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2章

    如此下去,怕是跟不上沈逾白的脚步。

    或许这辈子,他就要止步于秀才,而沈逾白一旦养好身子,便是天高任鸟飞。

    沈逾白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我观你文章还欠些火候,再苦练三年也就差不多了,只是你的策论终究差了些,好在县学有抵报,你可多多翻看钻研,以期厚积薄发,三年后上桂榜。”

    沈知行羞恼:“你莫不是那狐狸精转世,专能看透人心。”

    沈逾白笑道:“我身子弱,一人定然是撑不起沈族的,还需你这个帮手。”

    若一个家族是凭着一人之力撑起来,便如空中楼阁,只有一时繁华。

    一旦那领头之人出点意外,家族便会迅速衰败下去。

    需辈出的人才成为家族基石,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便如那秦家,不也是靠着一代代积累才有了如今的权势。

    沈知行心中激荡,面色潮红,一双眼透着名为野望的目光。

    很快,却又黯淡下去,深深叹口气:“安阳囊括九府三州,赴考秀才几千有余,桂榜上不过容纳百数,想要出头谈何容易。”

    他与沈逾白不同。

    沈逾白若不是被病情耽搁,以他的才学天资,怕是早就中举了。

    他苦读二十多年,才堪堪中秀才,可见资质平平,想中举是难如登天。

    何况……

    沈知行面露一丝痛苦,迟疑片刻,还是向沈逾白吐露心声:“县学的诸位先生都说我资质愚钝,不如早早想出路。”

    院试结束,沈知行排名虽不高,到底还是考中了秀才,以他的成绩只能入县学。

    不过沈知行已经很满足了,族里流水席结束,他立刻收拾东西去了县学。

    原本想着去县学能结交三五个同窗好友,往后一同考科举,一同做官,也能积攒人脉有个照应,谁知去县学第一日便被几位授学的先生轮番羞辱。

    自此,县学学生都对他绕道而行。

    县学本是四人一间号舍,另外三名室友连话都不与沈知行说。

    沈知行本就觉得自己是靠着沈逾白才连过府试和院试,又在县学受了半个月折磨,越发怀疑自己。

    沈逾白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在沈知行惊讶的目光下,他道:“此事是我拖累了你,你。”

    他将自己与秦家的恩怨据实相告。

    “县学、府学均被秦家把控,你与我同族,他们无法欺辱我,必然要将怨气尽数撒在你身上。”

    说完便等着沈知行反应。

    沈知行呆愣许久,却是猛地窜起来,恼怒道:“原来我是被人打压了,我竟还傻傻地以为是自己天资不够?”

    心中怒气使得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等有朝一日他们落在我手里,也叫他们知道沈大爷的厉害!”

    沈逾白笑了起来。

    他与沈知行为同族,是天生的联盟,自是不希望有龃龉。

    此事本该在院试后便与沈知行说,沈逾白却并未如此做。

    沈知行的才智不差,却从未经历过挫折,与人心揣测一事上终究是差了些。

    他这等往好了说是不谙世事,若走仕途,无疑是走不远的。

    想要成为合格的政客,心要狠,要够果决。

    除了天生性格外,后期还可历练出来。

    只是这番历练,需要经历许多挫折黑暗才行。

    沈逾白便看着沈知行跳进火坑,如今沈知行已经怀疑自我,继续放任下去只会将自己毁了,沈逾白也就将真相告知他。

    当然,沈逾白在此时将事情挑明,也是存了试探沈知行的心思。

    沈知行虽不够沉稳,却知道该怪的是秦家,而非他沈逾白。

    不过这也证明他的猜想没错,秦家果真是想在官学里摧毁他的心智。

    “想要从秦家的围剿中逃脱并不容易,他们家有三品大员。”

    沈知行愤恨地瞪向沈逾白:“你就不能让我做梦?”

    “既然他们已经动手,必然要将咱们彻底按死,留给我们成长的时间并不多。”

    沈逾白顿了下,认真看向沈知行:“与我一同去参加乡试,共上桂榜。”

    沈知行咬牙:“去见世面总好过在县学被人欺负,考!”

    当沈族长得知沈知行也要参加乡试时,整个脑子嗡嗡响。

    他不是让沈知行去拦着沈逾白吗,这位秀才公怎么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第157章

    道别

    转念一想,又觉得沈知行一同下场也能与沈逾白有个照应。

    只是心里又多了一些担忧。

    此次山水迢迢,不知有多少危险等着他们,若两人遇到什么意外,那就是天塌了。

    为了能护送好二人,沈族长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安排。

    待沈逾白等人出发那日,整个沈族的人将村口围得水泄不通。

    沈族长叮嘱两人:“你们还年轻,最要紧的是保全自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就差明摆着对他们两说:你们就是去见识一下,不中也没关系,往后机会多的是。

    若依以前,沈知行肯定答应下来。

    如今他头上仿佛悬着把利剑,让他怎么能不把乡试当回事?

    正要开口,却被沈逾白抢先一步:“族长说的是,此次一去就是几个月,家中寡母难以照料,还望族里能帮忙照看一二。”

    沈族长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在沈老汉等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也是警告意味十足:“你是为咱全族耀门楣,咱沈族断然不会让你不安心。”

    沈族复兴在即,沈逾白对族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太年轻了,潜力大,便是这次因为身子虚弱无法中,只要能安全回族里,往后还有几十年能努力。

    与之相比,沈耀宗一家实在不够看。

    沈老汉被族长盯得慌了神,好在族长并未过多理会他,不过四周的族人的目光也让他难安。

    “耀宗啊,别犯糊涂了!”

    “我孙子要是如此出息,他就是我爷爷!”

    沈老汉心情复杂地一一应下。

    他的孙子中了秀才,他当然高兴,就连此次送行,他也是与族长站在一块儿。

    可这孙子竟当着全族落他的脸面,简直是一点爷孙情都不顾。

    如今让全族都盯着他家,这让他如何自处?

    在沈老汉的焦灼不安中,沈逾白等人终于离开。

    此次还是由沈泽和沈勇送考,由村里的牛车将他们送到县城,与商队集合后,先走陆路,再转水路,最后走陆路,要几经辗转,带的行李就多。

    沈泽过来要拿沈逾白的行李,沈逾白按住自己的书箱,笑道:“我自己来吧。”

    “哪有秀才公自己挑行李的道理,族长说了,我和阿勇可以死在外面,你们两位秀才公不能掉一根毫毛。”

    沈泽虽是笑着,神情却极认真。

    本来酿酒生意该由沈泽负责,可沈逾白和沈知行要去安阳赶考,沈族长琢磨了几日,竟在沈族挑不出个比沈泽更合适的人,这酒生意便从沈泽身上被卸了下来。

    这一路遥远,不知要遇上多少事,需要找个能干又灵活应变的人。

    沈泽送考经验丰富又经常往外跑,是族里一等一的能干人,这等难事只能由他来。

    沈勇人虽没沈泽灵活,却是族里最能打的人,有大把子力气,能护着他们。

    送考一路的吃住都要花大把银子,沈族家底不够厚,不能派太多人去,送考的两人就要挑族里最有能耐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逾白再推辞就是不领情了。

    沈泽和沈勇将他们的行李搬上牛车后,沈逾白转身对着送考的族人们深深一揖,朗声道:“逾白就此别过!”

    还未起身,族长便领着族人回了一礼,齐齐朗声道:“一朝逸翮乘风势,桂榜高张登上名!”

    身后立刻响起轰鸣的锣鼓。

    沈逾白深深看了会儿族人,转身对情绪激昂的沈知行道:“走吧。”

    沈知行喉头滚动,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红着眼点头,跟着坐上牛车。

    牛车行了一里路,还能听到身后的锣鼓,他回头,越过苍茫大地看着村口齐齐站着的族人,平静的眼眸也波澜起伏。

    这儿是他的根,是只要他能一直往上爬,就始终会滋养他的宗族。

    虽掺杂了利益,却是他难得的助力,无法无动于衷。

    再热闹的锣鼓也渐渐听不见,而罗松茂还坐在路边的牛车上等着。

    沈逾白下了牛车去打招呼,罗松茂瞧着沈逾白一身深青色生员衫,由衷发出一声感慨:“当年你爹便是穿着一样的生员衫与我一同赴乡试,如今你也要与我一同赴考了。”

    沈逾白沉默不语。

    送考的罗二舅大笑:“那逾白此次必能与妹夫一样上桂榜,大哥你可要努力了,若再与逾白的儿子一同赴考,我可就老得没法给你送考了。”

    罗大舅被他气笑:“你怎就不说些吉利话?”

    一般送考都是说些吉利话,不管有没有用,总归心里高兴。

    若旁人说出不中之类的话,两人怕是要结仇了,好在是亲兄弟,就算气也只是一会儿。

    罗二舅偷偷朝沈逾白挤了挤眼,嘴上却道:“要我说,大哥你就是太紧张了,每场都不能将实力都发挥出来。”

    罗松茂除了县试外,其余考试全是罗二舅送考。

    罗二舅虽不懂文章好坏,但会看他大哥的状态。

    府试院试时还好,从乡试开始,大哥开考前几日总是睡不好,最后一晚更是整夜睡不着,等第一场考完就病了,后续两场还怎么考得好。

    若说罗松茂是才学不到,他的岁考又年年得前三甲。

    秀才每年都要考试,称为岁考。

    要是成绩不合格,是要往下降等级的,一旦降了等级,各种权利也会随之下降。

    头等的廪生,不仅有朝廷发放的廪粮,还能靠着县试等给考生作保得保银,便被众多非廪生的秀才们盯着。

    年年都有廪生落下去,罗大舅却从考上秀才后年年都是廪生,足以见得他才学不俗。

    有不少岁考成绩不如他的秀才中举了,罗大舅还是秀才,如何不让人扼腕。

    罗大舅没好气道:“等你老了,就让你儿子给我送考。”

    兄弟俩一番斗嘴,倒是将那丝哀愁冲得一干二净。

    沈逾白也笑道:“有大舅陪同,逾白心安了。”

    罗大舅听得高兴,又见沈族的牛车坐人太多,就让沈逾白坐在自家车上说话,沈知行厚着脸皮凑过来。

    这罗大舅可是久经考验,早对乡试熟悉了,趁着机会赶紧套套近乎,多提点两句,保不齐就能少走弯路。

    第158章

    被休

    果然,罗松茂对两人并不藏私,去县城的路上就与他们细细交代起乡试需要注意的种种细节。

    到县城后,与商队汇合后就前往安阳。

    路途如何艰辛自不必说。

    倒是沈家又不太平了。

    在沈逾白离家五天后,沈秀莲背着个小包袱回了家,旋即主屋就响起郑氏的骂声和沈秀莲的哭声。

    声音飘到二房,连纺线机和织布机的声音都压不下去。

    巧娘被吓了一跳,扭头去看王氏,却见王氏朝正纺线的罗氏努努嘴:“不知道又闹什么幺蛾子。”

    自从沈逾白走后,罗氏就来了二房纺线。

    她是知道乡试有多磋磨人的,又担心沈逾白身子弱熬不住,又不能阻拦孩子奔前程,只能偷偷抹眼泪。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她就来了二房帮忙纺线,多少挣点钱贴补家用,还能跟王氏、巧娘说说话。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听了会儿,诧异道:“娘怎的在骂陈家?”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氏小声惊呼了一句,把装针线的簸箕往旁边一丢,跑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巧娘嫁进门后,郑氏阴阳怪气说是机子整日没个停歇,吵得她睡不着。打那以后,巧娘但凡织布,就将门关起来。也因此,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主屋的声音

    “肯定是那陈家对秀莲不好,秀莲回来诉苦了。”

    王氏兴致勃勃地猜测。

    罗氏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却是不咸不淡:“她有了身子,这么大脾性太伤身了。”

    两人并未听多久,大房的江氏就过来喊她们去主屋。

    主屋里,沈秀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郑氏气愤地大骂陈家,沈老汉盘腿坐在炕上,一口接着一口抽旱烟,使得整间屋子烟雾缭绕。

    罗氏心猛地一跳,就知道出事了。

    待沈守忠和沈守义兄弟俩从地里被叫回来,沈老汉才让沈秀莲说了事情原委。

    自从两个多月前陈序等人被抓后,陈家人就恨上了沈秀莲。

    不顾她有了身子,家中各种活都要她干,劳累之下,孩子掉了。

    陈家又反过来指责沈秀莲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更是连小月子都不让她做。

    原本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陈家大伯来了信。

    当得知陈家大伯没官可做之后,陈家人的天塌了。

    那么多年的努力,此刻尽数白废。

    陈家老太爷当场昏死过去,陈家老太指着沈秀莲的鼻子大骂她是扫把星:“你一进门,我们陈家就没好过!”

    一怒之下,让还在狱中的陈序写了封休书,就把沈秀莲赶了回来。

    “那一家不是人啊!把我好好的闺女糟蹋成这样了!”

    郑氏抱着沈秀莲哭嚎。

    “嫁妆呢?人被休了,嫁妆也被他们陈家贪了吗?”

    沈守忠瞪向沈秀莲怒吼。

    沈秀莲还是头一次见识到沈守忠这样一面,被吓得忘了哭。

    江氏却反应过来:“秀莲没犯七出之条,就算他家不要了,也该是和离。况且秀莲还带了那么多嫁妆,应该全还回来,还要赔偿咱们秀莲银钱。”

    江氏以前把家底子全掏给秀莲,就是为了攀附陈家,后来陈家倒也把鸿业弄进县学,还过了县试,本以为能按陈家说的给鸿业弄个童生,谁知陈序竟哄骗鸿业作弊,差点将一辈子都给毁了。

    打那时起,江氏就恨上了陈序。碍于陈家大伯是官,他们平头百姓不敢惹,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如今不同了,陈家大伯被罢官了,陈家也就没了往日风光,她也不用怕了。

    沈守忠恼恨道:“那些银子是秀莲的嫁妆,本就该是秀莲的,陈家必须还给咱!没得让他们这么欺负秀莲,还便宜他们八十两银子!”

    郑氏正在气头上,被大儿子大儿媳这么一撺掇,立刻一蹦三尺高;“咱不能任由秀莲被欺负,必须去陈家要个说法!”

    不过郑氏是个妇人,嚷嚷得再厉害,还得沈老汉点头。

    大家就齐齐看向沈老汉。

    沈老汉就这么坐在炕上,若不是吧嗒着烟,旁人怕是以为他是个泥像。

    秀莲却是扑到她爹脚边,哭着求他:“爹,我不想被休,你帮我求求陈家吧,陈序肯定是被他爹娘逼着才写的休书。”

    她这一哭,把沈家人都弄懵了。

    王氏在心底嗤笑一声,心道休书都接了,还想着让老爷子去求陈家,这不是把沈家人的脸往地上踩么。

    她嫌弃地看了眼秀莲,就拉住要上前的沈守义。

    这事儿有的是人烦,他们家犯不着往前冲。

    果然,沈守忠彻底被激怒,对沈秀莲劈头盖脸一顿骂。

    沈秀莲本就难受,一开始被沈守忠骂时没反应过来,可她到底在家受宠多年,早养成跋扈的性子,哪里能忍受大哥一直骂,当即就跟沈守忠厮打起来。

    郑氏瞧见自己最疼的儿子闺女闹起来,又是哭又是喊。

    到底还是沈老汉的怒吼压住他们。

    屋子终于安静下来,沈老汉沉脸对罗氏道:“老三媳妇,你去请族长来家里一趟。”

    别家都是男人去请族长,轮到沈耀宗一大家子却变了。

    罗氏生了个好儿子,在族里的面比沈耀宗一大家子的男人都大,由她去请族长,族长定然尽心尽力。

    罗氏却没动:“爹,咱得先商量个章程出来,族长才好帮忙吧?”

    大房和沈秀莲还在打架,族长来了也没用,还凭空消耗逾白的威望。

    罗氏并不傻,以前当县尊夫人时,也能将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沈守信死后,她就成寡妇了,无依无靠,又带着病儿,全得靠着沈家人,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不敢惹沈家人一点不快,久而久之,那点不多的血气全被耗光了,越发懦弱起来。

    如今沈逾白身子好了,又中了秀才,她便有了依靠。再加上族里照顾她,让她不怕沈家人,这会儿也有底气拒绝沈老汉。

    “胆儿肥了,连你爹都喊不动你了是吧?我们沈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搅事精!”

    郑氏几乎是跳到罗氏面前,就要拿手指戳她的太阳穴。

    沈老汉怒吼:“你要是想你闺女好,就给我住手!”

    给沈逾白送行,妇人是不能去的,郑氏是从沈老汉嘴里听说的沈逾白请族长照顾罗氏的事。

    亲眼瞧见和听说是有区别的,她只是骂几句沈逾白没良心,并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会儿她一肚子怨气没处撒,罗氏撞上来,她就想收拾罗氏出出火气。

    可沈老汉知道怎么回事,哪里能任由她闹?

    第159章

    官司

    郑氏怒气没撒出去,反倒又吃了瓜落,更是恼红了眼。

    罗氏是秀才娘,她还是秀才奶奶呢!

    可心里再怎么想,还是不敢在沈老汉气头上撒野,只能憋着气坐在旁边。

    沈老汉看看满脸怒容的大儿子儿媳,又看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女儿,心里跟针扎似的。

    他后悔了。

    当年他让老三沈守信与陈家结亲时,沈守信就说那一家子人品不好,秀莲嫁过去要吃亏。

    可老婆子听媒婆说得天花乱坠,哪里愿意放过近在眼前的富贵,便夜夜吹枕边风。

    说得多了,沈老汉心思就活络了。

    陈家的家底子不差,陈家大伯又当了官,还有大靠山在,往后肯定能带着陈家二房一块儿富贵。

    他拢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幼是捧着长大的,哪里舍得把她嫁给普通农户吃苦?

    再加上当时沈守信已有功名在身,他们一家越过越好,就更舍不得让女儿嫁差了。

    他当时坚持要沈守信上陈家的门提这事儿,沈守信自是无法拒绝亲爹的请求,朝陈家低了头。

    沈守信在世时,逢年过节陈家都会派人来沈家走一趟。沈守信一死,陈家就再也不登门。

    可那时候秀莲已经定亲,再加上陈家如日中天,沈老汉就一条道走到黑。

    谁知给那么多嫁妆,嫁出去还不到一年,女儿就被休回来了。

    如今不止女儿过不好,就连大房日子过得都局促。

    反倒是不愿巴结陈家的二房和三房越过越红火,桩桩件件都在说这门亲结错了。

    沈老汉越琢磨,背越佝偻,烟也抽得厉害。

    虽分了家,可沈老汉到底是长辈,子女们还等着他开口。

    这样的压力迫使沈老汉不得不狠下心做决定:“咱们家的女儿不是没人要,老大说得对,就算人不要了,嫁妆也该给我们。”

    其实沈老汉对陈家也是满肚子怨气,嫁妆本就该女子所有,谁家把心思打在这上头,都是要被骂的。

    陈家不过是仗着出了个官,霸占儿媳的嫁妆,沈家有怨气也不敢发作。

    陈家的依仗没了,他们还怕什么。

    沈秀莲见父兄做了决定,彻底哭成泪人。

    既然决定了,罗氏就去了趟沈族长家,沈族长正在酿酒房,出来时满头大汗。

    听罗氏说了原委,沈族长沉了脸:“他们陈家在科举上陷害逾白,被抓关进大牢,竟还怪到我们沈家头上了。”

    若只是沈秀莲被休,作为族长,他带些人去陈家闹一场,把嫁妆要回来也就算出气了。

    这事儿涉及沈逾白,那就不能善了。

    既他们想绝了沈逾白的前程,就是跟沈族结死仇,那就也绝了陈家晚辈的前程!

    徐县令最近很郁闷。

    眼看着明年就到他的六年考核期,陈和同却不给他回信了。

    这就是过河拆桥啊。

    他还是淮安县的县令,陈家那一大堆晚辈还归他管呐!

    吃过早饭,徐县令意兴阑珊地上衙,才坐下准备办公,下面有人来报,说是沈耀宗状告陈序无故休妻,还把沈秀莲的嫁妆扣下不还。

    徐县令整个身子前倾,惊诧问道:“哪个陈家?”

    “陈和同陈老爷家的侄子陈序。”

    徐县令双眼炯炯发光,这不就是瞌睡递枕头吗,你陈家小辈落我手里了,看你陈和同怎么办!

    “去二堂!”

    徐县令一声令下,沈族长与沈耀宗就跪在了二堂,把诉状递到了徐县令面前。

    徐县令这一看,心里直犯嘀咕。

    一个农家女子嫁妆有80两?

    何时他治下的百姓如此富足了?

    细细一问,不禁对陈和同生出鄙夷来。

    一个大伯,竟然把侄儿媳妇的嫁妆银子搜刮走了,这到哪儿说都要被人瞧不起。

    都如此不要脸地拿银子去铺路了,竟还没派官。

    难怪最近不回信,原来是自身难保。

    徐县令想到自己这些年帮陈家的种种全都打了水漂,心中恼恨,派人去把陈家人找来。

    衙役一到陈家门口,语气就弱了三分。

    他只是吏,陈家可是有官的,哪里能得罪。

    陈家一听沈耀宗把他们告到县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本以为沈耀宗带着人来闹几天,他们坚决不给钱,这事儿也就过了,如今告上县衙,事情也闹大了。

    好在淮安县的县尊与陈和同私交甚笃,定然不会如沈耀宗的愿。

    瞧瞧衙役的态度就知道县尊还指望陈家老大呢。

    陈家人丝毫不慌,只派了陈家老二,也就是陈序的爹陈炜去县衙走个过场。

    陈炜被带到二堂,并不下跪,而是对徐县令拱拱手就算行了一礼。

    “县尊大人,他们是诬告,您将他们赶出县衙就是了。”

    徐县令心中恼怒。

    若是陈和同亲自来了,如此嚣张态度也就罢了,你一个升斗小民竟也敢在本官面前如此嚣张,不能容忍分毫。

    徐县令一声怒喝:“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陈炜一个激灵,双腿一软,“噗通”就跪在地上。

    “沈耀宗告你陈家贪墨他闺女的嫁妆银子80两,可有此事?”

    陈炜直觉不好,此时不敢再托大,赶忙道:“回县尊大人的话,那沈秀莲的嫁妆银子一直都是自己拿着,至于如何没了,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不认账,沈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徐县令便期盼地等着沈家的证据。

    沈族长按住沈耀宗,对陈炜道:“莫要以为你大哥当过官就能颠倒黑白!你儿子和侄子们因为扰乱科举考试,还关在牢里出不来呐!秀莲出嫁时的嫁妆银子大家都瞧见了,回来却只带了几件破衣服,银子不是被你们陈家扣留了,又在何处?”

    什么证据不证据。

    你们陈家没按照规矩通知沈家上门接人,一应物品要根据嫁妆单子清点出来交接,就是你们做的不到位。

    你大哥都不是官了,你们家连你儿子侄子都捞不出来,还装什么。

    这话其实是说给徐县令听的。

    徐县令也真真是听到了心底。

    一边是贪得无厌,又失意的陈家;一边是有知州大人撑腰的沈家,徐县令自是偏向不到二十岁的沈逾白的族人。

    第160章

    人走茶凉

    “嫁妆本该女子所有,万没有婆家扣下的道理……”

    陈炜听话头不对,赶忙打断:“大人,小民有话要说!”

    徐县令被打断,当场脸色就不好看了。

    刚刚让你说话你不说,待本官要宣判了,你倒是来凑热闹了。

    徐县令忍下不满,道:“还有何话?”

    只见陈炜急急上前,小声道:“我大哥与大人素来交好,大人何苦偏帮外人?”

    这话戳到了徐县令的痛处。

    两人哪里是交好,那陈和同分明是一副高姿态,用冷屁股对着徐县令的热脸。

    想到往日种种,徐县令冷笑一声:“本官办案,自要秉公,莫想攀关系!”

    陈炜心里暗骂徐县令一句。

    以往这徐县令对他们陈家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一听说大哥没被派官,马上就说什么要秉公,分明就是狗眼看人低!

    心里再不忿,陈炜也不敢当场说出来。

    莫说家里没这些钱,就算有,也不能让沈家赢了官司,否则就是坐实了自家惦记家中媳妇的嫁妆,往后晚辈们莫说科考,就是说亲都难。

    陈炜一咬牙,颇心疼道:“大人明鉴,我陈家一向注重名声,哪里会做此等下作之事,大人万万莫要听信那些泥腿子的诬告,待此事了,还请大人去我家中坐坐,我大哥有块上好的茶砖可献给大人。”

    徐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陈炜:“竟敢当堂贿赂本官,干扰本官判案!”

    他的突然变脸让陈炜心如擂鼓。

    陈炜怎么也没想到徐县令竟会当众将此话喊出来,赶忙道:“误会啊大人!”

    以往找徐县令办事不过一句话的事,现在徐县令竟然当众戳穿他?

    “我大哥只是暂时未被派官,并非罢官啊!”

    陈炜赶忙解释。

    你可别这么快就翻脸。

    徐县令听懂了,心中更气。

    当众在公堂上对他行贿,岂不是让他等着被弹劾?

    这是在害他连如今的县令之位都保不住。

    徐县令哪里还能容许他胡言乱语,让人把他嘴巴一捂,拖下去了。

    “十日内,陈家需归还沈秀莲嫁妆银子80两,并一应其他嫁妆之物!”

    来看判案的陈家人哪里能料到是这么个发展,一个个都懵了。

    老太爷更是气得当场大喊:“人走茶凉啊!”

    县尊大人都判了,他们便是再悲愤也没用,只能努力筹银子。

    只是银子早就都给了陈和同去京城打点,又为了将三个关在府城大牢的孙辈捞出来,花了不少钱打点关系,家里哪儿还有银子。

    沈守忠带着不少沈族人来陈家要钱时,陈家干脆来了个赖账。

    没银子,你若要打人,那就先打被推到最前边的媳妇们,看你们能不能下手。

    瞧着那些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们,沈族的男人们心生同情,怎么也下不了手。

    沈守忠骂道:“既拿不出钱,那就拿她们抵债!”

    女子们一听,哭得更伤心。

    沈守义出了个主意:“我们带这些女子回家有什么用,不如让他们拿宅子抵债。”

    沈守忠当即便觉得这主意好,陈家的宅子虽小,可也是县城的宅子,位置又好,怎么也值些银子,总比什么都拿不到强。

    有县尊大人的判决,沈族人找起房契地契来师出有名,完全不怕陈家人的阻拦。

    待房契地契都找出来后,沈守忠不等陈家人收拾东西,将他们全赶了出去,报了前几回被陈家人赶出门的仇。

    陈家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变故,等沈族人一走,老人、女人、孩子就堵住宅子前后门哭喊。

    沈守忠和两边就这么耗上了。

    事情的转机还在陈家身上。

    陈家孙辈娶的媳妇家境都殷实,娘家人哪里见得了女儿受这份苦,纷纷将人接回娘家。

    那些年轻媳妇们回去一住就不愿再回陈家,陈家人便分散到各家去闹,反倒没人来堵沈守忠的门。

    沈守忠终于如愿在县城落了脚,只觉得自己否极泰来,整日在县城闲逛,再不想去受那种地的苦。

    家里人带信让他回家秋收他也当没看到,还是农忙之后沈老汉亲自上门,将沈守忠押回沈家湾。

    这么一耽搁,已经是七月初,沈逾白一行人已经在安阳找了客栈住下。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