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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燕绥之:“这你都信?”

    乔:“……你语气特别诚恳。”

    燕绥之语气更诚恳了:“我去世过一回呢。”

    乔:“……”

    大少爷一脸不满地看向顾晏,“你的实习生把我当傻子,你管不管?”

    顾晏淡定喝了一口酒,“等会儿再管。”

    乔:“……”

    毕竟人还没到齐,重头戏在第二天,再加上来客舟车劳顿,这天夜里并没有延续到多晚。

    律所给所有人在酒店安排了房间,上到曼森他们,下到实习生。不过待遇上还是有区别的,曼森这些客人一家一层,每层还有单独的密码锁和管家,所内的大律师们也都是顶级套间。而实习生则住在前楼,两人一个套间。

    不知道是按照什么顺序排的,总之排到燕绥之这里,刚好单了出来,他一个人住。

    顾晏当时听到房间安排就皱了眉。

    乔大少爷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他注意到了这点,也发现了落单的燕绥之。他其实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本着“朋友的实习生就是我的实习生”,干脆把顾晏和燕绥之都圈到了自己这层来。

    “这一整层就我跟柯谨两个人住,多无聊。”乔说。

    这种一层一个管家的,有点儿像一个整居,密码大门进去就是客厅餐厅小型泳池和活动区,分别通着几个套间型的卧室。

    乔把柯谨安排在其中一间,自己则住在最方便照看他的另一间。

    “这样照顾起来也麻烦,怎么不干脆住一间?”燕绥之在旁边看得纳闷。

    顾晏低声说,“最开始为了方便是住一间,后来有人乱写报道,那样对柯谨不好。”

    燕绥之明白了,“不过,我怎么没看见什么报道?”

    “被乔摁下去了,不过那之后他一直很注意。”顾晏看了一眼这层酒店的布置,“这边私密性挺高的,不过他已经养成习惯了,在他自己家也这样。”

    “嘀咕什么呢?”乔过来说道:“你们挑两间呗。对了,顾,你急着睡么?不急的话,陪我喝两杯。”

    刚才的酒会他们没什么兴致,反而没怎么喝酒。这会儿外人没了,乔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事。

    顾晏拍了拍燕绥之,低声道:“你先挑一间,我去跟他聊聊,刚好也有事要问他。”

    第112章

    律所酒会(三)

    乔的房间只开了一盏地灯,并不明亮的灯光将阳台整块落地窗映衬出一片水色。

    足以让两人看清酒瓶酒杯,又不会影响聊天的兴致。

    乔大少爷夹了点冰块扔进杯子里,当啷几声轻响格外清晰,反衬得夜色非常安静。

    他倒好酒,把其中一杯搁在顾晏面前,自己拿了另一杯喝了一口,让冰冷的酒液舌侧转了两圈,才缓缓咽下去。

    顾晏也没有催,端着杯子沾唇喝了一点,目光落在落地窗外模糊的夜景里。

    这就是顾晏作为朋友的好处了,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你整理好情绪开口,如果你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他还会在恰当的时候帮你轻描淡写地起个头。

    “因为曼森的事?”顾晏甚至没有去看乔的脸色,就这么提了一句。

    乔挑起眉:“这你都能看出来?”

    他诧异完,又点了点头,了然道:“也对,你哪次看出不来。确实有点这个原因在里面,可能是因为昨天去了趟医院,看到了曼森的样子。后来我又跟警方联系了一下,见了一次赵择木,就想起不少小时候的事情来。”

    “我跟你说过的吧,小时候我们关系其实很不错,比现在好太多了。也许父母之间的交往夹着很多利益链在里面,但我们玩得挺纯粹的,对脾气就一起,不对脾气就滚蛋。赵择木比我们大一些,以前总是我跟曼森两个横冲直撞地闯祸,他在关键时刻帮忙救我们的小命,曼森那傻子蠢事干得最多,他帮曼森收拾烂摊子的次数大概是我的两倍有余……”

    “你说人是不是挺有意思的?过命的交情,慢慢的说疏远也就真疏远了。现在一个躺在医院里,一个坐在看守所里,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往来的机会了。最讽刺的是,我居然因为这样一件事,跟曼森的关系又慢慢好了起来。”

    “……我不太愿意相信赵择木会因为他所说的那些理由做这样的事。曼森应该也不愿意相信。”

    乔又喝了一口酒,拧着眉心半真不假地问:“为什么?你看我跟你就没这些问题,后来认识的朋友也都没这些问题。”

    顾晏说:“认识得太早了。”

    乔愣了一下,“嗯?”

    “认识得太早了,观念意识还没成型,还没经历变化最大的阶段,你在变,对方也在变,很容易就背道而驰了。”

    乔点了点头,“也对,咱俩认识都已经大学了,已经快定型了,合得来就是合得来,再怎么变也顶多就是微调。”

    顾晏“嗯”了一声。

    乔看着楼下的花园,树影被灯光映衬得一片斑驳。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之后,他又咕哝道,“我们这群人,可能还是受家里影响吧。如果赵择木背后不是那个要依附别人的赵家,如果曼森跟老家族没有关系,我小时候就远远地住到外祖母那边去……”

    顾晏想了想,说:“那你们可能根本不会认识。”

    乔:“……”

    这位少爷被堵了个结实,佯装不满地闷了半杯酒,转而又噗嗤笑起来。

    顾晏瞥眼看他:“喝多了?”

    乔大少爷摆了摆手,“没,被你这么冷不丁拆个台还挺有意思。”

    “诶你知道么,我挺小的时候,几家之间经常会搞那种下午茶聚会,父母会邀请很多有生意往来的人。大多数来参加聚会的人,都会把孩子也带上,大人是大人的圈,小鬼有小鬼的圈,相当于提前打人脉,很少有人会错过这种机会。但是我记得有几家就从来不带孩子,不仅不带,还都藏得挺好的。”乔少爷瘫靠在椅子里,放松地回忆着很多事情。

    “藏得住?”顾晏随口问道。

    乔点了点头:“有心的话,能保护得很严。当然,真发展成我家、曼森家这样的还是挺难藏的。没到这种体量的都有办法藏。我印象里小时候见过一对非常低调和善的夫妻,想不起具体长相了,但我记得夫妻两人都跟画上的一样,好像姓林吧?我们小时候总说,那对夫妻的孩子得多好看啊,但从来没见过。不仅没见过,连姓什么叫什么都没人知道。最初觉得挺可惜的,后来……又很庆幸。”

    顾晏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味,看向乔,“庆幸?”

    乔没立刻回答。

    他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又夹了半杯冰块,给自己重新到了一些。金棕色的酒液顺着冰块渗透下去,很快将冰块的棱角磨圆,杯壁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乔用拇指抹了一下那层水汽,说:“我前几天不知怎么的,做梦梦见小时候了,那时候我跟老狐狸关系挺好的……”

    他这话题起得突然,而且居然主动聊起了他爸。

    这让顾晏有些惊讶,同时也隐约意识到……乔所谓的心事,应该是指这个。

    “我记得每回去马场,我爬不上马镫又闹着要骑,他都会把我扛到肩上去,到处溜达着看马。他那时候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我姐都大学毕业开始学着接触公司事务了。”

    他兀自回忆了一会儿,又道:“真的……还挺好的。”

    “他其实对家里人一直很好。”乔说,“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对外人就不一定了。我有几次听见他在接通讯,跟老曼森或是谁,商量着一些事情。具体内容记不太清了,搞垮谁谁谁的资源线或是逼一逼谁之类的……”

    他很不乐意回忆这些,说起来语气也不自觉变得焦躁起来。

    “总之,我当时年纪不大,那语气听得我很不舒服。那之后突然像得了疑心病,一旦听说谁出了点什么事,就开始不自觉地往老狐狸身上想,尽管连个猜测依据都没有。”

    乔喝了一口酒,把那种情绪压下去。

    缓了很久,他才耸了耸肩,冲顾晏道:“再之后的事你知道的,可能是心情影响,我真的生了很久的病,断断续续一直在发烧,现在脑子这么傻估计也是拜当初所赐吧。”

    关于乔断断续续生病这事,顾晏是知道的,他所谓的留级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

    但他不知道生病的原因居然是这样。

    可能是彻底跟父亲闹翻的缘故,之后的乔就完全走上了一条相反的路——

    他父亲讲究交朋友看利益,他就纯看心情。除了那几个小时候在一起玩过的发小,其余的对脾气就是朋友,不对脾气就滚蛋。

    他父亲攻于算计,他就没心没肺一切随意。

    他父亲善于往自己手里捞好处,他就往外送,对所有朋友掏心掏肺。

    “其实老狐狸消停很多年了。”乔说,“我让我姐拽着他,免得他跟曼森家走得太近,这些年其实还挺有成效的。所以我也一直不想提这些,说了除了给人添堵,也没什么意思。但是最近老曼森家几乎被那俩兄弟全然接管了,跳得很凶。我听我姐抱怨,曼森家最近又开始扯上老狐狸了。”

    乔少爷一脸糟心,“鬼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疯事来,我最近几天没睡好。”

    顾晏:“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之前听米罗·曼森说你父亲明天到,一般这种场合你都是能避则避。”顾晏说,“这次却这么反常,我正打算问问你出什么事了。”

    乔原本心情糟糕得很,这些事情他压了很久,如果不是因为最近曼森兄弟重新扯上他父亲,他可能也找不到跟人说的冲动和契机。

    说出来了本就会轻松一些,听到顾晏的担心,他的心情更是由阴转晴。

    他生活的环境本该充满了猜忌、争斗、虚与委蛇。但因为顾晏这样的朋友,一切都很不一样。因为他们听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永远不会是猜疑,而是“你有没有事?”“你还好么?”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我姐盯着公司那边,我盯着这边。已经讨厌了这么多年了,我不希望那老狐狸变得更让我讨厌。”乔说。

    他一口喝完最后一点酒,又咣咣倒了满杯,冲顾晏道:“我好像从来没正经给你敬过酒。”

    顾晏:“怎么?”

    “什么怎么,补上啊!”乔笑着在他杯子上磕了一下,“敬我最好的朋友。”

    顾晏挑眉应下,也干脆地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乔大少爷来了劲,拎着酒瓶又要往他杯子里怼。

    顾晏按住自己的杯口,“免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吧,我那实习生鼻子尖得很。”

    乔很纳闷:“闻到又怎么样?怕他馋了偷喝啊。”

    他说着,又“嘶”了一声,“我其实纳闷很久了,你干嘛管他吃管他喝,这不让碰,那不让动的。太奇怪了吧?”

    顾晏站起身,把酒杯搁下,揉按了一下脖颈,道:“你不也这么管着柯谨?”

    “那不一样啊!”乔说。

    顾晏:“怎么不一样?”

    乔大少爷朝柯谨的房门方向瞥了一眼,“我喜欢他啊。”

    顾晏点了点头,透过落地窗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夜景,平静地说,“那就一样。”

    乔站在原地消化了一分钟,没消化明白,愣愣地问:“不是,你等等,什么一样?”

    顾晏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我喜欢他所以在某些事上管着他,有问题?”

    因为他的语气太理所当然了,以至于乔下意识点点头说:“没问题。”

    顾晏没再多留,打了声招呼便出了房门。他刚穿过半个客厅,身后乔少爷的房门又被猛地拉开了。

    惊呼声穿模入耳:“你说你喜欢谁?”

    可能因为太激动,尾音都劈了。

    第113章

    身份(一)

    这么大的动静很难被忽略。

    对面一扇卧室门应声而开,燕绥之趿拉着拖鞋出来了。

    乔大少爷虽然很震惊,但还不至于坑自己的朋友。在他心里,顾晏这种闷骚性格能喜欢人就是八百年难得一见,喜欢了也肯定打死不会说。

    在他搞清楚原委之前,这么贸然把话嚷嚷得人尽皆知实在不好,会让顾晏很尴尬。

    乔少爷认为自己别的优点不多,但至少能算个贴心小棉袄。

    小棉袄一见燕绥之,瞬间咬住舌头尖,把劈了叉的尾音咕咚咽回去。

    他强行扭转话题,问:“你还没睡啊?怎么出来了?”

    燕绥之举了举手里的玻璃杯,“洗完澡有点渴,出来倒点水喝。”

    “房间里不是有水池?”

    “是啊。”燕绥之在客厅接了一杯温水,好整以暇地说:“但是你们叫得那么大声,不找借口出来看一眼,似乎有点亏。”

    从头到尾没叫过的顾大律师感受到了冤屈。

    乔棉袄很紧张,他盯着燕绥之小心地问了一句:“你听见我们叫什么了?”

    顾晏纠正他:“哪来‘们’?”

    燕绥之靠着水池台面,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有点模糊,所以我出来了,要不你们再说一遍?”

    顾晏:“……”

    这话鬼都不信。真没听见会特地出来?

    “嗯……稍等,我先弄清楚。”乔一把勾住顾晏的脖子,把他往自己房间里拐。

    嘭——

    房门重新关上了。

    卧室里的灯依然只有阳台那盏,气氛非常适合说秘密。乔少爷觉得很刺激。

    他按着门把手,仿佛回到了梅兹大学刚入学那一年。每天夜里他都企图拐带顾晏搞卧谈会,然而顾晏这个冰棍一晚上谈不出三句话。

    但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乔压低声音问顾晏:“我没理解错吧?你……真喜欢那个实习生?”

    顾大律师默然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刻薄了一句:“你反射神经没跟着来德卡马?”

    “……”

    乔大少爷大度地应了这话,说:“就当是吧。但这不能怪我,主要原因在你。这种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都不用说,我两眼一瞄就能看出来。”

    顾晏:“……”

    根本不知道这位少爷哪里来的自信。

    “但是你的话,我当然要多确认几次。”乔说,“谁让你整天看着跟性冷淡似的,冷不丁丢这么个炸弹给我,我不懵谁懵!”

    他还挺有理。

    但是这一句话满满都是槽点,顾晏连刻薄都不知道从哪下嘴。只能没好气地看着他,等着听他还有什么高论要谈。

    事实证明,乔少爷果然不负所望——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兀自琢磨了片刻,然后问了顾晏一句,“嗯……你能确定你喜欢的真是这个实习生本人吗?”

    顾晏:“?”

    “我觉得你有必要把这句话解释一下。”顾晏说。

    乔迟疑了一下。

    这话要解释起来就有点麻烦了……

    其实他一度认为顾晏对那位已经去世的院长有点儿想法。尤其是大学快毕业那阵子,顾晏的状态最为反常,他的感觉也最为明显。

    后来他其实一直都有注意,虽然顾晏跟那位院长不直接联系,但是他对院长的动态和消息始终很在意。

    这点别人也许不清楚,但他要是看不出来,就枉为死党了。

    但这个话题并不适合讨论,所以乔一直没敢问顾晏。

    后来那位院长碰上了爆炸案,这事就更不适合提了。

    乔照顾柯谨的几年里接触过不少心理医生。爆炸案发生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他担心顾晏会受到打击,于是拐弯抹角地向几位医生询问过。

    不过事情不方便说得太清楚,那些医生能给的建议也有限。

    乔只能挑挑拣拣,选几个不容易出岔子的建议照做。比如不能在顾晏面前完全回避燕绥之这个人,但又不能提得太多,次数要由少逐步到正常,语气要慢慢从难过到自然。

    花几个月的时间给顾晏营造一个心理暗示——事情会过去,难过会平复。

    他一度觉得这种方式勉强起了一点作用,至少后来别人再提起燕绥之,顾晏面上不会表现出太明显的情绪。

    但他也很清楚,这个作用其实也有限。

    要让顾晏完全放下那个过世的院长,还得靠时间。

    多久不好说,反正不会这么快。

    所以他刚才听见顾晏说喜欢实习生的时候才会惊掉下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

    不过就在刚才,乔忽然意识到,那个实习生阮野其实跟那位燕绥之院长有一丝丝像,当然,并不是真的长相相似,而是某个角度某个动作,会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这种感觉他曾经也有,但那时候没深想。

    这会儿再想起来,就有点滋味复杂了。

    顾晏是真的喜欢这个实习生,还是透过这个实习生喜欢那位已经过世的院长?

    乔大少爷觉得自己过于敏锐,一不小心窥见了天机。

    但这种事说出来就不合适了。

    乔觉得有点对不起那个小实习生,但如果顾晏能够借此机会彻底走出来,倒也不错。

    作为一个聪明又贴心的朋友,乔少爷在暗中悄悄拍了自己一巴掌,心说天机不可泄露,让你多嘴。他把差点儿问出来的话咕咚咽了回去,摇头冲顾晏道:“没什么,我就是太惊讶了,再跟你确认两遍。”

    他说着,朝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其实是透过房门看向客厅里的实习生。

    接着,他又深深看向顾晏,道:“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语气有种历经千帆的意味。

    顾晏:“?”

    乔没有给他疑惑的时间,很快转移话题道:“实习生那边需要我帮忙吗?你这闷罐子性格多半张不开嘴,我帮你给他敲敲缝?”

    语气含着颇为委婉的同情。

    顾晏:“那倒不必。”

    “为什么?难不成你还打算憋着?小心憋久了,哪天人家拽个人跟你说,顾老师你好,这是我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乔大少爷自己八字还没一撇,就替朋友操碎了心。

    谁知顾晏说:“他现在就有。”

    乔:“什么?谁?”

    顾晏瞥了他一眼,平静地丢了一个字:“我。”

    乔:“……”

    乔:“???”

    顾大律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开了房门。

    燕绥之还在客厅里。他坐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长腿优雅地交叠着。看见顾晏出来了,他转头把空玻璃杯搁在茶几上,问道:“聊清楚了?”

    顾晏:“不算特别清楚。”

    燕绥之站起身朝顾晏走过去,就见乔扶着门框,看向这边的眼神有一点点悲愤,还有一点点复杂。

    “怎么了?”他问了一句。

    “没什么,不用管我。”乔依然撑着门框。

    顾晏转头看了他一眼。

    乔连连挥手,“快走快走,别看我,我反省一下人生。”

    “……”

    于是,顾晏和燕绥之回房睡觉去了。

    一前一后,同一个房间,睡觉去了。

    乔少爷觉得自己今晚又要失眠了。

    也幸亏是失眠了,他才在夜里看到了一些事情。

    凌晨3点10分,乔在智能机上翻完一本闲书,又去柯谨房里检查了一下被子和地温,回到自己卧室准备睡觉的时候,忽地发现对面的楼里某一处有点光。

    那幢楼也是山庄式的建筑,只不过内里的布置跟他们住的这幢有些区别。据他所知,南十字律所的实习生们以及一部分初级事务官和助理都被安排在那边。

    那个光点并不算明亮,隔着窗帘,更像一个一晃而过的光斑,很快就消失了。

    之后也再没动静。

    当时乔没觉得有什么,以为只是屋里的谁夜里起来了一下,懒得开大灯,只开了智能机或者腕表上的灯来照明。

    他只是在落地窗前顿了一下脚步,便揉着眉心回到了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

    花园酒店的清早并不寂静,时而会有鸟鸣由远及近,掠过落地窗,再滑到更高的楼顶去。

    南十字办酒会本就是给客人提供一个变相的短假期,大家都怎么放松怎么来,没人规定要几点见面几点做什么,所以八九点的时候,楼下的玻璃花园里才有几个稀落的人影用早餐。

    乔少爷揉着鸡窝头出房门的时候,顾晏正坐在沙发里看卷宗,而燕绥之则坐在扶手上,搭着他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讨论卷宗里的内容。

    听见动静后,两人同时抬头冲他打了个招呼,“早。”

    乔少爷觉得自己大清早就瞎了狗眼。

    他哼了一声“早”,一口闷了一杯黑咖,苦大仇深地搭着一条毛巾上了跑步机。

    “我叫了早餐,一会儿就到。”燕绥之扭头冲他说了一句。

    窗边光线充足,将乔大少爷掉到颧骨之下的黑眼圈照得清清楚楚。

    燕绥之吓一跳,“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昨晚没睡?”

    乔干巴巴地说:“托你们的福,三点才睡。”

    他斜对着沙发背后的大片窗玻璃,一边跑步,一边百无聊赖地数着对面大楼的窗格。

    有几间屋里的人已经起床了,窗帘大敞着。乔大少爷凭借他傲人的视力,能看见人影在里面走动——

    “又不用工作,那些实习生起这么早干嘛。”乔感慨了一句,“酒会算加班吗?”

    燕绥之闻言,回头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对面,他在阳光中眯起眼,大致一扫,“还真都起来了。”

    “也不是,那不还有一间窗帘紧闭吗?”乔说。

    “哪间?”燕绥之有些纳闷。他刚才一扫,住了实习生的几间明明都醒了,他甚至还能看见洛克他们趴在餐桌上吃饭的身影。

    乔朝某扇窗户一指,“喏——那间。估计跟我一样没睡好,昨晚三点多我还看见里面有光晃过去呢。”

    燕绥之皱起了眉,“你指的哪个?左起第六间?”

    乔点了点头:“对啊。”

    顾晏闻言也皱着眉转过身,朝对面看过去,“你确定?”

    “确定。”乔说,“我昨晚看见的时候,还停了步子无聊地数了一下,就是第六间,有什么问题?”

    燕绥之放下手里的虚拟页面,“如果你确实没数错,那就真有问题了,第六间是安排给我的房间。”

    第114章

    身份(二)

    半个小时后,酒店的中央监控室里,值班员手指飞快地翻找着视频。

    燕绥之两手撑在台面上,抬头看着二十几块不断跳动的屏幕。顾晏则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目光同样落在那些屏幕上。

    乔把中央监控室的大门关上,拍了拍经理的肩膀,道:“别紧张别紧张,本来也不是个什么大事。主要我最近睡眠质量很差,大晚上的看到点东西,不弄明白心里总放不下。我连续一个多礼拜没睡饱了,今晚要是再有点什么影响睡眠,我不小心猝死在这里你说是不是也挺糟心的?”

    经理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不不不,您别开玩笑了!这不是查着呢么,一定给您弄清楚。不过说实在,您其实大可放心,我们酒店的安保在这个区域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要不诸位也不会选择在这里休闲下榻是不是?”

    这个经理只负责实习生所住的这幢楼,在他头上还有更高的管理。就他的职权来说,让客人进监控室完全没问题,但是这一批客人来头都不小,他有点怕出事,所以惴惴不安想往上报。

    但这位乔少爷和那位律师偏偏摁着他,说没什么大事,不用惊动其他人。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惊动其他人,连进监控室都没让人知道。

    这会儿除了他们几个,其他客人该用餐用餐,该休闲休闲,该聊天聊天。员工们经理们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也都一无所知。

    乔笑了:“是,就是知道你们酒店的名声,所以才让你别紧张,你就当我们来闲逛一圈。你看,我们也没瞎碰什么设备,所有都是你们值班员在操作,你就在这盯着,行吧?”

    他不由分说拖了一把椅子过来,仗着身高优势,把经理一把摁在了椅子里,又把他领子上的工作耳机给撸了。

    “……”经理抹了一把鬓角的汗,心说这少爷自说自话做决定的本事真是一绝,语速又很快,完全不给人反驳的空隙。只得慢半拍地点点头,“也行吧。那个……耳机?”

    乔摆弄着,“借我看看,一会儿就给你,别这么小气。”

    经理捏着鼻子点了点头,内心却十分崩溃。心说你们不就看个监控嘛,怎么搞得活像要劫持监控室一样。

    这种酒店的工作耳机是特制的,跟平日市面上的智能机配套耳扣很不一样,乔倒真挺好奇的。

    他吊儿郎当地往柯谨椅背上一靠,拨弄着耳机认着上面的快捷指令。

    柯谨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他像被裹在一个蚕茧似的世界里,目光散漫地在监控屏幕之间游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极偶尔的,他会在燕绥之或者顾晏说话的时候,缓慢把目光移过去。他的眼神大多时候是空的,像是随意找了一个点发呆。还有些时候会透露出一些困惑,似乎有什么东西始终在阻止他理解周围人的话语。

    这种困惑堆积到一定程度,他就会突然焦躁起来,然后就是一片兵荒马乱。

    所以乔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总会时不时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让他长时间地盯着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

    他特地一边拨弄耳机,一边发出各种絮絮叨叨的咕哝。好几分钟后,柯谨的目光终于从上一个定点收回来,慢慢转头,盯上了他手里的耳机。

    “酒店特制的,你看这边有火情警报、服务、权限开门之类的……”

    “知道这些都是干什么的吗?”

    “你看……”

    每当柯谨看他,乔连说话都来了劲。一个小小的耳机,愣是被他连介绍带解释描述得天花乱坠。

    旁边的经理听得一愣一愣的。

    就连燕绥之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乔这时候根本注意不到别人,他一边笑嘻嘻地说着话,一边时不时抬起眼看向柯谨的眼睛。

    柯谨在不知不觉中侧坐在椅子里,两手搭着扶手,认真地看着那个耳机,看起来活像一个在听课的乖巧学生。

    这副模样看得乔心都软了。他有心想多说一点,奈何一副破耳机能夸的实在有限,他说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停下来,伸手拨了拨柯谨的发梢说:“好像又长了不少,晚上给你修一点怎么样?”

    柯谨看着他,见他有一会儿没再说话,便换了个坐姿,注意力又被花花绿绿跳动的屏幕吸引过去。

    问话得不到回答,这对乔来说实在太常见了,每天都在发生。他早就习惯这种事了,每每都是一笑而过,转而再找另一件事来逗柯谨看他。

    他这些年话越来越多,一件小事能说半天,也是这样潜移默化养成的。

    只不过这一次,柯谨从他脸上移开目光的时候,他有点说不出来的难过。

    他拨了拨手里的耳机,盯着柯谨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两下,咕哝道:“你再看我一眼嘛。”

    柯谨被他推得轻晃了两下,目光先是看向了他的手,又慢慢看向他的脸。

    乔小少爷的心情就又好了起来。

    他抬头冲那经理抬了抬下巴,道:“谢谢你的耳机,真是个好东西。”

    经理:“???”

    他收回目光的时候,瞥到了燕绥之和顾晏。

    那两人正看着他这边。大概是看到了他刚才难过的模样,燕绥之问乔:“怎么了?”

    乔摆了摆手,“没事,可能是因为接连几天没睡好的缘故,有点打不起精神。”

    “回去再睡一会儿?”顾晏说。

    乔直起身:“用不着,生物钟早被柯谨带跑了,大白天喂我安眠药都不管用。看你们的屏幕吧,别这么双双看我。”

    小少爷说着,还双手合十冲他们拜了拜,求他们放过他这个八字没一撇的单身汉。

    “诶?乔对柯谨是不是……”燕大教授收回目光,拱了顾晏一下,低声问道。

    他以前很少会过问这些事情,哪怕再亲近的学生他都像是隔着一层雾,不多限制不多干涉。

    现在他其实也没变多少,但在顾晏面前会时不时显露一些好奇心。

    他刚问完,一抬眼就发现顾晏看着他的目光十分无奈。

    “你这是什么眼神?”燕大教授啧了一声。

    顾晏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在某些方面的迟钝程度比乔还惊人。”

    燕绥之:“……”

    放屁。

    他何德何能跟小傻子乔相提并论。

    “我只是以前没动闲心去想而已。”燕大教授没好气地解释完,又狡辩了一句,“疑罪从无是说着玩儿的?”

    顾晏抱着胳膊,一手松松握拳,指关节抵着下唇。

    他看着跳动的屏幕,“嗯”了一声,算是给燕绥之这段瞎话的回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又过了片刻,燕绥之也已经重新看向屏幕的时候。

    顾大律师又纡尊降贵地开了金口:“所以你‘疑罪从无’了我多少年?”

    燕绥之:“……”

    值班员突然敲了暂停键:“找到了,喏——昨晚凌晨的走廊监控。”

    这家酒店的视频存档是每10分钟一次,这些视频文件也都是十分钟一个依次排列的。

    为了方便,值班员把乔提供的时间范围放宽了一些,选取了那部分视频按顺序播放。

    播放速度被调高了几倍,偌大的屏幕定格在长长的走廊中。

    “这是2点开始的。”

    很快,走廊之中出现了两个人,从走廊两头面对面交叉走过。

    “这是什么人?”燕绥之问。

    经理说:“这是值班的安保,凌晨2点、4点、6点都会有安保全层走一遍,以确保安全。”

    这两个人确实穿着黑色的制服,从走廊中走过时虽然会左右看看,但并没有靠近某扇门,所以也不存在进“第六间房”的可能。

    那之后走廊又仿佛静止了一样,除了灯光偶尔有明暗变化,就再没有过别的情况。

    直到4点左右,那两位值班的安保又出现在了走廊里,同样交叉走过,扫了一眼走廊的情况便离开了,依然没有再拿个房门前多停留。

    “难不成鬼干的?”乔有点不信。

    他对值班员说:“窗外的监控呢?会不会从窗子那边进的?”

    “应该不可能,那侧墙壁面很平滑,不太好爬。”经理说。

    但是为了让人安心,值班员还是把监控视频调了出来,同样选取了2点到4点的。

    这个监控点在花园,从花园往上拍的,那一整面墙壁和各个窗户一览无余。

    播放同样调快了速度,夜视镜头中的所有东西都泛着微微的绿,看久了人的眼睛都有些不舒服。

    “放完了。”不知不觉时间一下子过去了,值班员按下了暂停键。

    乔揉着眼睛愣了一下,“这就放完了?不可能吧?”

    值班员指了指屏幕上的时间:“您看,这都凌晨4点了。”

    乔皱起了眉。

    这份凌晨2点到4点的视频里,非但没有看到什么鬼祟身影爬墙,甚至连乔说的“第六间房”的光点都没有。

    “不过这个角度确实有可能看不到那个房间里的光点。”经理打着哈哈说,毕竟他总不能直说这少爷有可能半夜眼花看错了吧?

    值班员翻来覆去把视频放了七八遍,乔的眉心都揪了起来,他摸着脸有点尴尬:“见了鬼了,我真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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