夏以桐就忍不住呼吸加快,心跳加速。
陆饮冰看着她低垂着眼睫,一脸含羞带怯:“……”
秦翰林托着下巴,道:“好像还是有点紧张,你们俩去一边试去,五分钟,重拍一条。”
陆饮冰收回手,背负着双手走到了阴凉的地方。夏以桐愣了一下,连忙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你这样不行。”陆饮冰转身面对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让她失望了。
这样的认知让夏以桐心脏仿佛被一根针用力刺了一下,差点当场涌出眼泪来,她深深地低下头:“对不起陆老师。”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这不是你的实力。”
夏以桐没吭声。
“你没入戏,为什么?”
“我……”
“抬起头看着我。”
夏以桐依旧低着头。
陆饮冰两指捏起她的下巴,强硬地逼她抬起头,却在看见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时瞬间松开了手。自己不就是凶了她一句么?不,还算不上凶,她哭什么?
“我见过不少被导演一凶就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女演员,还没见过被随便一个人说句重话就哭的演员,我又不是导演,不能让你ng重来,我只是在客观地替你找原因,你哭什么?”陆饮冰语气不太好地说道,怜香惜玉这个词似乎和她扯不上一点关系。
与其这样哭哭啼啼,不如紧咬牙关,还能让她钦佩一点。
夏以桐听出她不加掩饰的厌烦,连忙抬手擦了擦眼睛,着急地辩解道:“我没有哭。”
陆饮冰淡道:“哦。”
她冷淡极了,夏以桐急了,叫道:“你也不是随便一个人!”
陆饮冰兴致缺缺,掀一下眼皮:“哦?”
她的不在意、漠视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翻开了太平表象下的皮肉。过往的每一个夜晚、每一个白天,只有自己知道的思念和折磨同样化成了尖刀,一刀一刀直往夏以桐的心口捅,刀刀见血。一股热血直冲向她头顶,让她完全失去了理智,眼圈发红,冲陆饮冰吼道:“你不是随便一个人,你不是!你不是!你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你!对,我就是喜欢你!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陆饮冰没防备一下被她吼蒙了,反应过来立刻环视四周,不少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
夏以桐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脑袋一榔头,等看到不断看过来的人,和面前陆饮冰无奈的眼神,小声辩解道:“我的意思是……我是你的粉丝,已经喜欢你很多年了,没有别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了,不然还能有什么意思。”陆饮冰忽略掉忽然上扬的心情,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居然敢吼我?我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么吼过我,你是第一个。”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刚吐露真心,虽然对方并没有想到那个方面,但夏以桐放开了很多,居然还开起了陆饮冰的玩笑。
“是的,你应该。”陆饮冰没好气道。
“那我就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荣幸啦。”
“你是荣幸了,那你知道你刚刚吼的那句被多少人听到了吗?传到网上,就会被娱媒写成【夏以桐真情告白陆饮冰:我喜欢你!陆影后现场懵逼】再配一个我的冷脸图,你就又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炒cp,捆绑我艹热度,戏精云云。”
夏以桐咧开嘴笑得一脸阳光:“没关系,我不在乎的,被骂习惯了。”
“我……”在乎。陆饮冰险险收了嘴,差点说秃噜瓢。
“什么?”
陆饮冰镇定道:“没什么。”
她冷静地在心里问自己:“你刚才是想说什么?我在乎?陆饮冰,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
夏以桐说:“女神,我给你解释一下,我刚才不是故意不入戏的……”
“你叫我什么?”
“女神啊。”
“可拉倒吧,现在什么歪瓜裂枣都能叫女神,拉低我档次,你还是喊我陆老师,这次看到你是我粉丝的面子上放你一马,我再跟你试一次,你再敢出戏,别怪我家法伺候。”
“家法?”
“冰淇淋家族的家法啊,你不是冰淇淋吗?”陆饮冰道,冰淇淋是她粉丝自己取的代号,听着就很凉快,她喜欢。
“好的陆老师,我知道了。”
“我要来了。”陆饮冰伸出右手,探向夏以桐的脖颈。
夏以桐一脸就义:“来吧。”
第二条顺利地过了,紧接着两人都没戏份了,陆饮冰虽然热,却一直留着没走,继续看配角的戏,她不走,夏以桐也不走,而且有了粉丝身份,赖在陆饮冰身边赖得光明正大。
第二天娱乐星播报头条放出《破雪》剧组开机第二天陆饮冰和夏以桐在树荫下的路透图,配标题:【尴尬!夏以桐片场深情告白陆饮冰:我喜欢你!陆影后一脸懵逼!】
继续配图:陆饮冰黑人问号脸.jpg
评论区果然将火力全都对准了夏以桐。
【这个夏饭桶有完没完,是戏精转世吗?三天两头蹭我陆热度,这是看我陆脾气好,还上瘾了?可真够不要脸的!】3024赞
【呵呵,亏我陆上次还帮她说话,真是服气了,东郭先生和狼的现实版:)】2031赞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我陆脸上不止是懵逼,还有尴尬和难堪吗?】1900赞
【先前的MV一看就是夏饭桶团队炒作的,这cp也有人站?喝毒奶的不是眼瞎就是脑残,对,我就是说在座的所有cp粉,都是辣鸡!】1089赞
第3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