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自己越怕被人听到,他们声音就越大,这哪里是来讨债的,分明是来辱没逾白名声的。会元名满京城,却被人堵在客栈门口要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那刀疤脸一脚踩在沈守忠的背上,道:“再大点声,不然你那会元郎侄子可听不到。”
沈守忠果然更大声呼喊起沈逾白的名字。
沈知行急道:“他欠你们多少钱,我替他还!”
刀疤脸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一千两。”
看热闹的百姓被这钱数给惊得议论纷纷。
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二十多两,一千两够一大家子四五十年的嚼用了。
究竟干了什么,竟就欠下上千两银子?
沈知行脑子“嗡”地一下,眼前一片空白。
他上哪儿去找一千两?
进京赴考的盘缠是族里出的,因着穷家富路,族里给每人凑了三百两,可经过几个月的吃喝住用,他身上只剩下一百多两。
他原先只以为沈守忠欠个几十两,为了逾白的名声他先还上,往后再想办法。
谁能料到这些人竟狮子大开口。
他恼怒道:“你们故意讹人!”
刀疤脸男人冷笑一声:“会元郎光顾着自己享受,竟不顾亲大伯的死活?够寡廉鲜耻的。”
四周围观的人神情各异。
新科会元郎的才学虽好,家风实在堪忧,在此家中长大的会元郎也不知是何品行。
沈知行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如今他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一道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我竟不知我如何寡廉鲜耻了。”
沈知行一听到声音,眼前便是一黑,险些晕过去。
人群分出一条道,就见沈逾白大步流星往此处走来。
沈知行急得迎上去,压低声音道:“这个时候你就不该出来,如此困境根本解不了,你只要沾上一点,就是身败名裂!”
一千两根本不是他们能拿得出来的。
沈逾白还不了债,这些人就要当面将沈守忠的手剁了。
这就是刻薄寡恩,只顾自己风光,不顾家中长辈死活,名声尽毁。
即便沈逾白将此债扛下来,那也是刚中会元,就欠下巨债,又是一大笑柄。
哪怕立刻拿出钱替沈守忠还了债,还是不行。
你一寒门子弟,哪里来的上千两银子,可是收受的贿赂?
虽商人对贡生们多有帮助,终究都是背地里,不会有人放到台面上。
怎么做都是错。
唯有不露面,才可将危害降到最低。
罗大舅在瞧见势头不对后,遛出客栈,就是为了去拦着沈逾白不让回来。
可惜两人走岔了。
沈逾白却笑道:“总不好叫知行兄替我受此难。”
沈知行喉咙一紧,便道:“我不过受些难堪,又有什么要紧,需保全的是你。”
只是沈逾白如此有担当,他责备的话已说不出口。
第196章
会元郎大义
沈守忠见到沈逾白过来,犹如找到了救星,蠕动着扑去抱住沈逾白的腿,大呼:“逾白救我!”
刀疤脸“哈哈”大笑:“从来只听侄子给大伯行礼,今日倒是瞧见大伯给侄子行礼,真真是长见识了。”
他身后跟着的几人也是大笑出声。
四周围观之人的神情变了,尤其是其中的读书人。
读圣贤书,便该知礼仪,可堂堂会元竟任由长辈抱住其腿,实在无半分尊敬可言。
沈知行如吞了苍蝇般难受。
可他堂堂举人,实在做不来那等去扒拉人的行径,只得狠狠瞪着沈守忠。
沈守忠却不管,还是一个劲大喊,好像就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沈逾白静静站着,并不理会沈守忠,而是看向刀疤脸:“大伯欠钱的凭证何在?”
刀疤脸往后抬手,立刻有一年轻男子递上来一张纸,他摊开,极嚣张道:“瞧瞧,上面手印是他自己按的,借了足足一千二百两!”
待沈逾白看完,又朝着围观之人转了一圈。
许多读书人瞧见上面的手印,便再不怀疑。
沈知行气道:“你刚刚还说欠的是一千两,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一千二百两了?莫要说你如此好心,会让人少还二百两!”
“他还了二百两,自是只剩一千两了。”
刀疤脸双手一摊,颇为得意。
沈逾白神情并未有太大变化,而是问沈守忠:“大伯为何借了这多银钱?”
见沈逾白态度和缓,沈守忠便更来劲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自己赌博借了高利贷的事说了。
其实他当初只借了一百两,全输完后就被刀疤脸给扣住了,被逼着按了一千二百两的手印。
“他们心毒得很,你若不给钱,他们定要弄死我!”
沈守忠这些日子被折磨得不轻,只想赶紧逃离。自己这侄子已是会元,即便为了名声也会救他,沈守忠也就将这些日子的怨气一一告知沈逾白。
刀疤脸一直等他将事说完,这才开口道:“会元郎已经知道事情原委,如今也该给个准话,这钱你还是不还?”
众人的目光再次齐齐落在沈逾白身上。
更有人摇头叹息,好好的会元郎,今日怕是要声名尽毁了。
沈知行急得满脑门的汗,却又不知该如何解这必死之局。
在一众或看热闹,或批判,或惋惜的注视下,沈逾白仰起头,春日的暖阳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脸映衬得更明亮了些。
沈逾白朗声道:“我大越明例禁止赌博一事,今日我若将钱还了,便是亏对苦读多年的圣贤书!高利钱也是律例严禁,你们竟公然在天子脚下逼迫讨要,简直胆大妄为!我虽只是一介读书人,也知不可因一己之私纵容此事。”
转头,对一旁的沈知行道:“知行哥,报官!”
刀疤脸惊愣了片刻,立刻大声道:“你若报官,你大伯也跑不了。你一个晚辈竟要将长辈送去坐牢,还有人伦纲常吗?”
沈逾白却当众拿出一封信,举至半空:“此乃阿爷来信,让我定要让大伯迷途知返,万万不可被裹挟而为虎作伥。”
沈守忠头一个大呼:“爹不可能写信让你送我进大牢!你定是骗人的。”
回应他的,是沈逾白展开的信件。
此时沈逾白已不再与他们多言,而是大声道:“逾白孙儿亲启,我三子守信,隆庆二十四年进士,后任兴陆县一方父母官,在任时鞠躬尽瘁,一心为民。因赈灾卒在任上,乃是忠烈之臣。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儿守忠,误入歧途,每每想起,我夜不能寐,万万不能让他辱没门楣。你既为读书人,定要遵从你父遗志,公正廉明,万万不可纵容你大伯作乱。”
一封信读完,众人无不动容。
这位会元郎竟是忠烈之后,如此清正家风,出了条害虫,老子爷定是气急了才写信叮嘱孙儿。
也难怪这会元郎要报官。
“老爷子大义!”
“会元郎大义!”
人群响起道道呼喊,情绪热烈。
形势完全逆转。
刀疤脸懵了。
今日本是必胜的局,竟被老爷子一封信给破了。
知道目的无法达成,他就萌生了退意,就要带着手下离开。
沈逾白见状,又是一声大呼:“赌之一道让多少人家破人亡,恳请诸位帮忙,千万莫要让这等不法之徒逃离继续害人。”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许多人拦住几人的去路。
刀疤脸眼见走不了,转身对沈逾白目露威胁:“你可知抓我的后果?”
沈逾白却丝毫不惧,身子挺拔,气质豪迈刚硬:“我读圣贤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就是不知抓你的后果为何。”
众人激动万分,又有人大呼:“说得好!”
“会员郎不愧是忠烈之后!”
沈知行转悲为喜,恨不能仰天大笑。
不过短短一瞬,竟让逾白将局势彻底逆转。
本该名声扫地,沦为笑柄,此时却声望大涨,实在是世事无常。
沈逾白对着众人拱手:“烦请各位帮逾白将这些害虫送往顺天府。”
众人哪里有不愿意的,当即就有不少人出来,压押着刀疤脸等人跟着沈逾白气势汹汹地往顺天府而去。
本就围观的百姓也不走,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又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细问之下知道详情,只觉沈逾白此举实在大快人心。
会试前后都有盘口,以押注谁人中会元。
譬如“围姓”,便是押哪个姓中会元。
无论勋贵还是庶民,均会参与其中。
今天因着沈逾白是突然冒出,完全超出众人所料,除了庄家,竟无人得利。
谁押注都是为了赚钱,输了钱都会心疼。
如今得知新科会元郎亲自押着庄家去报官,立刻兴致高涨,跟在队伍之后要去瞧个究竟。
于是这队伍越来越长,竟行成浩浩荡荡之势。
顺天府尹王珩得知此消息后,一个头两个大。
若是旁人来报官倒是不怕,这位新科会元如今风头正盛,无数人盯着其一举一动,竟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更何况,会元郎押的还是自己的大伯,此事更添趣味,必定传遍京城的街头巷尾。
第197章
师出有名
事情极简单,会元郎沈逾白送来的众人均涉赌,按照律例判也就是了。
正要判时,刀疤脸男子提出有事要禀告。
能在势力错综复杂的京城任府尹,王衍自是知刀疤脸背后有人。
可今日围观百姓极多,他自不能当面舞弊,便想着先将人收押,待查清背后的牵扯后,再做打算。
那刀疤男子在淮安县霸道惯了的,哪里知道官场这些弯弯绕绕。眼见府尹要将他收押,急得他赶忙大喊:“大人,我认识京中大官!”
王衍大惊,立刻让人捂了他的嘴,这才道:“你便是认识阁老,来了这顺天府,此事也需按大越律例办!”
沈逾白垂下眼帘。
可惜没攀咬出秦家。
在一众叫好,与沈守忠的涕泗横流中,沈逾白被王衍招到近前。
沈逾白拱手:“大人。”
王衍瞧着如此年轻的会元更头疼了几分。
“沈五元”的名头连当今圣上都听过了,作为顺天府尹,他自是对此名如雷贯耳。
以此子展现出的才学,殿试入个二甲不成问题,往后入朝就是他的同僚,王衍说话便慎重了几分。
“殿试在即,切莫分神。须知殿试虽不会夺你功名,名次却能决定你往后的前程,切莫被会元一时风光着了迷。”
沈逾白自是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此事就此算了。
沈逾白再次拱手,恭敬道:“谢大人提点。”
王衍对沈逾白如此识趣颇为满意。
会员郎替爷爷惩治误入歧途的大伯,将大伯送去监牢的轶事迅速传开。
以会员郎如今的风头,此事传得极快。
一直回到客栈,沈知行才高兴问道:“你阿爷何时给你来的信,我怎么不知?”
沈逾白笑道:“怕你跟着忧心。”
沈知行不疑有他,还夸老爷子的信来得及时,帮沈逾白解了今日的困局。
转危为安,沈知行便要大肆庆贺一番。
待罗大舅回来,点了一桌子菜,其中的鸽子汤极鲜甜,沈逾白又点了一份落入苏锦嘴里。
苏锦边喝汤边道:“我怎么看你阿爷都不像这般拎得清的人。”
竟舍得送宝贝大儿子去坐牢,实在是小看他了。
沈逾白笑道:“阿爷不识字,写不了信。”
苏锦一愣:“难不成是族长写的?可那信分明是以你阿爷的口吻写的啊。”
要是族长,怎么也不会喊沈守信为三子吧?
沈逾白笑得自然:“我写的。”
苏锦被鸽子汤呛得咳红了脸,还将汤撒了些到桌子上。
等她用纸清理干净后,心情总算平和下来,却更好奇起来:“什么时候写的?你怎么想到要用你阿爷的口吻写信?”
沈逾白:“阿奶的信来后就写了。”
顿了下,沈逾白继续道:“既然他们出手了,必然会想到我不回去的可能,那就要有后手,这后手自是让大伯以我亲人的身份攻讦于我,想脱困,就要大义灭亲。我一个晚辈出面不合适,定要一个长辈授意才可。”
沈老汉一个“孝”字,就能压住沈守忠。
他也就师出有名。
苏锦:“你怎么就想到他们会带着沈守忠来讹你?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沈逾白颇为无奈:“我并不能预料得如此细致,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所以信上写得很含糊。
不过他要的只是个名头,为此不惜搬出他已故的父亲。
恰好今日就用上了。
“那你阿爷以后揭穿你怎么办?”
苏锦不由担心起来。
沈逾白虽然解了现在的危机,可这事儿以后暴露出来,影响可能比今天还坏。
一旦名声受损,极有可能影响仕途。
沈逾白已经是会元了,必定会入官场,殿试不过决定官职高低罢了。
想到沈老汉那偏心眼的德行,到时候郑氏再吹吹枕边风,难保他不会为了把大儿子捞出来而牺牲沈逾白。
这事儿沈老汉又不是没干过。
想到这儿,苏锦又替沈逾白不值。
沈家人不仅对他没一点帮助,以后还有可能会反过来拖他后腿。
要是沈逾白以后当了官,沈家人打着沈逾白的名号在外胡作非为,这些都会算到沈逾白身上。
简直太不公平了!
视频再次传来,却是沈逾白笑着道:“我已给族长去了信,阿锦不用担心。”
收到郑氏的信当天,沈逾白除了伪造一封沈老汉的信外,还给沈族长写了封信,将自己可能遇到的危机与自己将要做的事尽数说了。
此时信应该在半路。
就算沈守忠怀疑,并将此事告诉秦家,秦家人又相信他,再派人赶回沈家湾也已来不及了。
何况沈守忠只是秦家用过的一枚废棋,还没资格见到秦家人,更不可能让秦家人相信他。
有族长压住阿爷与阿奶,后顾之忧尽数消除。
一个是会元,一个是染上赌瘾的阶下囚,如何选择已不需多言。
无论是否愿意,从今日起,老爷子就只能担起大义灭亲的美名。
苏锦仔细看着视频里的沈逾白,心底却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
明明还是那张干净的脸,笑容也依旧纯良,怎么干净眼神有点不对劲呢。
可她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又没察觉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苏锦试探地问道:“沈逾白你想事情是不是有点太弯弯绕绕了?”
沈逾白眉头一跳,斟酌片刻,才问道:“这样不好吗?”
苏锦打着哈哈:“好,当然好了,你什么样我都喜欢!这不是怕你想得太多累着嘛。”
沈逾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往后入了官场,总要想得多些才可平安,倒是让阿锦你担惊受怕了。”
苏锦内心生出一丝心疼来。
官场多复杂啊,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
沈逾白才十九岁,就要孤身去应付种种困难,被迫成长,被迫一件事要想那么多层,多累啊。
想得多才好,想得多才能保全自己,还要走得长远。
不过他身子这么弱,再天天费脑子,怎么扛得住?
想到这儿,苏锦打开超市app,直接下单了十斤核桃。
多补补脑子总是没错的。
而且核桃还对肺结核的恢复有好处。
等核桃送上门,苏锦直接传送过去,还豪气道:“多吃点,过两天我再给你买十斤,一定要保护好你聪明的脑瓜子!”
沈逾白:“……好……”
第198章
沈氏族学
春风扶柳,草长莺飞。
春耕结束后,地里的活儿就少了些,其他村子的人总算可松口气,便有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到一出唠家常。
除了东家长西家短外,聊得最多的就是沈家湾族学招生的事。
附近村子倒是也有些老秀才老童生开的草堂,可这些却不能跟沈氏族学比。
那是教出两位举人老爷的地方,其中还有一位是解元!
瞧瞧如今的沈族,靠着两位举人老爷,那可真是稳稳压着十里八乡一头。
沈族人便是走亲访友,那都是坐主桌,被人围着捧着的,如何不让人眼热。
这不,沈氏族学一放出对外招生的消息,不少大人带着自家孩子来报名。
并非报了名就能入学,还需通过入学考试。
好在一旦考过,便不需束脩,就连书都有沈族发放,还每个月给一百个大钱买笔墨纸张,几乎不用家中再给贴补了。
因着来的人太多,将整个沈家湾挤得满满当当。
来报名的多还未启蒙的农家子,先生们主要考记性与机敏,倒也极快,一日就将所有孩子考完。
有那考上的孩子欢快地蹦蹦跳跳,在家人叮嘱往后要好好读书后,考上的孩子豪气万千道:“我肯定给爹娘挣个功名回来!”
家人便乐得合不拢嘴。
那些并未考中的个个低着头,大人却是长吁短叹。
对农家来说,读书的花销太大,没几家供得起。
也因此,能不能考入沈氏族学很大程度决定他们的孩子能不能读书。
瞧瞧沈氏族学那黛瓦白墙,多气派,多敞亮,可见读书的好了。
其实沈氏族学也是去年年底才建起来。
自沈逾白赴考后,族里便拿出银子,将族学翻修了。
冬日地里没活儿,壮劳力们都得出来帮忙,赶在年前建起来六间青砖大瓦房。
为了好看,还将墙用石灰抹白了。
如今的沈族长在族里说一不二,只一句“逾白走前交代了,族学要办大些,要从外头招生”便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沈族长也并不是给沈逾白抹黑,而是每家每户喊了一人,站在晒谷场,将族学往外招生的缘由都说了。
族里孩子都能上学了,可能考出去的又有几人?
逾白和知行是要入官场的,朝中没人与他们互相扶持,就只落得个沈守信的下场。
守信当年风光吧?十里八乡谁提起他不竖大拇指?
没用,照样被打发到兴陆县去当县令。
想要出头,就得拼了命去挣功绩,不过几年就将人熬没了。
“咱们族能出一个守信已是不易,隔了十多年才又出了个逾白和知行,无论如何得把他们举上去!往后从族学考出去的人,便是托举他们的力量。”
沈族长的话大家听得明白。
可族里所有孩子都已经入了族学,还不够吗?
不够!
只一个族,能拔尖的有几人?能考上功名的又有几人?
不如从十里八乡“掐尖儿”。
凡是从沈氏族学考出去的,便被打上了“沈氏”的烙印,往后只会站在沈逾白与沈知行的身后。
想要全部掐尖,那就得贴补。
好在如今沈族的酒已经在县城和府城都找到了酒楼供货,每个月能挣不少银子。
直到此时,大家才惊觉沈逾白让做酒生意是多么正确。
自秦家来闹了一场,沈族便全族投入酿酒生意。
各家的余粮早已掏空,族里便派人去十里八乡收粮食。
好在这些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收起粮食也容易。
而族学开销极大,酒只供淮安县与建康府,银钱是不够的,需再往外走。
农耕时代,大家终究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辈子也去不了几回县城,何况是更远的地儿。
终究还是心里犯怵。
沈鸿业主动找了族长,愿意出远门跑生意。
瞧着眼前又黑又瘦的沈鸿业,沈族长心里很不是滋味。
“去外头不容易,若遇到那不讲理的地皮无赖,便是被打死了也没人知道。咱去外头跑,也就是别人的地盘抢别人的生意,实在不是易事。”
私心里,沈族长希望沈鸿业能继续读书。
读了这么多年,也过了县试,再努努力,兴许能中个童生。
一旦行了商,往后就不可再考科举。
与别人来说并没什么损失,对沈鸿业来说,那就是前程尽毁。
沈鸿业道:“再难也得有人去做,逾白能入京赶考,我若连附近的县都不敢去,也实在太没出息。”
自沈守忠那事之后,去年的徭役是沈鸿业自己去的。
原本白白净净的书生,不过一个月就又黑又瘦,实在让人唏嘘。
沈族长见劝他不动,也只能多找些族里的青壮陪着沈鸿业一同往外跑。
待收到沈逾白的信已是四月。
沈族长将信看完,不敢耽搁,立刻让人将还在族里的人全喊到晒谷场,当众夸赞沈老汉:“耀宗大义灭亲,有他在,实在是我沈族之幸!”
沈族人纷纷赞扬沈老汉的高风亮节,深明大义。
这高帽子沈老汉是不想戴也得戴。
郑氏得知沈老汉竟背着她给沈逾白写了那么一封信,日夜与沈老汉闹。
没了最疼的闺女,如今连大儿子都不能管,让她如何能忍。
郑氏就这么生生怄病了。
族中这一切沈逾白并不知道,最近他正为殿试做准备,而苏锦的考古又有了重大发现。
当苏锦惊呼道“沈逾白,我们又发现你一个墓了!”时,沈逾白就知道苏锦最近便不能时时与他闲聊,不禁心中对年老的自己颇有怨气。
都要死了,弄两个墓作甚,怎的就不将东西全留在上一个墓里。
“听说这次的墓很大,极有可能是你的真墓!”
苏锦虽然还没去,但非常兴奋。
沈逾白:“若遇到我的尸首,多拍几张照吧。”
苏锦便为自己的高兴深深愧疚起来。
那可是沈逾白的墓啊,代表的是沈逾白的死亡,她竟然当着沈逾白的面这么高兴,实在太不应该了。
苏锦赶紧把笑憋回去,努力装出一副忧伤的模样:“还是别了吧,都几千年了,怕是只剩下干尸了。”
这还得是保存完好,要是保存不好,极有可能尸骨无存。
沈逾白眼底是藏不住的戾气:“我也瞧瞧自己死后是如何凄惨。”
第199章
大杂烩墓地
苏锦忍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你不伤心?”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
种花家是极忌讳“死”这个字,就是因为对死亡恐惧。
谁想看到自己死后的模样啊。
沈逾白笑了,亲眼瞧见自己的尸首在几千年后的模样,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该是他的荣幸。
“好好挖,看看这个墓给你留了什么。”
苏锦却有些遗憾:“这个墓可能什么都没留下。”
这个墓地的发现是个意外。
墓地那座山发生了一起抢劫案,警察是在一个山洞里抓到嫌疑人的。
因为洞口的石碑写着“大越”二字,又加上最近大越古墓挖掘的新闻铺天盖地,这才让警察将电话打到越史研究小组。
都已经被嫌疑人当家了,还能留下什么?
不过有新墓地出现,越史研究小组无论如何也要跑一趟。
好在此次的墓地离江城不远,开车只需两个多小时。
墓地在一个极大的公园里,公园依山而建,而墓地就藏在山里的树林中间。
车子开到山下就不能再继续,众人只能徒步攀登上去。
此山有437米高,而墓地入口在半山腰,也有两百多米高,许老等人很难爬上去。
苏锦提议:“我和李桥先去看看,你们在山下等我们吧?”
杨老却不愿意:“来都来了,不上去看看怎么行。”
此话得到了老人们的一致赞同。
这可是越朝发现的第二个古墓,就算累死也得爬上去!
苏锦见劝不动他们,只能让他们做好保护措施,跟着一同上山。
没有开发过的山并不好爬,到处都是草、裸露出来的树根和荆棘。
李桥拿着大砍刀艰难地在前面开路,老人们拄着拐杖跟在后面,苏锦走在最后,方便照看众人。
老人们一开始不服老,个个拄着拐杖跟着李桥大步往前走,渐渐地就力不从心,自觉互相搀扶,等累得抬不起脚,就是爬一会儿坐在地上歇一会儿。
等大家爬上去,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这边的负责人叫唐敏,带了水和吃的,让大家坐在墓前吃了点东西,才带着他们到墓地门口。
唐敏扎着马尾,穿着身橙色的冲锋衣站在墓地门口,显得洞口更为沧桑。
“洞口正好被一棵大树遮住,极难被发现。”
唐敏打开探照灯,对准洞口旁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
那块石头被风化得极严重,只能依稀辨认出有“大越”、“承元”、“沈”、“墓二”等字。
“风化太严重了,无法看清写的什么。”
许老拿着放大镜对着字看了好一会儿,才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朝代、姓氏与上个墓地完全对上了,墓地主人会不会是同一个?”苏锦猜测着道。
“并不一定。”
唐敏郑重道:“我们在山洞里发现了明朝的东西,如果不是山洞里大量的壁画和依稀能见到的文字,我们会将这个墓归为明朝墓,毕竟从各方面看,壁画与明朝实在太像了。这次请各位专家过来,就是判断一下是否为越朝墓。”
“越朝什么东西在墓里?”
苏锦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