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早知道这么好,我还不如死了呢。”一名男子唉声叹气。
昨天他还在可怜那些孤儿寡母,人家从今儿起就过得比他的家人好多了。
镇长便道:“他们是为了打海贼死的,大人怜惜他们,才予以厚待,好好活着不比死了强?”
一个断了右手的男子重重叹口气:“像我这样残了的,往后又赚不了什么钱,不如死了给家里人挣个好日子。”
不少伤残之人皆是有此感受。
他们活着就是拖累。
一时间,上百号人都后悔了。
镇长道:“你们残了的一次能拿五十两,州衙养着你们,每个月能领六百个大钱。”
人群为之一静,旋即就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每个月能领的钱竟比他们做工时挣得更多!
“我那日怎的就没跟海贼拼了?”
“我就算死不了,也该残了!”
那些残了的人原本垂头丧气,此刻却纷纷挺直了腰杆子,仿佛残缺部分正在诉说他们的荣耀。
这是残吗?
不!
这是荣耀!
他们往后就靠着这些钱也能让家里人不用饿肚子!
那些原本极同情他们的目光,瞬间变成羡慕嫉妒。
镇长恨不能把众人的脑袋都拍个遍。
一个个没出息的样,让外头的人瞧见了指不定怎么笑话他们,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咱们这么没死没残的,不分男女老少,一人也能领到五两银子的辛苦费。”
众人这才欢腾起来。
一人五两,他们每家去的可不止一人。
钱领到手,他们这个年能好好过了。
虽说比不得那些死了残了的得赏钱多,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他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这钱既不买命,也不买手脚。
此次大家是一同杀的海贼,分不清是谁杀的,也没法割海贼的左耳,还以为州衙没赏钱了。
如今得到这等好消息,个个笑得如沐春风。
按照告示里说的,他们需得在腊月二十九之前去州衙登记,过后就不可再补了。
“还等什么腊月二十九,咱现在就走!”
“去州衙领钱!”
一人吆喝,湖河镇众人便兴高采烈地往通城涌。
镇长便带着整个镇的人浩浩荡荡前往通城州。
一路走去,收获无数瞩目。
告示贴满整个通城,所有人都知道湖河镇的人奋勇杀海贼,也知道州衙对他们的抚恤。
大家羡慕不已。
可在看到湖河镇那些男人们几乎个个身上带伤,最严重的还是家人抬着过来的,一时间又肃然起敬。
这些可都是跟海贼拼杀的英雄啊。
从来都是海贼随意对通城州的百姓,海贼何时被百姓追着杀的?
之前只听说杀了四百多个海贼,今日一看受伤情况,竟是上到六十下到十三四岁,个个都跟海贼拼过命。
“难怪知州大人招工只找湖河镇的人。”
围观人群一个声音响起。
附近的人便是心头一震。
又有人道:“他们把海贼杀了,我们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不知谁大声呼喊一句:“好样的!”
立刻就有人附和,渐渐地,那些来围观的人仿佛夹道欢迎般。
镇长红光满面,领着湖河镇众人不停地朝着两边喝彩的人点头,直到去了州衙门口。
如此多人是没法一下挤进州衙的,只能一批批去州衙户房。
孙同知亲自坐在户房内,督促户房的人对照名单帮那些人登记,再发放银钱。
湖河镇的人从进去,到领银钱出来,前后不到一炷香,快到湖河镇点百姓有些恍惚。
待出来摸着银子,又是激动得红了眼眶。
果真如告示上说的一个大钱都没少给。
湖河镇的人自是打心眼里相信知州大人,围观百姓却是惊呼不已。
更有人扼腕:“怎的我那日就没去杀海贼?”
立刻有人道:“听说还有六百多海贼,他们肯定要再来的,到时咱们一起去!”
围观众人顿时双眼发亮。
对啊,这不还有六百多个海贼吗。
杀一个十两,要是自己残了死了,家人后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啊。
以前他们肯定不会信州衙会真养着他们的妻儿老小,如今的沈知州却是不一样的。
只要他开口,那就必定会办到。
瞧瞧湖河镇这些人过的好日子,真是让人眼热。
“真希望海贼能快些再来。”
“别做梦了,海贼才损失那么多人,年前肯定不会再上岸。”
“我还靠着杀海贼飞黄腾达,真是可惜了。”
“别急啊,等年后。海贼这次吃了大亏,肯定会来报复,到时候湖河镇这些伤残保不住,就轮到咱们上了。”
“对,湖河镇的老老少少都该歇歇了,这拼命的事就交给咱吧。”
湖河镇的人一听急了,他们伤残才一百多号人,剩下的人都活蹦乱跳,怎么就挡不住海贼了?
这次杀死海贼最多的妇人们一个都没伤着呐。
更别说还有很多男子根本没事。
围观的人听到湖河镇人的辩解更着急:“咱同根同源,怎么能光让你们受那些苦?”
还有人更直接:“好事总不能让你们占尽了吧,也该轮到我们喝口汤了。”
州衙的衙役们:“……”
什么时候海贼上岸还成了好事了?
第264章
三当家
户房忙着分派银子,沈逾白却跟着周显来到州衙后院一间僻静的空屋里。
屋子中间是一把椅子,椅子上的男子近三十,一脸的络腮胡,从左眼角到左唇有一条狰狞的刀疤。
瞧见沈逾白过来,那男人狰狞一笑,便侧过头,目光颇为挑衅。
沈逾白在他面前站定:“三当家住在此处可还习惯?”
脸上有狰狞刀疤的男子一仰头,怒道:“要杀便杀,哪儿那么多废话!”
周显脸色便是一沉,上前对着刀疤男子的肚子就是一拳,痛得那刀疤男子弯了腰,旋即便是连连咳嗽。
沈逾白并不阻止,而是继续道:“三当家若能将你们藏身之处告知,本官定保你生命无虞。”
海贼除了被烧死的外,还有被箭射伤倒地的。
当时海贼们被吓破了胆,只顾着逃命,根本想不到要将同伴带走。
这些人就被周显领着护卫们都绑了回来,分关在不同的地方,为的就是刑讯逼供。
周显深谙逼供一道,各种手段往那些海贼们身上一使,才知道他们竟抓了条大鱼。
这位三当家在岛上极有威望,甚至已经盖过二当家。
此次领着岛上大半海贼来攻打通城,在他们看来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三当家凭着权势威望,硬从二当家手中将此事抢了过来。
若此次成功,三当家必然能在冯知章面前大大长脸,挤掉二当家成为岛上的二把手便是顺理成章。
谁成想竟遇上沈逾白的奇招,大败之下还被抓了。
三当家却是嘲讽一笑:“还以为你们多有能耐,原来还没找到海岛所在。”
周显对他的嚣张极不满,当即又要动手,却被沈逾白制止。
沈逾白笑得温和:“本官并非本地人,自是不知花蓬岛在何处。”
三当家瞳孔猛缩,整个人挣扎着要站起来,身子却无法动分毫:“谁告知你的?!”
既当了海贼,就是干刀口舔血的营生。
何况他们还是为冯知章等大族办事,手上沾的人命更是数不胜数,更何况还杀了些朝廷命官。
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好日子,就更惜命。
为了逃避官府的围剿,他们躲在一个偏僻的岛上。此岛野花极多,就取名花蓬岛。
此名只是海贼们私自叫,当地人都不知在何处,知州既知道此名,必是海贼中有人招的。
沈逾白笑容依旧:“那就要三当家自己去查了,本官不日便会带人前往花蓬岛,将作乱多年的海贼尽数歼灭。今日来见三当家,就是想与三当家打个赌。”
明明笑得如冬日暖阳,却让三当家感受到无尽的寒意。
就是这位年轻的知州大人,连着两次将他们的人击溃。
头一次还可说是那四十八人大意,寡不敌众。
这一次是他亲自带队,他深知这位瞧着人畜无害的知州大人如何恐怖。
三当家不敢再开口。
沈逾白却并不需他开口,继续笑道:“本官可告知三当家,你们之中已有人投靠本官。不知是三当家先找到那内奸,还是本官先找到花蓬岛?”
三当家浑身肌肉抽搐,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已是深深的忌惮。
沈逾白轻笑一声,对周显道:“三当家是体面人,不可慢怠了。”
周显应了声是,才送着沈逾白离开。
门再被打开时,有人端上来一整只烧鸡,还有酒水,直接喂到三当家嘴边。
自被抓住,三当家一直经受各种刑罚折磨,到此刻一直滴水未进,肚子早饿得受不住。
此时瞧见吃食,他不再犹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是夜,他双眼被蒙住推上了马车。
一路摇晃着行了极远,他被丢下后,马车扬长而去。
三当家正在挣扎,就听到一人惊呼:“三当家!”
旋即手上的绳子被解开,三当家将遮眼的黑布取下,扭头一看,发现与他一同被抓的十来人全被绑着丢在海边。
三当家头一个念头就是想谁是内奸。
能来当海贼,为的就是吃喝享乐,谁给的好处多,他们就跟谁,根本谈不得忠心二字,因此谁都可能是内奸。
目光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好,脸色也都不差,不像受了什么酷刑。
“他们为何要将咱们放了?”
有人问道。
另一人道:“或许是为了引诱我们带他们去花蓬岛。”
“他们若真跟去了,必要他们有去无回!”
“要不咱们在通城州找个地方躲一些日子,瞧瞧形势再回?”
“岛上定然知道咱们被抓了,在外多待些日子,岛上还有咱们三当家的位子吗?”
众人便都不说话,齐齐等着三当家决定。
三当家探究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端倪,却发现这只是徒劳。
那个内奸既然能供出他的身份以及花蓬岛,必然也会供出航行图。
得知他被俘虏后,二当家聂瓦必然会对他的人动手,若拖久了他再回岛,就已经没他的位置了。
到时候他跟聂瓦彻底攻守易型,以后极难翻身。
三当家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带着一群人划着海边一艘小船离开。
周显得知消息后立刻跟沈逾白禀告,又问出自己的困惑:“我们已经知道花蓬的位置,我带着护卫兵冲上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将抓的那些海贼放走?”
那海贼里可是有位三当家。
周显审讯是很有些手段的,不过一天一夜,他们想知道的东西就都得到了。
因着一场大胜,正是士气大盛时,整个通城州可说是一呼百应,想召集人一同攻上花蓬岛并非难事。
沈逾白道:“花蓬岛是海贼大本营,还有一千二百多名海贼,想攻上去必不是易事,到时伤亡百姓就不是百位数。不如将三当家放回去,让岛上自己斗起来,待两败俱伤,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周显皱眉:“三当家并未投靠我们,又怎的会帮我们打大当家和二当家?”
沈逾白笑了:“不是他想打,而是不得不打。除非,他坐以待毙。”
既作为父母官,他自要尽力保住百姓的性命。
至于那些海贼……就让他们死光吧。
沈逾白笑意不达眼底。
第265章
年礼
周显心底发毛。
难怪文能驭武,与这些满身都是心眼的文人比起来,他们武将就是直肠子的莽夫。
周显以前是很瞧不上那些文官的,可跟着沈逾白来通城州后,看着沈逾白竟能在一次次绝境中反击,将劣势彻底扭转,他就知自己被沈大人卖了还能替沈大人数钱。
若以前对沈大人只有敬意,如今还多了一份畏惧。
不过此次他不觉得事情会如大人所想。
三当家与二当家斗了多年,根本不妨碍他们来通城州捣乱。
不可能因着大人安插了几个内奸,就能将形势改变。
周显看了眼沈逾白,内心竟隐隐期待此次沈大人预判有失。
能看到多智近妖的大人失误,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否则就是一点不给他们这些普通人活路了。
不过即将过年,这事一时也不会有结果,周显也就将此事暂时抛到一边。
年关将至,州衙自是要放假。
因着是沈逾白来通城州的第一个年,沈逾白手头也阔绰,州衙的衙役们人人提着十斤肉回家。
上任知州大人只顾着自己贪钱,哪里舍得给他们什么年节。
因此,沈知州这些年节就显得格外贵重。
州衙放假,各大家族又与沈逾白斗得不可开交,沈逾白本以为没人来给他送年礼,他会闲下来,哪里想到湖河镇的百姓来了一波接一波。
送吃的送喝的,甚至还有人给他做了衣服鞋袜。
沈逾白自是不愿收,以至于后面的人也不见知州大人了,把东西往州衙门口一放就跑。
沈逾白这边是送的东西堆成山,天元帝却被要东西要得气血翻涌。
从入冬后,各个衙门都在问他要银子。
户部却与他哭穷,国库空虚,上哪儿拿那么多银子喂饱各大衙门?
其他衙门不管啊,你户部拿不出银子,其他衙门明年怎么活?
银子由你户部管着,没银子也是你户部失责。
连着吵了一个多月,纵使天元帝再如何好修养也熬不住。
下了早朝,便让人给他煮了碗泡面。
香喷喷的泡面下肚子,他终于好受了些。
可一想到沈逾白留下的泡面要吃完了,他那好心情又糟透了。
“沈知州还没送年礼来吗?”
天元帝语气带了几分埋怨。
在大越朝,地方上官员会在过年将地方上的特产进献给天子,既拜年,又可在天子面前露个脸,告诉天子“还有我这号人呐,您可别忘了我。”
各处的年礼早就送到了,可天元帝一直盼望的沈逾白的年礼却是迟迟未收到。
天元帝隔一两日就要问一遍,这都腊月二十八了,竟还没消息。
莫不是那过目不忘的沈六元忘了还要给君父送年礼?
何德全弓着腰,笑得讨好:“回陛下,老奴正要向陛下贺喜,沈知州的年礼昨日便到了,一早就送进了宫里,只等陛下您过目。”
天元帝的疲倦一扫而空,摆手:“抬上来让朕瞧瞧。”
何德全笑盈盈地吩咐人将木盒捧了上来。
瞧见那两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天元帝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双眼却是眯了起来:“只有这么点?”
何德全的腰弯的更低了:“通城州路途遥远,大箱子送来不便。”
天元帝难得的冷笑一声,何德全便大气都不敢喘,底下捧着木匣子的小公公更是后背发凉。
半晌,天元帝终于淡淡开口:“拿来瞧瞧。”
何德全如蒙大赦,亲自去捧了木匣子过来。
瞧见那两只巴掌大的木匣子上竟还贴着两张封条,天元帝嗤笑一声。
何德全哪里敢有一丝停顿,单手握拳就将锁砸开,急急忙忙把盖子揭开,那两张封条也随之被撕破。
匣子里静静躺着两个油纸包。
天元帝又是一声冷笑,何德全便觉御书房冷得刺骨,心里暗暗怪沈逾白敷衍,明知圣上等着他送吃食来,结果只送这么个小盒子。
天子一怒,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就该遭殃了。
何德全笑着规劝:“能让沈六元巴巴送给陛下,必然是极珍贵的东西,陛下不若看看?”
天元帝从鼻腔“嗯”了声,何德全急忙拿出其中一包,拆开一看,里面是叠在一块儿的三块泛红的块状。
何德全怎么看这东西也不像能直接吃的,一时连找补都不行。
好在让他瞧见这东西底下压了一封信,在天元帝的示意下,他拿出来一看,便欣喜道:“陛下,到底是沈知州想得周到,吃食长途运来不便,就熬制了红油底料送来,煮面做菜时放指甲盖大小,就能增香增味!”
天元帝瞥向那三大块红油底料,估摸着能吃两三个月,神情终于缓和,又将目光落在另外一个油纸包上。
何德全会意,赶紧将剩下的油纸包打开。
那雪白的一片出现在眼前时,天元帝便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亲自从木匣子那张纸拿起来看完,龙颜大悦。
腊月二十,大越官员放假,天元帝终于有了闲暇细细品味沈逾白送来的红油底料。
这个年过得天元帝甚是欣喜。
大越官员们的年假有一个月之久,天元帝便过了一个月的安宁日子。
待到官员们销假回来,先是御史覃永雁上了封弹劾沈逾白的奏章,里面列举了沈逾白二十四条罪状。
譬如以权谋私,逼迫当地乡绅捐银二十二万两。
譬如圈养私兵。
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天元帝将奏章压下,迟迟未表态。
半个月后,覃永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朝天子弹劾沈逾白。
天元帝不允,覃永雁竟朝着柱子撞去,要来个死谏。
万幸崔明启将他拦住,并抱着不松手,这才化解了一场危机。
若覃永雁真的撞死在朝堂,必定能名留青史,可天元帝就要落个“昏君”的名声了。
天元帝大怒,当即打了覃永雁十大板。
这下可是捅了御史的马蜂窝了。
一个覃永雁倒下,御史大夫们全站了起来,轮番给天子施压。
如此不忠不义的臣子,如何能管理一州?
沈逾白私自养兵马,可定谋反之罪,天子若包庇姑息,置大越律例为何地?置文武百官于何地?又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第266章
弹劾
御史们这般蹦跶,倒是让众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崔明启这些时日几乎是夜不能寐,既要想法子护沈逾白,又要派人马不停蹄地一封信一封信往通城州送,往往是前一封信刚走,后一封信就出发了。
崔夫人只得日日炖补汤往书房送,纵使崔明启再急,也要逼着他将汤喝完。
“老爷这些日子白头发多了不少。”
崔夫人担忧不已。
崔明启将碗放下,颇忧愁道:“再没比逾白更能惹事的了,上回有如此大阵仗的还是弹劾次辅于达。”
“他一个地方五品竟能与次辅并论?”
崔夫人惊奇。
崔明启按着突突疼的太阳穴:“这是值得欣喜的事吗?”
这股打压之风,好似狂风骤雨,莫说一个小小的地方五品官员,纵使换了阁老,若一个不慎也会被风浪卷进万丈深渊。
“为夫今日才知,逾白那小子特意帮为夫调入京中,是为他收拾烂摊子的!”
崔明启这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那他也帮您升到京中,成了三品大员,老爷您这话岂不是寒了孩子的心。”
从地方四品升为京中三品,可谓一飞冲天,若靠崔明启自己攒功绩,便是圣眷正浓,少说也要再熬个十几年。
崔夫人听崔明启如此说弟子,便觉很刺耳。
崔明启一噎,旋即连连摆手:“你赶紧出去吧,莫要耽搁我救你那能惹事的弟子了!”
真是不干事的人格外正气,若换她来他的位子待两日,怕是比他还急躁。
见夫君神情实在萎靡,崔夫人缓和了语气上前,帮他捏肩:“老爷才智过人,定能度过此次难关。”
崔明启冷笑:“我只是个三品小官,又不是宰辅。”
顿了下,又道:“这三品位子还不定能坐得稳。”
去年年底接到调令,他便紧赶慢赶来了京城,赶在年前入了户部。
屁股还没坐热,覃永雁就要撞死在大殿之上。
那一日,崔明启无比感激自己多年来苦练的武艺,否则定然抓不住那如疯牛般的覃永雁。
往常这些御史各个都弱不禁风,一寻起死来,那劲儿大得都舞大刀。
要不怎么说言官不好惹,一个个都不知吃什么长大的,脾气竟那般大。
不过他那个好弟子更能耐,当个小小的五品知州,愣是将京城的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这一关还不知要怎么过。
崔明启愁得揪断了好几根头发。
没过几日,崔明启就收到了沈逾白的来信,展开一看,他便气笑了。
拿着信冲进崔夫人的房中,将信在半空抖啊抖:“瞧瞧他这大言不惭的,竟还在信中让为师不用忧虑,此番不过小风波,不必过于介怀。都快要被按上谋逆的罪名了,还小风波?!”
崔夫人难得瞧见崔明启如此大怒,赶忙给崔明启倒了杯水,帮着劝道:“逾白不是那等莽撞的性子,他既如此说了,必然是有法子,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崔明启大口喘着粗气,将一个木匣子狠狠拍在桌子上:“他倒是有闲情逸致,还随信给你送什么珍珠。”
崔夫人便是双眼一亮。
之前逾白倒是送了她一斛珍珠,她没舍得用。崔明启任了三品官后,她也被封了三品淑人,过年时便进了宫拜见太后。
既进了宫,总要向太后进献。
太后什么好东西没有?想送出心意,实在是难事。
崔夫人只能忍痛将那斛珍珠进献给太后,谁成想逾白这孩子就又送了珍珠来。
不过瞧见崔明启的脸色,崔夫人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才勉强压下心底的喜意,装出忧愁的模样道:“此次御史大夫们虽弹劾激烈,圣上始终未对逾白惩处,可见圣上是信任逾白的。”
崔明启大刀阔马般坐在椅子上,道:“此事倒也奇怪,圣上自打了覃永雁板子后任凭那些言官如何闹腾,始终按下不提,仿佛打定主意要保逾白。”
崔夫人一颗心彻底放下,目光就往那木匣子飘,又道:“有圣上护着,不会有事的。”
崔明启却无奈地叹息一声:“天子终究还是需要百官来治理天下,必不会为了一人得罪百官。若此事再如此闹下去,纵使陛下想护着逾白,怕也会对他动手。”
崔夫人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们还再闹吗?”
闹,当然闹,还闹得更厉害了。
次日,言官们竟齐齐跪在了御书房外。
被胁迫至此,天元帝再不掩饰滔天怒意:“好啊,你们就是这般对待君父!”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可如今跪着的是刚正的言官,天子便杀不得。
一旦动手,那就彻底成了“昏君”,被载入史册供后人唾骂。
而被杀言官忠君爱国,名留青史。
覃永雁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朗声道:“臣等身为言官,必不能任由陛下被奸臣蛊惑,不能置大越江山于不顾!”
言官们齐齐匍匐在地:“请陛下受臣等谏言!”
瞧着乌压压跪着的一片,天元帝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哪里是谏言,分明是逼宫!
天元帝咬紧牙关,攥紧的拳头颤抖着。
这便是先帝留给他的好臣子!
天元帝怒道:“既然你们如此爱跪,那便跪着吧,朕倒要瞧瞧你们能跪到几时!”
转身,入御书房。
太后匆匆赶来,瞧见那跪了一地的言官,再看那紧闭的御书房大门,便是心下大惊。
强行进入御书房,就见天元帝正埋头批阅奏章,伺候在一旁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太后屏退众人,这才道:“皇帝要做昏君不成?”
皇帝盛怒之下,敢如此说话的,也只有太后。
天元帝压着怒火,起身行了礼后,对太后道:“儿臣手下就只这么几个干实事的臣子,难不成就要砍了?”
那些罪名,桩桩件件是将人往死里推。
太后放缓了语气,道:“他既犯了众怒,先罢官便是,待过几年再启用,岂不又是皇恩浩荡?”
先帝晚年玩弄权术,年纪稍长的皇子无一不卷入其中,究竟是寿元比不得先帝还是因何原因,左右是个个死得比先帝早。
太后能在那等局势下护住尚且年幼的天元帝,并将其扶上帝位,凭的可不单单是貌美。
天元帝已登基六年,一直韬光养晦,今日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太后以为实在不值。
“母后不知,此次朕万万不能退。”
太后见天元帝并不如宫人传的那般盛怒,便知另有隐情。
“皇帝可能与哀家说说?”
天元帝便道:“从先帝晚年到如今,通城州一共死了七位知州,更甚至只上任几个月就丧了命,而活下来的,却都只短短三年就调任升官。”
第267章
大功
听到此处,太后如何能猜不到那通城州有问题。
“临海官员也都装聋作哑?”
天元帝冷笑:“那处俨然已成一摊死水,仿若已不是我大越疆土。”
太后立时就想到外面跪着的言官,脸色大变:“这背后之人……”
天元帝道:“唯有沈六元可搅动那一潭死水,背后之人黔驴技穷,便来向朕施压,莫不是以为朕就比沈六元好对付?”
太后沉默半晌,才道:“可如此多言官跪在御书房外终归不是办法。”
“朕登基第六年了,也该露出峥嵘了,否则朕真就成了傀儡。”
天元帝已然恢复了天子的威势。
以往他总是平衡多方势力,还是头一回与言官正面对上,若他们一跪他就屈服,往后岂不是彻底被拿捏?
太后却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