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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明明只有五岁的男孩,看起来好像比同龄孩子要高一些。

    “你好姜砥,”贺衍舟同样回他一个敬礼,“很高兴见到你。”

    月落参横(五)

    从方村已经回来一周多,但床垫的柔软触感依然还会让姜霈感到陌生与惊讶。

    卧室内昏暗一片,她正沉沉好眠,脸被人轻柔的摩挲。

    “妈咪,妈咪……”

    姜霈在一片混沌中迷蒙睁开眼睛,小石头稚嫩的面庞在眼前逐渐清晰。

    “石头?”姜霈揉一揉眼睛,先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不过才刚刚七点,“你怎么醒这么早?做噩梦了吗?”

    小孩子软软的身体隔着被子沉甸甸压在姜霈的手臂上,圆圆的脑袋顺势枕住她的臂弯:“我没做噩梦,”小石头眼巴巴看着她,“我昨天跟贺队约好今天一起出去玩。”

    听到这儿姜霈才算彻底清醒:“你跟他约好?今天出去玩?”她有些不可置信,“我怎么不知道?”

    小石头笑嘻嘻说:“昨晚我跟贺队长开视频,给他看我的那些装甲机车,他说今天是周六,他不用上班,我也不用上学,所以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六岁的孩子已经看得懂大人的脸色,见姜霈面露不郁,连忙又说,“我昨晚想来告诉你,但你已经睡着了。”

    看着人小鬼大的儿子,姜霈深感无奈:“没有妈妈同意,不可以随便答应别人的邀请。”

    小石头瘪嘴咕哝:“贺队长不是别人。”

    “你就这么喜欢他,相信他?”

    小石头毫不迟疑点头:“他可是军人。”

    姜霈无力的用手掌掩住面孔。她不知应该对石头说些什么,才能让他自觉地远离贺衍舟。

    小石头以为她又要睡着,伸手摇晃姜霈的脸:“妈咪,我已经睡不着了。”

    姜霈无法,只好支起身体跟小石头一起下床:“你们约好在哪里见面?”

    小石头雀跃的跑回自己卧室换衣服:“贺队说来咱们家接我。”

    姜霈猛的顿住脚步,瞠目看小石头:“你都没有问过妈妈,就直接邀请贺队来家里?”

    小石头吐吐舌头,依旧用刚才的原因小声回抗姜霈的震惊:“贺队可是军人。”

    姜霈唇角抽搐两下,真不知此刻她该哭还是该笑。

    石头看她神情恹恹,只以为是她不愿意出门,十分善解人意:“没关系妈咪,你今天在家里休息,我可以自己跟贺队长出去玩。”

    姜霈一下如梦初醒,坚决摇头:“你等着,妈妈马上去洗漱换衣服。”

    ----------

    贺衍舟很准时,踩着约定的时间摁响门铃。

    天气转凉,他罩一件黑色大衣,眼神明亮站在玄关外面看她。姜霈恍惚一下,以为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冬天。

    贺衍舟先开口拉回她的思绪:“我今天能休息一天,想带石头出去玩。”

    “哦,”她点点头,“石头,收拾好了吗?”姜霈先喊一声石头,又侧身让出空间,“我听石头说了。”

    “你跟我们一起吗?”贺衍舟走入玄关,空间顿时有些逼仄,他微低头打量她身上已经换好的毛衣,“今天周六,你这样应该不是准备去上班?”

    姜霈借低头换鞋的动作顺势跟贺衍舟拉开距离:“明知故问,”她又瞥他一眼,“我当然要跟你们一起,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儿子拐跑。”

    贺衍舟故意玩笑:“你还真别说。石头这样可爱,我真的想干脆把他拐回队里。”

    她瞪他一眼,还未开口,小石头已经兴冲冲背着书包跑过来,对着贺衍舟打个敬礼:“报告贺队,姜砥准备完毕。”

    贺衍舟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走,姜砥同志,第一站想去哪里玩?”

    石头选的第一项活动是看电影。

    大荧幕上各种各样的奥特曼看的姜霈眼花缭乱,小石头却沉浸其中。他坐在两人中间,小身板挺的笔直,盯着银幕认真的要命,脸上的神情还随着剧情的推动而变化。

    姜霈又看一眼贺衍舟,他倒是聚精会神,手指撑着下巴,看起来饶有兴致。

    姜霈忍不住,歪身过去在石头的背后低声问他:“你有没有觉得很无聊?”她环视一圈放映厅里乌压压一片的男孩子,轻笑一声,“也不知道奥特曼到底有什么魔力,男孩子怎么会愿意看这个。”

    贺衍舟也朝她侧身靠过来:“其实挺有意思的,”他转脸看她,距离很近,“母亲是不是都跟儿子难产生共鸣?”他打趣道,“如果你还能有一个女儿,你或许能完全理解她的喜好。”

    如果还能有一个女儿。

    姜霈的心脏‘突’的跳一下。

    她失了再交谈的兴致,默默直起身体坐回原来的位置。

    电影在激动人心的旋律中终于结束,小石头意犹未尽甚至舍不得离开。

    贺衍舟跟他说:“以后每一部奥特曼的电影我都带你来看,怎么样?”

    小石头这才心满意足点头,乖乖跟着姜霈和贺衍舟离开放映厅。

    贺衍舟果然认真看完整场电影,跟小石头你来我往,探讨起刚刚电影中的情节。

    就连在一旁当看客的姜霈也不得不承认贺衍舟头脑实在灵光,不过短暂一部电影,他竟然能将里面模样相差不大的奥特曼记个七七八八,还能分门别类的记住各自的绝活绝技。

    电影院外面是商场的抓娃娃机,不知是不是为了配合电影宣传,一排娃娃机里全是各式各样的奥特曼。

    姜霈心道不好,还未来得及挡住小石头的视线,小石头已经雀跃着跳起来:“娃娃机!我最喜欢抓娃娃了!我今天要抓奥特曼!”

    说完他便牵起贺衍舟的手,跟个小牛犊一样拽着贺衍舟跑到娃娃机旁。

    她看着娃娃机前一大一小正认真抓娃娃的两个人,心中泛起一阵愧疚

    ——

    她带石头来过多次商场,可从来不知道石头喜欢抓娃娃。

    她自以为自己是个合格的母亲,甚至可以称得上优秀。但眼下姜霈才刚刚发觉,也许很久以来,是懂事的小石头一直在迁就她。

    她从未后悔过生下小石头,但此刻姜霈有些动摇。

    往后石头年纪渐长,‘父亲’这个角色的重要性也许会越来越重。

    石头抓到第一个奥特曼,兴奋的高高举起给姜霈看。姜霈怕自己情绪的惆怅被看出端倪,于是强笑着摸一摸他的后脑勺,说:“先跟贺队在这里玩,妈妈去一趟洗手间。”

    看姜霈走远,贺衍舟佯装随意问石头:“你这么喜欢奥特曼,是不是原来在美国的时候,你爸也经常陪你看。”

    石头目不转睛盯着娃娃机的爪子,摇摇头:“爹地很忙,我不常见他。”

    “你不常见你爸?”贺衍舟有些惊讶,“再忙也要回家休息。”

    石头的心思全被娃娃机占据:“爹地平时在

    San

    Francisco,我跟妈咪在

    New

    York。”

    贺衍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旧金山和纽约横跨整个美国,商祷和姜霈难道早已经分居?

    他以为童言无忌,小孩子不过信口胡诌,于是又重新问他一遍:“你不是说你爸妈在一起时一直很开心,从来不吵架?”

    小石头拍下按钮,抓手摇摇晃晃抓住中间那个最大的奥特曼。

    他欢呼一声,继而转头回答贺衍舟:“对呀,因为我和妈咪不常见爹地,所以每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很开心呀。”

    ----------

    姜霈牵着石头的手,在小区楼下跟贺衍舟道别。

    “谢谢你今天陪他玩,”她说,“石头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石头的书包里塞了好几个奥特曼,手里还抓着一个,笑嘻嘻跟贺衍舟说再见,又问他:“贺队,以后你有空还能来跟我一起玩吗?”

    贺衍舟看姜霈一眼,而后点头:“只要我有时间我就跟你联系,好吗石头?”

    小石头当然高兴,伸手跟贺衍舟拉钩。

    认真按照小石头的规矩拉了钩,贺衍舟伸手拍一拍石头圆滚滚的脑袋:“先上楼好吗,我还有点事要单独跟你妈妈讲。”

    “嗯,贺队再见。”小石头倒是没多问,迫不及待抱着奥特曼上楼回家。

    “还有事?”姜霈问。

    贺衍舟双手揣进大衣口袋,痞痞笑着看她:“想约你吃饭,单独约你,”他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姜霈回绝:“最近都没空。”

    “姜霈,”他认真起来,“不要每次都用没空当做借口,我是认真向你发出邀约。”

    姜霈的脸色冷下去:“我没有找借口,两天后是我妈妈的祭日,我要回宁北去祭拜她,”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妈妈的祭日你不记得也很正常,不过,你妈妈应该能记得,对吗?”

    贺衍舟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良久微微叹息一声:“你回宁北,石头怎么办?”他似乎有意弥补,“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姜霈说不必:“王教授给我推荐了一位育儿嫂,已经试用一周,很不错,她可以帮我照顾石头。贺队不用操心。”

    “其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去了,”姜霈面色缓和了些,“今天谢谢你,是真的谢谢。”

    她转身离开,纤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贺衍舟的视线里。

    贺衍舟回到车上久久没有发动车子。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相册看今天随手给小石头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开心的大笑,露出洁白小巧的牙齿,有那么几个瞬间,贺衍舟恍惚生出些熟悉的错觉

    ——

    小石头的模样竟有些像自己小时的样子。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想做人家的继父都已经想入疯魔了不成?

    继父难当,这点他有切身体会。纵然姜忠礼对他不薄,可他从未在姜忠礼身上感受到任何父亲的感觉

    ——

    他不过是柳芳萍的丈夫而已,并非他的父亲。

    贺衍舟盯着手机中的相片看了很久,最后打开微信,在一片空白的朋友圈里第一次发出一张照片。

    一张奥特曼玩偶的特写照片。

    发完之后他觉得好受很多,凝滞在胸口的闷气似乎被一扫而空。

    贺衍舟放下手机,发动车子,转头驶离姜霈家的小区。

    还未过一个路口,车载中控台上忽然蹦出柳芳萍的来电提醒。

    贺衍舟摁下接听键,尚未开口,柳芳萍严厉冰冷的声音已经急促的响彻车内:“你朋友圈里发的那是什么东西?!”

    月落参横(六)

    宁北已经入了冬,呵气成雾。今日还是多云的天气,时阴时晴,陵园里的松柏在冷肃的空气中愈发显得绿。

    嗅一嗅,空气中是北方冬季特有的干燥和寒冷气味,让姜霈找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

    她离家已经太久。

    从十八岁到三十岁,客居他乡的时间快要赶上在宁北的时间。

    墓碑上的女人笑得灿烂,面孔永远定格在三十一岁。姜霈叹一口气,在袅袅白雾间眼睛酸涩起来

    ——

    再过一年,她就要比母亲还要年长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近,姜霈没有回头,只低头蹲在墓碑前认真打理簇拥绽放的香水百合。

    姜忠礼脚步稍顿几秒,接着是他震惊又愠怒的声音:“你把墓碑给换了?!”

    姜霈抬头看墓碑上烫金的两行字:「慈母卢云之墓

    孝女姜霈立碑于二零二二年」

    她轻笑一声:“马上要到

    2024

    年,你今天才发现我给妈妈换了碑吗?”

    姜忠礼理亏,气焰消了一大半,低声为自己开脱:“我事情多,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经常来看。”

    “经常来看?”姜霈回头看他,“不要说‘经常’,你连一年一次都很难。”

    姜忠礼脸色已经铁青,绕开话题问姜霈:“为什么要换碑?”

    “上一块碑立的时候我还小,没有办法,只能眼看着你的名字刻在我妈妈的墓碑上。现在我长大了,不再需要仰你鼻息,所以我前年回来的时候重新定了墓碑,上面只刻我的名字。至于你

    ——”她没什么情绪起伏,似乎只是淡淡说出一件最稀松平常的小事,“你不配,连你的名字都不配出现在她的墓碑上。”

    话音落,正好一束阳光穿透青松树枝的缝隙投射在上端的黑白照片上。

    黑白被阳光重新镀色,覆上一层绚丽的光。光芒之下,年轻的女人笑容舒和。

    姜霈站起身,眷恋看着母亲的那张遗像。

    北风猎猎,长发被卷起,影绰挡住视线。

    她将头发向耳后掖住,又看了许久又开口:“你对着我不需要找太多借口,我是你的女儿,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爸,你不是没空来,而是不敢来,尤其是现在年岁越大,心里就越心虚和恐惧,是吗?”

    她淡淡说:“三番五次抓到你跟别的女人在床上,还要不停接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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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辱骂,妈妈最后承受不住,选择用一根绳子结束生命。我始终认为,结束她生命的不是那根绳子,而是你,爸爸,是你,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一个杀人凶手。”

    姜忠礼忍不住,低声喝骂:“你又在抽什么风?”他愤恨看着姜霈,眼里只有恼怒,“你妈妈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你还不能让她安息吗?姜霈,我劝你不要总这样剑拔弩张,你妈妈早已去世,现在只有我和石头才是你的亲人。”

    “我不能让她安息?”姜霈侧头看姜忠礼,“不让她安息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她甚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是谁在她去世还不到一年的时候就另娶新欢?爸爸,在你跟柳芳萍洞房花烛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我妈妈正躺在冰冷的棺木里?”

    姜忠礼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坎姜霈始终过不去,卢云的死和柳芳萍的出现始终是横亘在父女两人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以为时间能够抚平一切,可二十三年过去,姜忠礼发现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迈过这道坎。

    姜忠礼深呼一口气,耐住性子慢慢讲:“姜霈,我再跟你说一遍,我跟柳芳萍确定关系是在你妈妈去世之后。”

    “确定关系?”她不屑道,“你不必说的这样正式。跟你不确定关系就上床的女人没有一百也会有八十。我今年三十岁,不是三岁,何必跟我玩文字游戏?”

    姜忠礼彻底被激怒:“你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又手指墓碑,“跟你妈妈一样,一脉相承!”

    姜霈猛然回头,死死盯住姜忠礼的脸:“我妈变成一个疯子全是拜你所赐,我变成疯子也全是因为你。”

    姜忠礼觉得现在的姜霈已经完全成了一个陌生人。

    “你如果觉得我们父女之间难以融洽,我看今后也不必有太多交集,只要能让我时常见一见石头就好,”他摆摆手,脸上尽是失望,“我养你到三十岁,还真的从没认识过你。”

    姜霈说:“你以为光给些生活费就叫做‘养’吗?爸,我三十岁了,你真的对我尽过做父亲的义务吗?”

    姜忠礼眉头拧起:“我好吃好喝供着你,还不叫尽父亲的义务?姜霈,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胡闹了,也不知在外面认识些什么人,你长歪了到不打紧,不要把石头带歪才是正经事。”

    有泪花从眼角不争气的涌上来,姜霈抬手抹去那抹水痕,问姜忠礼:“你知道我最开始有抑郁倾向时还不到十岁吗?你知道我整个青春期都在计划着复仇、计划着自杀吗?你知道我曾经在美国被确诊重度抑郁吗?你知道我最多的时候一天要吃十几种药才能勉强活下去吗?你知道我最难受的时候两个月都走不出房门吗?这些你都知道吗?你真的关心过我吗?爸爸!”

    一连串的问题让姜忠礼彻底僵直,半晌他才稍微回神:“什么抑郁不抑郁的,都是吃饱了没事做闲出来的毛病,”姜忠礼冷冷瞪姜霈一眼,“只怪我给你钱太多条件太好,让你有功夫在这无病呻吟。你这些事不要跟我讲,我已经这么大年纪,没精力听年轻人折腾自己。”

    他转头就走,没再回头看姜霈一眼。

    姜霈在母亲的碑前缓缓蹲下,泪水如雨滴落下,逐渐汹涌,终于泣不成声。

    ----------

    返回梅州的航班是第二天上午。

    姜霈已经很久不哭,上午在母亲墓前酣畅淋漓的痛哭了一场,让她疲乏不堪,没有精力收拾行李搬去酒店。

    姜霈在陵园里待了接近一天,等她到家的时候已经天擦黑。姜忠礼正在客厅跟一帮朋友视频闲聊,看她进门并未有什么反应,似乎只拿她当空气。

    手机开着外放闹哄哄的,听起来在讨论钓鱼的技巧,不知谁说了什么,手机里霎时传来一群中老年男人的哄堂大笑。

    幸而家里面积还算宽敞,只要关紧卧室房门,就听不见外面姜忠礼发出的一切声响。

    她仰面躺在床上,点开微信上阿姨发给她的视频。

    视频里小石头十分认真的在拼奥特曼的乐高。

    阿姨又发来一条语音,略带些梅州口音,声音十分温和:“小姜,石头今天上学顺利,也很听话,你不要担心,我晚上会带他早睡觉。”

    姜霈给阿姨发过去一句「谢谢」,还未来得及再说些别的,贺衍舟的电话忽然打进来。

    她清清嗓,等了一会儿才摁下接听键:“喂?”

    “在家里?”他似乎在外面,隐约能听见些嘈杂的声音,“今天还顺利吗?”

    姜霈翻个身,换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躺着:“顺利,”她问他,“你有事?”

    贺衍舟说没事,又笑起来:“想问你想不想出来散步走一走,不过宁北实在太冷了,这个时间约你出来又怕你会感冒。”

    姜霈讶异的一下坐起身子:“你在哪?在宁北?”

    “是,”他笑,“我现在就在你们小区门口。”

    “你怎么也会回来?”姜霈一边讲电话一边起身套上棉服外套,“你休假了吗?”

    “我妈昨天说身体不舒服,我请两天假回来看看,没什么大事,”他又问她,“你要出来吗?怕冷的话就别下来了,我也是在家没事出来遛弯,走到这里才发现到你家了,顺道打个电话问问你而已。”

    姜霈用肩膀夹住手机,艰难套上略有臃肿的外套,嘴里却还在不咸不淡的说着:“哦,我一会去阳台试试冷不冷吧。主要我也有点累了,不是那么想下去。”

    贺衍舟说:“小区门口正好有家水果店,我买些水果,明天去同念家一趟。你如果想下来就来找我,不想出门就算了,我买完也该回去了。”

    姜霈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邢同念的名字,乍一听贺衍舟提起,还真有些恍惚,半天才说:“同念哥……还好吗?”

    “挺好的,”贺衍舟说,“他在中学做体育老师,太太也是同学校的同事,两个月前刚有了一个小女儿,现在儿女双全,我一直没时间去道贺。”

    十几年光阴转瞬即逝,每个人都走向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真好呀,”姜霈感叹,“那……让我想一想还要不要下去。”

    电话收线,姜霈将手机揣进外套口袋,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屋内暖气充足,不过一分钟,后背上就已经升腾起阵阵潮热。

    姜霈惊觉自己像个傻瓜,想要伸手重新将外套脱下来。可是手指捏住拉链不过才拉下三寸便停止动作,想一想还是重新将拉链拉回领口位置,起身离开卧室。

    姜忠礼还在客厅视频,姜霈不知为何会觉得心虚,低头快步穿过客厅,迅速换鞋离开。

    走出小区,水果店内人影寥寥。

    姜霈的心被巨大的失望裹挟,沉沉坠入北风凛凛的黑夜中。

    正当她转身要离开时,贺衍舟举着一根冰糖葫芦出现在姜霈眼前:“给你买的,刚做好。”

    姜霈接过糖葫芦,心里抑制不住的轻盈起来,脸上还是平平淡淡:“我万一没出来呢,你这根糖葫芦该怎么办?”她脑海中开始幻想贺衍舟举着一根糖葫芦边走边吃,滑稽的画面让她忍不住笑出声。

    “我知道你会来的,”贺衍舟说,“你一定会来。”

    姜霈的心空跳一拍,敛了笑容转身挪开视线:“你买的水果呢?”

    “明天再买,隔一夜会不新鲜。”

    姜霈心知肚明,他的来买水果和她的不愿出来都只不过是借口而已。

    “走走吗?”她主动提出邀请。

    贺衍舟说好:“就在这附近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小区外面是一整圈的林荫步道,姜霈跟贺衍舟慢慢徐行,口里充斥着糖浆的甘甜和山楂的清酸。

    “梅州少见冰糖葫芦,”她说,“那地方太热,拿在手上容易化,”她又想起来,“你妈妈生病了吗?”

    贺衍舟摇头,神情有些萧索:“不是身体上的问题。”

    姜霈了然,猜到了七七八八。

    柳芳萍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和焦虑症,再算一算年龄,她也到了更年期的年纪,若没猜错,大概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而情绪崩溃了,这才逼着贺衍舟临时请假回来探望。

    昏暗的路灯下,贺衍舟的身体靠她很近。步伐徐徐,他的手背轻轻蹭到姜霈的手背。

    有骑行的人从身边呼啸而过,姜霈稍一躲避,贺衍舟顺势握住她的手。

    姜霈脸上开始发烫,想要从贺衍舟的手中挣脱出来,用力几下却都是徒劳无功,反而越抓越紧,牢牢被他扣在掌心。

    “贺衍舟……”她低声警告,但警告无效,整个人都被贺衍舟拉近自己的身体。

    姜霈尚未开口说出下一句话,余光就瞥见一个人影停在他们面前,略带狐疑的喊出一声:“……小舟?霈霈?你们??”

    竟是原来别墅的老邻居。

    邻居夫妻两人在姜霈上初中时搬到隔壁,是为数不多来往还算密切的邻居。

    夫妻两个看着眼前亲昵的两人一脸不可置信,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被窥探的秘密:“你们怎么……这是……”

    月落参横(七)

    *

    若我极困倦你奉上祝福

    世界中万大事陪我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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