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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心里有她,当初追她也是认真的,后来相处,他一直无条件宠他。那次吵架,他被那些狐朋狗友的拱火弄昏了头,非要跟她咬犟,不然也不会闹成这样。

    那些朋友说——

    “郑少,你也是咱们港岛响当当的人物,一个妹妹仔,你宠归宠,也不能让她骑到你头上啊!”

    “易家大小姐又怎样,在咱们郑少面前还不是要乖乖的才行。”

    “男人嘛,可不能把女人宠坏了!”

    郑启珺想到这些话就烦,真是昏头。

    就算易思龄脾气大,娇气,又作,难伺候,又怎样?他喜欢她啊。她发脾气起来得理不饶人,但撒娇起来很可爱,黏人时会拿妩媚的眼睛委屈地盯着你。

    任何女人都没有她那种奇怪的魅力,更不可能比她还漂亮。

    她他妈的太漂亮了。郑启珺忽然什么都能忍。

    “不要各过各.....你跟那衰仔分手,我们重归于好,以后凡事都我低头,我也不会再找别的女人气你。”

    郑公子什么时候低声下气过。

    “....bb,我根本不喜欢她,我找她只是想让你吃醋。她就是个摆件,你别上心,也别气我了......”

    顶你个肺!还bb!

    易思龄气鼓鼓地瞪他一眼,“那真是对不住,我爱爆我现在的男友了。他比你高比你靓还比你有钱,我要跟爹地说,我此生非他不嫁。”

    “他就是我这辈子的真爱!”

    说完,她利落打燃引擎,换挡,踩油门,宾利轰地一声,像箭簇飞飙出去。

    .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说他找女人是为了让我吃醋!我吃和牛吃巴斯克吃法餐吃米其林都吃不完,我要吃醋!】

    【我现在都心疼跟他的那个小模特!】

    【亏我看走眼,他居然脑子有水!】

    易乐龄正在公司和一群老古董斗法,收到易思龄的信息后,她忍俊不禁

    “先到这里。”易乐龄冲会议室里的人抬抬手,“下次再议。”

    等会议室里的人陆续走光,她才打电话过去,又让秘书送来一杯美式醒脑。

    “他已经知道你有男友了?”

    “反正我话放出去了,要不要结这个婚,他自己看着办。不想被全港岛的人笑话,就赶紧退婚。”

    “从他这入手,这婚估计要黄。”易乐龄喝了一口咖啡。

    易思龄也觉得要黄,挖了一勺巴斯克喂进嘴里。

    香芋口味的巴斯克是她的最爱,只要心情不好,她就会奖励自己吃半块。

    一块蛋糕太大,她嫌吃完太罪恶,所以只吃一半,另一半时常浪费。

    “这事了了我请你去摩纳哥。”

    “正好下个月事不多,我看能不能腾出几天。”

    挂断电话后,易思龄起身走出咖啡店,紫色绸缎高跟鞋踩进阳光里。甜品店藏在中环的一条小巷,宾利停在街对面,上车前,易思龄不经意侧头。

    明亮的玻璃窗内,剩下的那半巴斯克被服务生收走,最终会被扔进垃圾桶。

    她忽然想,若是真有一个男人,就能吃掉她剩下的蛋糕。

    过了两日,易思龄终于在易公馆见到了神龙不见首尾的易坤山和梁咏雯。

    那时是凌晨十二点,辛德瑞拉的钟声刚敲响,宾利牌马车从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上接走公主。

    易思龄结束一场晚宴回到家。

    身上还穿着夸张的高定礼服,裙摆一圈鸵鸟毛飞舞,手腕和脖子上的翡翠蛋面被月光淋透,绿得绮迷,浓稠。

    夫妻俩就坐在客厅里守着她,她吓一跳。

    “这么晚还不睡!”她捂住胸口,瞪过去,“神出鬼没的。”

    梁咏雯笑容满面,招招手,“下午回来的。快过来,宝贝。我和爹地有事跟你商量。”

    易思龄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八九不离十,但假装不懂,乖乖走过去。

    “什么事啊,非要这么晚说。”

    在沙发坐下,礼服裙层层叠叠堆在脚边,她拿了个抱枕圈在臂弯里,有些困了。

    梁咏雯推了下易坤山,易坤山搓搓手,旅途的疲惫也掩盖不了满面红光,“宝贝....是这样,我和你妈咪已经商量好你的婚事了,就定在下下个月,二十八是好日子。”

    梁咏雯雀跃点头:“怎么样,宝贝,高不高兴!”

    易思龄先是呆滞一瞬,而后惊恐:“——下下个月!?”这完全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困意顷刻消散。

    “我不要嫁给姓郑的,绝对不可能。做梦!”

    易坤山和梁咏雯对视一眼,“什么姓郑的?”

    “郑.....啊?不是郑启珺?”易思龄陡然掉进空白之中,双眼迷茫地眨了眨。

    梁咏雯反应过来,嗤笑:“关阿珺什么事,你爹地尊重你的意见,早就不考虑他了。我和你爹地这次给你挑的,是全世界最最好的老公,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全世界最最好的老公,这话骗三岁小孩都骗不到。

    “…谁?”

    易思龄捏了捏掌心的潮意,紧张地看着梁咏雯,胸腔中那颗心脏跳得忐忑,仿佛在等待宣判她的死刑。

    不可能是庄家的小少爷吧.....

    还是陈薇奇的大哥?还是陆家的?李家的?余家的??凡事有丁点可能的人选都在她脑子里滚了一遍。

    易坤山笑,老神在在:“谢浔之。”

    “京城谢家的大少爷,蓝曜集团就是他家的。”

    京城。谢家。蓝曜集团。

    光是这三个限定词就能明白这两人喜成这样是为什么。易家已经风光到这份上了,能让易家都想攀一攀的,自然不是郑家陆家庄家陈家这么简单。

    “蓝曜的少东家!惊喜吗宝贝!”

    “……”

    易思龄感觉脑袋被炸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口。

    她最近似乎在哪听过“谢”这个姓氏,脑中有一闪而过的印象,但想不起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京城。

    距离港岛十万八千里的京城。

    不是浅水湾25号到29号的距离。

    不是。

    是港岛到京城的距离。

    易思龄倏地站起身,又是气又是惊恐,“有冇搞错啊,你们要我嫁个外地佬?”

    弗洛伊德

    零点的易公馆,鸡飞狗跳。

    好在二小姐和四小姐住在西爿,听不见,不然一起出来凑热闹,那就没法消停了。

    三小姐在京城读大学,更不可能听见。

    “…什么外地佬。”

    易坤山蹙眉,无奈地斥了句。

    “我说错了吗?我是答应婚事交给你们全权做主,但你们怎么能把我卖到京城去!谢家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易思龄把葫芦抱枕往易坤山身上扔去,抱枕击中目标后反弹到地上。

    “你别告诉我,易家要进军内陆市场,所以找了谢家当引路人,然后把我当礼物送给他家!你!卖女儿!晚节不保!”

    易坤山本来没觉得理亏,听到这话,他心虚地摸摸鼻子。

    确实远,坐飞机也要两个多小时。

    但什么礼物不礼物,卖不卖女儿,晚节保不保....纯属瞎扯。

    这死丫头净挑扎心的话攻击他。

    他还是不敢直视,轻轻咳一声,“话不能这么说.....昭昭,京城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那是首都,是皇城。”

    “别叫我昭昭!”

    昭昭是易思龄的小名。

    她出生时正值破晓,太阳一寸一寸从东方升起,易坤山守在产房外,看着窗外从幽幽的黑色到甲光向日金鳞开,他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日出。

    ——“昭昭若日月之明。”

    易坤山为这个捧在手心的长女取了小名昭昭。

    “昭昭.....先别和你爹地吵。你俩都消消气。”梁咏雯出来打圆场。

    易思龄还想吵,实在没力气了,坐下来时头嗡嗡发昏,“.....天好的地方你们怎么不去,要龟缩在这个弹丸之地。”

    什么皇城首都天子脚下达官显贵聚集之地,全都没有港岛好,没有家里好。

    她情绪一涌上来,眼睛就红了,抠着裙子上的钉珠,“还不如嫁给姓郑的,至少不用远嫁。”

    梁咏雯叹气,她当然舍不得女儿远嫁,但....她坐到易思龄边上,握住她的手,“宝贝,妈咪实话实说,我们圈子里的这些少爷公子,真是没哪个能比得上谢浔之。京城又不远,坐趟飞机也就两小时,让你爹地把那架猎鹰给你用,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

    易思龄不说话。

    “郑家那孩子虽然家世样貌也不错,但心高气傲,心性不定,爱拈花惹草,你怎么和他过日子?谢浔之可不一样,这孩子——真是不错!”

    谢浔之谢浔之谢浔之。

    易思龄满脑子都是这个陌生的名字。

    “有照片吗,至少让我看看长相,丑男休想。”她松口,看在妈咪的面子上,决定退让一步。

    梁咏雯神色异样,用笑掩过去,“有有有....是靓仔呢!”她拿出手机,翻开一张照片。

    “你看,是不是官仔骨骨?”

    易思龄瞥了一眼,被这张敷衍的照片气笑了:“还官仔骨骨,你们让我看树啊?”

    梁咏雯尴尬地瞪了一眼易坤山,对方没辙,假装喝茶。

    这是梁咏雯去谢园时,趁着谢家人没注意,随手抓拍的照片。

    隔得很远很远,说是拍人倒不如拍风景,放大才窥见一二。山明水秀的池塘边,男人手拖一只小叶檀木鱼食盒,侧脸线条俊美,浑身的气质很温和,竹林一样风雅。

    易思龄盯着这张照片,心中有什么东西在骚动,一抽一抽地。她很难想象一个陌生人要成为她的丈夫,一个遥远的地方要成为她日后生活的家。

    她接受不了这个晴天霹雳。

    “看不清脸,一律视为诈骗。”她绝不承认这男人英俊,挪走目光,推开了手机。

    梁咏雯打她的腿:“好好说话!我亲眼见过,童叟无欺。”

    “因为我不是童也不是叟。你欺骗我都不需要负罪感。”

    “你这嘴巴,白长这么好看。”梁咏雯又气又笑,又打她一下,“人家好歹也是堂堂谢家的太子爷,被你嫌弃成这样,多少女人抢着要,你还看不上啊。”

    易思龄不太了解内陆,但也是知道谢家的。

    谢浔之的爷爷谢仁华先生是鼎鼎有名的红色资本家,民国时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两次将家产无偿捐给国家,祖辈的荣光是要写进历史书的,累积了上百年,财富权势人脉资源…上达天听,不是只言片语能够说的清。

    “多的是女人喜欢他,他就去找那些女人,找我一个外地妹做什么。”易思龄嗤道。

    易坤山没法了,茶杯一搁,“那就继承家业,明天安排你去集团上班,婚礼换老二去。反正我们已经答应谢家了,下下个月办婚礼。”

    “老二继承集团不联姻,不都说好了吗?”

    她要当美滋滋的咸鱼,三个妹妹替她赚钱。日子多美。

    “那就你嫁。”

    “.....”

    “那就安排你进集团。”

    “.....”

    “.....老头,你别太过分!”

    易思龄感觉自己被逼到了南墙。

    往前,嫁去京城,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往后,继承家业,日日坐牢,也许死不瞑目。

    怎么样都是死,怎么样都惨。

    “除非他真像你们说的这么好,不然我不可能远嫁。有本事就让我查。”易思龄灵机一动,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易坤山对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他纵横商场三十几年,识人断事不在话下,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对方画皮之下是妖是鬼。

    他靠在沙发上,啜了一口茶水,“行,但凡他是个表里不一的花花公子,我都不说半个字。”

    港男花心是出了名的,有钱的花样更多。易思龄从小就看这些,根本不信有什么好男人。

    就是她爹,港媒口中的老婆奴易坤山,婚前也是风流多情,红粉佳人无数。梁咏雯能收服他,只能说明梁咏雯的段位手腕都在他之上,可不能说明易坤山是什么老实人。

    “你就是看中了他家有权有势,我还不知道你打什么小算盘,嫉妒陈薇奇的老豆当选了这一届的港岛议员,而你惨遭淘汰!”易思龄补了一刀,转身就走。

    财大气粗的豪门港岛多得是,但富贵泼天也只是生意人,所以才说谢家是不同的,易思龄也懂。

    历史渊源,祖辈庇佑,后辈争气,加上和各界盘根错节的联姻,才供奉出谢家如今的地位。建国之初,内陆还是百废待兴,谢仁华先生在上头的扶持下创立了中曜公司,就是蓝曜集团的前身,发展至今,可以说是内陆历史最悠久的顶级财团之一。

    陈家能当选这一届的港岛议员,就是靠和庄家联姻,庄老爷子在港岛政坛的影响力不小。易家想在港岛政坛上有一席之地,没点强有力的靠山,根本玩不转。

    易坤山被她气得鼻子都歪了,“我那叫让贤,什么惨遭淘汰……我只给你半个月期限,到时候算你默认这桩婚事。”

    本来想给一个月,但这死丫头非要气他。

    易思龄捂住耳朵,跑得很快。

    .

    “谢家的地位不需要我多说,光是说谢浔之他本人,二十三岁主导对Mplunk的并购案,二十四岁组建寻远资本,投资枫叶财富和凌度电车,个人身家短短几年翻了四十倍,外界都看好他。”

    “何况他为人端正,没有不良嗜好,也不乱搞男女关系,这么多年一桩绯闻都没有,清清白白。”

    “不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都一等一,家世更不用说,不然你爹地敢放心大胆让你去折腾?”

    语音还在自动播放,一条跟着一条。

    夜深山静,远处海浪拍打山脚,吹进卧室的风带有一丝很淡的海的阴沉。

    易思龄把头埋在枕头里,鼻腔里仿佛塞满了棉絮,淤淤地。

    接触眼睛的那一小块布料已经微微洇湿。

    谢浔之。

    四面八方都是这个名字。

    讨厌的名字,讨厌的人,讨厌的京城,讨厌的一桩联姻。

    说他好,说他完美无缺,她偏不相信,心底那些逆反的情绪千丝万缕,涌上来,叛逆得像十五六岁的妹妹仔。

    她恨不得现在就找到这个男人,把他伪装的面具扯掉。

    接下来的几天,易思龄的生活更是被谢浔之侵占了,她丝毫没有发觉这点,还浑身是劲,化身为福尔摩斯,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可惜结果让她很糟心。

    “我要照片,他的个人照片,拜托,你找的都是些什么啊?”

    “我要的不是他的百度百科,更没空看那种全篇都是夸他的个人采访,我要的是他的八卦,绯闻,桃色新闻!三十岁的男人,你告诉我他没前女友??”

    “那就挖有没有包养情人,有没有和哪个明星网红上床,或者有什么隐疾,不良嗜好!”

    “没有?那就是唔掂(不举)!”

    易乐龄已经对这样的场景熟视无睹了,平静地替气呼呼的易思龄切好牛排。

    易思龄放下手机,戳了下热毛巾,“这些狗仔不是很会挖小道消息吗?怎么?放在谢浔之身上就不管用啦?浪费三天,连一张照片都挖不出来!”

    易乐龄想了想,回道:“据说谢家对这位接班人保护得很好,公开场合不会有媒体敢拍他的照片。真要找就只能问他身边的朋友要,问题是,他身边的朋友和我们不是一个圈子的,认识他的,也远远没熟到能拍照。”

    易思龄挑眉:“何止照片,ins,微博,twitter,facebook全部都没有,他不玩社交!什么老古董!”

    易乐龄把切好的牛排换到易思龄面前,说:“一个大集团的掌舵人,每天光是开会都不够,哪来时间玩社交平台,又不是时尚行业。”这点她深有感触,她现在不过是总部的一个高级总裁,就有数不清的应酬和会议。

    “大我六岁......”

    “其实也还行吧,我记得郑启珺也二十八了。”

    “梦梦老公说他为人老成,古板,无趣。”

    “梦梦的原话是,谢公子在工作上很严谨,对吃喝玩乐不太感兴趣,所以她老公压根不知道从哪方面讨好他。连见一面都没见到。”

    空气沉默了下去。

    高档米其林餐厅很安静,客人少,服务生的脚步声消失在厚而软的地毯里,端来桑椹冰淇淋和南洋风味的咖椰吐司,香气浓郁。

    易思龄心不在焉地嚼牛排,食指上戴着一只硕大抢眼的猎豹戒指。

    直到终于察觉不对劲,指尖一收,她瞥过去,“不对…老二,你哪边的?”

    易乐龄两指并拢,抵着太阳穴:“我向妈祖娘娘发誓,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易思龄咽下肉汁充沛的牛肉:“我怀疑你把我卖了。”

    易乐龄冷冷地看她,“……我把你卖了我有什么好处?”

    不止没有好处,还要哄她。“我替你打工已经累得快死了,你不会以为我还想参选港岛议员吧?”

    易思龄难过,哝哝说:“…你欺负我。”

    易乐龄怎么敢欺负她,败给她还差不多,那张在集团员工眼里永远清冷,不好接近,没有表情的脸,在易思龄的摧残下,布满了深深的无奈。

    她叹气,“你可以换个角度去看这件事。”

    “......比如?”易思龄犯困了,拿手背托着腮,眼眸懒懒地垂着。这几天没日没夜调查谢浔之,心力交瘁,睡也没睡好。

    “还没到盖棺定论的那一刻。目前看来,这位谢公子比郑渣强。”易乐龄给予公正客观的评价。

    这三天,她查了有关谢浔之的商业财经报道,能看出他在生意场上很有自己的一套,大刀阔斧,利落果决,就是品性和私生活有待考证。若是这两点也能经得起考验,那这桩婚事就真不错——

    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易思龄盯着她,不言语,咬了咬唇。

    易乐龄嘶了声,真是见不得她发嗲,手指点点桌面:“这样——你不如亲自去京城验货,不比在这找他的照片强?”

    .

    十月末的京城已是清秋,阳光洇了几分萧索,后海周边的柳树叶子开始发黄。一台黑色的迈巴赫从谢园的东南侧地库驶出,转入并不宽敞的胡同巷子。

    百鸟胡同是这一带最长的胡同之一,也是住户最少的。有散步的路人经过这里,驻足,朝那台迈巴赫投去艳羡的目光。

    黄花梨木的地库门匀速落下,将唯一的罅隙封住。

    路人这才注意到,原来整条胡同的右爿是一户,青砖高墙,绵延百米。高墙之内用植被和芦苇架成第二道更高的内墙。

    若想瞻望墙内风光,根本不可能,只能从高墙和几角飞翘的屋檐窥见到高门大户的一个切片。

    这是一座大隐隐于市的超级四合院,这样的地界,这样的气派,非简单的富贵二字能诠释。

    巷窄,迈巴赫的速度不快,接近六米的车身较之普通车型更有气场,若非需要在胡同中行驶,车身不宜太长,这台车就该上黄牌了。

    坐在后座的谢浔之听着电话里的数落,面容沉静,没有不耐烦,也不见得多认真。

    修长的手指按下车窗。

    “你也要主动一些,你上周去港城出差,明明就可以见思龄,为什么不见?没几个月就要结婚了,连未婚妻的面都没见上,你说你像话吗。”

    “当初我拿照片给你,问你好不好,你说好,我才给你选了这门亲事,说来说去,这也你自己愿意的....难道你后悔了?”

    杨姝桦不是啰嗦的人,可一碰上这个话题,不啰嗦心里不痛快。

    谢浔之把车窗降到最底,

    “没有后悔,您别胡思乱想。”

    杨姝桦:“那你就把态度摆正,这次做好接待,要让思龄觉得你是靠得住的男人,不要让她第一次来京城就印象不好。”

    谢浔之眉心微微蹙起,顿了顿,方说:“她来京城了?”

    杨姝桦对谢浔之更不满了。

    自己的未婚妻,来了京城,他倒是一问三不知。

    “昨儿的飞机,早该到了,就是不知道住在哪家酒店,亲家母也没说。你派人去查。吃的住的玩的....还有司机,都要安排好。”杨姝桦一一交代。

    谢浔之思考了片刻,道:“这事不急。还不知道她来做什么,倘若她来京城是为其他事,我冒然安排这些,只会唐突。”

    一番话说得很周全,但杨姝桦不乐意听这些。她声音抬高:“她来京城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谁?你倒好,让人家女孩子先主动!”

    也许是和她热恋中的男友来京城度假也说不准。谢浔之忽然冒出这个念头,眸色动了动,很快就不再想。

    想这些显得他很愚蠢。他并没有太多闲工夫去管她交了几个男友。

    “好,我会处理妥当。”他闭上眼,养了养神。

    说话时,前方迎面驶来一台红色法拉利。胡同逼仄,两台车几乎是擦身而过。

    听筒那端,杨姝桦只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我没听清,儿子,你刚刚说什么?”

    这条巷子很少走外车。

    谢浔之握着手机,掀开眼皮往窗外扫了一眼。

    法拉利敞着篷,是新车,只有临时牌照。驾驶室坐着一个年轻女人,秋日暖阳洒在她如匹锻的长卷发上。

    她架着超大号玳瑁色墨镜,挡住眼睛,却露出光洁的额头,精巧的下颌,以及一张艳丽的,饱满的红唇。

    大概是对路况不熟悉,她边开车边看导航,偏头时勾出一截细腻的颈。

    再往前开就是死路了。

    这条路是为了方便谢园侧门走车才修建的,谢家出的钱。

    “梅叔,开慢点。”

    谢浔之眯了眯眼,把手机拿下去,平静地吩咐司机。

    迈巴赫的速度降下去。谢浔之将上半身往后转。

    法拉利发现没路了,只能停下。熄火后,女人没有下车,不知道躬着身子做什么,也许是在换鞋,或者捡东西。

    随后车门打开,一只修长纤细的小腿率先踏出来,跟腱长,脚背很白。

    凉鞋是金色的,款式极其复杂,镶满水钻的绕带从脚背缠到脚踝,像美丽刑具,又像金色游蛇,看着有种破碎的不舒适的不健康的性感。

    谢浔之眉心拧了拧。

    这种鞋…是非穿不可?

    女人漫不经心倚靠超跑,仰头,对着那高大的青砖墙打量了许久,随后,她举起手机,上下左右移动。

    大概率是在拍照。

    也不知围着他家的院墙拍些什么。

    几片银杏叶掉在她肩头,滑下去。

    电话没有挂断,杨姝桦还在继续唤他:“儿子,儿子....谢浔之!”

    谢浔之收回视线,身体坐正,身上熨帖工整的西服一丝不苟。他这才把手机拿起,抵在耳边,“我听着。”

    杨姝桦怪他态度敷衍,“你这几天就把工作放一边,好好陪她才是,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别受了委屈,亲家该怪我们没礼数。”

    谢浔之很淡笑了下,罕见地没有顺着母亲的话,“您多虑了。她这样厉害,谁敢给她委屈受。”

    弗洛伊德

    【我怀疑你的情报出错了,你确定他住在这种鬼地方?】

    【不信你看】

    【别告诉我他住文物里面】

    易思龄又发过去几张图和一段小视频。

    她心血来潮想来谢家的地盘看一看(绝无考察未来婚后居住环境的意思),找易乐龄问了地址。

    本以为谢浔之会住在一栋远离市区依山傍水的超级大别墅,哪里想到车开进来时,差点和巷口卖煎饼果子的早餐车刮擦。

    在港岛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富豪发疯了才会把私宅放在人影幢幢的闹市区。

    大是真的很大,易思龄眯着眼,暗自估量这道围墙的长度,两百米是有的。她一个见惯了豪华庄园别墅的人都觉得夸张,因为这是市中心附近。

    这个谢家挺有意思的。明明在极其高调地夸耀财势(宅子占地极广),又偏偏做得内敛低调(外墙灰扑扑的),给人一种讳莫如深的神秘感,像一只松弛地栖息于从林中的雄狮。

    易思龄对这样的人家有抵触情绪,从始至终抿着唇,架不住好奇,还是走到那扇侧门跟前,细看一番。

    港岛很少有这种建筑,她知道这是京城古都的特色。

    兽首铜环,莲纹门簪,汉白玉鼓,无一不彰显高门大户的威严,令人不敢造次,有极强的压迫感。右侧钉着一块牌子,她凑近一看——

    是一块保护铭牌。

    京城文物事业管理局颁发,刻着优秀历史建筑,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于一九八四年公布。

    呀。

    还真是文物古董,易思龄眼中碎了一道痕。

    这家人住在文物里面!

    她突然能理解了,这样的门户教出一个老成持重的完美继承人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

    难怪易坤山极力替谢浔之背书,他就偏爱这种循规蹈矩的后生仔,美名其曰——“稳重”。

    易坤山曾经也把她当做完美继承人来培养,给她立了很多规矩。

    妹妹们可以在外面和朋友玩到天黑,可以交各种朋友,可以规划自己的假期,可以在喝下午茶的时候让瓷杯和杯托碰撞发出声音.....她不行。她有数不清的家教课,钢琴,英语,法语,艺术,各类礼仪,商业管理,可以说她的童年就是一张精心规划的课程表,打满了红勾勾。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往预设方向而去的她长歪了,叛逆了,倔犟了。易坤山对此捶胸顿足,说她越长大越没规矩。

    但易思龄的确是受够了,受够了搅拌奶茶时茶匙绝不能碰到杯壁发出声音,受够了每次喝茶嘴唇只能碰到茶杯的同一个地方,也受够了做什么都要深思熟虑,不能由着性子来。

    不仅仅是这些表面的规矩,继承家业会有无穷无尽的规矩,就像是主动走进黄金笼子,从此以后整个人都将献祭给集团,不在属于自己。

    在她看来,这比婚姻更恐怖。

    至少结婚后,她老公不会也不敢给她立什么规矩。她这么有钱,可以让对方滚蛋。

    她当然明白权贵人家规矩森严,普通人根本别打这个主意,嫁进去了,不过是珠光宝气的受气包,齐大非偶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就算她不是会受气的性格,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也架不住周围有糟心的人,日子肯定不顺心。

    若老公还是个古板,工作狂,不解风情的老男人,这日子别过了。

    光天化日之下,易思龄一动不动站在别人家门前胡思乱想。

    丝毫没有注意,紧闭的门正在不声不响打开。

    谢温宁昨晚没住宿舍,回谢园呆了一个周末。在家里宅了两天,实在太闷,加之天天喝中药嘴很苦,于是出门来买珍记的柠檬山楂糕。她是偷偷跑出来的,只敢走侧门,一开门,就看见一个漂亮华丽的女人站在台阶上发愣,脸上超大号墨镜遮住半张脸。

    谢温宁怔了怔,脸上微微泛粉。

    这位小姐姐好漂亮....她默默想。

    “请问您找谁?”

    温柔的声音让易思龄从乱糟糟的思绪中惊醒,抬眸,茫然地对上眼前温柔可爱的少女。

    “……”

    谢家的人?

    还是…谢浔之藏得很好的小女友?

    易思龄不动声色吸一口气,隐在墨镜后的眼睛定定看着。

    很好。

    易思龄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一来就挖到了劲爆消息。她不愿打草惊蛇,还是瘪了瘪嘴,就知道谢浔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平静地说了一句走错路,她转身就走。

    谢温宁疑惑地看着女人坐进跑车,一眨眼就只剩下一道红色的残影,总觉得有点诡异。

    .

    附近都是四合院,胡同七拐八绕,不是本地人很难走出名堂,法拉利没有方向,像无头苍蝇乱转,易思龄越开越烦。

    也不知道走进了哪条巷子,几个小孩骑着自行车,打法拉利边上经过,清脆的铃声飞扬在干脆微凉的空气里。

    “是法拉利!

    酷毙了!”

    “开车的是个漂亮大姐姐!”

    “比我妈还漂亮的大姐姐!”

    一声高过一声,生怕她听不见。

    易思龄心里正哑火,听到几个小孩字正腔圆的稚声,她勉为其难勾起一丝笑,几个小屁孩,还挺有审美。

    两侧有不少卖早餐的摊位,零零散散的塑料椅子凳子就摆在路边,当简易餐桌。人很多,都在排队等。

    大爷将油光水滑的面皮下锅,滋啦啦,很快就炸成金黄色,打几个鸡蛋灌进去,洒上酸豆角,土豆丝,葱花,再卷成团。大妈揭开巨大的蒸笼盖,白雾扑腾冒出来,胖胖的包子花卷馒头成堆垒在笼里,散发着烟火气。

    即便是在港岛,她也很少很少扎进如此市井的地方。她通常是坐在馨香舒适的宾利后座,偶有抬头,意兴阑珊地瞥见大都会的另一面——

    平淡,简单,奔波,小小的温馨,这被人称作生活。

    和她的世界南辕北辙。

    她是纸醉金迷的世界里最漂亮的那朵花,绝不可能平淡,简单。

    要开得越漂亮越好,还得慵懒。

    这时,手机振动,有消息进来。

    乐龄:【地址不可能错,就是那,什么鸟胡同里面。】

    乐龄:【拜托......大小姐.....你就在他家围墙外转了一圈?你怎么不进去?你让我看墙?】

    易思龄接过老板递来的鸡蛋灌饼,上车后她才打开塑料袋,矜持地拿手撕了一小块,吹了吹热气。

    打字不方便,她发语音过去:“我怀疑我进去了这辈子都出不来了,再说我是偷偷过来的,被谢浔之知道还得了?”

    她发去一张鸡蛋灌饼的图片,“这饼味道好,你要吃吗?给你空运一个回来。”

    乐龄:【......不吃。】

    乐龄:【你搞清楚重点,你打算怎么找机会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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